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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况，加上陈旷和凤卫，原也不过寥寥数人。

剑柄还在他身上，剑尖却已落在了地上。

劈向他的是束循，用的是一柄厚背的单刀，沉重结实，寒光夺目，显然也是宝刀。跟随他多少年的龙渊剑，在鲜血中洗礼得太久，终于支持不住，断了。

束循愕然，拔出刀再看韩天遥一眼，已忍不住有几分憾痛。

二十余年，只剩森然白骨。摇曳烛光下，异国尘封多年的头颅闪动的色彩竟凄暗得出奇，全无当年权倾朝野号令天下的豪情气势撄。

片刻后，他扯下腰间的荷包，迅速塞入木匣，然后将包袱扣紧，飞快奔到一株老树下，将包袱上所扣的一对圆环穿入树脚的一根绳索，然后将绳索扣到树干上，用力抖了抖，才继续站起身往前飞奔。

束循用足尖将断剑挑开，仔细看了一眼，迅速瞥向韩天遥，“龙渊！你是，楚国的南安侯？”

声东击西，疑兵之计，在遇到同样老辣的东胡主帅束循时，并未起到太大作用。

伊人一颦一笑，懒散孤傲，如此可恶，偏又如此可爱，似被人用铁凿一下一下凿入了骨髓。便是死了，烂去皮肉，吹去浮尘，灰白的骨骼上只怕还细细描摹着她的模样。

正沉吟之际，哗哗大雨中又传来一阵吵嚷，然后有人在高叫道：和图书“束小将军被人劫持了！”

束家也是东胡世家，屡出名将，可小辈里终不曾有一个如韩天遥这般可以独挡一面的优秀将领。侄儿束宏算是小辈里最悍勇的，可以跟在他后面混些功名，但到底有勇无谋，只怕难成大器。

韩天遥疼得手指抠入山石间，吃力地答道：“此事与楚国无关，只是……私事，私心。”

束循急忙指向主帅营帐，高喝道：“调集人手，全力围捕奸细！不可中了疑兵之计！”

今夜这事闹得虽大了些，为此搭上亲侄儿的性命，似乎有点不大值当。

守兵急忙高呼道：“有奸细！有奸细！”

他扯出事先准备好的包袱，正要将木匣包进去，指尖却顿了顿。

追兵紧紧咬住他，附近亦有更多东胡人从女色中清醒过来，拿了刀剑冲出来拦截。

金从蓉手指微屈，干脆爽利地在束宏的脖颈上划了一道，“我不管。我们韩家就当什么都没了，血性还是有一点。侯爷死，我不会独活。只是死前怎么着也得拖几个垫背的……”

出剑又快又狠，全力击下，他不过三招便已将二人击倒，迅速将那木匣持到手中，打开看了一眼。

这一回，再没有人从雨水里扶起他，再没人带他离开……

束循道：“交出hｔtｐs://m.ｈetushｕ•ｃｏm•ｃoｍ来！”

魏国九公主，可以死去，绝不可以脱逃。

疼痛吸气之时，他才听得龙渊剑铛啷落地的声音。

束循打量着韩天遥，“你盗了那颗头颅？你……盗走了那颗头颅？”

青城东南边已有十余枝火箭连环射出，袭向靠近堆放粮草的两处帐篷。

那小兵开口，虽努力粗嘎着，却明显是少女的声线：“我是南安侯的侍女，给我们快马，让我带主人离开！不然我杀了他！哦，你们可以向我放暗箭，但我刚才喂他服了些药，若我死了，他也就活不成了！”

束循看着不争气的侄子，叹道：“忠勇军若敢不听皇命，这楚国只怕也支持不了多久吧？”

韩天遥行动虽快，也只能将追兵一时甩开，决计拦不住合围而来的东胡人。

他虽是东胡人，却也晓得沂王韩世诚一代名将，嫡孙只韩天遥一人，且所部忠勇军在战场上也勇猛也是出了名的。

楚国和东胡，目前是合作而非敌对；韩家和束家更谈不上私仇。

倾盆大雨里，一个被捆得跟粽子一样的年轻男人被推了出来，连嘴里都被塞得严严实实，却被一个极瘦小的兵丁将刀横在脖子上，一步步推上前来。

盗和盗走，其实是两个概念。他成功擒住了韩天遥，但韩天www.hetushu.com.com遥身边并没有柳相首级，足见得他还有同伴，很可能在他引住所有人注意力的时候，已顺利将首级带走。

东南角一片呼喝“走水”、“有奸细”的时候，主帅营帐亦传来捉拿奸细的隐隐叫喊。

外面守兵已听到动静，疾冲进来喝道：“什么人？”

东胡统帅束循是个高大强壮的中年人，鹰隼般的眼睛眺处前方，正仔细辨别那火把，忽冷笑道：“蠢货！火把根本不曾移动，不过是疑兵之计而已！”

束宏被塞着嘴，嗷嗷地叫不出音节来，金从蓉却眼都不眨地又割下去一道。

雨夜里，众人再无法看清她藏在斗笠下的脸庞，只觉她口齿伶俐，身手敏捷，再想不到她会是那个已经“死去”的魏国九公主金从蓉。

韩天遥闷哼，抽痛得浑身哆嗦，却依然被钉在地上，愈挣扎，愈痛苦。痛得失去知觉的手臂终于松开了断剑。

韩天遥急忙阖起木匣，劈倒拦阻之人，一边撮口吹出哨声，示意陈旷得手，一边往预先看好的方位夺路奔去。

才识再高，武艺再好，怎奈孤掌难鸣。

如今……居然被人劫持了？

如此可恨的一个人，把酒持剑，冷眼看世情，却在那样的暴雨如倾的深夜，奋力将他拉起。

束循冷下脸来，拔出刀来，却扎向韩天遥的右掌，依和*图*书然直直钉在地上。饶是韩天遥性情坚忍，也已忍不住痛哼，满额的汗水沁出，又迅速被冷雨冲去。他痛得战栗。

韩天遥面色惨白，却低低而笑，“束元帅，既是你欣赏之人，何不让他入土为安？至于韩某，既被生擒，杀剐由得元帅。若认为逼供管用，元帅不是小瞧了韩某，而是小瞧了所有在战场上以鲜血搏功名的将士！”

他不是南安侯，只是韩天遥，所以前来的并不是楚国军队，而只是他和他的数名同伴，——却从他一两千人的营寨里盗去了柳相首级！

四周俱是营帐，很快调集兵马合围过来，转瞬便能将小小的青城围个结结实实。

金从蓉甚至笑了笑，继续道：“南安侯虽为私事而来，可忠勇军也是因私意才愿跟随南安侯。如今魏帝未死，魏国未灭，楚人和你们的合作还长久着呢！你们就此杀了南安侯，楚帝虽然没什么好说的，若忠勇军不听皇命跟你们作对，岂不坏了大事？”

韩天遥低咳着笑了笑，“我不是南安侯，我只是……韩天遥。”

韩天遥不答，努力握持断剑，保持迎敌的姿态。

鲜血被雨水冲刷着四处流淌，断剑便似淹在了血泊里。

束循忙叫道：“且慢……”

谁也没注意到，那根绳索在黑暗里迅速绷直，圆环丁当轻响了一下，然后缓缓向和-图-书青城下方滑去，越来越迅捷……

几番兴废，不论成败是非，最终无非归于一抷黄土，一副白骨。

全身染遍血迹时，阴沉大半夜的天终于下起了雨。冰冷的雨打在热辣辣的伤处，反似舒适了些。而许多个日夜努力去模糊的某些记忆，忽然间被冲刷得清晰，纤毫毕现地涌上心头。

这对于近年来攻无不克的东胡人简直是绝大的羞辱！

“你想让柳翰舟的尸骨入土为安？”束循盯着他，“你是……他的儿孙？不对，他姓柳，你姓韩……”

灼亮得耀眼的刀光重重劈下，斩过无数人的龙渊奋力上迎。火花在大雨里溅起，然后那刀在刺耳的崩裂声里扎下，刺穿韩天遥右边肩胸部，竟将他狠狠钉在地上。

旁边，已有亲兵奔上来禀道：“元帅，营帐里什么都没少，只是……那颗头颅不见了！”

束循的刀顿在他掌上，眼底已有些疑惑，“以鲜血搏功名？这一回，你没在搏功名吧？”

而柳翰舟枉有雄心壮志，最后却连白骨归于黄土都成了极艰难的愿望。

“你是什么人？”

束循盯着他，慢慢在他骨血里转动单刀。

“韩天遥，起来，我带你离开……”

束循居高临下盯着他，却不由地带了几分欣赏和惋惜。如此骁勇，自然令人激赏；只可惜是敌人，这一夜不知杀了多少东胡人的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