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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霄九重春意妩

作者:寂月皎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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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浮云生死,应笑着意深

第二十六章 浮云生死,应笑着意深

怡清宫比我以前当昭仪时还要热闹些,每日太医数次请脉,又有唐天霄不时赐下的丝帛刺绣和金珠饰品等物,后来连太后都不时赏些东西过来,便很是招人耳目。宫里沸沸扬扬,流言甚嚣尘上,有说宫中所居是酷肖当年宁昭仪的民间女子,也有说就是宁昭仪本人,当日死讯不过误传罢了。
轻轻地将我下颌勾住,他已重重地吻了过来。
从来没有人说过我命硬。
我轻松地吐了口气,强撑着攀上他的脖颈,在他耳垂上轻轻一咬,向他呢喃而语:“我谁都不要。我要和你生一个男娃娃,一个女娃娃。如果我身体壮壮的,我还会给你生更多的娃娃。”
实则虚之,虚则实之。
勉强撑着虚弱的身体,我让凝霜、沁月帮我想法联系靳七和南雅意。
我盯着他光彩熠熠的眼睛,连句虚伪的简单问候都懒得说,单刀直入问道:“唐天重呢?”
靳七传来唐天霄口谕时,已经快午时了。
“哦!”
我麻木地啜吸着,有种恍然一梦的错觉。
“情之所钟,生死以之。”南雅意若有所思,却不加阻拦,只道,“要我怎么帮你?”
南雅意眸光一黯,扫了眼侍立一旁的凝霜等人,才道:“碧岚吗……他对皇上的英明果决钦佩得很,自是赞成皇上决断。”
而在那片冷冷清清的黑暗中,我也好像松了口气,无力地坐到地上,竟也扬了扬唇角,笑了。
靳七尖细的声音却真的越来越远了。
你不是说,便是我死了,也不会让我离开的吗?
大朵粉莲,大片荷叶,轻裳照水,盈盈欲语。叶下有鸳鸯成双,交颈而浴,意态安闲。
“别哭了!”他简洁地说。
我抬头望向他那蕴涵了醉意的眼,轻轻说道:“若皇上能如天重那般以命相救,臣妾同样会以命相酬。”
凝霜、沁月依然不敢回答,而屏风后却传来年轻帝王意气风发的轻笑。
“唐天重……在哪里?”
背上的箭伤并未伤及要害,但多少日来的身心折磨已将我摧残到形销骨立。
元宵节后……
靳七却似着急起来,上前说道:“可否请侯爷爽利些?头发梳不梳原没什么要紧,皇上那里还等着咱家复命呢!”
唐天霄立刻拂袖道:“不可能!唐天重所犯乃诛灭九族之罪,便是凌迟处死也不为过。瞧在皇叔和你的面子上,朕最多保他全尸。”
他们做梦也没想到,唐承朔出人意料地把它给了我这个不解兵法、不懂权谋、不涉朝政的闺阁弱女。
周遭一片冷冷清清的黑暗。
元宵。
唐天霄脸色发白,退了一步道:“你也不用指桑骂槐。朕处置唐天重心安理得,但对于你和雅意……的确私德有亏。若你怨恨,指着朕鼻子骂也没什么,若你放得下,朕也愿意好好弥补你们。”
我屏住呼吸,却是真真正正的痛彻心扉。
而且……是在皇宫之中,原本应该被唐天重的兵马所盘踞的皇宫之中!
“虎符。凭之可以调动驻扎于花琉的十万精兵。”
记得三年多前,这样的天牢里曾经关过另一位让我魂萦梦牵的男子,他的头发便很柔软,可我到底没能为他最后绾一回发。
我微微笑着,将甘醇的美酒慢慢饮下。
唐天霄涨红脸,忽然皱眉向凝霜等人喝道:“滚出去。”
白玉杯中所盛的,才是毒酒。
唐天重却似不悦起来,皱眉向我瞪了一眼,说道:“怎么又改口了?”
梦醒来,我还在大周皇宫中,还是唐天霄的妃子,还是唐天重阴谋阳谋不惜一切要抓到掌心的宁昭仪?
屏上用黑色丝线绣了诗。
我们相亲相爱,一直到死都相亲相爱。
“能有什么打算?”我干涩地笑了起来,“他舍命相救,我必定以相酬。”
可我下意识地摸向胸前时,荷包中的硬物依然挂在原处。
两臂互勾,将酒杯凑到唇前时,我又瞥了一眼靳七。
唐天重,天重……
我便走过去,依到他身畔坐下,小心地去抚摸他的臂膀。
让我昏沉的麻木感已经消失,绕着前胸紧裹住的布条下,后背的伤口正隐隐作痛。
小太监已经走到前方,向我呈上一只乌木托盘,上面果然放了两只斟满了美酒的被子,一只红若鸡血,细润光洁,一只腻白如雪,通透明澈,俱盛满了美酒,在小太监的行走间漾着潋滟的光泽,居然看不出瞬间夺命的杀机来。
青荷盖渌水,芙蓉葩红鲜。郎见欲采我,我心欲怀莲。
再瞥一眼彩舆前后,除了舆夫,还有十余名侍卫相随着。
灯灭了。
可怜这两个丫头还真是无辜,自我走后这怡清宫不知冷落成怎样,怕也是受尽委屈,如今我回来了,她们还得消受皇帝的喜怒无常。
在我们奔逃的路上,他还心心念念记着这个可以立刻让他稳居上风的虎符。
他似愕了一愕,旋即放声笑道:“唐天霄这小子待我还算不薄,这时候还肯把你送我身边来!”
他安静了片刻,却已支撑不住,人倒在冰冷的地面上,却还紧紧地拥着我。
我大为惊讶,“定北王?”
天水碧的丝帐,靛青的轻帷,连帷后立的一架漆木雕花丝绣屏风都是旖旎风光。
他道:“所以你认定,朕想安稳地站在这个位置,便注定了孤独一生,连个相携相伴的人都没有?”
唐天霄一定算准了我不会让唐天重死,才有意让靳七说反了来误导我;可我到底没上当。反其道而行,我走的还是我原来打算走的路。
南雅意一心待他,苦等多少年,却成了他将错就错报复堂兄的棋子。我www.hetushu.com.com视其如友,唐天重起兵前暗加通知,他却将我交给唐天祺,狠心地由他活活打下我的胎儿,让我徘徊生死一线间。
“昭仪,来,喝药!”
他说,玛瑙杯中是毒酒,白玉杯中则是美酒……
他用了“也”字?
对我这样恶毒的诅咒,唐天霄身躯震了震,愤怒地瞪我一眼,却也不斥责,不辩解,默然离去。
我握紧拳,毫不犹豫地说道:“我不信!”
唐天霄转身向外走去,冷淡道:“你好好歇着,少操这些心。唐天重能把朕的活昭仪说成死昭仪,朕也能把死了的淑妃回魂成能伴朕一生的宁淑妃。”
这样的神态我并不陌生。
许多话我从来没说过,但我再不说,只怕再也没有机会了。
我伏跪在地,盯着他文着金色蛟龙的靴子,低声道:“臣妾不敢。臣妾只是想知道,身处帝王之家的男子或女子,是不是个个能做到皇上这般胸怀天下,江山为重。”
绞痛愈烈,我的身体便支持不住,直在他腕间坠了下去,犹自强撑着说道:“嗯……好,好,下辈子……我等着你。”
我笑道:“皇上打算怎么弥补?”
“他……败了?伤了?是不是……是不是已经……”
我不敢去想唐天重目前的境遇和他即将面对的死亡,那是可以将所有意志和信心尽数摧折的附骨之蛆,痛到噬心。
我沙哑地笑了笑,“是臣妾失言了!如沈皇后、谢德妃、杜贤妃以及刚进宫的朱昭容、张婕妤等后宫妃嫔,都会视夫如天,所以皇上……应该算不上孤独一生吧?”
但唐天霄顾忌着他在朝中的势力和军中的威望,处死他势在必行。
依然是极嚣张极骄狂的霸道举止,却没有弄疼我,发涩的唇舌炙热如火,只在我所能承受的范围放肆地啃噬着,竭尽所能地抢掠着我所有的气息。
一时侍女们走得干干净净,唐天霄却依旧烦躁。
他便发现了我不对,然后不顾追兵在后,下来救治我,甚至将我交给了唐天霄救治,不惜自己束手就擒?
摄政王薨后,不论是宣太后、唐天霄,还是唐天重、唐天祺,都在追寻着这块虎符。
他已突出重围。
唐天霄凑到我面前,细细地打量着我,眉眼间的笑意便更见深浓。
“你们……你们……”
以唐天重待我之情,我怎样粉身碎骨都不为过,可庄碧岚不但没受过他的恩,反受过他的辱。那样的辱,只怕换了谁都会切齿难忘。
怡清宫比记忆中收拾得更是整洁雅致。
我的嘴唇蠕动了好久,才能艰难地挤出字来,“皇上……”
我问:“这是什么药?”
他从屏风后转出,依然一身淡黄的家常装束,连腰都不曾束,那样斜飞着狭长的凤眸,懒洋洋地走到我跟前。
红颜祸水。
要怀有怎样的绝望,才肯将我活着送到敌人手中,放任自己舍弃经营多年的一切,走上那条无法回头的不归路?
凝霜迟疑,然后与沁月对视一眼,不敢答话。
唐天霄自嘲地笑了起来,“朕独一无二,所以雅意宁愿守着已经做了朕臣子的庄碧岚,也不愿意回到我身边来,而你更为一个将死之人费尽心机,差点儿把朕视作仇人。”
就在我说了我要小睡片刻之后吗?
唐天霄沉着脸不说话。
已经没有几天了。
至少我可以肯定,他还没死。
我看着他分明正强忍痛楚咬紧的牙关,脑中忽然清明,苦笑道:“原来……原来两杯酒中都有毒!”
我的身畔已没有了无双这样能干的侍女,但她们两个和我到底也算是共过患难的,力所能及的范围,还是乐意相帮的。
果然一片湿润了。
我笃定地想着,看着狱卒将最尽头的一处牢房打开,慢慢走了进去。
凝霜微笑着答道:“毒素已清,这都是固本益气生肌补血的药了吧?太医说了,昭仪刚刚小产便奔波劳碌,又中毒受伤,如果不好好调理,可就落下一世的病根了。”
我轻叹道:“想来碧岚对康侯之事,也不便多说什么吧?”
我将头靠到枕上,慢慢扬起嘴角,“可在我心里,只有他是我夫婿,就如在他心里,只有我是他妻子一样。至于旁人怎么看,那是旁人的事了。”
哪怕打定了主意,从此再不要尝那相思之苦,我依旧心头一阵阵地揪痛着,仿佛下一刻我们松开手时,便会不小心从彼此魂魄中剥落,连同自己对于生命的所有信心,以及对于爱情的所有期待。
我应着,忙忍了泪,从怀中取了随身带的小梳子,将他的头发轻轻向后拢住,小心地一下一下梳理起来。
侧头,微笑,望着这男子刚硬的五官,以及饮酒时望向我的温软眼神,我一阵醺然。
虽是敷了胭脂,也点了唇脂,到底没有了原先的风韵和神采。
舌尖的苦涩刹那席卷全身,我慌乱地抬头四顾。
回想着莲池边那一身浅色衣裳的绝色少年,我恍如做了一场美好却虚幻的梦,好久才能弯弯嘴角,说道:“他是天底下最好的男子,可我……不小心要了天底下最坏的男子。”
我却有些明白了。
门扇上的松鹤延年雕花,依稀看得到当日唐天霄提起唐天重夺他所爱时一怒以飞剑斫砍出的痕迹。
许久,我才能沙哑地说道:“他……不会那样做。”
南雅意皱眉道:“还好吧,皇上待他很是礼遇……连劫了唐天祺军营之事都不曾追究。庄氏驻在交州的兵马,目前还在庄大将军手中。南夷屡屡进犯,一时还无法调防。只是碧https://www.hetushu.com.com岚却被封作骠骑将军,又兼了兵部侍郎的官衔,暂时是没法回交州了。”
南雅意便知我心意,叹道:“庄家虽是手握重兵,可想保下康侯却不容易。好在定北王也在力排众议想保康侯,不如让碧岚和他商议商议,若他们联起手来,皇上那里便不能不顾忌几分了。”
我冷笑道:“皇上,天重的九族……似乎不但包括了我和唐天祺,还包括了太后和皇上!”
黯淡的灯光下,我看得到破裂衣衫下的那些伤痕。大多已结了疤,却从不曾情理过,有的地方甚至与中衣黏连在了一起。
“可皇上待她们好,也不过是因为她们的年轻貌美,以及她们家族对大周的助力。皇上所有的付出,都会得到对等的回报。”
我只是睡了一觉而已,一个没敢指望能醒过来的长眠而已。
宣太后,宣晴婉,她不会不明白摄政王一片苦心为的是谁,也不会不知道她的妹妹宣晴柔为谁而死,唐天重又在为谁复仇。
虽然活着未必便比死去过得轻松,可我总还希望他活着,好好地活着。
树倒猢狲散。
不知是真是假,他居然在凄惶地大喊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明明只有一杯酒有毒……快来人啊……”
从此……
他正盯着我,不安地向前挪了两步,看那神态,倒似想一把抢过我的酒杯,和唐天重互换下一般。
南雅意摇头,“你觉得你负了他,他却也觉得他负了你。不是你,庄氏不至于走到这一步,不是他,你也到不了这样的境地。在我看来,其实谁都没有负谁,不过是……天意弄人罢了!”
靳七已走上前,尖着嗓子宣道:“皇上赐康侯美酒,康侯快来领旨谢恩吧!”
我恍如未见,一点儿一点儿地解开那早已缠作一团的发梢,慢慢道:“幸亏侯爷的头发又粗又硬,还算容易理出来,若是柔软纤细的,还真没法梳通呢!”
如今的唐天霄,是大周名副其实的天子。臣子们数不尽的称颂阿谀中,他依旧慵懒不羁,连处理政务时都是惯常的不经心的笑容。
而如今,这天下恐怕再没有人比唐天霄更有权利任性妄为,喜怒无常了。
“对等的回报……”唐天霄踉跄地向前走了两步,双掌击在桌上,冷冷地看着我,“而你们,则认为你们所付出的感情,并不能从朕这里获得对等的回报?”
唐天霄蹙眉,眸中忽然闪过一簇幽幽烈焰,无声地焚了过来。
唐天霄愠道:“所以朕没打算大开杀戒……不过,唐天重算不得你夫婿吧?你从小定亲的是庄碧岚,有过夫妻名分的则是朕,他连名分都不曾给过你,又是你哪门子的夫婿?”
我怔了怔,抽出一块浅青色的丝帕为他将头发细致地包了,才笑道:“其实只是叫顺了口。天重,侯爷,又有什么差别?无非……就是你……是你就够了。”
也?
唐天霄不甘地盯着我,说道:“这一仗,朕赢了,却赢得莫名其妙。朕实在不解,像他这样不可一世的枭雄,怎么肯为了救一个女人而束手就擒!”
“清妩!”
唐天霄并非无情,甚至比一般人更要多情。
靳七答道:“若说恨吗……倒也未必。前儿皇上独寝在乾元殿,一个人对月饮酒,喝高了,还和小人提起他小时候的事……提到了雅意姑娘,又提起了康侯……只是很快转了话头。听说摄政王妃在世时常带了康侯入宫,那时康侯和皇上还挺合得来哩!”
正中仙鹤颈部要害,仿佛在冥冥中预示着今日的结果。
靳七常在宫中行走,每次到怡清宫时总跟在唐天霄身畔,可并没有找到机会说说话。但他到底受过我恩惠,听到侍女的知会,傍晚趁着唐天霄在熹庆宫用晚膳便来瞧我。
我疲惫地说道:“我们都太过执念,只皇上……独一无二。”
唐天重朗声笑了起来,连连道:“不为过,不为过!”
“断情绝爱?”唐天霄喃喃念道,眼神甚是迷惘,仿佛并没有真正弄清这四个字的意思。
我无法坐视他走向绝境,更无法接受他因我走向绝境。
“你转告她,摄政王执著一生,莫让婉思柔情,一旦总成空。”
里面的霉腐和血腥气比过道里更浓些,简陋的木榻上铺了厚厚一层干草,那个高大的身影便躺在那干草上,面向里侧静静地躺着。
满眼俱是泪,我却还能咧一咧嘴,说道:“皇上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不但揣摩透了人心人情,连没出世的胎儿都可纳入算计之中,果然深得帝王之道,天子之谋,自然无往而不利,无敌于天下。”
其实他也没必要弄清,能做到便已足够。
唐天重接过酒,已经笑弯了眼睛,看来居然有些无赖,“那么,一直欠着吧。我还不了。”
我从怀中取出唐承朔留给我的东西,递给南雅意,“定北王,庄氏,再加上这个,也许……唐天霄不得不重新斟酌他的决定了吧?”
我答应一声,想辩解说自己没有哭时,他那宽大的手掌已伸了过来,拭上我的脸。
他在床榻前来回踱了两圈,才抬头道:“别记挂着唐天重了。他已把你交给了朕。”
五年前,极北的属国花琉内乱,摄政王唐承朔欲以其牵制北赫的进逼,遂从海路发兵十万,平定花琉内乱,将其纳为大周的一处郡县。这十万兵马,后来便驻守在花琉,有效地牵制了北赫试图南下劫掠的步伐,大周没了后顾之忧,才能腾出手来对付南楚,最终一统中原。
他手上尚有十八万精兵和*图*书
庄氏名义上虽归顺了大周,但是依然掌握着自己的兵马。交州南接蛮夷,时有战事,地势复杂,兵马习性与中原多有不同,正是朝廷鞭长莫及之地。唐天霄厚遇庄氏,给了庄碧岚高官厚禄,却将他牵制在了京城,隐然有以其为人质的意味了。
我会意,转头向凝霜等道:“我和雅意姐姐聊会儿女人家的私房话,你们不用在这里伺候了。”
少了两名侍女,屋中顿时清寂起来。香炉中放的是檀香,仿佛到此时才散发开令人宁神静气的袅袅芳香,嗅在鼻中,沁入肺腑,渐渐地让我沉静下来。
南雅意来得也很快。
可我脑中依旧无时无刻不是他。冷峻的面容,微凹的黑眸,皱起的浓眉,以及如今看来多多少少有些色厉内荏的冷言冷语。
其时我正烧得厉害,痛苦地辗转于床榻间。她扶起我时,我一身汗水淋漓,许久才能冲她笑了笑,“伤口还是有些炎症,偶尔会发烧。刚吃了退烧药,又出了一身的汗。”
我叹道:“独一无二,高高在上,谁堪匹配?”
有些吃力地走在天牢长而空旷的过道,看着自己投在灰黄墙壁上的身影,被压扁了般矮矮的,但脸庞还是能看出异常的尖削。
不论我生死,原来的局势都应该按着原来的方向往前发展才对。
我仿佛应了一声,又仿佛没有。
“是。”南雅意纳闷道,“谁知晓,定北王是这次平定叛乱的最大功臣,他却上了奏章,说康侯谋反,罪在不赦,却也曾有大功,又是皇家嫡嗣,不该斧钺加身,求皇上恕他死罪。从来都是墙倒众人推,本来有些大臣纷纷扰扰地说要将康侯凌迟,待他这奏折上去,倒也安静了许多。”
至了天牢,跟随我前来的凝霜、沁月立刻上前将我扶下,悉心照料的模样,半点儿也不像对待将死之人。
要杀的是曾经权倾天下的康侯唐天重,可唐天霄连正式宣旨这样的程序都免了,直接令人用彩舆抬了我送往天牢。
我抱紧他,十指贪婪地抚摸着他结实的后背,也放纵着自己所有的热情,竭力回应着他倾尽所有的无声热烈。
我苦涩道:“雅意,我负了他,你知道的。”
门扇被他直直地拉开时,大股大股冰冷的风卷了进来,把地上的长檠灯扑得亮了一亮,又飞快地暗了下去。
身体蓦地一倾,我已经落到了他的怀中。
那是一块虎符,代表着摄政王暗中经营的另一支精兵。
而我在他走后,身体却筛糠般颤抖起来,久久不能平静。
唐天霄迷惑地盯着门扇上的雕花,慢慢说道:“朕也想着……他应该不会那样做,朕还是疑心着他是不是另有阴谋,叫人带走你救治,又把他当众一顿鞭打,鲜血把雪地都染红了,他竟……一句话也没说。”
他的脸色顷刻苍白,急急将我往他身上拉了拉,失声道:“他……他竟连你也不放过吗?”
靳七忙赶着小太监走上前来,奉上托盘,然后向我示意红色的那只玛瑙杯。
我想,我们是幸福的。
我笑了笑,另一只手又端过了玛瑙杯,送到唐天重手前,说道:“天重,你还欠我一个婚礼。”
我自觉早已看得开了,什么样的生离死别都可以安然面对,可就这么一刻,眼看着沉重的镣铐在他手足间轻轻撞击出刺耳的声响,我忍不住低低地发出一声呻|吟。
据说这将是个举国同庆的大好日子。
腹中已如着了火般灼痛起来,我想我该赌对了。
但唐天霄本人来得并不勤快,到元宵节那天晚上,才沉着脸来到了怡清宫。
我继续道:“皇上也有妃嫔无数了,却不知,在皇上心里,哪个是皇上视作妻子的?是熹庆宫的公鸡娘娘,还是你看都懒得看一眼的贤妃娘娘、德妃娘娘?”
唐天霄停下不安迈动的脚步,接了我的话头迅捷说道。
我愕然。
江南小曲温暖的韵律仿佛在那栩栩如生的画卷中荡了开来,悠悠的曲调中,我竟只想起了唐天重。
“哦!”
一个不论我是生是死都不许我离开的人,怎么肯放任我来到唐天霄的身边?
“这是……”
“好,好!”他笑了起来,额上却有汗水涔涔而下,“下辈子我就是把天下翻转过来,也一定会找到你,和你生一堆漂亮娃娃。”
我僵了好一会儿,才问道:“有说什么时候处决吗?”
他也不顾天冷,从桌上的茶壶中倒了一盏凉茶,一气喝了,才道:“你必定很想见唐天重吧?明天朕会赐唐天重毒酒,便由你去送吧!朕会预备两杯酒,一杯有毒,一杯无毒,你选一杯送他,但剩余那杯……你须得饮了!”
我并不认为这个问题需要回答。他的行动早已告诉了旁人他给予的答案。
“天牢。”靳七点头,甚至觑着我的脸色,小心地加了两个字,“死牢。”
唐天重却没有容我哭泣,拍拍我的肩道:“帮我梳梳头吧,怕是有了虱子了,我头皮痒得很。”
算时辰,这时候他应该刚从慈寿宫领了宴,必是宣太后趁机让他手下留情了。
我到底没用,到了这时候,尚不能控制自己的泪水。
南雅意沉默,然后轻叹道:“快元宵了。”
我将端着酒的手绕过他的手腕,嫣然笑道:“那么先补个合卺酒,总不为过吧?”
我拿了沁月送来的湿巾帕擦着虚冷的汗水,问道:“碧岚那里怎样了?”
他的头发凌乱,尚穿着当日带我突围时所穿的战袍,只是盔甲尽去,经受了不知几许刑罚,早已褴褛不堪,几不蔽体,再看不出原先的尊贵质和-图-书地。
如今想来,竟是恍如隔世。
这一回,我又祸害了谁?
我叹道:“皇上恨他入骨。”
他转眸,看到我的凝视,随手扔开玛瑙杯,黑眸很好看地眨了一眨,发出无声的轻笑,很是宽容地拍了拍我的肩,说道:“罢了,我也知道年少守寡很难熬,庄碧岚人不错,唐天霄嘛……也算是不简单的了,你不拘跟了他们哪个过日子去吧,我不计较便是。”
“有司曾奏请过了正月再赐死,但沈大将军劝皇上尽快处置,以免夜长梦多,因此定了元宵节后行刑。”
我懒得听到那些人的聒噪,将头更深地埋到唐天重的胸怀间,听着他越来越缓慢的心跳,忽然便觉得甜蜜。
“他不会帮康侯,却会帮你。”南雅意笑了起来,“他若不帮你,那才是天下第一不可思议之事。”
凝霜端着药碗,用匙子盛了褐黑的药汁递到我唇前,依然是以往的温和笑容,满是伺候主子的殷勤小心。
他那微凹的黑眼,依然如鹰隼般锐利,下颌却已长了密密的胡茬,脸庞也有几处青肿,,以及几道刚刚结了疤的鞭痕。
唐天重冷淡地截过话头,“那么,便让他等着吧!”
按成王败寇的游戏法则,他将成为史官笔下的乱臣贼子,遗臭万年!
煊赫一时权倾朝野的康侯一系,已在短短数日间成了明日黄花,风流云散。
靳七有些气急败坏地在牢中来回踱着,而其他侍卫和小太监早已低下头,不敢向我们看上一眼。
但当我睁开眼,发现我正身处怡清宫,并由凝霜、沁月侍奉着时,我无端地想起了祸害遗千年这句话。
他那样权欲熏心,连做梦都想着为母报仇,登上九五至尊,可后来竟没有将它拿走!
靳七顿时语塞,扭头看着身后跟着的那些带刀侍卫,竟不敢让他们上前用强,犹豫着只望向我。
可就在那样懒散的笑容下,多少人人头落地,多少人罢官而去,多少人步步高升,又有多少人在他不动声色的娴熟权谋下明升暗降,被打击得战战兢兢,无以自处!
我不知道那么短的一句话,对于在阴谋和权势中打滚了大半辈子的宣太后有多大的触动。
“以命相酬?”唐天霄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哈哈笑了起来,“那么,且让朕看看,你怎么对唐天重以命相酬吧!”
他要保宣太后母子,却也不舍得让爱子因此丧命。
难道我还在梦里吗?
“她们……你存心怄朕?”他愠道,“你明知她们留在朕的身畔,想方设法讨朕欢心,只是因为朕是皇帝,朕能为她们和她们娘家的未来带给长长远远的荣华富贵。”
他柔软着眉眼,低低而蛮横地说道:“我们生个男娃娃,须得像我,再生个女娃娃,也得像我,才不被人欺负了去。”
我低头道:“皇上不是无情无义,丧心病狂。只是身为帝王,不得不断情绝爱而已。能真的做到断情绝爱的人到底太少,所以摄政王终其一生只是亲王,太后始终无法助皇上夺回君权,康侯更是自毁棋眼,走上死路。皇上能走到今日,扭转乾坤手握天下,正是因为有了帝王的心性和手段。皇上……已是真正的帝王。”
靳七不解,我也不解释。
有一阵阵的酒气在他的话语中扑面而来,而他的脸颊也泛着不正常的醺红。
我直着嗓子说出了这句话。
他闲闲地唤我,向我招了招手。
唐天重的十八万直属兵马群龙无首,在作了短期抵抗后归降唐天霄,被以最快的速度打乱,整编进周帝的亲信势力中。
她偏着头瞧我,“其实皇上也有过拿你笼络庄家父子的意思,所以碧岚让我和你说,若你不愿待在宫中,他可以想法将你接回庄府,和我做伴,也不致太过寂寞了……皇上把庄家原来的家产尽数发回了,如今的庄府,还是原来的模样。碧岚说,小时候你曾卧在他们家的水榭边剥莲蓬,还在水边捞过鲤鱼。”
那个字,我不敢吐出,也不敢想象。
我犹豫许久,才道:“庄碧岚肯帮康侯吗?”
这一刻,凭他千杯不倒的海量,也该醉了。
我端过白玉杯,明显看到靳七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
“朕也不信!”
但我不能让她有机会掩耳盗铃,假装看不到妹妹和旧日情人唯一的骨肉,正被她和她的爱子送上绝路。
她说得含糊,我却听得明白。
我勉强向靳七笑了笑,“靳公公,我知道你常去德寿宫行走,能不能帮我传一句话给太后?”
多少个夜晚他痛恨着自己身为帝王却对太多事无能为力时,他也会怅然地借酒买醉,露出这样的醺然醉意。
他甚至可以拿到我脖上的荷包里的东西,得到另一支绝大的助力。
而唐天重……应该不在意这些吧?
唐天霄仿佛松了口气,低声道:“你想要怎样的弥补?”
我沉吟着问道:“康侯……如今下在天牢?”
那中毒后的憋闷又绞到心口,我沉重地呼吸着,却还是阵阵地透不气来。
也许死亡会成为我最理想的解脱方式,但我若这样死去,即便真能如唐天重所愿成为一对鬼夫妻,我还是不甘心。
很后悔,在那么多相处的日子里,我从来都只是被动地承受着他的爱抚,却不曾认真地回应他,让他也感受我对他的情意。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曾经避之唯恐不及的身影,竟已是我心之所系,魂之所依。
“清妩!过来!”
摄政王已死,犯上作乱的康侯被囚,其弟唐天祺带部下兵马归顺周帝,毫无根基的傀儡小皇帝又被废回了福昌王。
或者,从被www.hetushu.com.com唐天重凌逼,到不知不觉中丢了心,到唐天祺、唐天霄的联手暗算,到雪地里的相携奔逃,才是一场真正的梦?
必定又是摄政王唐承朔在世之时的布局了。
从万人之上的王侯将相成为阶下之囚,受人鞭笞,嘲辱,然后……死亡?
“好吧,我承认我说了谎。其实我心里计较得很,我不想让庄碧岚碰你,更不想让唐天霄碰你。”他的唇冰凉,颤抖着亲在我额际,“我只想你是我一个人的,一生一世,都只能是我唐天重的妻子。”
我记起了怡清宫的宁昭仪“死”后曾追封为淑妃,同样冷淡地笑了起来,“以前的昭仪还能是皇上的朋友,但皇上的淑妃却的的确确是死了的。皇上这样的明主,注定了孤单一世,连朋友都不会有一个!”
唐天霄不怒反笑,“什么胸怀天下,江山为重?你是想反过来骂朕无情无义,丧心病狂吧?”
凝霜、沁月等虽是神情犹豫,到底退了开去,悄悄带上房门。
我羞怒,答道:“皇上,我喜新厌旧用情不专,本就不是个好女人。那个叛臣贼子原也不是你的堂兄,他和他的父亲自然也不曾为你东征西讨打下大周如今的江山。”
品着舌尖萦之不去的酒香时,我听到唐天重在耳畔叹道:“清妩,我改变主意了。我不需要你陪我一同死,我希望你活着,好好地活着。”
他从来便不如唐天霄或唐天祺好看,更无法和庄碧岚那等俊逸如仙相比,可此刻他的面庞扬起灿烂笑容,连狰狞的鞭痕都似蕴涵了春日般的温柔。
我微笑着说道:“没错,你比任何人都喜欢我,便如我比任何人都喜欢你一样。”
他果然皱眉,愠道:“你这丫头太无礼。以前记挂着庄碧岚,朕道你青梅竹马,痴情不悔,如今朕是有意成全了,你还打算来个喜新厌旧,跟定那个叛臣贼子了?”
“说得有道理,是我太斤斤计较了。”他笑着向我道,“譬如庄碧岚叫你妩儿,我却唤你清妩,可并不见得他便比我更喜欢你。”
他跟随唐天霄已久,最善察言观色,大致也猜得到我的用意,向我见了礼,不待我开口便道:“娘娘,你要咱家做什么都好说,只是康侯之事,实在不是小人力所能及的范围,也不是小人插得上话的。”
唐天重终于放开了我,向他们轻蔑一笑,才柔声向我道:“把酒端来给我。”
我身体好些,已能起身走动,懒懒地上前见礼时,他并不扶我,只是冷冷地看着我,缓缓说道:“朕可真小瞧了你的能耐!外臣且不说,你竟能令太后都出言为唐天重求情!”
可惜唐天重是看不着我阳光下的模样了。
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疑心他是不是已经死了,才对这么多杂沓而进的脚步罔若未闻。
“太后?什么话?”
唐天霄那些后宫妃嫔大约也对我的来历很是疑惑,只是唐天霄显然有过严命,连他宠爱备至的皇后娘娘都不曾过来扰过。
只是他再深重的情义,也抵不过九五至尊的绝大魅力,抵不过他那把龙椅上金灿耀目的光彩万丈。
他好像解决了件要紧事般长长地松了口气,依旧轻袍缓带,潇潇洒洒地向外行着,边行边叹:“朕也算了了桩心事了!母后,母后,你可别说儿臣不曾依你的话,这路……是他们自己选的。”
靳七便是受了我再大的恩惠,如果不是得了些暗示,也不敢当着这许多人把什么杯里有毒、什么杯里无毒说出来吧?
那样缠绵深切快要将灵魂都吞噬的亲吻……
唐天重的身体蓦地僵住,飞快地转身望向我。
一路之上,靳七跟在彩舆后面,絮絮叨叨地再三吩咐:“昭仪切记,玛瑙杯里的是有毒的,白玉杯里的是没毒的,皇上吩咐时我看得清清楚楚,再不会弄错。”
南雅意扶我靠在枕上,自己也脱了鞋,将脚伸在被里,和我并头躺着,才轻轻道:“碧岚叫我问你,你有什么打算。”
他没道理败,没道理死,就如我没道理又跑回了这曾困我三年的皇宫中一般。
即便解了毒,每日用着药,我依然常常发烧。
我道:“你害了我的孩子,就保全了我夫婿吧!哪怕把我俩发配南疆,粗茶淡饭一辈子,我也心甘情愿。”
唐天霄呻|吟一声,道:“朕知道你在唐天祺手下吃了大苦头。朕也劝过你,想着回到唐天重身边会有飞来横祸,你却执意不听,难道怪朕?”
天牢里自然是没有阳光的,甚至连白天也是黑黝黝一片,只为我去了,才一路点上了几盏油灯。
我原没指望他真能听了我的求情便饶了唐天重,但终于从他口中得到了唐天重的一点儿消息,倒也松了口气。
唐天霄一定会猜测摄政王把它给了自己的儿子,而唐天重则会因宣太后最后时刻的来访,而认定虎符落到了太后手中。
唐天重仿佛刚被惊醒,带着浓浓的鼻音淡淡地应了,却没有立刻转过身,反而懒懒地舒展了一下手脚。
“嗯,还不错,看来这条小命终于被朕捡回来了!”
便是死,也不得安生。
舆上的围幔挡不了多大的风,也有细碎的阳光从围幔的接缝间一点半点地洒在紫罗兰色的衣衫上,天然的金色斑点明亮和暖,想来能让我脸色显得好些。
我擦着泪水笑道:“哪里会怪皇上呢?所谓的称孤道寡,若不能做到绝情寡义,哪里坐得稳皇位?皇上是明君,是贤帝,以后也会越来越英明,越来越贤德,自然不会做康侯那样的蠢事。我那五个多月的胎儿,能为皇上的龙椅垫一垫脚,也是他三生有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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