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相离
谢飞蝶失神道：“什么都没找到？怎么可能！当年望星落崖，正好被棵枯树挂住，一时未掉下去，后来见我从跳崖，便丢开宝剑接住了我，两人费了千辛万苦才逃出生天。我怕他还会回谷去，趁他寒毒发作之际，带他远远离开了断情崖，等他伤势略好，又劝服了他随我去远离终南山的青州避世隐居。但断情崖下好歹还留下了雪玉剑，让人猜测他是不是叫野兽之类的叼了去，以至只留宝剑不见人。怎么这次，连雪玉剑也找不着了？”
她的长发在寒风中扬起，有些凌乱；她的绛紫的衣裙沾了许多灰尘，有些落拓；但她依旧高高昂着头，挺直着脊梁，一步步毫不犹豫向前行去。
谢飞蝶道：“你们出青州两天后，有一个客栈，你曾在那里养过伤，你还记得吗？”
蓝衣的少年匆匆走过去，握住病人的手，轻轻唤道：“小嫣！小嫣！醒醒，没有事的，没有事的！”
小钟沉吟道：“其实，还有另外一个可能，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想过？”
谢飞蝶看着方岩，目光柔和下来，道：“其实，我也不是不要你保护我，不过我相信现在有一个人更需要你的保护。”
忽而，那小小的人儿不安起来，胡乱在被上挣扎着，呼唤着。覆在额上的湿毛巾掉了下来。
所以他们一定给谢飞蝶一个希望，一个坚持下去的支撑，一个生活下去的希望。
方岩问道：“你们可知，广寒宫主往何处去了？”
不管舒望星存亡与否，显然都不会愿意谢飞蝶这般不顾命地上天入地寻他，更不会愿意谢飞蝶一痛之下弃了幼子，殉夫而亡。
他当然记得，为了自己，小嫣曾不顾危险在那里停了一天一夜，又亲手给方岩更衣换药。那温暖柔软的小手，那柔情似水的眼波哦！
柏护法怔了怔，道：“大小姐五日前从山上下来，气色不甚好。我们提议她到附近客栈休息休息，她应了便去了，自此不曾见过。”
便如一个骄傲美丽的公主，义无反顾地走着自己的路。
方岩怔了怔，失声道：“元儿？”
谢飞蝶轻轻握住方岩的手，道：“这场战斗，圆月谷的赢面至少在九成以上，但为了以防万一，我还是要你在战斗结束之后再送元儿回谷。你能答应我吗？”
谢飞蝶点了点头，道：“元儿，我便交给你了。”
谢飞蝶极其沉着道：“不错，我会找到他的。便是死了，我也要灵界里找回他的魂来。你放心，找不到望星，我是不会让人伤害到我的。”
谢飞蝶继续道：“从那里沿着官道一路向西行二十里，有一个白杨村。你m.hetushu.com.com去了，便可以找到元儿了。”
灵界？找魂？方岩再想不出谢飞蝶会有这样出奇的想法。但是，他总算可以肯定谢飞蝶绝不会轻生之念了。
他仿佛想着师父得意的笑容，不由嘴角牵起，露出一个难看的苦笑道：“不想前两日丐帮长老杜思洛和童一慎，竟联合起许多人来，扶起了另一位帮主，据说便是汪帮主那失踪的弟子了。我这几年做着这帮主，其实也吃力得很。若另有贤能来替我，我倒乐得让贤。可恨这杜长老和童长老，却是天正教扶起的小人。我若轻易便让了位，叫人小瞧了还是小事，助长了天正教的威风可不妙了。”
谢飞蝶轻叹道：“若论知人之明，我实在及不上望星。当初他看中了你，费了不少心血来教你武功，我还以为他是闲得无聊，甚至多疑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不清不白的关系来着，叫你受了不少委屈。却原来都是我错了，你的确是个难得一见的好孩子。更难得的是，我心里想什么，你都能揣磨个八九不离十。”
显然，他们其实便是要谢飞蝶这样想。
小钟道：“我也要回去见皇上，请他下旨遏制天正孝教的势力。但这些官兵原是我私下调的，一旦我要离开，也须得退回原部。”
“岩哥哥，岩哥哥，不要走……等等我，岩哥哥！”
她见二人神色，不指望已找到舒望星，只希望能找到一星半点舒望星曾经从某处经过的线索，好让她得以继续追查下去。
凭它风雨飘摇，我自同舟共济。
方岩清晰简短地回答了一个字：“是！”
方岩心头一阵阵绞痛，却强笑道：“师娘，我不可能娶她的。”
谢飞蝶淡笑道：“那原是应该的，你们去吧，不要担心我了。小岩会照顾我的。”
纵然北极一意成全又如何？北极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谢飞蝶苦笑道：“我？我能有什么打算？我只是一定要找到我丈夫而已。生要见人，死要见魂。”
今生来世，不离不弃，生死相依。
柏护法忙笑着应了，又追问道：“方公子不是一直陪着谢姑娘吗？现在是要往哪里去？”
他对小嫣，心中自有一份隐隐的担心。旋即又想，这般狡黠聪明的女子，周围又多是圆月谷之人，想来也不会有什么事。便是有什么事，只怕也是……报应！
好久，见小嫣安定下来，才放开她，深深在她眼上一吻，然后起身，把湿毛巾重新用冰水浸了，重覆到她额上。
小钟道：“我觉得，小舒说不准给什么世外高人给救走了。”
小嫣握住了一只手。
hetushu.com.com温暖而有力。方岩迟疑道：“那村子大不大？我应该去找哪户人家？”
我只愿得一心人，今生白头不相离。
谢飞蝶转身向前，继续她的寻夫苦旅。
方岩怎么说不答应？但他还是问道：“可是师娘，你为什么不亲自去找元儿，和他生活在一起？只怕元儿心里，是很想母亲的。”
方岩低垂双眼，不让谢飞蝶看到自己眼底的波澜。
他记得如意居里那清秀可爱的男童，常常倚在父亲身上，依恋地看着母亲，跟母亲说：“妈妈，不要喝酒哦，你肚子里的小妹妹或小弟弟会哭的。”
武中天、小钟、小齐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方岩却抬起了头，问道：“江湖上，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你一直说你错了，可你真的错了吗？
一错恨千古！
方岩沉默一会儿，道：“我要去做北极宫主曾吩咐我做的事。”
方岩一晃身，飞快下山去了。远远，听得柏护法身旁的圆月谷弟子道：“这个方公子，性情挺像咱们北极公子的，无怪公子会收他为徒了……”
方岩道：“您给我的凝心丹我内服了四颗，又外敷了止血药，已经好了很多了。”
“四天了，你一直在发烧，一直在叫他的名字。可你知不知道，你的岩哥哥，还在连石山，根本没想到要关心一下你！”
谢飞蝶喃喃道：“是啊，若他还在连石山，知道我们这般苦苦找他，早该现出身来了。他断然是舍不下我和孩子的。多半，还是被人救了去，不在连石山了。”
谢飞蝶看着几人走开，幽幽叹了口气，道：“我的夫君，终究要我自己来把他找出来。”
他却不知道，百里之外，一幢绿竹掩映的竹楼中，那曾经娇俏活泼的蓝狐狸，正绻在淡蓝的帐幔中颤抖，面颊的颜色，一如覆于身上的被子般雪白。
三人但见谢飞蝶面色镇定，似不芥怀他们的退出，均是松了口气，道了别，径下山去了。
方岩心头有些欢喜，却更有愧疚，哽咽道：“师娘，小岩惭愧。是小岩逼出了只听大哥，害了大哥呀。”他叫谢飞蝶作师娘，但对师父还是习惯性称为大哥，自己并不觉有何不妥，谢飞蝶对他甚有好感，也不放在心上。
一切皆有可能。可他与小嫣已经不可能。他的最大责任已成了谢飞蝶。舒望星以死催动“烈火渡劫”后对他唯一的吩咐，便是要他保护谢飞蝶和元儿。
谢飞蝶知道他说得不假，她足迹所到之处，几乎都可以看到官兵或丐帮弟子的身影。舒望星的几个朋友，实在是已经尽力了。
谢飞蝶疲倦地看着他们，
和-图-书道：“你们找着什么没有？”方岩知武中天之所以有今日，多半还是为了舒望星与杜思洛等翻脸的缘故，听小齐说得十分危急，心中自是有意相助武中天，不想谢飞蝶却无让他去相帮之意。忆及舒望星曾言要他照顾谢飞蝶的话来，只得罢了。
纵然他和小嫣两情相悦又如何？生死不明的北极，如一生挥之不去的阴影，永远横亘在两人之间。
几人都望向了他。
谢飞蝶有些恍惚道：“哦，那敢情好，你去帮我做件事吧。”
武中天等人早已撤走了，还在搜山的一些人方岩都不认识，也无人可告辞，遂找了马，径向北去了。
好在不久，武中天和小钟、小齐都来找他们了。
他们的目的看来达到了。
如果这时天上砸下块石头来，说不准方岩会用自己的头撞上去。
方岩沉吟道：“你们找北极宫主之际，顺便也查查她哪去了吧。她身上的伤，也是不轻。”
纵然他是北极宫主的弟子又如何？没有了北极，他对圆月谷来说，可能什么都不是。
而我救你，是不是我也错了？
他默默退后数步，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道：“小岩去了，师娘，保重！”
小齐迟疑道：“丐帮势力目前分为三部分，一部分是杜思洛那些人撺掇起来的，一部分人是听小武的，还有一部分持着观望态度。目前，小武无所凭依，力量显然是敌不过天正教扶持下的杜派人马。所以，我也要去助把力。总不能老是我的朋友给欺侮吧。”
武中天低头道：“在连石山南面二十里处，我们找到了小嫣的紫骝马。还有那日激战而亡的圆月谷女弟子和天正教许多人遗体也已全部找到。除此，再没有什么了。”
谢飞蝶冷笑道：“快了。你留心看看四周，连圆月谷的人都少了许多，分明也去帮武中天了。毕竟小武和小舒是生死之交，这次又是为了小舒的事才卷进风波，圆月谷断不会置之不理。你看着吧，现在去帮小武的，只是少数的先锋，等有人入谷禀明月神之后，月神一定会派出大量高手来的。”
方岩依稀记得当日在马车之上也曾听舒望星提过，若他死了，月神会将元儿视若己出的话，心中又是一阵绞痛。他轻叹道：“师娘，我听你的，只不过，请师娘一定告诉我，您下一步何去何从？”
她挽过方岩的手，道：“小岩，你的伤势这几日怎样了？”
方岩皱眉道：“等天正教被扫平？那得等到什么时候？”
柏护法忙停下脚步，笑道：“方公子有何见教？”
蓝衣的少年紧紧拥住小嫣，无奈而怜惜。
谢飞蝶从怀ｈeｔushu•ｃｏｍ•com中掏出几个瓶子来，边倒出些药丸来分给方岩边道：“你去了便知道该找谁了。只要是你去找，那户人家一定会把孩子给你的。不过，你到那里后别急着在江湖露面。这里有好些灵药，我都分些给你，有疗伤的，有止血的，也有提高功力的。你便潜在那里，好好养伤练功，等天正教被扫平后，再带元儿到圆月谷找月神。”
小齐垂头叹道：“可是这连石山，我们已经翻遍了每一寸土。”
谢飞蝶的眼中又有柔波涌出。但她很快擦去，道：“我所学的，毕竟不是正道，望星并不喜欢由我来教元儿武学。月神没有子嗣，元儿回到圆月谷，他必然将他视若己出，多半还会打算把他当作圆月谷的继承人来教育。他应该算是个好老师吧，才能把望星教得那么优秀。”
谢飞蝶看着方岩似笑非笑，道：“你虽也算得是圆月谷弟子，可对圆月谷的真正实力必然也不清楚。人们只道圆月谷一直处于半隐居状态，人才必然有限，最出名最厉害的无非是月神兄弟两个。可据我从望星那里知道的，圆月谷原是剑尊创来要与武帝对抗的，为此剑尊曾把毫不藏私地把自己所有武学分别传给七大高手，并命这七大高手分别传给门下诸人。十余年卧薪尝胆，圆月谷已是高手如云。不过剑尊和刀神联手对抗武帝，逼他退出江湖之际，并未动用到这批力量。所以只有圆月谷高层人物才知晓这批高手，并对他们礼遇有加，称之为尊者。二十多年过去，想来这些人的武功更是了不得了。一旦有危急事态发生，他们定会出现。更何况，双明铛今日没见，多半是回天水宫搬救兵去了。天水宫一直与圆月谷交好，又有她与小舒、小武多年的私交这层关系，必然也会出手相助。”
路上又遇到了圆月谷中两名男子，方岩曾见过，知道其中一名柏姓男子地位不低，应是圆月谷护法，一时见了礼，柏护法二人正要走开，方岩微微迟疑，终于还是道：“师兄且慢。”
谢飞蝶立于山巅，远眺着一望无际的原野，淡淡道：“所以小武并不孤立，他的背后，站着圆月谷和天水宫，还有小钟所代表的官府势力。天正教的邪说早已让官府不悦，如果皇帝下旨，以天正教为邪教，那些家大业大的门派为着自身利益，绝不会明着去支持他们。到时候受孤立的，反而会是天正教。”
但她对小嫣却恨得不行，见方岩自责，冷冷笑道：“怎会是你害了他？你不过和望星一样，上了那小丫头的当而已！那丫头是望星的宝贝侄女，又是月神的女儿，有他们两个护和-图-书着，我们斗不得她，只得远远离开她便了。便是有一天，她跟你花言巧语，骗你要和她成亲什么的，千万别信她！如假包换的红颜祸水！”
错就错吧。至少多年以后回首今日，我将不会为曾经错过而追悔终生。
武中天道：“丐帮的第十四代帮主汪世雄，也就是我师父之前的那位帮主，当年在世时曾指定过他的一位徒弟为帮主继承人，汪帮主被天伤流暗害，那位徒弟也在梵天宫一战失踪，人们都道他也必遇害了，所以推举了我师父做帮主。我师父自在惯了，不两年又将帮主之位让给了我，自己天涯海角逍遥去了。”
方岩垂下头，道：“师娘，只要你不让我离开你身边，随便做什么都行。”
方岩看着师娘离开，转身觅道下山。
舒望星生还可能微乎其微，小嫣本就该为自己的任性受到惩罚。而自己，一个忘恩负义的人，一个见色忘义的人，同样应受到惩罚。
武中天不安地来回踱着步，道：“嫂子，你也要放宽心才好。当年你们出事，大家还不是以为你们早已身亡？可事实你们不都是好好的么？这次也不会有事的。想来小舒必是潜在某种隐蔽之处疗伤呢，以他的智慧，如果弄出个障眼法，要我们找不到他，只怕也不难。”
当年断情崖殉情的传说三人都有耳闻，他们相信时至今日，谢飞蝶依然会做出如此疯狂的举措。
谢飞蝶点点头，道：“我知道了，你要带人和天正教扶持的这股丐帮势力斗上一斗。”
“你们走吧，我还是要再找一找。也许还是有什么地方，是我们没发现的。”谢飞蝶倚在一块青石上，疲乏地向两人摇了摇手。
谢飞蝶眼睛亮了一亮，道：“我也是这样想着。不然，为何连雪玉宝剑也找不到？”
死要见魂？方岩打了个寒噤，望向谢飞蝶。
蓝衣的少年守着少女，黯然伤神。
“岩哥哥！”她的心里头忽地踏实了，抱住了手的主人，喃喃道：“不要走，我错了，我错了！”
谢飞蝶的目光渐渐恢复了清明，她看向武中天，道：“你好像有了大麻烦？”
谢飞蝶经过那么多天的苦寻，又听到舒望星可能遇救的猜测之后，显然已经冷静很多，她立起身来，道：“其实我也知道，连石山差点没被你们挖地三尺，再找下去也没什么意义了。你们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我再找两日，也便到别处去打听了。”
武中天沉吟片刻，道：“小岩，我不瞒你，丐帮出了点小事，我必须抽调人手前去应付。”
方岩吸了口气，道：“也就是说，丐帮内部之争，很快会被激化为整个江湖的一场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