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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知言握着母亲的手，疑惑而不安，“娘亲的手很冷，很……很……”

许知言的眼睛上蒙着布条，人刚跨过门槛，许安仁便闻着了淡淡的药味。

对，依然是棋子。

“后来，便是惊醒了也没什么可怕。我喊一声欢颜，总会听到你在应我。”

日复一日地看着朋友和敌人成为棋子，悲伤麻木成厚厚的茧，坚硬地包裹着他，直到他成为永远在吞噬别人的棋中王者。

他这样说着时，原来的万般隐忍，万丈雄心，像在顷刻间灰飞烟灭。

许知言微笑道：“父皇忘了？知言身边有个精于歧黄之术的欢颜在，饮食医药事事上心，每日和沉修法师商量着预备，自然处处妥当，知言也省心许多。”

不然，她服下鸠酒倒在他怀里后，不会和他说，她无怨无恨，惟独放心和图书不下他和她唯一的骨肉。

小知言似懂非懂，怔怔地看着母亲美丽却惨白的面庞，泪水大颗大颗地从稚嫩漂亮的面庞滚落。

再然后，在满怀的悲伤里起床，冷眼看着周围分不清善意还是恶意的目光，利落地找准位置，把自己当作父皇或权臣的棋子落下，然后在周围布满能为他所用或代他去死的棋子。

但眼前俊逸蕴藉的少年正是他心头不多的柔软之一。

许安仁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将他带进来见妻子最后一面时，李弄晴早已没有了体温。

他只能告诉小知言：“这一次，你娘亲会睡得久一些。”

可活得再艰难，他总会在午夜梦回时，忽然在李弄晴的笑声中惊醒，然后冷汗涔涔，泪落涟涟。

景和帝许安仁远远看着爱子在殿前下了肩舆，在宫女的扶持下缓慢地和-图-书步向殿内时，眼睛里已忍不住露出痛惜之色。

她道：“嗯，只要你喊一声欢颜，我总会应你。等你眼睛好了，只要你回头看一眼，我总会在你身畔。”

许安仁答他：“她睡了。”

平时乌黑明亮，欢笑或哀哭时却呈浅浅的茶褐，像不事雕琢的天然茶晶，连欢喜和悲伤都那样透明，透明得映到他心底。

上天的棋子。

那时的小知言，尚有一双和李弄晴一模一样的清澈眼睛。

美目盼兮，巧笑倩兮……

可前一天李弄晴软玉温香偎着他伴他入宫的情形宛在眼前。

他的笑意里满是庆幸，愈发温软快慰，欢颜却快要哭出声来。

往日温暖柔软的躯体，又冷，又僵。

他向正在行礼的许知言招招手，温言道：“又没有旁人，不用讲究那些虚礼。来，到父皇身边坐和_图_书会儿。”

但到底，他可以挽回这场悲剧了吧？

她那样的温柔恬和，善解人意，当然不会怨恨他。

黑暗中，有人低低说道：“世事难料，我只有一个人，一双手，眼睛又未复明，太多的人或事看不清……我实在怕再生变故。明日我便入宫，先请父皇准我纳你为侧妃罢！”

他睁着那双乌溜溜的眼睛，对着静卧在床上的母亲，问他：“父亲，我娘亲怎么了？”

对，弄晴，李弄晴。

出了名的庸懦太子许安仁，终于不负他的庸懦名声，为妻子的死气沮落魄了很多天，并不得不继续面对爱子被人毒瞎双眼的闹剧。

那才是他结发同心的太子妃，也是他心目中唯一的皇后。

终是一种罪过。

不然，他每次梦到她，她也不会总那样立于杏花天影里婉然而笑，和_图_书看着他和小知言那般的恬静满足。

失明的皇子和健康的皇子有着截然不同的价值和地位。尤其对于许知言这样的嫡长子来说，更是如此。

可对小知言来说，被毁的，是他的整个人生。

他终于得到了一切，却失去了弄晴。

两人坐在冰冷的地面紧紧相拥，倾听着对方激烈的心跳，感受着对方炙热的呼吸，再也觉不出阵阵袭入楼中的冷风凄雨。

向他高呼万岁却诅咒他万死的人太多；就像他总想着要把他下旨褒奖的权臣满门抄斩一样。

玉青锦袍裹着颀长的身躯，略嫌随意的对襟大袖，揉和了雍容典雅的贵家风范和高远闲淡的出尘气质，从从容容不疾不徐的姿态，一如弄晴。

也许弄晴并不怨恨他吧？

没错，在他这个太子的身家性命都风雨飘摇的时刻，妻妾间的争风吃醋争权夺和_图_书利只能算是一场闹剧。

很僵硬。

一年接一年的磨挫挣扎，一次又一次的险死还生，除了他自己，他愿意珍而重之的人已经越来越少杰。

如果换了别人，他早该满腹狐疑满怀猜忌令人打出去了。

——当生存都成了问题，他分不了心去仔细考虑生活应该是怎样的。

谁也说不清，五岁的小知言到底是不懂得这样表述，还是不敢这样表述。他应该还记得母亲养的花猫被人毒死后，也是这样僵硬着的。

许知言谢过，尚未及起身，许安仁已站起身，拉过他的手牵在自己身畔坐了，示意一旁侍奉的宫人们退了，才转头细细打量他，笑道：“常言道，是药三分毒。何况沉修来自异域，朕本担心他用的药你未必受得住。如今看着气色倒还好。”

他抱着儿子，低声道：“没事，娘亲睡了，你还有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