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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霄九重春意妩

作者:寂月皎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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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花落良宵,团圆春梦少

第十五章 花落良宵,团圆春梦少

他的手指慢慢地在那处淡红的痕迹上抚着,低低道:“原来……原来……”
终究是我,欠了她一辈子的幸福。
“不渴。”唐天重硬邦邦地抛出话来,含义却是暧昧,“便是渴,也不是嗓子渴。”
他居然苍凉地叹了口气,低沉说道:“罢了,你存心想羞辱我,也由你。瞧来这辈子都得不着你的心了,但你的人,却休想离我半步!”
生逢乱世,胜者为王。逆天的奢望,只能白白害了爱侣万劫不复。
到底,他是傲啸天下的天之骄子,北国英雄,我只是个寻常的弱女子,无才无势,却妄想要什么青梅竹马的爱情,终不过是做了场从来就圆满不得的春梦。
我再不敢接话,顺手将腕间的夜卸下,和他放下来的那枚一起收回了妆奁中。
话犹未了,我的下颌一热,已被唐天重托起,被迫着面对他的面庞。
赤诚相对的男子身躯陌生到可怕,我打着哆嗦,紧紧闭上眼,由着他摆弄。他却似还不甘心,上前亲着我的眼睛,想迫我睁开眼来。
唐天重冷眼看着,并不说一句话。
无双再不敢说话,我也暗自懊恼,早知他不喜欢我做的菜,再不该费这份心思,这时再为庄碧岚的事求他,无异于自取其辱了。
倘若有一天两天因公干外出或在别处应酬不能过来,必有二门外小厮传进话来,“侯爷说了,让清姑娘不用等候,早些安歇。”
我却只是意义阑珊,坐在窗边的榻上,静静地看着她们将碗碟排开。
我猜不透他的心思,忐忑着一时不敢提起庄碧岚的事。而无双也似有些不解了,又笑着试探,“侯爷,是不是菜凉了,不甚可口?要不,我叫人撤下去,另做一桌来。”
九儿不改淘气,因无外人在旁,半趴在榻上也吃着葡萄,嘻嘻笑道:“无双姐姐说得太神奇,难道侯爷姑娘穿什么衣裳都时时留心吗?若是真有这样痴情,晚上还舍得离去?他离了这里,自然有别的侍姬服侍。”
被他软禁了这么久,单独相处的时候倒也不多。我猜不透他在打什么主意,紧张地坐到妆台前,将手中的一枚玉镯取下,又戴上,取下,又戴上,一时竟是无措。
二门内的小厨房,本是为了方便二门内的夫人小姐们用膳而设的,各类时蔬肉食不少。我回忆着唐天重的饮食习惯,将他用膳时多夹了几筷的菜式,改得略清淡些,做了七八样出来。
我不觉坐直身体,疑惑问道:“怎么了?”
无双把洗净的葡萄一颗颗剥好,送到我手上,笑道:“姑娘别急,只怕路上遇到了亲朋故交之类,所以耽搁住了。不过算一算,也快到府中了。”
宝蓝色的锦缎上,神夔正昂首摆尾,目如日月,旁若无人地咆哮风雷。
第一次和一个男子同枕而卧,本以为我多半又会整夜辗转难眠了。可大约因为太累太疼的缘故,我居然不久便睡着了,并且昏昏沉沉一觉睡到了天亮,连梦也不曾做一个。
我叹道:“横竖并不去哪里,穿怎样的衣服并不要紧吧?”
想来如今唐天霄自顾不暇,便是明知我和南雅意的“死”另有蹊跷,只怕也无心追查了。
我问九儿:“你也觉得康侯可能会杀害庄公子吗?”
他们?
我不解。
唐天重点头道:“可惜只有一枚。不然,改日我叫人找色泽差不多的,另琢一枚来配成一对?”
再想起他第一次认出我来时的强抱强吻,为着私心私怨向堂弟下毒,还为夺得我而要杀庄碧岚、囚庄碧岚,我只觉气往上冲,冷笑道:“嗯,他是君子。这世间的小人都死绝了,他便是君子了!”
无双小心地查看唐天重的脸色,又道:“侯爷,如果兴致好,奴婢去取一壶女儿红来。”
我不由抬起头,向竹桥那边观望,却是一名管事的婆子,带了两名侍女正往这边走。我皱了眉,依旧安坐下来,忽见无双正朝我凝望,恍惚觉得自己倒似真的有几分急切,盼着唐天重过来似的。
唐天重点头,“你若为他求我,只该成为我杀他的理由。”
只是晚膳后,他竟一言不发地离去了,再没说要留宿下来的话。
我脱口道:“他不会!”
唐天重微弯了腰,半眯着眼睛望着我,声调里带着陌生的寒意,“你想让我拿他怎样?”
他以帝王至尊,这么长时间和我共处一室,明明对我颇有好感,却对我照顾有加,不曾侵犯分毫,也算是难能可贵了。若是换了唐天重处于他的地位,只怕再不肯轻易放过我。
唐天重也似被惊到,顿住了动作,小心地望向我。
我甚至分不出,到底是香囊散出的莲香,还是窗外荷叶的清芬。
和图书天重的身体僵了一僵,紧接着我的胸前猛地一阵剧痛,偏生又夹杂着陌生的愉悦,突然之间便席卷过来,让我禁不住失声惊呼。
他瞥了我一眼,若无其事地将玉镯放回妆台上,才又说道:“她本是预备留给她儿媳的。不过……瞧来她并不稀罕。”
唐天重脸色忽然有点儿古怪,问道:“是吗?”
目光触到那样东西,我的心蓦地一跳,快要蹦出腔子般纠结而疼痛起来。
醒来时唐天重早不在枕畔,无双、九儿笑嘻嘻地上前侍候,说道:“侯爷可真细心呢,一早赶着去上朝前,也不忘吩咐预备下香汤,等姑娘一起床就可洗浴。”
至于羞辱自己,原也说不上,至少我清楚,他的确真心待我,并不是那等见色起意的轻薄小人。
我迷茫地盯着帐顶的承尘。
看着侍女们关上隔扇门,我大大地松了口气,无双那丫头却开始在我耳前嘀嘀咕咕,说康侯怕热,书房却是面南的,终日里跟火炉似的,晚上必定睡不好云云。
入秋之后,荷花渐渐地褪去了明艳的华裳,不复夏日里姣花照水的风姿绰约。娇小玲珑的嫩黄花心,渐渐转作了一枚枚半圆莲蓬,掩在跳出水面的大片荷叶间,连翠色都不鲜明,在这渐渐昏沉的暮色下,越发不起眼。
我黯然一笑,“我求侯爷,自然算不得侯爷饶他的理由了。”
他却已走上前来,打开妆奁,在最上面一格翻了翻,便取出一枚同样水润滴绿的玉镯来,凑到我手边那枚前。
裙带被轻轻抽去,略带颤意的粗大手指,缓缓摩挲于光洁的肌肤,激起了一层层的粟粒。我认命地闭上眼,随他褪去上襦下裳,动作越来越放肆。
我笑道:“不用了,原是独一无二才难得。”
除了疼痛,还是疼痛,隐约有陌生的快|感袭上来时,也迅速被身体的疼痛和心里的别扭冲散。
他的唇角弯了弯,却看不到一丝笑意,连眸光也如山间幽潭般深不可测,“饶过他?清妩,给我一个饶过他们的理由。”
算来也差不多该到唐天重回府的时候了。
唐天霄既然曾流露这样的意思,唐天重当然很可能反其道而行之。何况因为我的缘故,他对庄碧岚早起杀意了。
正沉吟之时,忽听到九儿叫到:“看,看,有人过来啦!”
我的指尖发青,却已忍不住地抖动。
既是如此,我索性把自己的想法告诉无双,且叫他明白我心里的底线也好。
待铺排整齐,只先盖着盅盖,不让菜凉了,无双便已遣人出了莲池,到二门打听唐天重可曾到家。
也许开心不起来,依旧会找来一壶酒解愁吧?可惜再也无人劝慰,更无人在他沉醉之时为他盖一袭薄毯,泡一盏清茶了。
他低低地换了一声,仿佛怅惘,仿佛无奈,仿佛还带了点懊恼,双唇却已凑了过来。
我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轻声答道:“承蒙侯爷青目,宁清妩委实铭感五内。只是妾身本不过微贱之躯,曾连累庄氏满门抄斩,又曾侍奉大周皇帝陛下,哪配得上侯爷这等威名远扬的天家贵胄?”
唐天重走到我眼前,问:“很喜欢这镯子吗?”
这可奇了,唐天重每次来了,我都觉得芒刺在背不自在,他回来晚了,我又有什么急的?我心中不悦,横了无双一眼,丢开葡萄,接了九儿递过来的帕子拭了手,继续倚着窗棂向莲池观望。
“侯爷!”
努力想支起身来时,他不过将手轻轻一按,便又将我推回床上,身体已倾下,将我紧紧压住。
“没……没事,有点儿疼。”我勉强笑了笑,泪水已禁不住滚落下来。
我抚着头坐起时,九儿又拿出一个白玉匣子,笑得有点儿古怪,“后来他又叫人送了这个来,说是能收敛伤口。姑娘,这……”
如今低头细看这玉镯,才觉其碧绿莹润,水色盈盈,雨后冬青般深浓可喜,乃是最上品的翠玉精心琢就,我忙讪笑道:“嗯……瞧着这玉颜色很正,应该是蛮名贵的。”
千钟风流,万重繁华之后,莲花到底也走向凋零。坚硬的心房中,包裹着久而弥坚的乌黑莲子,唯有其莲心尚还盈着春日的碧绿。
他终究没再说什么,托着我的腰肢,扶紧我,让我以尽量舒适地姿势去承受他。
我的心猛地沉了下去。看着无双一开一合的唇,所有的神经,都似在刹那间紧绷了。
身体被他轻轻地掷在床上,背脊微微地疼,而胸口突然好像喘不过气来,只是下意识地想逃开,逃开其实从被他抓来第一天便已料到的结果。
“他……他在哪里?你有么有拿他……怎样?”我再也按捺不住,压住了喉和_图_书咙里泛出的气团,干干地问道。
大小相同,纹理相若,竟是出自同一块翠玉的一对。
我再不想让庄碧岚因我出事,而我这一生所有的梦想,也便就此结束吧!
只是……
“他不会?”唐天重再没迫我抬头,却蹲下身,紧紧地看着我的脸,眸光凌厉如刀,“你便如此信任他会对你死心塌地,就像……绝对不会相信我才是最适合你的夫婿,是不是?”
“你是在羞辱你自己,还是在羞辱我?”他冷冷地问,嗓子却是暗哑的。
越扯越离谱了。他的这些事,又与我有什么相干?
无双应了,才立起身来,便听外厢有人低沉说道:“在等我吗?”
原来鲜艳如花朵般的朱红守宫砂,只在这片刻之间,便像被风雨浸泡透了,逐渐地暗淡苍白下去。
可惜,那一星碧绿,苦不堪言。品在舌尖,足以让人忘怀莲花与莲子所有的美好。
他到底和唐天霄截然不同,该决断的时候,绝对心狠手辣。
我有些讪讪的,只觉双颊发烫,忙低了头喝汤,却是啥味道也尝不出来了。
我不安起来,忙从一旁的玛瑙盒子里摘了一颗葡萄,若无其事地自己剥了皮吃。
他那并不掩饰的恼怒和醋意,让我哑口无言,闭了眼只将那香囊抓得更紧。
庄碧岚的生杀大权,我的生杀大权,俱掌握在他的手中,我哪里敢羞辱他?唯盼顺了他的心意,他能一时心软,放了庄碧岚。
虽是初经人事,我还大致明白他根本未能尽兴,不由畏怯地向后缩了一缩,然后背着他躺着。他也不说话,只是从背后揽住我,把我的身体往他怀里挪了挪,再也不肯放开。
无双喘息着答道:“姑娘……姑娘不是要我留心庄公子那里的事吗?他……他出事了!”
我正猜着他是不是心中不耐烦,终于想着离去时,他忽然又转过身,迅速踏前一步,抬起右臂只轻轻一夹,便将我从地上拎起。
我惊惶地睁开眼时,身体蓦地一重,尖锐的刺痛激得我弓起身来,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呼,背上已是层层汗意迭出。
我缩了缩手,却没能抽开,由着他牵着,坐稳了身体才放了手。
口蘑豆腐,醋溜黄瓜,什锦藕片,青椒香干,东坡肉,再加江南闻名的清蒸鲈鱼,已算荤素搭得齐全了。另做了一份冬瓜大金汤,却是以冬瓜、咸肉片炖汤,辅以太子参和金银花,可清暑生津,益气止渴,正是夏秋之际最适宜的汤品之一。
我红了脸,不敢再答话。我在宫中多年,甚至曾经有过宫妃的名分,若是说听不懂他的话,也太过矫情。
据无双所说,庄碧岚到底不甘受制于人,在自己房中放了把火,引开暗卫的注意,自己悄悄带了南雅意从小径逃离。
本就被唐天重软禁于此,我委实不愿再去迁就,但九儿听到此事,也劝我道:“姑娘,庄家一门忠烈,如今只剩下了庄公子一人,如果庄公子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交州的庄大将军,可真不用活了!”
但遣去打听唐天重行踪的侍女并未接到唐天重回来的消息,天色倒是渐渐地暗了下来。
我已再不指望今天能从他口中问着一星半点庄碧岚的消息,只盼着目前这等尴尬情形尽快过去,强笑道:“侯爷渴吗?要不要我倒盏茶来?”
不想这里的一池莲花竟然这么伴着我,从花开到花落,无声无息地度过了这许久的流光。却不知这里的莲子会不会比别处的更苦些。
婆子过来,自有无双去应付。不一会儿无双便将她们打发走了,却来告诉我,“眼见着便是中秋了,几位夫人都有裁制新衣,姑娘自然也该有的。这妈妈却有心,特地跑来问姑娘喜爱什么样的布料,什么样的花式,说一定做几套顶级的衣裳,让姑娘穿得比出水芙蓉还好看。”
我来不及思索他的话是什么意思,双腿已被他握得曲起,分开到两边。
其实哪有那么娇惯?本是女人必经之事,所不同者,我跟的男人,并不是我自己想要的那个罢了。
不知什么时候,他悄然将我放下,扶了我并头躺下,一双微凹的漆黑眼睛,散去了白日的威凛,有些无措地凝视着我。
无双沉默不语,手上却一刻不停,为我绾了个清爽怡人的灵蛇髻。
唐天重深深地凝视着我,唇边若有轻嘲,“这么说,你并不是不愿和我在一起,而是觉得配不上我?我倒从不知,你是这等自卑之人。”
我怔了怔,只得勉强笑道:“原来本就是一对。是我粗心了,从没注意过。”
平时我的吃穿用度,甚是合心可意,我只当着无双跟我久了,她肯经心的缘故,但如今细想来,和图书应该也和康侯寻常对我的另眼相待有关。
我不耐烦地打断她们兴致勃勃的话头,吩咐道:“别扯淡了,快去瞧瞧侯爷回来了没有。眼看菜都凉了,若他不回来,我们趁热先吃了吧!”
感情是我昨晚给他做了一顿饭,便成了我下贱,有意去勾引他了?
我睁开眼,视线有些模糊,眨了好几下,才将泪水硬生生地逼回去。
我又羞又慌,努力将头侧了开去,越发将眼睛闭紧了。
步履沉着,身形稳健,唐天重不紧不慢地踏了进来,一双黑眸,沉静地在我脸上一扫,才转到一桌的饭菜上。
紧攥了手中香囊,我扶了椅子慢慢地向他跪下,盯着他的如意挖云黑鸟,沙哑着嗓子道:“求侯爷……绕过他,绕过雅意!”
九儿不解,懵懂地答应着离去,我却猜着无双必是见着了床上的落红,怕我不适,才自己过来侍奉,真想为我上药了。
无双笑道:“如今老王爷正病着,每日在家廷医吃药,侯爷是孝顺之人,当然也要每日回家侍奉。外面的朝臣都晓得这回事儿,差不多的事,便不去勤政殿了,直接到摄政王府回一声,也便罢了。”
我不解。
我提心吊胆,再不知晚上该如何应付。仓皇地坐在他身畔,说是用膳,却连一口汤也不曾好生吃得。无双为我盛了一碗软糯的红枣糯米粥,我拿匙子吃时,不小心连碗带粥带到了裙上,连手臂都被烫红了。
自此,唐天重依旧每日前来看我,待得时间越来越长,有时吃了晚膳,拿些公文坐在案边,一直拖到亥时以后,连丫头们都在悄悄打呵欠,才施施然收了东西离去。
一时用毕晚膳,侍女们撤下饭桌,取水来洗漱了,我正想着时辰已经不早,唐天重兴致不高,会不会即刻离去,已听他说道:“你们下去吧!”
无双笑道:“姑娘觉得不要紧,但侯爷那里,却是要紧的。姑娘一定没觉出吧?每次姑娘穿水碧或浅青色的衣衫时,侯爷看着你便格外的温柔,而姑娘若是穿鹅黄或胭脂色时,侯爷便格外的高兴。”
无双却在整理床铺,笑骂道:“九儿,你这丫头越发不得了了,小姑娘家的,这话也说得出口!”
当日从马车中匆匆逃走,虽有不少细软,却都未来得及收拾,重伤后被带入摄政王府,随身首饰大多已遗失,庄碧岚送我的利匕更是不知所终,倒是唐天霄当日让我转交给南雅意的九龙玉佩还在,醒来后发现用丝帕包了,塞在了枕下。
无双摇头,望着我答着九儿的话:“算算我跟着侯爷都有七八年了,侯爷的心思,我岂有不知?他哪里是舍得离去了?只是太看重姑娘,不舍得逼迫姑娘而已。侍姬嘛,自然是有的,但大多也只是应个虚名而已。如若有人侍寝,侯爷早过弱冠之年,身体强健,为何一无所出?”
被阳光倒映的一圈圈金色光影起起伏伏地漾在她身上,连她的面容也有些模糊不定了。
我有些木然让无双给我洗浴上药完毕,起身披衣时,无双似再也忍不住自己的疑惑,问道:“姑娘,难道……难道皇上那么久,都不曾临幸你?还是皇上他……他……”
无双愣了愣,忙笑道:“嗯,咱们侯爷也算是君子了。你瞧着他那样看重姑娘,不也是和姑娘规规矩矩的?若是姑娘昨晚没有为他做饭示好,只怕他也不会留宿下来了。”
他沉默地看着我的举动,黑眸越发幽深,近在咫尺地凝视着我,更叫我捉摸不透,只觉气氛沉闷得紧,若要冒失逃开,却又不晓得能逃到哪里去。
我垂下头,望着那灵动的芰荷粉莲,低声道:“大周大半天下,均在侯爷掌中。侯爷若要他还,他又岂敢不还?”
不敢细看他的神情,我却敢断定,唐天重绝对不想再容庄碧岚活着。
早有侍女们过来,讲盅盖盏盖一齐取开,无双、九儿则站在我们身侧布菜。
唐天重很想杀他。
理由?
被她这么一说,我倒真念起唐天霄的好来。
唐天重怒笑,“清妩,你对他倒是痴情到了骨子里。难道你竟不曾想过,有朝一日,他也会移情别恋,丢弃你们之间所谓的定情信物?”
我一时语塞,而他似乎也没想再听,徐徐立起了身,向门口走了两步。
按照惯例,他若不回府用膳,应该会遣亲随回来告诉一声。
熟悉的香囊,紫茎芰荷,并蒂粉莲,被匀细的阵脚挑出温柔的情意,脉脉如诉。一把握住,已经闻不到当日所放的白芷、川穹、薄荷等香气,只有很淡很淡的莲叶清芬,在满怀的酸涩中若隐若现。
九儿苦恼地抓抓头,道:“这个……九儿可不懂。不过……皇上当hetushu.com.com时好像无意取庄公子性命,那么,摄政王他们,会不会反过来干啊?”
我惊呼一声,只觉身体一轻,腿部也已被他左臂抄起,整个人都被他揽到了怀中。
他正深深地埋于我脖颈间,散落的漆黑长发柔软地铺在我肌肤上,低垂的眼眸只看得到两扇黑黑的长睫,弯曲着少有的温柔形状。
她附到我耳边,哧哧地笑,“侯爷是不是太强悍了,才把姑娘折腾成这样?”
许久,唐天重仿佛无奈般长叹一声,从袖中取出一物,掷在我面前,“庄碧岚让我带给你的。”
可再算算,我和唐天重虽已亲密如斯,但在一起时向来各有心思,连话都说不上几句,便是以后夜夜相处,只怕也是同床异梦。何况此人总有种威凛气势让我心怯,有些话当了他的面,未必就敢说出口去。
九儿又叹道:“最可怜的是雅意姑娘,她……她当真一天好日子都没过上。”
“清妩!”
我由着她的废话从这耳朵吹进,那耳朵放出,再不去理会。倒是九儿听了不忿,笑道:“无双姐姐,摄政王府这么大地方,难道就这一处地方清凉?再则,江南的大户人家,都储着冰块的,康侯当真怕热了,拿些冰到房中去,降降温却是不难的。”
八月初,荷花日渐零落的时节,我的身体已然大好。
唐天重皱起了眉,淡淡道:“都吃了一半了,还撤什么?”
但他此刻满怀郁愤脱口而出,倒似吐出了积压已久的心思,不但觉察不出半点儿轻薄之意,甚至让我突然觉得,他说要我做他的康侯夫人,只怕……也是发自肺腑的真心话语。
唐天重似乎有些讶异我的顺从,嘴唇亲在面颊,沿着脖颈一路往下,温柔地游移着,低低地喃道:“清妩,信我,好吗?清妩,我真的会待你好……”
“你……”唐天重竟比我还羞恼,低斥道,“你与他们一起时,也是这般不肯瞧他们一眼吗?或者,你对着我,心里还在想着他们?”
郁闷中,我悄悄叫来无双问道:“以往你家侯爷不是常住在宫中吗?现在怎么都回王府住?也不怕耽误了朝政大事?”
我红着脸瞪了她一眼,自顾起身去洗浴。
厨娘们见到我出现时眼神很是惊艳,等无双跟厨娘说起我是住在莲榭的清姑娘时,惊艳转做了惊愕,随即毕恭毕敬地在我身边打下手。
九儿已忙不迭从榻上起身,无双已迎了上去,为唐天重解去外袍。我也只得起身,向他行了一礼,“见过侯爷!”
她一脸为我着想的模样,可分明最后一句话才是她通知我这些事的真实目的。
我再也没有呻|吟,甚至努力舒展着身体,忍着不适去迎合他,却终究忍不住自己的泪水潸潸,竟从头到尾不曾断过。
事实上,她不过跑出去和守在竹桥尽头的侍卫说了两句,那侍卫便恭恭敬敬地退到了一边,只是我们去设于二门内的小厨房时,他们会远远地跟着,在不扎眼的地方不动声色地“保护”着我。
南雅意怨他不够痴情,不够专情,可如果他不是高高在上的大周皇帝,他绝对会是足够多情的一个。
唐天重听不到我回答,眼眸里的恨意渐渐转作无奈。
唐天重“噢”了一声,抬眸望向我,夹了一筷藕片送入口中。
他一口咬在了女子最柔嫩的部位,温柔抚摸的指尖也加大了力道,毫不容情地重重一捏。
怀念起关上房门和唐天霄无拘无束的相处,我轻轻地笑了,“皇上是好皇上,也是好男人。他看似嘻哈无赖,却是个真正的君子。”
一直以为他喜欢的只是经过他头脑美化过的那个月下美人,救命恩人,但他前后两次把我从鬼门关拖回来,看尽了我最狼狈最肮脏的模样,若再说不知他的心意,也委实太过矫情。
若凭庄碧岚的身手,要孤身离去,原不是难事,可惜他身畔有个不会武功的南雅意,行动立刻吃好了许多,到底被暗卫擒住,这一回,却不知道被关押在哪里去了。
他素来威凛,不苟言笑,远不如唐天霄平易近人,倜傥可亲,我也因之一向便对他所谓的神情有着几分惧意,因此相处的时间虽然不短,却不曾好好说过话。以前曾听他向人说起我是未来的康侯夫人云云,我也只当做男人为色所迷时随口而出的苍白许诺,并未当真。
正说着时,她的身体忽然顿了顿,丢开被念便赶上前来,笑道:“九儿你去催催早膳吧,我来侍奉姑娘洗浴。”
我气话说出口去,方才有些懊悔。这妮子本是唐天重的心腹,一转头还不把这话告诉了他去?
无双这才闭嘴,安生地服侍我上床歇息。
令人捧着食盒带回莲池时,https://m•hetushu.com.com无双犹自在赞叹我手艺绝佳,连炒的菜式看起来都比寻常厨下送过来的赏心悦目许多。
说得好似他不过来,我真会牵挂他一样。
他没说话,只是转动黑眸,终于看向我手臂。
可这一回,他终是不肯放过我。
我吃了一惊,无双却已面带笑容,即刻带了侍女退下,掩上了门。
这日正坐在抱厦里,倚着朱栏望着池水被微风吹开片片涟漪,满怀俱是萧索时,无双却从竹桥之上一路急奔过来,跑得气喘吁吁,对着我半天说不上话来。
“不用了。”唐天重慢慢吃着,好似并没有因为我做的菜而胃口大开,甚至神情之间,偶有不愉之色掠过,却又迅速消逝,不肯流露分毫。
到底她也是黄花闺女,终究不好把“不举”两个字说出口来。
我不敢显得过于焦急,只让无双再去打听,可惜不得要领,她连二人有没有受伤、有没有被押解回京都说不清楚。问得急了,她便焦躁地跺脚道:“姑娘,其实这些话,姑娘尽可直接问侯爷。素常姑娘对他总是不冷不热,若是放下身段,去为他沏一壶茶,吹一支曲,再没有办不了的事。”
唐天重淡淡道:“你不是粗心,只是心从没放在这里。无双拿了这对玉镯给你看时,我正在案上看公文,连我都听到他在告诉你,这镯子乃是我父母成亲时先皇御赐,价值连城,更是我母亲心爱之物,时时戴于挽间。直至我母亲亡故,这镯子方才交给我保管。”
依然是霸道刚强不容拒绝的侵占,气势却柔软了些,拢着我肩膀的宽大手掌极有力,却极小心,怕将我揉碎了般留着余地。
唐天重点头,拉住我的手一同入席,居然解释道:“出城了。本算着回来吃饭正好,多耽搁了些时候,就晚了。若是你饿了,以后不用等我,自行吃了先睡吧!”
于是,梳妆之时,我拿了胭脂将略显苍白的面颊点了点,慢慢和无双说道:“你也知侯爷并非我的良人。可我虽是女子,还晓得什么事审时度势。他将庄碧岚制住,怕也有大半的原因,是为着我吧?我若不从他,他难免迁怒庄碧岚,如今我从了他……也盼他不要再为难庄碧岚。庄家因我灭了满门,若再因我害惨了他,我便是死了,都没有面目去见庄家的故人。”
好一会儿,才听唐天重冷冷道:“你不想知道,庄碧岚为什么把这香囊还给你吗?”
我怔了怔,这才抬手仔细看那玉镯。
无双愕然。
并不知道摄政王府对我这位“住在莲榭的清姑娘”是怎样的评价,但我至少清楚,他们的恭敬,纯粹是因为康侯对我的态度。
在勤政殿处事,好歹也见得皇权威仪,如今把原属内廷的议事处改到了摄政王府,不知把太后、天子置于何地?
我既然一无所有,所用的簪珥环佩,自然都是摄政王府的。我无心梳洗,也不曾在这些东西上留心,每日无双为我准备什么,我便用什么,并不挑剔,再不去注意那些首饰价值几何。
“侯爷,放了庄碧岚他们,好吗?我……我一定好好报答侯爷,侍奉侯爷一辈子。”我吸着鼻子,低低地哀求。
若非我和唐天重这段莫名其妙的孽缘,她早已成了唐天霄最宠爱的贤妃,心满意足地和心上人度过下半辈子。——纵然有沈皇后之流虎视眈眈,以她的聪明灵巧,以及唐天霄的尽力维护,怎么也吃不了亏。
听九儿说,皇上对“死去的宁昭仪”甚是思念,不但追封其为淑妃,之后也常整夜独寝于怡清宫中,怀悼“红颜薄命”的淑妃娘娘。
他垂着眸沉静地望着我,“配不配得上我,并不是你说了算。倒是你心里,始终认定了我不如你之前那两个男人吧?我便是做得再多,你也只牵挂着庄碧岚,也许还有那位满嘴抹了蜜的大周天子,再不肯多看我一眼。”
我惊惶地瞪住他时,他正缓缓抬头,深黑的眼底有不加掩饰的痛恨和愤怒。
我说我要亲自下厨,为唐天重做几样家常小菜,无双再也不说不让我离开莲池的话了。
无双笑道:“侯爷,今儿的菜,可要细尝尝。都是姑娘亲自到后面的小厨房做的。”
从被唐天重抓回的那一刻起,我便再清楚不过,我这一生算是完了,长久以来支撑我渡过难关的美梦已幻成泡影。我只期盼,曾陪着我做同样梦的那个男子,能够安然无恙,快快乐乐地生活下去。
我挣扎着转过头想避开他的亲昵,可在他跟前,我的力道几可忽略不计。他的胸膛极坚硬,岩石般无法撼动,而他的唇舌却极柔软,甫一侵入,便毫不犹豫地缠绕上来,近乎贪婪地吮吻着。
我鼻子一酸,差点儿掉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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