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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聆音收回了目光，深呼了一口气，才道：“当年……诸事，很多都是身不由己。我细思这些年，最对不起的便是昀儿。不过如今皇上也没有打算让我苟延残喘多久了吧？那便让昀儿觉得，他的母亲一直在行宫中休养吧。等到有朝一日皇上想立新后了……皇上便告诉他，他的母亲是想回来的，但是身体状况不允许。”

没想到萧洛隽却淡淡地嗯了一声，摸了摸他的脑袋，道：“所以不许叫她姐姐。”

“然后你是想说，你母亲同先帝情投意合，而后珠胎暗结，却又不想在皇宫之中，于是隐居山野，才有了你？你是觉得这件事情有悖人伦，时时刻刻皆是煎熬，故而便去寻找废后诏书，想要顺理成章地逃离宫中？”

聆音回想着萧洛隽待萧明昀亲昵的样子，脑海里又转出了一个主意，道：“皇上现在留我一命……除了你所说的那两点之外，还想着用我来对付瑰色，甚至是肃王与叶睿？不过皇上觉得将瑰色交到柳扶疏的手上，真的能安心吗？难保她不会生出旁的心思来。更何况，以柳扶疏的能耐，并不能将瑰色尽掌手中。”

聆音心里还是希望萧洛隽妥协这么一次的，不过……

她都做了……什么？

“我当年入宫，的确是存着不轨的心思。因为有人说过，只有拥有了足够的权力，才能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不那么被人宰割。更何况，我母亲之死有疑团，也许会在宫中找到答案。”

她依然是一脸不可置信的模样，甚至有些颓然，脑海里转悠的念头是……叶风怎么可能，是她的父亲。

“好不好……吗？”

看到聆音依然望着外头收不回来的目光，他微嘲道：“当年你若是没有离开宫中，此刻，你应该可以拥他入怀，他也不会叫你姐姐。虞聆音，世上哪有那么美的事情，你既抛弃了他，还想坐享其成？虞聆音，你放心，他这辈子都不会知道，你便是他的亲生母亲。”

萧明昀的眼睛略略睁大，双颊有些气鼓鼓的：“父皇后宫那么多美人，就不能够让昀儿一个吗！”

萧洛隽却像是全然无视她一般，连余光也没有给她一点儿。

他摇了摇头，神色漠然，道：“你当真以为朕不知道叶风才是你的生父？如今你为了欺瞒朕，连这样的理由，都给朕编造出来了？又或者说，莫非当年，你母亲便是用这样的话，换来‘长极公主’的尊荣？你还真是厚颜无耻，真当作朕是你能够呼之则来和*图*书、弃之则去的人？”

“你失望了吗？”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道，“你入宫之前，便询问过崇安侯此事，而叶相，在这件事情上，对朕直言不讳。”

直到走到殿内，萧洛隽才将萧明昀放下，然后板着脸道：“今日漏写的大字明日补足。”

柳扶疏这个外援彻底地转变成了敌人的内应，既可以隐瞒她的行踪，让她在深宫中无人营救，还可以将她的行踪透露给淮姨她们。让他们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一个不慎尽数落网。

“朕是余情未了，朕是对你念念不忘。但是那又怎么样？”他幽沉深邃的眼睛里带着漠视一切的冷淡，又有世人皆醉而我独醒的清醒。

他的语气是那样的轻描淡写，然而她却能听出其中的凶险。那时候萧明昀会不会很无助？萧洛隽听着萧明昀微弱的呼吸，想着的是什么？

“虞聆音，你可知道，朕当初知道，废后诏书是从你这边流传出去时是什么感受？你可知道那些人将凿凿铁证摆在朕的面前时是什么感受？朕以为尚且需要朕护着的皇后，眨眼间就成了一个能够独当一面，在江湖中掀起腥风血雨的瑰色之主，又是什么感受？”萧洛隽自顾自地笑了，然而那笑容中，没有不可一世的帝王意气，却带着落寞失意。

“还是你觉得，如今你的样貌就是你的依仗？”萧洛隽冷眼看着聆音。聆音明明穿着平常至极的湖蓝色宫装，却依然可以从中窥出那风流的身段。她头上规规矩矩地绾着宫女的发式，却难掩绝色的姿容。那一头乌黑的墨发，只是看着，便让人浮想联翩，若是抚摸上去，那触感将是多么润滑美好。

总之……一切烦得很，这厢也不知道萧洛隽到底打着什么主意。不过至少，他还是存着让她折服的心思，他想要征服她，因为她曾经折了他的颜面，所以咽不下这口气？

聆音被直戳心事，抬起头，却看到萧洛隽渐渐变得不对味的神情。他的模样颇有些意兴阑珊，就像是在说，编吧，编吧，看你能在朕的面前，再编出多少理由。

那一夜，他摆驾霜华宫，而她随身伺候。

聆音霎时觉得手脚都不知道如何放了，听到萧明昀的话时，心里忍不住有点儿啼笑皆非。当初她扮作大夫来宫中，就知道萧明昀比较喜欢偷香窃玉。如今太极殿中只是多了一个眼生的宫人，他就能这样轻易认出来。

萧洛隽目光定定地看着聆音，眸光中讽意浓浓。

聆音的脑海里无数的念头https://m.hetushu.com.com交杂在一起，让她心乱如麻，让她没有办法思考出一个答案。而这时候，萧洛隽却笃定她说谎了一样，一句句话，如同风刀霜剑一般直直地逼来，道：“若真如你所说，你对朕也曾动心，那至少得让朕看到你的诚意，而不是一直在朕的面前耍着小聪明。谈合作的时候，再耍心机，只会让人觉得，你根本就是想利用所谓的‘合作’，翻出什么风浪。”

他将她逼到角落，动作依然温柔，把玩着她的发丝，轻声道：“朕那时候还在想，朕是不是让你误会了什么，以至于让你心灰意冷地出宫。朕甚至有一阵子，根本就不想看到昀儿，因为朕怕从他的脸上看到你的痕迹。但是朕却又不能将昀儿放下，因为很多人都虎视眈眈地想对他不利，而能够护住他的，仅有朕。你知道那阵子昀儿高热不止吗？你知道他曾危在旦夕，连太医也险些束手无策吗？你不知道，你那时候在宫外培植自己的势力，同漠北勾结在一起。朕那时候抱着小小的昀儿在想，无论是因为什么，导致你要离开皇宫，你就不能看在昀儿的份上留下来，将话说个清楚？朕也没想到，有心算无心，朕一时的疏忽，只要稍微做了一点儿让你不如意的事情，就尽数成为你逃离朕的借口。虞聆音，你从来没有想过信任朕。”

她就如同花瓶一样摆设在殿内。当然，太极殿内并不止她一个宫女。站在她附近当值的那个宫女叫山亭，不过不苟言笑，看到她，也没有多言语。

那小小团子一样的萧明昀一边不断动弹，一边道：“父皇放我下来……我……我不就是今天偷懒了嘛。不能这样对我！那么多人看着……羞……”

月儿是萧明昀养的一只红眼睛兔子。

话音刚落，他如同黑葡萄一般的眼睛往四周转了转，瞬间将目光锁定在了聆音的身上：“父皇父皇，太极殿……什么时候又来了一个漂亮的姐姐？”

等到追来的楚腰将萧明昀带下去之后，萧洛隽才淡淡道：“真不知道这性子到底随了谁。”

他隔了一会儿，突然笑了一笑，道：“虞聆音，你觉得要是让你的那些旧属，看到你成为……帝王的新宠，会是怎样的感觉呢？”

“父皇一定是想自己留着私藏。”萧明昀哼道，“太傅说了……那句话是什么来着，就允许，就允许州官放火，不允许百姓点灯吗？”

聆音讶异地瞪大了眼睛，他……他知道？！所以……所以他才留她一命？

“凭m.hetushu.com.com的是我手中有太后的解药，太后的性命掌握在我的手中。更何况，萧明昀在宫中，我自然是想要同他亲近一点儿的，就算不是以她母亲的身份。”聆音撒了一个谎。毕竟，只要萧洛隽想要救岳太后，就会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聆音顿了顿，又道，“萧洛隽，若我说，灯会的那一晚，刺杀一事，我毫不知情呢？而梧州……我虽知情，但始终相信你是有办法应对他们的刺杀的，再说……我那时候又能怎么提醒你？”

最可悲的是，明明拼命说服自己的事情，被萧洛隽这么一说，她却也觉得充满了荒谬的意味。她摇头：“我的父亲……怎么会是叶风？怎么可能是叶风？”

他说他喜欢她，然而她听着，却觉得心一点点地往下沉，就好像那点儿喜欢，慢慢地被她挥霍完了。就像是指间的沙，明明想要握紧想要挽留，却只能够眼睁睁地看着它们从手里漏光。

她这么一颗毒瘤，总有一日，要彻彻底底拔除的。

很多往事，她原本是不欲同萧洛隽多说，只不过很多事情若是不说清楚，想要将局面扭转，几乎是不可能的。至于萧洛隽，能信几分，那便听从天意了。

“还有呢？”他好整以暇地看着她，道，“朕给你一个机会，将你想好的解释，一并同朕说说。朕倒要看看，有多少项你能够解释得通的。”

“朕依然可以将你困在宫中，只是不会再给你应有的尊重。”他的眼神里充满着睥睨苍生的漠然，她不爱他，那又能怎样？他掌握天下的权势，难道困不住一个人？她弃之如敝履之物，他又为何要自降身份，觍着脸送上去？

聆音蹲下身，双手捂着眼睛，不知不觉中，咸涩的泪水从眼眶里涌出。

明明知道萧洛隽只是一时气话，聆音却依然觉得心痛欲绝。她的母亲……她的母亲怎么会以爱情的名义，换一个公主之尊？若真是那样的人，她又何必在最后的几年守在浅沫山中，过着那样清心寡欲的生活。

……所以萧明昀就是这么被带歪的吗？

刹那间，她如同突然被疾风暴雨摧折的花，弯下了脊背。那种柔弱的姿态，更是让萧洛隽嗤之以鼻。

聆音一愣，没想到在这样的情况下，萧洛隽还会让萧明昀出现在她的面前，还是以这样亲昵的样子。

她是有这样的一个打算的……她刚刚看着萧洛隽和萧明昀在一起其乐融融的样子，心里就冒出了这样一个主意。

聆音正想着，却看到萧洛隽胳膊底下夹着萧明昀，m.hetushu.com.com提溜着他走了进来。

那日，他们回到太极殿的时候，有臣子来寻萧洛隽商议事情。

按照她的年龄，明明是叶风同新城长公主新婚之后才出生的。她的母亲是目无下尘的人，怎么会同已另娶妻子的叶风缠绵，怎么会和背叛过她的人在一起？

萧洛隽静静地看着她，眉头轻轻地拧了起来，并不言语。

“没事……我可以造个大笼子，像月儿一样，关起来。”

“然后呢？”萧洛隽神色平静，并没有愠色，道，“你想说，你才是能够掌控瑰色的最好人选吗？所以，朕同你合作，比同柳扶疏合作要靠谱得多？”

这种时候，她自然是要避开的，而后萧洛隽又摆驾御书房。

他说着，语气难得凌厉起来：“是……太后曾经逼死过你的母亲，但是死者已矣，难道已经故去的母亲，还比不上一个活着的萧明昀吗？”

不过至少没有母亲的庇护，他没有养成阴郁的性子，而同萧洛隽的态度这样自然，显而易见的，萧洛隽把他放在心上了。

“人心是肉长的，皇上英伟非凡，这宫中的女子，有哪个敢说，对皇上没有一丁点儿的不动心。”聆音微垂了眼，“到后来……后来，便知道我母亲同先帝有私情。”

“瑰色的立世原则中，从没有想要参与皇权之间的争斗，只有在避无可避的时候，才会涉及其中。”聆音点头道，“如今瑰色同肃王以及叶睿，并非是全然绑在一起的，只不过是利益结成的团体，拥有类似的目的。但若是皇上能帮我达成这个目的，我自然能够倒戈于皇上这一方。更何况，这些年我同他们互通有无，说不上了如指掌，但若是同皇上合作，将他们一网打尽不在话下。”

可是萧明昀偏偏不知道什么是畏惧一样，换作常人，早就因为萧洛隽这样的语气而两股战战了。而萧明昀则是眼巴巴地看着萧洛隽，道：“父皇……让她伺候我好不好，楚腰……楚腰老是板着一张脸，还没有她好看。”

但如果……如果是太后骗了她呢？岳太后故意想让她心神大乱呢？

他不信！

聆音脑海里的念头乱糟糟的，既然他知道，那么接下去的话便容易了很多。她正想着要怎么把事情理顺道出，却听到萧洛隽道：“你是想要和你母亲一样，让朕给你封一个公主？”

她还真怕萧明昀一时的童言无忌，萧洛隽替他实现。

“我？”聆音睫毛颤了颤，道，“我非圣人，自然难免于俗。”

而他也这么做了。他如同情人一样，抚摸她的青丝，将她固定发髻和-图-书的木簪取下。青丝如同瀑布一样散开来，落在他的衣袖上。

“这一个不行。”萧洛隽才将目光转向了聆音，淡淡道，“因为她会跑，昀儿逮不住。”

萧洛隽若有所思地看着聆音，看起来像是赞同萧明昀的这个想法。

“不好。”萧洛隽极有耐心地同他说着，“因为你现在还小。”

她同萧洛隽的血缘关系无法改变，若是还想要光明正大地出入宫中……这样的法子，的确是两全其美。她也可以错开萧洛隽和萧明昀见面的时间，并不用同萧洛隽朝夕相对。何况，她现在的模样，也没有人会怀疑她是皇后虞氏。到时候只需要随便拟一个借口，说她是流落在外的公主……一切就顺理成章了，即便……即便是以明昀姑姑的身份介入他的生活之中。

聆音：“……”

然而，这些能够尽数都怪她吗……能吗？能吗？若不是岳太后，她最后怎么会败坏了身体，甚至生产萧明昀会那般凶险呢？

聆音猛然意识到这一点，原本苍白的脸更是血色尽失。还不待她说话，萧洛隽便开了口，道：“虞聆音，你自恃能骗得了朕一次，便能够再轻易骗得朕几次？”

他冷冷道：“朕执掌天下，区区情爱，又怎么能困住朕的步伐？虞聆音，你千万不要自恃过高。”

“然后呢？”萧洛隽似是颇赞同的样子，墨玉般湛然的眼眸望着她，“朕自然是不指望世人一入宫，便对朕死心塌地。为家族，为权势，这些都情有可原。”

萧明昀在宫中，她自然会全心全意地为明昀考量。而瑰色那边，唯有她一人，能够号令瑰色上下，甚至包括从前诡门潜藏起来的势力。

不，这些只能都怪她，因为她是昀儿的母亲。她最不应该做的，便是将昀儿丢弃在皇宫之中，不应该如同一个胆小鬼一样，因为害怕面对，一走了之。

“萧明昀，尊卑有别。”他淡淡地叫着他的名字，显然是含着警告的意味。

得了空闲，她脑袋又活络了起来。

萧洛隽任她的话说完，似是真对她的提议有了兴趣。他的神色里有明晃晃的意动，道：“朕又为什么要信任你，放你出皇宫。你不会眨眼间又飞到肃王和叶睿的窝里去，和他们沆瀣一气了？”

“你呢？”

“不许。”他斩钉截铁地拒绝。

只是，这样的想法怎么会这么轻易就实现？

“我……”明明她有满腔的话想要解释，然而那些话如同利刃一下，扎入聆音的心尖。

“不要……”萧明昀的表情活灵活现，煞有介事道，“我，我这不是想要去看皇奶奶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