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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失如来

作者:皎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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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伪造不是容易的事

第十一章 伪造不是容易的事

“他叫什么名字?”
“哦,您刚刚说他二十岁时的画……”薛苑再问,“您看过他早期的画?他早期的画是什么样子?哪里可以看到?”
薛苑一直沉默不语,丁依楠看到她筷子停在空中一直没动过,伸手拍拍她:“怎么了?吃啊。”
薛苑沉着声音:“邯郸学步,学不到别人的长处,反而会把自己的优点和本领也全丢掉。伪造也是这样,尤其是伪造得太多,甚至会忘记自己本来的风格,不论如何都想不起来了。只要拿起画笔就变成了另一个人,所有的灵感都消失了,所有的思维都局限在方方正正的框架里,人格消失,个性消失,只能变成别人的阴影存在;脑子想不出更好的,感受不到更好的,失去灵感,失去创作力,除了不停的仿制别人,一无所有。”
薛苑在那蓝花前等了片刻,没有等到丁依楠,独自先进了场,顺次参观起来。
田健飞感慨:“真是天文数字,不过《声音》啊,我看不值这个价,《读书的少女》倒差不多。”
薛苑补充:“昨天的拍卖会,那幅《声音》,两千一百万。”
田建飞的个人展非常丰富,时间上覆盖也很广,他自踏足画界以来到现在这三四十年间所有的代表作。因为作品丰富,占据了美术馆的一个大展厅和几个略小的展厅,放眼望去,铺得满满当当。
“但这也不奇怪。李天明有胆子,敢于另辟蹊径,又勤奋。那时我每到周末假期就在路边给人画肖像赚生活费,他却背着画板走遍了荷兰的每个角落,听说他回来的时候不是饿得要死就是摔得鼻青脸肿。老话说勤能补拙,真是一点没错,他更是敏而善学,取得现在的成就一点不奇怪。”
薛苑到的时候,开展仪式已经办完,作为美术学院的知名教授和市美术协会的副会长,田建飞的好人缘充分得到了体现。从美术馆前的那一篮又一篮的花篮就可以判断出当时的盛况,花篮上出现的名字包括她曾经就读的美术学院的老师,也包括全国各地的画家,甚至还有李天明的。
田建飞看着她:“你在说什么,小薛?”
黄湾点头说:“的确挺麻烦的。具体的方法我也不知道,总之伪造和临摹完全不一样,需要相当高的水平。而且还要有路子,不然也没办法脱手。我是很瞧不起这种人的,扰乱艺术市场倒是小事,那种蝇营狗盗的做法,毫无艺德,真叫人不齿。”
“那完全是你在走神的缘故,唉呀,我们刚刚说什么来着,”丁依楠先批评她,又看黄湾,“说起赝品,也不知道怎么分辨啊。”
“希望如此。”
就像电影,李天明背着画板跋涉在异国的画面在双眸前清晰起来,薛苑沉默片刻,自言自语般说:“……我看到他克服了绘画中面临的一和图书切困难……”
薛苑睁大眼睛:“费夫人?”
师生俩和谐的闲聊着,忽然看到工作人员成群结队的走过,每个人手里都捧着个花篮,为首的那个工作人员眼尖,看到田健飞,立刻走过来,毕恭毕敬的问:“田老师,我们把花篮搬到后面去了。”
田建飞站起来:“好了,我去吃饭了,应酬啊,真麻烦。”
“你怎么会这么问?”田健飞诧异,“谁会注意到那个女孩子长的什么样子?那幅画是拿来欣赏,不是拿来研究的。看上去很美就足够了。”
“因为这块石头,到像是中国山水画而不是素描了。”
薛苑追问:“怎么说?”
薛苑一愣。
她说的田老师叫田建飞,教了他们一年素描,以好脾气对学生有耐心闻名全校。薛苑虽然算是班上成绩最坏的学生,他难得的不嫌弃,一直照顾有加,能帮就帮,开小灶私下指点多次,最后发现她实在是一根普通的木材,也就死了这条心了,但每次考试,无论如何都会判她及格。薛苑一直感激至今。
丁依楠推推薛苑:“你觉得呢?”
只要有吃的,丁依楠自然一百个答应:“好啊好啊。”
丁依楠却来了兴致:“伪造?赝品?这也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的吧。”
薛苑陷入沉思,缓慢的“哦”了一声。
“这倒是,”田健飞说,“那时候年轻,什么都敢尝试,那时候素描饱受争议,说对传统中国水墨山水影响巨大,我不信邪,就这么试了一下。当时得到了不少好评,事隔多年再看,当时太不知深浅,这幅素描很失败。”
薛苑诚挚的摇头:“您太谦虚了。这个画展很有必要。”
拍卖会如期召开,薛苑没有机会亲临现场,也不知道自己的稿子被采用多少,但那天下午的时候她还是听到了各路消息:筹备工作非常到位,拍卖会大获成功,商贾云集,甚至还有某位明星导演也出席,场面一度白热化。尤其引人注意的是李天明的几幅画,都拍出了难以想象的高价,并且都被同一个人拍得。
“你那么专心的看我的画,我很高兴。有什么感想没有?”田建飞微笑。他本来就长了张和善的脸,身材微胖,笑起来很像弥勒佛,望之令人亲切。
“他?”丁依楠朝卧室努嘴,“在画画,两天了,除了上厕所吃饭,没挪过位子。”
看到丁依楠这么喜欢玩笑的人都收敛了说笑的神情,薛苑心理疙瘩一下,知道自己失言,马上露出安抚的笑容,帮她夹了菜送到她碗里,换上十足的玩笑口气:“我怎么会亲身经历过,就吓唬你们玩,你们怎么会相信呢。快点吃,东西都要煮烂了。”
黄湾溜去洗手,随后回来,仿佛几百年没吃过饭那样大块朵颐,连话都没来及说几句。
田健飞的谈兴被hetushu.com.com带动起来:“不过李天明走到这一步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我从来都觉得他在绘画这条路上走得肯定比我们要远就是。这话当时我也对他说过,那时他正落魄,也许就是因为感激我这句话,才送了这个花篮吧。”
田健飞身上有着中国老一代知识分子的豁达和开朗,很容易就让人产生好感,他像和蔼的祖父也象温柔的父亲。在他面前,用精神上筑起的樊篱很容易就变得松垮起来。薛苑努力笑了笑,安静的说:“也许是因为我看的太多了,我从小就是在画堆中长大的。”
“老实说我也没想到他送花篮过来。前段时间他的画不是在你上班的博艺画廊展出吗,我去看了看,真是不错。今天早上我看报纸,说前天拍卖了其中的一部份,据说最贵的那个最后成交价格几千万?”
薛苑仿佛被烫到般,迅速摇头,匆匆忙忙地开口:“我父亲是个不入流的画家,平生没有任何作品问世。您不会知道的。”
薛苑忍住没笑出来:“饿了怎么不出出吃东西?”
黄湾摊手:“这个我也不知道了。”
薛苑明白他的意思,她也知道田健飞喜欢听实话,于是就说:“是啊,一幅画看的是整体感觉,尤其是素描画,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那块活灵活现的石头上,这幅画已经失败了。就像是维纳斯的断臂。”
“你们俩这么下去不行的,”薛苑指着屋子,“看看这间房子,现在乱成什么样子了。地上的零食袋,墙角的废纸,你们都不打扫一下?两个人住在一起,总要有一个人处理这些零碎事情,再这么折腾下去,别的不说,胃病肯定少不了。”
“好。”
“那就不奇怪了,收藏癖发作吧,”田建飞笑着摇头,“以她的眼光,应该知道《声音》这画的真正价值。”
田建飞想了想:“大概是十年前的事情,在一个华人收藏家家里看到的。她关注了李天明许多年,家里有许多他的画,应有尽有,装满了两间屋子。李天明估计自己都没那么多。”
薛苑下意识摇了摇头,瞥到田健飞诧异的目光,随后又迟疑的点头:“是我父亲。与其说他是画家,不如说画痴。”
田建飞颔首:“你也不用宝太高期望。公允的讲,李天明二十出头岁时作品称不上太好,甚至还未必如现在的又才华的年轻人,不过拿到现在也是价值连城了。二十七八岁的时候他已经画得非常非常好,虽然跟他之后的画相比还有相当大的差距。总之,你看到他年轻时候的画,一定非常失望,简直不像一个人的手笔。不是技巧的差距,而是画风和神韵的变化。不过我想,这大概就是量变到质变的过程。”
黄湾就像只看到肉骨头的狗一样从卧室飘过来,抓着筷子就往hetushu.com.com锅里戳,结果把好好一块豆腐戳成了好几截。
薛苑吃了两口金针菇,才缓缓开口:“伪造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名家作品之所以是名家作品,很多地方都有它的独到之处。技术上的仿造还能克服,但更困难的是思维商的模范。你要把自己的个人风格完全抹杀,把自己变成另一个人,揣摩他的用意,揣摩他的想法……你们听过邯郸学步这个成语吗?”
田健飞的整个人生都在这几间展厅里面。他的画风随着年纪的增加越来越成熟,他年轻的时候追求新奇,素描多是奇特的风景风貌,虽然在现在看来那种新奇早已经成为明日黄花;到了中年画风趋于成熟,多和人相关,安静的脸,握住的手,奔跑的姿态,小男孩的笑容;到了晚年返璞归真,更多是景物素描,瓶子里的一朵栀子花,躺在墙角的小皮球等等。
跟萧正宇喝完那壶咖啡,已经是傍晚了。萧正宇说请她吃饭,但张玲莉一个电话打来,听完电话后他很无奈的摊手一笑;薛苑本来就心里有事,结果乐得先走。她走到附近的公车站,打算回学校的图书馆查一点东西,结果刚要上车却接到了丁依楠求救的电话。她无奈的叹口气,当即去了趟超市,买了堆东西去了丁依楠和黄湾那里。
薛苑微笑,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
她看得慢,每幅画素描前都要站五六分钟,察觉不到时间流逝,都到了中午,展厅人已经很少了。
薛苑忍俊不禁:“您那时候才二十多岁呢,不能苛求。要公平的评价一个作品总是和时代背景有关系的,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超脱于时代的。”
“嗯,”薛苑重重点头,“想得不得了。”
薛苑又说:“您是什么时候来的?我刚刚也没注意。”
薛苑笑得一张脸灿烂如花但同时不失尊敬:“田老师您好,恭喜您开了画展。”
薛苑瞥到那位工作人员手上的那篮子花,再看到红色缎带上的“李天明”三个字,从没有过的念头猛然浮现在脑海里,薛苑心念一动,张嘴就问:“田老师?你跟李天明很熟?他还给你送了花篮呢。”
“会的。当然会去。”
田健飞问她:“你家里有人是画家?”
丁依楠拍着她的后背:“你看看你,怎么那么不小心啊。”
“好啊,”丁依楠忽然有想起什么事情,说,“对了,他们让我通知你,田老师马上要开个人素描展,在市美术馆,你会去看吧?”
三个人在客堂的地下铺了几张报纸,放倒几张凳子,横过两张画板,把锅和电磁炉垛在上面,很快香气溢满整个房间。
田健飞笑眯眯:“都是画界的朋友抬爱,说我今年要退休了,无论如何都要为我办这么一个个人展,说是回顾这一生吧。我倒是无所谓的。”
她讲话时表情m.hetushu.com•com肃穆,目光定定看着空中不知名的地方,声音毫无生气;被她这种情绪感染,一时屋子里陷入死寂,丁依楠眨眨眼,尴尬的“哈哈”笑了两声:“你形容的太恐怖了,好像你亲身经历过一样。”
薛苑聚精会神的听着。
“你想看他的早期的画?”
田建飞追忆往事般开口:“我们也就几面之缘吧,早些年我在荷兰留学的时候他也在那边,聚会的时候见过几次。我们都是留学生,也都学绘画,比一般人熟悉一点。后来他去了法国,被那个玛勃洛的画廊的老板,好像是叫皮儿切尔的看中,慢慢的有了些名气。我们也没什么联系了。就是最近几年,在几次美协的活动里看到过他。当然,这些都是旧事了。”
薛苑点点头:“嗯,她应该知道的。”
薛苑扶着他站起来,送他离开美术馆,又上了来接他的车里。她向坐在车子里的田建飞深深鞠了一躬:“田老师,谢谢您,真的谢谢您。”
“感想很多的,不过最深刻的,还是您当年教我们的时候说的那句话,”薛苑停了停,换了一种语气开口,“人的嘴巴可以说谎,绘画是不说谎的。画笔忠实的记录一切,比照片更细腻,比传记更真实。”
“嗯,知道。”
黄湾费力的咽下一块肉片,愤愤不平的叫:“他那是批量复制世界名画再去酒店推销,收入自然高了。我才不屑干这种事情!真要赚钱快,还不如去伪造些名家的作品。”
薛苑摇头有点头:“不是认识,就是知道而已。那幅《声音》就是她拍下来的。”
“说起时代背景,”田健飞看她,“我觉得你的鉴赏能力不像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鉴赏不是那么容易的就可以培养出来的,你毫无疑问有天分,但仅仅是天分和几本理论书不可能让你有这样一流的鉴赏力,尤其是你自己本身画技并不出色的情况下。”
田健飞察觉她语气上隐约的失落,改安慰她:“有这样的父亲是好事,从小受到艺术熏陶,难怪你这么聪明。”
“看来我不来你们真会饿死,”薛苑下了个评语,去厨房找锅,“我也不会做饭,买了些菜和火锅底料回来,咱们吃火锅吧。”
田建飞诧异:“你知道她?”
薛苑脸色一僵。
“不错,这是我听到过关于这幅素描最恰当的批评,”田健飞赞许着说,“不过人吗,随着年纪的变大,脸皮也会厚起来,准备画展的时候老伴问我要不要这幅画,我说‘要啊,当然要,都这个年纪了,还怕人笑话吗’。”
看到薛苑进屋,她小鸽子一样扑过来,抱着她的脖子嗷嗷叫:“总算来了啊!我快饿死了啊!”
“我也宁可当米虫天天在屋子里不出门呢,但不是没办法嘛,跟着黄湾,迟早要饿死,”丁依楠郁闷的开口,“要是他象他m.hetushu.com.com同学那样一个月几万块,我保证天天把屋子收拾得整整齐齐的。”
薛苑可怜而谨慎的开口:“田老师,那位收藏家是谁?”
脑子忽然一道灵光闪过,薛苑问他:“田老师,你觉得《读书的少女》画里的那个女孩,像你认识的某个人吗?”
她的样子实在可怜,因为连续数日没有睡觉,带着夸张的黑眼圈;一张脸苍白得好像大病初愈,田建飞最见不得学生求情,心顿时就软了。他于是说:“收藏家总是有各种各样的癖好,她尤其低调,轻易不会展示自己的收藏,当年我能看到,实在是巧合中的巧合。她真名叫什么我也不知道,不过大家叫她费夫人。”
她虽然说笑着,手却没闲着,扶起了他去展厅角落的小沙发坐下。田健飞拍着大腿:“难为你还记得我腿不好,哎,每次想起来都觉得遗憾,要不是我儿子早结婚了,我真想让你当我儿媳妇。”
薛苑的脸还是红的,因为辣得太过分,说话声音都沙哑了:“被呛到。我也没有办法啊。”
大学毕业后两人在丁依楠公司附近租了个一室一厅的小房间,没事就上演卿卿我我的戏吗。敲门的时候丁依楠坐在客厅的电脑前,顶着头乱头发,带着个巨大的黑框眼镜画图。
丁依楠一掌拍掉他:“你是属猪的吗?赶紧去洗手!手上还都是颜料!”
“黄湾呢?”
两人的对面就是田健飞年轻时候的一幅素描,不知道哪里的山山水水,以目前的视角才看,相当的普通,唯独那山脚下的一块石头惹人注意。
她本是无心说出这句话,可却在话音末愣住,仿佛被自己的声音吓倒了。有个模模糊糊的念头浮上来,但很快消弭无形。
丁依楠从她拎着的袋子里掏出一袋饼干,熟练的拆开,啃了两口才说:“在赶张几章宣传单的插图。”
薛苑不用想就知道是谁了。不过相比起拍卖会,她更关心的是田建飞的画展。
“是的,一个人的人生经历是可以从画作里看出来的。我走过的路,到过的地方,见过的人,住过的屋子,其实全都在这些画里,”田建飞满意的看着她:“我从来都觉得你是个有慧根的学生,有眼光,看画准,但不知道为什么,却一直画不好。这让我很无奈啊。”
“我送您。”
薛苑和丁依楠动作很慢,一边吃一边闲聊。
忽然有声音叫她的名字,她从遐想中出来,回头一看,正是田健飞。
薛苑忍俊不禁又哭笑不得:“呃,谢谢您的抬爱,真的。”
她勉强笑了一声,夹了跟沾满辣椒的白菜叶起来默默的吃,结果有辣椒碎片贴在喉咙上,辣得她对着深厚的地面一阵猛咳,眼泪都下来了,最后连灌了三杯凉水后才勉强止住喉咙火烧火燎的发痒趋势。
“我这个不争气的学生,让田老师失望了。真是对不起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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