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天仙禁
方岩一把抱起舒望星，叫道：“大哥，大哥！”
小嫣微笑道：“叔叔，天仙禁，是你教我的，不会忘了吧。那一年春天的时候，你在烟镜潭边吹完箫后，我问你，圆月谷弟子武功练到极至，是否无法可破？”
方岩惊呆，扶起舒望星，道：“大……大哥！”
小嫣道：“救醒他！”
方岩哽咽道：“大哥，你走！小岩无能，让她玩弄于股掌之间，方才害了你！现在她若拦你，小岩当以性命相护！”
方岩也不知该不该拦，眼见小嫣将银针刺入舒望星玉枕、天灵、膻中三处要穴。
南宫踏雪双眸紧盯着舒望星，苍白的嘴唇一丝血色俱无，呆呆立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但舒望星终于叹息了一声，道：“圆月令出，如剑尊亲现。如有不从者，视同叛徒，诸弟子共诛之。”
舒望星惊疑地看了看她，微微一运气，背心一缕剧痛，突然炸散开来，毒蛇般窜向全身。饶他性情坚韧，也不由失声痛呼一声，整个身子俱痛得软倒下来，额间汗珠，涔涔而下，片刻衣衫便已湿透。
小嫣垂下头，道：“我怎会伤害叔叔，我只想把他带回去而已。”
舒望星微笑道：“小岩，你年纪正轻，还是在江湖间浪荡逍遥一番吧。”
舒望星也微微一笑，记起当年那温顺美丽的小踏雪，也曾许多次这般对他说：“好，舒大哥！”
舒望星看向方岩，道：“这是圆月谷十大门规的第一条。”
舒望星摇了摇头，道：“我不回去。我要去找小蝶。”
身后，小嫣声音微颤，却响亮清脆：“北极宫主，圆月令在此，接令！”
方岩一时气滞，凝视小嫣片刻，终于一字一字道：“如果你伤害大哥，我，必，杀，你！”
田笑风、林如龙等见小嫣虽有外伤，却行动如常，知她在众人被屠戮之际，尚掩藏了真正实力，暗想这小小女孩，为擒住自己的叔叔，竟如斯有心计，也不禁心寒。
舒望星淡然道：“圆月令代表的是我的父亲剑尊，一直供奉在窥天阁的最深处。除非出现影响圆月谷生死存亡的重大变故，只有谷主和谷主的继承人有资格拿到圆月令。”
方岩高叫道：“慢！”
……
小嫣手中持着一面白玉令牌，眼中含泪，一字一顿道：“立刻随我回圆月谷！”
小嫣慢慢走向舒望星，道：“好，问问他吧！”
昨夜今日，连着两和_图_书日的大战，小嫣和方岩已无形中成为众人的主心骨，如今，却终于为牵系他们在一起的那人反目；而且涉及圆月谷的家事，他人不明内由，自是不便干预。
对着黑暗无边的苍穹，舒望星闭上了双眸，然后，睁眼，返身跪下，跪在淡月稀星之下，跪在冷冷天地之间，低声道：“北极在！”
其间内幕，除了小嫣和方岩，便只有南宫踏雪略略了解一些了。
只闻得“的的”声响，圆月谷那中年黑衣女子牵了套好了车的马来，恭声道：“公子，上车吧！外面风大，车里备了暖炉和热酒。”
方岩知他已默认，缓缓立起身来，见车厢之中，点了两盏烛，虽不是十分豪华，却收拾得很是干净整洁，内壁俱饰以白色绒布，坐椅的垫子也是洁白的棉垫，自己身上也不知伤了多少处，遍体血污，已有不少血渍将木质的底板弄脏，遂也不敢坐在椅上，只得绻坐在车厢的最靠门帘之处，默默清理自己的伤口。
方岩低着看着舒望星，道：“他会跟你走么？”
没人知道他这句“对不起”是何缘由，但南宫踏雪知道。
方岩冷冷道：“我要伴着大哥。”
舒望星心头一震，北极宫主？多少年没有人这么叫他了？即便他正式被任命为北极宫主之后，谷中之人，还是沿袭原来的习惯，叫他公子，或北极公子，很少有人会称他为北极宫主。
方岩也沉默了。舒望星被认为已然身故，月神当然会重新挑选自己的继承人。小嫣是月神之长女，资质极佳，被选上丝毫不以为奇。
小嫣掠发微笑道：“以叔叔今日成就，圆月谷之中，要论单打独斗，除了我爹爹，再无人能赢他。我不耍些小聪明，如何能制得住他？”
“北极宫主，不准再和谢家那女子交往！”
舒望星低头，沉默，然后吐字：“是！大小姐！”
“北极宫主，域外双魔作恶多端，立即出谷，除掉他们！”
须臾，但闻衣袂声动，五名黑衣女子疾驰而至，一名年纪稍大，另几人却是侍女打扮，但见她们齐向小嫣施礼道：“参见广寒宫主！”显然都是圆月谷弟子了。
方岩警觉道：“不要过来，你要做什么？”他的剑一挥，竟架到了小嫣粉白的脖子上。
田笑风等虽对小嫣对舒望星的所为大是不平，但一则舒望星虽对众人有恩，却交往不深，二则ｈttｐs://wｗｗ•heｔｕshu•cｏｍ.ｃｏm毕竟是圆月谷的家事，想来他以北极宫主之尊，又是月神之弟，必不致受太重处罚，也不好多说什么，含含糊糊道了些“后会有期”的话，眼看着小嫣领了马车，带了五名圆月谷女弟子，消失在黑暗之中，然后开始救治伤员，打扫战场。
这时舒望星已走到青州一众人身后。
方岩放下搁在小嫣脖子上的雪玉宝剑，忙忙扶起舒望星，叫道：“大哥，你觉得怎样？”
小嫣叹道：“你也看见了，叔叔早被那妖女迷昏头了，哪肯心甘情愿随我回谷？少不得先将他带回去，慢慢再劝导他。”
她缓缓取出三根细如毫发的银针，蹲下身去。
秋姨摇头道：“不辛苦，不辛苦！”看着当年的少主人，不知怎的，她的眼泪已自涌了出来。
他起身回头遥望天际。天际一片漆黑，飘缈苍茫。
舒望星顿住了脚，看着那影子，轻轻道：“对不起，踏雪！”
舒望星不再说话，坐了下来，一眼瞥见一旁小几上果温了热酒和两碗小菜，甚至杯盏俱全，另有干粮衣物等置于小几之下。遂取了酒壶来，一杯一杯自斟了酒来喝，他的眸光，全然没有了方才对敌之际的清亮凌厉，甚是黯淡，似已将全部精力都已倾注入了杯中之物。
夜，依旧深沉，不知此时，小嫣一行人到了哪里，更不知，他们此去，是否会遇到天正教的袭击。
好久，小嫣吁了口气，道：“岩哥哥，如果叔叔愿意和我一起走，你是不是便不会阻拦于我？”
舒望星感应出了小嫣的伤怀，小嫣的依恋，小嫣的疼痛，却没有感应出小嫣由这些而生出的怒意，异心。
小嫣道：“圆月谷只有圆月谷之人才去得。”
小嫣不闪不避，微笑道：“岩哥哥，你会杀我么？”
舒望星微微一动，慢启星眸。
只除了他，月神。
小嫣慢慢走了过来，看着昏迷的舒望星，若惊若喜，道：“我终于做到了，我终于做到了。我从知道你没死之后，一直就盼着这天，把你带回去，让你永永远远呆在圆月谷，再也不让那妖女来缠你。我就盼着这一天！”
方岩紧走几步，随在舒望星后面，道：“大哥，等等我，我陪你一起走。”
方岩叫道：“你快救醒他！他是你的叔叔！便是有什么错，自有你父亲来处置，你又凭什么这般对付他！”
他顿下和图书了脚步。
几曾何时，那彼此扶持，相依相随，患难与共的生死伴侣，执剑相向，横眉冷对，形同大敌。
舒望星抬脚欲上车，方岩一把拉住了他，道：“大哥，如果你不愿意，大可不必回去！”
小嫣皱了皱眉头，道“岩哥哥，我带叔叔回谷，你也随我们去吗？”
小嫣一时微怔，道：“岩哥哥，不要为难我。”
那一刻，他的眸光暗沉如冰。本就与众不同的气质，更形得孤单寂寞，忧怀无限。
舒望星低下头，道：“请帮个忙，帮我将三个亡者好好安葬了，葬在一起，莫让我违背了对天绝的承诺。拜托了，踏雪。”
小嫣傲然一笑，一甩手，一支烟花陡地飞出袖，带着一声锐啸，冲天而起，炸开，紫兰的星芒由内而外，四散而飞，如花开万点，映亮了半边夜空。
何处吹来这般寒冷的风？舒望星的衣衫雪白而单薄，猎猎翻飞，身子似乎也微微颤栗，好生寂寥，好生无奈。
小嫣看着叔叔微笑。
方岩双膝跪下，含泪道：“大哥虽不让我叫您师父，但小岩心中，实在是把大哥当作师父看待，况当年大哥授艺之前，亦已受了我拜师之礼，我如何不是圆月谷弟子了？”
方岩道：“我已学了大哥武学，自可算得圆月谷弟子。”
小嫣笑着道：“叔叔，随我回去吧。爹爹自然会帮你解了天仙禁的禁制。”
这下舒望星也皱眉了，道：“小岩，我虽教了你两套剑法，可这剑法是我自创，不得算得圆月谷的武学，更未收你做弟子。圆月谷谷规森严，你年纪正轻，又不是自幼长在圆月谷的，未必受得了拘束。何况目下你伤势不轻，正要休养，不必随我去了吧。”
方岩冷冷道：“你想把大哥这个样子走，也行！须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北极宫主，我命令你，代我应战！圆月谷的北极宫主，一定可以赢过宇文天伤！”
小嫣嘴唇颤抖，身体也开始颤抖，终于喝道：“北极宫主，站住！”
方岩紧张道：“你做什么？”
舒望星看着侄女苦笑。
也许武功被禁，对人的抵抗力的确大有影响。舒望星忽然觉得，这秋天，实在很冷，冷到心底。
舒望星上了车，方岩迟疑一下，也一纵而上。
方岩大惊，叫道：“大哥！”
舒望星继续前行，方岩身侧相伴，眼看已转入长廊，转眼便可出了振远镖局。
空气一时凝滞得几hｔtｐs://ｍ•hetushu.ｃoｍ•ｃoｍ乎冻结。
中年女子向后面四名年轻女子点了点头，其中一人立刻返身而走。
舒望星低头，苦笑，黯然道：“天仙禁！你对我下了天仙禁！丫头，几年不见，你居然也会算计人了！”
他虽也笑着，却把“小人”两字说得特别大声，恨恨之意，溢于言表。
小嫣万想不到舒望星为了小蝶竟连刻苦修习半生的武学也不要了，反怔倒在当场。
其中一名年纪稍大的中年女子一低头瞟了一眼方岩腕中的舒望星，惊叫了一声道：“公子！北极公子！”
舒望星转过头，居然笑道：“我早就想做一个平平凡凡的人了。天底下大多数人不都是不会武功么？他们不也是活了一辈子么？甚至活得比会武功的人快乐多了，长寿多了。我也只想过着平凡日子，守着喜欢的女人一辈子，要武功有什么用？”
很久之后，他们才注意到，不知什么时候，南宫踏雪已然不见了。
舒望星微笑道：“我一直便知道你是个好孩子。”
方岩惊怒道：“你暗算了他！还如此得意？”
舒望星点头道：“秋姨，辛苦你了。”
“北极宫主，向刀神门的大小姐道歉！”
方岩立起身，已将舒望星怀中雪玉剑持在手中。他的眸冷如冰，再也看不出一丝原先的亲切宽厚，映得雪玉剑的光芒也寒冷起来。
舒望星望向方岩。
小嫣大是意外，叫道：“叔叔，无人帮你解开禁制，你一旦运功，便会受万针刺骨之痛，等于被废去武功一般，没了武功，你只是凡人一个，以后怎么办？”
小嫣手起手落，已起出银针，道：“叔叔，醒了吧？”
南宫踏雪禁不住要流泪，却终于未流出。她微笑道：“原来你还和以前一样，一点都没变。”
痴情的北极，是否已注定不得不与他的心上人生生分离？
舒望星摆了摆手，轻轻道：“罢了。我必须回去了。”
小嫣见舒望星自顾要走，急叫道：“不准走！”
舒望星苦笑道：“我告诉你，有的，任何武功都不会无懈可击，即便圆月谷中人既修内力，又修灵力，至少也挡不住两种看似邪门外道的工夫。一个是嗜心蛊，一个便是天仙禁。它们都可借助异物突破防护者的护体灵气，轻易制住对方。”
舒望星脚步虽慢，却一丝不停，缓缓道：“难不成你把我捆了押回谷去？那也由得你。但即便你剁去了我双脚，我终究也会爬https://m.hetushu.com.com回去找我的妻儿！”
“北极宫主，请记住你的身份！不可以和那些市井之徒鬼混！”
伤怀的方岩，又该如何面对伤害了自己和自己恩兄的小狐狸？
这一着变生不测，所有人一时怔住。
青州劫后余生的几位豪杰，见得此景，也只能面面相觑。
方岩沉声道：“你想带大哥走，你必须经过大哥同意。”
方岩咬牙道：“舒大小姐，不要为难我！”
小嫣皱了皱眉，道：“岩哥哥，你也去圆月谷么？”
小嫣看着烛影将方岩的身影映在门帘之上，唇角牵动几下，终究未说什么，跨身上了侍女牵来的紫骝马，笑道：“诸位大侠，数日来承蒙照料，不胜感激，待我家事了后，必当再与各位相聚！”
小嫣笑道：“叔叔还跟我讲，一般修习者会对这两样异物特别注意，如果对手身上带了此类物品，往往能感应得出其中的威胁，除非……”
方岩笑道：“江湖道，有什么好的？大哥看，前几日南宫府那许多高手，人山人海，可不都是江湖人？今日此地，还剩了几个？便是大哥这等身手，都难免遭小人暗算，我又何必趟这混沌江湖？”
他立起身来，推开方岩，缓缓向镖局外步去。
舒望星叹道：“除非这人不是自己的敌人，修习者不存提防之心。比如你，如果趁我不注意对我下手，我是感应不出的。”
小嫣喝命道：“去将准备好的马车找来，我们即刻动身，务要在天正教下一步行动之前赶回圆月谷！”
南宫踏雪还是微笑，道：“好，舒大哥！”
小嫣眸中闪过一丝不忍，但随即道：“叔叔，我要带你回谷。现在你想必会同意随我回去了罢！”
众人的最后，掩着一个雪白的影子。
忽而站起，冲小嫣叫道：“舒景嫣，你对我大哥做了什么？你到底做了什么？”
方岩眼眸闪亮，胜过天上最亮的星。这少年因失血过多显得极其苍白的面容，竟有一种从不曾有过的刚毅。只要舒望星说一句不愿意，他立刻会拔剑而起，为他而战，哪怕这人是他的至交好友，哪怕这人是他的生死爱侣，哪怕这人是他的永远的梦中之人。
方岩不料有此一说，他知舒望星虽离开了圆月谷，但与圆月谷渊源极深，是万不肯担这圆月谷叛徒之名的，遂道：“不管是谁拿了圆月令来，圆月谷弟子都得从命吗？”
提到妻儿，舒望星的眼眸不由温柔起来，语气也柔和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