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他静静地看着慕容雪，眸光不若平时晶明流辉，幽黑犹如夜间天幕，一味地暗沉着，无悲无喜，无恨无怒。

只要吴国强大，新帝无恙，拿再多的尸骨垫于这帝国的基石之下，都是理所应当。

许知言摇头，“谁都知道坐山观虎斗于吴国更有利，朕不会派人解围。”

“他休我是他的事，我找他是我的事，两者没关系。”

始终跟在他身畔的李随却不自觉地擦了擦额上的汗。

许知言只觉天际细碎阳光晃得阵阵目眩，好一会儿才能说道：“朕不能以心换心，亏欠她的，只能用别的补偿她了……”

她问道：“萧寻不是把你休了吗？你不怕过去找他会自讨没趣吗？”

李随看后面没人跟来，遂低声道：“皇上若舍不下欢颜姑娘，留下又何妨？依老奴之见，有的人可以宠着，但不必纵着。难不成从此一个妃嫔都不纳么？”

许知言顿了顿，步伐缓慢下来，眼前却是一黑，差点栽倒在地。

天下大定，富贵已极，做些自己爱做的事，总会很快乐；想到不久，自己这份快乐可以和心爱的人分享，会更快乐。

许知言定定神，摆手道：“没事……”

现在的问题是，他到底来了多久？又听到了多少？

慕容ｈｔｔｐs://ｗww•hetusｈｕ•ｃｏm.ｃｏm雪这才微笑，侧头吩咐几句，立时便有侍女奔出去预备车马人手，一时又有人奔去欢颜卧房，果然拿到了一封给许知言的亲笔信函。

慕容雪道：“方才欢颜姐姐过来求我，说思念萧寻了，一定要我送她出宫。她看着很急，所以我只作先答应着让人预备她出宫，这边再和皇上商议。若皇上不肯放她离去，咱们在宫门口令人把她阻住，也方便得很。”

欢颜道：“皇后可以找出一百个理由来，证明昨晚我遇到的那两名宫女与皇后无关。我也认为这事与皇后无关，只是我自己突然很想念萧寻，苦苦求了皇后安排我去找他。”

许知言默默看向她，然后轻笑，“什么事？”

“可是，欢颜姑娘若去闵西险地，只怕凶多吉少啊！难道皇上预备改变初衷，派兵护送欢颜姑娘过去，顺带解了萧寻的围？”

她真的没料到，竟能这么顺利地扫开她感情生活里最大的阻碍。

慕容雪正在烹茶。

这样富贵闲适的生活，可以让天底下任何一个女子心满意足，像被豢养于金丝笼中的鸟雀，逐渐安于现状，忘却外面世界天有多高，地有多宽，甚hｔｔps://ｗww•ｈｅtusｈu•ｃoｍ•ｃom至忘却怎样张开自己的翅膀自由翱翔。

只是……他这一路走得太快了吧？

浅杏忙取了信笺递上，许知言打开，很快扫了一眼，果然为慕容雪出脱得干净，尽是她如何记挂萧寻，休书之事如梗在喉，不去问个清楚明白将食不下咽，睡不安枕……

许知言得报欢颜意外地一早起床，甚至屋中已预备行李，便急叫人打听了行踪，几乎和欢颜前脚后脚来到了昭和宫。他不许宫人通传，自然可以轻易走到窗前细听屋内交谈。他清楚地记得，许知言倾听时越来越惨淡的脸色，和快要站不住的身体。

慕容雪小心地看着他，问道：“此刻欢颜姐姐应该在拿行李，要不要派人拦阻？”

欢颜淡淡一笑，转身正要走时，慕容雪又叫住了她。

欢颜回头，慕容雪的目光里难得出现一丝迷惑。

想她这性子，没在夜间即刻启程离去，除了收拾行李，大约就在想着怎样写这封信吧？

在他的心里，稳定皇权到底也是高于其他一切情感的吗？

李随便多了些信心，深感牺牲个把女人不算什么，——便是牺牲再多的人也不算什么。

何况，欢颜在皇宫里住的安宁恬适，既有许知言温柔照拂，又有和-图-书娇儿膝下承欢。

李随小跑着跟在他后面，喘着气唤道：“皇上，皇上，哎哟，小祖宗，得跑散了老奴这把骨头了！”

慕容雪度其来处，此前多半便站在了东侧窗口。

许知言不答，只问道：“她是不是有信留给我？”

果然呆得很，聪明人理解不了。

虽说昭和宫殿宇阔大，窗棂紧闭，但许知言自幼失明，听力远非常人可比，只怕连她喝茶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

这时，只闻许知言道：“走吧！”

慕容雪怔了怔，诧道：“欢颜姐姐，你说什么呢？”

她这般说着时，已为欢颜斟了一盏，说道：“姐姐，来，看看这茶的火候怎样？”

许知言笑了笑，拍拍她的肩，快步走出昭和宫。

许知言凝眸看她，然后轻笑，“不用了。她既要走，我何必留？何况，你做事，我放心。你既已妥当安排，我相信她会平安找到萧寻。”

信函未封，慕容雪随手取出信笺来看了，笑容便愈发温柔。她道：“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知言和颜儿。你既只把小白带走，阿黄我也会令人好好饲养，或留在这里，或日后送去蜀国，横竖不会委屈它。”

慕容雪看了一眼外面明澈的天空，忽轻叹道：“我不想知言怨我啊！”

她设计让人和-图-书在欢颜跟前说这些，的确很是盼望欢颜就此离去；但她真心不认为一个被休弃的女子，还会有冒死去找从前夫婿的勇气。

慕容雪心里一紧，连忙奔出殿门看时，许知言正扶着李随的手，缓缓从侧面的回廊转过来。

但慕容雪自信，她如今的茶艺，不会比欢颜差。

欢颜走上前时，她已嫣然轻笑，“姐姐怎么一早就过来了？也算是赶巧儿，正好可以尝尝我刚泡的好茶！”

慕容雪满心又甜又酸，便不敢和他对视，吃吃道：“我……我自会尽力……”

她深知欢颜看着散淡，实则比任何人都要重情，重义，因而故意让她认为是许知言忘恩负义要取萧寻性命，只盼两人心生嫌隙，她便可在不动声色间掌控全局，进一步赢得许知言的心，让他更离不开她。

许知言爱喝茶，欢颜擅烹茶。

欢颜站着不动，却道：“皇后娘娘，我不需要好茶，我需要好马，还需要两个心眼简单身手高明的随从。”

欢颜道：“皇后只需将我送到北疆即可，我孤身一人行走惯了，懂得怎么在那样的地方照顾自己。”

她忙笑着迎上前去，说道：“可巧皇上过来了，我也正想去找皇上呢！”

欢颜便道：“欢颜虽愚笨，但总和皇后娘娘相处，多少能开些窍和*图*书，绝不会令皇后为难。我已写好了给皇上的书函，向他说明此事与皇后无关，是我自己不复当年的心意，执意想离开他，回到萧寻身边。”

慕容雪蹙眉道：“要预备人马，原也方便。只是越过北疆，那塞外苦寒之地，清苦不说，更有烽烟四起。沙场厮杀，刀剑无眼，我便是派再厉害的人跟过去，也未必护得了你呀！”

所庆幸者，待欢颜离去，他也渐渐神色如常，和皇后交谈看着也是心平气和。

她为欢颜的离开设想了很多种理由，而欢颜的回答，却出人意料的简单。

慕容雪忙道：“有。”

李随正呼哧呼哧地弯腰喘气，见状忙上前扶住，问道：“皇上，皇上你没事吧？”

不过，也许吴国正需要这样英明神武有决断的君王，才可能得到朝内外各方势力的拥护，让走向衰落的吴国重新强盛吧？

李随看着这历尽灾劫才走到至尊之位的年轻男子，却是又敬又怕，骇然道：“皇上是打算……由着欢颜陪了萧寻赴死？”

一时浅杏送欢颜离去，慕容雪倚着靠背慢慢地喝着茶，唇边已掠过浅浅笑意。

外面忽然传来浅杏的惊叫，随时是怯怯的见礼声：“皇……皇上！”

只要她愿意，她做任何事都不会比别人逊色，包括怎么赢得夫婿的心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