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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人之斗。

小嫣睫毛一颤，道：“岩哥哥，你在赞我还是损我？”

方岩哽住，他恨过，痛过，焦急过，唯独不曾忘过。心心念念里，不知多少次为小嫣的下落煎熬疼痛，只不肯在人前显出，又哪来的爱意，再去喜欢他人？

忍不住心又浮躁。

迷心困仙阵，虽是厉害无比，暂时也只能困住二人，迷心，夺魂，已是不可能了。

小嫣轻轻吐一口气，苦笑道：“怪不得，怪不得隔了四年多再见我，你终于不再恨我赶我了，原来你知道了叔叔没死。”她的话音越来越低，也越来越冷。分别四年多，而带来的彼此的疏离，刚刚曾被两人的温暖相拥掩住，此时又分明地凸现出来

方岩轻叹道：“小嫣，你和原来一般的自信。”

小嫣微笑道：“那也不妨，只要我们坚持半个晚上，自然有人来破阵。”

小嫣扑闪的睫下又有水滴飘过。她和原来一般的聪明，可自信，她还有吗？从连石山的一败涂地，北极的生死未卜，到她自己曾经的求死之意。她的信心，早被一点点瓦解。如果不是事关方岩生死，她又岂会出面，设法相救？

怀中那柔软的娇躯正静静地伏在他的肩上，泣声渐渐止止住，呼吸也渐渐均匀。直到啸声突然四起！

那双手，竟失去控制一般，只想去拔剑，冲向前，杀敌。

紫衣少女微笑道：“几年不见，你的面容，居然变了不少，倒有几分像北极叔叔的模样。可见得有其师，必有其徒了。”

方岩依旧在林中，凝心而坐。

方岩捕捉到了当年的温暖和熟稔，握紧了小嫣的手，道：“我会等着，等着看小嫣的神机妙算。”

剑置膝上，手覆剑上，而目光亦始终投在手上。

方岩的心神渐渐放松，他低唤了一声“小嫣！”垂下了宝剑。

心头那疯狂的压力，似在瞬间爆发，方岩再忍不住，长啸一声，剑在手，气贯胸，数载相思，几年恨痛，化为漫漫郁气，喷礴而出。

离恨天！

方岩烦躁地一剑挥去，道：“不要过来！”

方岩心里闪过一个念头，骤地提起灵力，猛地一挣，终于挣脱那道凉意，而背脊之上分明已渗出大片冷汗来。

她出神地看着那月影下摇动的竹梢，道：“我这些年隐居的时候，一直就想着，如果当年我们都长大了，https://www.hetushu.com.com只怕，我们早在一起了，连叔叔婶婶，也都可以在一起了。叔叔失踪的时候，其实我就已经长大了，我知道我错了。”

方岩道：“你也变了许多了。”

一切虚幻，不必强求，不必强看，不必强留，不必强斗。

方岩问道：“谁？小嫣安排了谁来救我们么？”

因北极曾研习佛道之法，方岩亦曾读些经书，却从未想过六祖坛经竟会在此时与凝月神功中的灵力配合，起到静心凝气之用。

方岩舒了一口气，看着眼前那含泪凝立的紫衣少女，分明还是那含娇带俏的蓝色小狐妖，偏已多了几分成熟疏淡的风韵，不由慢慢苦笑道：“我是做梦，我又在做梦了，是不是？”

她的躯体好软好软，而且温暖缠绵。

小嫣道：“什么事？”

方岩浑身溢出冷汗来，身体却动弹不得。

方岩那向来清冷的面容，再不见清冷，却是忍不住动容的伤怀和欢喜：“不是老了，是我的小嫣，已经长大了。”他的面颊，在月光的冷冷挥洒下，分明有着晶莹的水迹。

而今往事难重省，归梦绕秦楼。

无数电光闪后，林中并未归于沉寂，反是那些肉眼看不见的幽灵更是蠢蠢欲动，连未曾修过灵术的方岩都能越来越清晰地听到了怨灵的吼叫。

人世本为虚幻，譬如朝露，妩媚风流之后，即是寿终正寝之际。

方岩不放手，拥得更紧，少女挣不开去，也不再挣扎了，反而一把抱住他，克制不住般失声痛哭。

恨不尽，泪不尽，迢迢万里，相思何处？

剑光在月下轻颤，而月光却如烟雾般明灭，然后慢慢聚拢，聚拢，聚作晶莹如冰雪般皎洁，水晶般剔透的一束，艰难地透过竹梢，正投到方岩身上。

方岩默念着：“坐禅元不著心，亦不著净，亦不言动。若言看心，心元是妄。妄如幻故，无所看也。若言看净，人性本净。为妄念故，盖覆真如。离妄念，本性净。不见自性本净，起心看净，却生净妄。妄无处所，故知看者看却是妄也。”

他们都未及问起离别之后对方的遭遇。

扯去彷徨，掠走犹豫，离开怨恨，当年的爱意，如在每日每夜的梦中一般，已全然涌起。

一道灵光，已从月亮之上，直直注入方岩体内，方岩hetｕshｕ•coｍ•cｏｍ身体一震，顿时轻盈许多，心神立时如醍醐灌顶般苏醒过来，凝月神功不待催动，已自然运行，将那月华灵气引入体内，畅然行走。

方岩怔住。

依旧绝世，依旧倾城，依旧风华无双，却多了一份疏离，仿佛那遗世独立的佳人，清冷地立于月光之上，遥遥相望，寂寞伤怀。

方岩目光渐渐柔和，将那少女慢慢拥入怀中。少女在挣扎，带着隐约的泣声。

天地之间，有无数幽幽怨灵，把那离愁别恨的怨怒之气，尽引一处。

我只要这一刻的温暖，这一刻的相依，这一刻的快乐。

如黑云压顶，那怒啸的戾气，风卷云涌，直奔竹林中。

怨灵在两道身影四周徘徊低啸，却始终不敢侵入凝月神功幻出的护体灵气之中。

“岩哥哥！振作一点！这里是迷心困仙阵！”

不知过了多久，那越聚越多荧光闪烁的怨灵忽然一阵骚动，调头飞去，飞向了同一个方向，如同那嗜血的恶魔，骤然见到了无数新鲜的腥血，迫不及待飞扬而去。

“月华无限，幻月凝心！”那女子轻吟道。

小嫣缓缓站起来，露出了一丝微笑。

小嫣又出现了，一身淡紫的衣衫，惊惶地看着他：“岩哥哥，岩哥哥，不要用离恨天！这阵法本是借天地戾气所施，离恨天之威，会为迷心困仙阵为引，借为己用，增加阵法威势！”

我心即天心，我恨即天恨。

两人的心中，似有大潮澎湃而过，直如翻江倒海；彼此的心跳，居然穿透清风，一下一下传到对方耳中。那相互交葛纠结的悲喜难辨，又哽在喉嗓口，痛而幸福着。

小嫣带泪的面容闪过丝温暖的微笑，睫毛投下的暗影颤动着，道：“我的岩哥哥，也长大了么？”

够了，已经很够了。

不尽离索不尽恨，恨极天地俱离魂。

竹林，白石，落叶，和渐渐漂入黑暗的天空，在天地之间晃动。

方岩低头问道：“小嫣，你，你究竟请来了何方神圣？”

“小嫣，肯不肯答应我一件事？”方岩竭力平静住自己的情绪，问道。

月下原本清晰的竹林白石又在闪动，刀光剑影，爱恨情仇，在月下冷冷跳动。

苍玉剑的光芒顿敛。

小嫣微一迷茫道：“叔叔么，也做不到心无牵系，未必便能轻易破了这阵。可叔叔和我爹爹的灵力都hｔtｐs://ｍ.ｈｅｔｕshｕ.ｃom•ｃｏｍ很高的。这些怨灵并不敢轻易惹他们。”

方岩心潮一阵澎湃，道：“走，我们去帮忙。”

毕竟别后的一切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此时此刻，他们执手相对，注视着彼此的柔情，倾听着彼此的心跳。

但心不着意，如何破阵？

名震天下的离恨天，在迷心困仙阵里所起的作用，竟如烈火烹油，锦上添花一般，助长了阵势之威！

这时怀中那身影一运力道，忽然挣了出来，直跃起身。

只为那几年强抑的相思，已经入骨，镌在灵魂的深处。

心亦虚幻，才能为外物所迷。

紫衣少女道：“你是做梦，那我必然也是做梦了。”

“我会用我最后的理智告诉自己，我手中牵着的那个，才是真实的。”方岩喃喃说着，面容隐在那竹影之后，看不甚清。

方岩心神微一迷糊，小嫣已然道：“困心阵很邪门，但如果心无所系，则阵中戾气无由可侵，无技可施。”

方岩似听到有人这样焦急唤着自己，怀中的少女又在挣扎，只觉脑中一团混乱，时而清醒，时而迷糊，欲握起剑，竟似提不起来一般。

万语千言，无须多说，千仇万恨，也敌不过心底那丝缠绵不断的情丝一缕。

一深一浅一高一矮的两个身影，相依在月下，相偎于竹影，银白的护体灵气，开始缓缓散出，在两人身周缠绕。苍玉已然恢复原来的光泽，张扬地竖在两人身侧。

而小嫣那含笑带泪的面容，也渐渐安谧。

一道剑光流雪般在阵中闪过。

小嫣幽幽叹道：“岩哥哥，我很佩服你，你和北极叔叔一样，可以交到一大群真心与你结交的朋友，和真心爱护你的人。”

小嫣靠近他，焦急地去拉他。

而离恨天，这天下第一等的绝学，和迷心困仙阵一样，并不以寻常内力为根基，注重的是以一己之力，引发天地之间的灵气，它的威力来源，亦是天地之气。

不过眨眼的工夫，竟在鬼门关打了个转儿。

有嗖嗖的凉意正袭向身来，伴随着若有若无的荧光。

小嫣也知心无所系并不可能，轻轻叹道：“咱们谷里的凝月神功，原是兼修灵力的，而且循的是正道，正是竹林之中怨灵的克星，可惜我们主修的是武功，只以灵力为辅，未免就弱了许多。即便我第九层的幻月凝心，也只可暂时逼退和*图*书邪灵而已。”

心亦不着意，从何迷心？

四周又有许多荧光闪动。

方岩引发了离恨天，应对他无法可解的迷心困仙阵。

“连石山，你一点都不肯理我，我本想我会死的。”小嫣终于说道：“可我大病了一场，终究还是给人救了。醒了后，我就想，岩哥哥，这辈子大概都不待见我了，时日久了，只怕又会喜欢上别人，把我忘了。”

身周的怨灵一触着方岩身体，顿发出呜呜乱响，嗖地离去。

方岩已经汗湿重衣。他有些眼花缭乱，父亲，北极，小嫣，乾坤双魔，天地三绝，交替在眼前幻着。

方岩道：“等找到了北极师父，你就嫁给我。”

紫衣少女道：“我已经老了。”

借月华修炼的凝月神功，在月下的威力本就超出寻常时候，何况是两位圆月谷嫡传弟子一道施出！

同样根基不凡的阵法和剑法相击，后果会怎样？

而幻影又现。

四年多来，爱情对于他，似已奢侈而遥远。只怕对小嫣亦是吧。

幻景，他的理智知道是幻景，可是，他该怎么去应对那亦真亦假的亲人，爱人，和敌人？

方岩竟不能拒绝。他眼看着幻觉中的小嫣，用她的手，将丝丝暖意，侵入自己的肌肤，小嫣那明如星子的眸，沉寂如谷底深潭，凝玉般的皮肤，蕴藉着不见阳光的苍白，花瓣般的红唇，轻抿着说不出的伤痛和苍凉，熟悉的淡淡微香，流散着扯不清的牵挂和寂寞。

方岩道：“如果北极师父在，破这阵一定不难吧。”

是幻觉么？即便是幻觉也好。

但那道凉意飘过自己时，竟欲把身体里某种看不见却感觉得出的东西生生抽离自己。

是幻影吧？

“岩哥哥！我是小嫣！”小嫣清晰地说着，用她温暖的手，轻轻握住了方岩。

方岩想不出，也来不及想。

方岩心中一动，道：“我失踪这么久，云英、小晴她们，想必已经急坏了。”

谁也看不到方岩低垂的眼帘下澎湃如潮的争斗。

小嫣道：“还有双明镜双叔叔，他与咱们圆月谷同忾连枝，绝不会坐视不理。还有以前北极叔叔结交的朋友，能帮你的，他们一定会帮。”

方岩靠近她，并肩看那明月，许久才道：“我却又等了许多年，才能长大，才知道我也错了。我一直在怨你，其实我只是在怨我自己。我不敢承担师父出事的责和-图-书任，才把过错全然推到你头上，从未想过你能不能承受。小嫣，我不如你。”

小嫣怔住，一双潭样深幽的眸子有些迷茫，伴着无可言喻的痛苦。

勾魂？

方岩道：“谷主说，他感应到过北极叔叔的灵力，北极叔叔一定没死，只是受伤较重，想必躲在哪里疗伤吧。”

小嫣摇头道：“不必了，破这个阵的，一定要是灵术高手，普通江湖人，是帮不上忙的。”

素青袍子的天枢宫主，苦练多年武学，竟只能在这里与这不知从何而来的幻境僵持。

小嫣一笑，居然有一丝许多年前的顽皮，道：“我不告诉你。”

那嗖嗖凉意又开始在身周缠绕，那是阵中欲勾魂的怨灵！

至少现在，正执手相对的彼此，便是各自内心最深处的牵系。

方岩又一笑，道：“即便我做梦，大概也不会梦到广寒宫主已经练成凝月神功的第九层，幻月凝心。”

方岩一惊，忙跳了起来，才觉眼前的幻景也不太能影响到自己，甚至连怨灵，也一个也瞧不见了。

心无所系？可谁能心无所系？

方岩奇道：“灵术？”

方岩苦笑道：“我的灵力，却是不高。”

迷心困仙阵，并不以太极两仪五行八卦为基础，它注重的是迷心，是在阵中吸蓄大量天地之气——或是灵气，或是魔气，总之是可以引出被困之人心魔的戾气。困仙之意，就是以仙之灵力，亦难免被困其中之意。

方岩低过头来，看向小嫣。小嫣亦抬起头，眸子和方岩一样亮晶晶。

随手而出应心而走的离恨天，完全是心智为阵势所乱而发，谁知会怎样？

小嫣面容上的肌肉颤动了几下，看不出哭还是笑，道：“北极叔叔，还能找到吗？”

相思只在，丁香枝上，豆蔻梢头。

不管是梦是真，我只要紧紧拥住这个眼前的人儿，永不分离。

小嫣道：“以怨灵和戾气为根基布成的阵势，原只有灵术高手才能破。而就那么巧，叔叔当日的一个好友身畔，就有个灵术高手，我发现后就知道你命不该绝了。”

剑势既出，方岩阵阵眩晕，只觉竹林中如有无数道闪电飞过，那黑暗中的竹林，居然在电光里闪烁着惨白的光芒，寒碜碜地如野兽的獠牙。又似有无数看不到的怨灵游走，不知是笑，还是哭。

说着，他屏心静气，默默运起凝月神功，手却依然与小嫣相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