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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机皇后

作者:之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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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往事纠葛

第三十五章 往事纠葛

聆音看了一眼捆住长孙舞双手的粗绳,心道萧洛隽真是一点儿也不怜香惜玉。
聆音觉得有点儿冷。
他道:“回来了?太医那边已经煎好了药。”
叶风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让聆音抢了先,继续说了下去。聆音用自嘲的口吻说:“……你恐怕也一定以为我是沾染了权势,从而变得利欲熏心。我自小在浅沫山中长大,而后又入宫为后。见惯了人世的繁华,也习惯了安平乐事。我所求的,只不过是想要复活一个人而已。”
不过聆音没有想到,萧洛隽居然允许叶风同她见面。许是叶丞相是萧洛隽最信赖的臣子。
那一日,长孙舞身上的簪环都被除下,素面朝天。她脸上本来还是一片漠然,但是在见到聆音的那一刻,眼底深处忍不住就流露出了愤懑。
“我负了你母亲一次,也负了你。若是当年你入宫之前,我便知道你是则琬的女儿……”叶风叹了一口气,道,“皇上将你困在太极殿中的做法,是有些不妥,我会同他说的。不过,毕竟君王之侧,有些事情,逾线一次便够了。”
毕竟此举,若是叶风藏着私心的话,留着她这样的人在旁边,于江山社稷可不利呀。
聆音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最后冷冷道:“那又能怎样?难道你还能带我离开皇宫?”
聆音看着他,眼中充满了希望,让叶风的心里一窒。他渐渐地将她的面容同记忆中的人重合了起来,当年……当年虞则琬也曾经这样看着他,希望能够同他长相厮守。然而,现实却狠狠地给了她一巴掌……
宫女拿着已经煎好的药端了上来。聆音闻了那药的味道,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不过还是接了过来,一口饮尽。宫女随即递上了饴糖。
她的眼里带着追思,又有无尽的痛色,那抹痛色让她几乎狼狈地低下头。
“可是……”
新城长公主是女眷,出入宫中自然比别人更加容易点儿,到时候混入一两个人在她的随行人员之中,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这些话,她的母亲定然是羞于启齿的。而即便是因为这样,她的逃离,在先帝的眼里,也显得不可理解。先帝也许会在想,为什么他允诺给她一切,而她却不愿意接受?
她道:“无妨,她伤不到我。”
萧洛隽让他们在太极殿的侧殿见面,顺带让人将殿门关上。宫女太监们也被屏退在了宫殿之外。偌大的侧殿,此刻也只余他们两人。
聆音不知道叶风到底在这里面扮演着什么角色,萧洛隽在崇安侯中布下陷阱让她踩的时候,叶风是不是知情者乃至参与者?
聆音避入了殿中,果然看到叶风同萧洛隽说着什么。
尔后,一切的始作俑者终于出现在她的面前。她能够有一次反击的机会,哪怕失败之后万劫不复,但那又如何?
叶风感受到了聆音的不耐烦,但并不在意。
聆音挑眉,不耐烦道:“直接开始说故事吧。”
而她的声音低沉,却依然不依不饶地在他的耳边说着:“你知道吗?我如今在宫中是什么地位呢?是一个舞姬。从前母亲他们唤我‘阿止’的小名,如今,整个太极殿的人都可以这样唤我。皇上还说,要我隔一段时间为他起舞呢。你说,他如今尚且在意我,却依然给我这样的羞辱。更何况,他现在的在意,焉知不是因为我如今的容貌?不是因为他的意难平?色衰爱弛,等过个一两年,他同我翻起旧账,你觉得你还能护得住我吗?我所做的事情,于他而言自然是罄竹难书。你觉得勾结乱党,不,本身便是乱党……甚至还曾经谋害太后,皇上是那样孝顺太后的人,他会轻易饶过?眼前的一时饶过,只不过是麻痹我的假象,你难道忘记泰王的下场了?父亲,你的意思,真的不是让我死吗?他那是想着将瑰色一网打尽啊。”
太后在太医们联手拯救之下,已经醒转。不过病情仍然还有反复,有时候神志不清,连身边伺候的宫女也不认识,但他也不过是派遣了一个个太医过去。
聆音的声音淡淡,而眼神亦是沉静的。就算听到她说那些话,似乎也没有起什么波澜,聆音道:“这是还你在霜华宫给我的那一巴掌。”
当然她也不会凭着叶风的三言两语,便相信他的话。她嗤笑了一声,道:“你又有什么证据,说我是你的孩子?”
出宫……迫在眉睫。
随后几日,聆音的神思都有些恍惚。
聆音看着叶风,知道这话对于他来说,是那般不易。

叶风见旁人都退下,脸上露出了笑。那笑中百味杂陈,带了一点儿讨好,又有一些怅惘。
帝王情深入骨,而虞聆音未必一点儿触动都没有。她这个在他们之间的跳梁小丑,恐怕是时日无多了。可是她又怎么会让这两个人太如意?
她经常看到有人出入太极殿找他讨论政务,而这时候,她也识趣地避开。
平心而论,叶风的容貌气度,满朝上下,也没有几个人能够及其项背。他就像是一个被岁月温柔和_图_书以待的男人,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仔细看来,叶风同她,似乎也有那么一分相似之处。
既然萧洛隽让她在太极殿中,也没有特地把她藏匿起来。那她招摇过市又能如何,也不知道那些诤臣们看到她,会是什么感受。
比起他从前意气风发的模样,他如今的背影,带了几分踉跄。
“嗯。”
叶风神色痛苦。这对于他来说无疑是惊涛骇浪。也确实如同聆音所说,他以为虞则琬喜欢上了别人,故而在心里减轻了对她的愧疚……聆音这样一说,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了虞则琬的模样,那像是印刻在他的脑海深处。
若不是叶风……若不是他,她的母亲是不是最后就不会抛弃自己的身份,狼狈离开,最后隐姓埋名在浅沫山?也不会被先帝误会……从而葬送自己的性命。
父亲,从她的嘴里面轻飘飘地吐出来,让叶风心神剧震。
她以为她可以拉拢的柳扶疏背叛了她;她从前觉得忠心耿耿的长孙舞,最后因为恨也背叛了她。
聆音觉得无法再定义自己现在在宫中到底什么身份,明明是宫女,却好像不是,宫女哪有她这么懒散的。说是宫妃,也不妥,又哪有像她这样久居太极殿中,如入无人之境的。
聆音静静地看着他。
她这样的身份,估计很多人早有微词。只不过萧洛隽却从不让别人的议论传到她的耳里,简直有悖于他的初衷啊。
聆音目送着叶风离去的背影,适才的伤感转换成了漠然。
他并没有指明他喜欢的人是谁,不过聆音一听便知道说的是她母亲。
“你误会了。”叶相毕竟也是经历过朝堂的风风雨雨的,饶是刚刚失态,不过一瞬间,又恢复了如常,唯有眼里的痛色亘古留着,“我来,只不过是想尽一个父亲的责任。”
长孙舞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觉得自己的脸上热辣辣的疼。
“阿止……”这两个字在叶风的口中念出,情绪复杂,聆音心中听着也百味杂陈。
隔得远了,她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叶风那表情,隐隐约约中带着几分不赞同。
“被逼?”聆音心里不屑。新城长公主毕竟是天潢贵胄,身份尊贵,说到底不过是叶风贪慕荣华罢了。
他动了动唇,隔了很久,才道:“她是痛苦的。她向来目无下尘,就算爱得再炽烈,也必须要斩断这段孽缘。有一日,我见到她的时候,她正在饮酒。她那时候心情极其不好,甚至同我坦诚爱上了另外一个人。再后来,又同我说她与那位之间的事情。我本想开导她,然而听着她的那些话……我自然是嫉妒又恨的,又极是心疼她。那晚,我也饮多了。再后来……”
只是……人生这条路漫漫,长孙舞的背叛,却给她敲了一个警钟。

叶风应当是认出她来了,毕竟她的原貌,同她母亲还是有几分相似的。而叶风,必然对她母亲是有愧疚的,爱屋及乌,他对她的境况不可能熟视无睹。
萧洛隽似乎极忙,就算两人同处太极殿的时候,交流也极少。聆音有时候有种他们又回到了她刚刚被册立成新后的那段时间的错觉。
聆音道:“也许在你的心中,始终觉得我母亲移情别恋,最后恋上了先帝。然而,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感情,又岂非一朝一夕可以移情的?”
萧洛隽见到她,面带微笑,恍若被喂了见血封喉毒药的长孙舞,从来不曾出现在他生命之中。
聆音鲜少见到,一个已经封王拜相的人,神情那般颓唐。
“但说无妨。”聆音道。
这次在太液池中泡了那么久,怎么可能对身体毫无损伤呢?她体内的余毒同寒气交杂在一起,静下来的时候,那种寒冷的感觉就像是体内钻着无数的小虫子,在她的心里挠着,时不时地就伴随着小腹疼痛难忍。
“不过没多久,她便知道了那位的身份。毕竟那位想要同她长相厮守,便想让她入宫。他说,他会给她贵妃之位,让她拥有无尽的荣宠。她自然是不愿意做人妾室的,哪怕是贵妃。贵妃说起来也煊赫无比,光鲜亮丽,但始终不能改变是妾的事实。宁为穷人|妻,不为贵人妾。更何况,以她的地位,家中也没有必要再添加这样一层煊赫。再加上……即便那位身份尊贵,却不能改变他有家室,有妻子,有儿子的事实。”叶风说到这里,终究有些难以启齿。
她道:“宫中不久将有个聚会,新城长公主会来吧?”
长孙舞的声音低沉了下去,道:“我从前的目标,只是想做凤兮宫的掌事,想做你的左膀右臂。但是那一日……你出宫的那一日,一切都变了。皇上将对你的怒火尽数发泄到了我的身上,你可知道陛下到底给了我怎样的羞辱?忠婕妤,你知道我听到别人这样叫我的时候,我心里是觉得多么的讽刺呀。这合宫上下都以为我对你不忠,可是偏偏他却没有碰过我一根手指,三年前是,三年后亦然。”
她想,萧洛隽是必然不会让那替她https://m.hetushu.com.com诊断的游医入宫的。毕竟,她在他心底的信任度已经为零了。
聆音离开霜华宫的时候,心里也是微微怅惘。若非自己的所作所为,萧洛隽又怎么会迁怒长孙舞呢?还好,长孙舞也曾算是自己所在意的人,代表过凤兮宫的脸面,但毕竟感情不深。她被背叛成这样,甚至险些让自己丢了性命,也只能怪她识人不清。
她恢复大半元气之后,便想着回之前住的地方,不过却被萧洛隽拒绝了。他的态度强硬,甚至有种不容许她再离开他的视线范围的感觉。
“也是,你另娶了他人,享受你的荣华富贵,自然是希望你所辜负的那个人也能够拥有一段美满的人生,从而减轻你的愧疚感。”聆音道,“我不会忘记,我母亲听到你同新城长公主美好恩爱的种种事迹时,她脸上露出的那种怅惘神情。我从前不理解,为什么我母亲有时候看向我,眼神里似乎在通过我看另外一个人。不过我现在倒是知道了。若非她不喜欢你,她怎么会愿意为你九死一生地生下孩子。当年她对我珍之爱之,我便是她那时候活下去的勇气吧。”
她总自以为掌握了很多人很多事,然而现实却总是给她扇了一个又一个巴掌。其实她所求的,也不过那么多罢了。
距离早晨也没有多久,萧洛隽让她在他寝殿的床上养伤。而他则去了偏殿处理这些日子耽搁下来的奏折。
“那你还想要我怎样?你觉得是我愿意搅和到那些争权夺利的事情上去吗?这个泥潭我也不愿踏入,只不过有太多事情是身不由己。”聆音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悲沉,“想必民间有一个传说,你也有所耳闻:合龙吟剑和凤箫,拿到传说中的巨额宝藏,宝藏里面有复活人的秘术。母亲的遗体被我放在冰棺之中,数年能够不腐不坏。凤箫在我的手中,唯缺了龙吟剑……我想做的,只不过希望有朝一日,她能够含笑地看着我,再唤我一声‘阿止’。”
长孙舞癫狂地笑了起来,直到笑出了泪。她还是继续道:“我从来就不知道……皇上也是那般温柔的人,也许在那种场合之下,男人都是温柔的。他在最愉悦的时候,甚至还同我说,他会对我好的……”
她知道自己身上的毒性越来越强烈了。而这缠绕不绝的毒,让她在宫中养伤的夜晚,总是比从前睡得更加昏沉。她的意识蒙眬间,总会感到半夜三更,有人抱着她入睡。她隐隐约约已经猜到了对方是谁,却还是忍不住汲取那人身上的温暖。
聆音迎着凉风,听到背后长孙舞撕心裂肺的哭号声渐渐平息,就像是琴弦崩裂一样戛然停止。她知道长孙舞已经走到了人生的尽头。
这些年明明已经拼命遗忘,他告诉自己,此生已经负了一个女人,不可以再负另外一个。他尽责地做着一个丈夫。然而,如今回想起虞则琬,还是那般清晰可见。他想起她曾经对他倾诉着她和先帝之间的种种,他还曾经心底怅惘,以为她移情别恋。只是……若非她真的将他们之间的感情放下,她又怎么会在他的面前,诉说她的苦痛呢?
叶风目光直直地看着她,道:“不过是一夜春宵,她便有了你。”
她知道,叶风对于母亲一直有种愧疚感。如今,这种愧疚在得知当年的某种“真相”后,膨胀到了极致。复活她的母亲,然后他能够同心爱的人在一起?
她的脸上露出痴迷的神情,脑海里意淫着那样的场景,继续道:“他吻遍我的肌肤,同我说,他最喜欢的便是我的耳珠……”
他冷言命令她叫唤出声,而他却仅坐在旁边,甚至没有多给予她一个眼神。不,其实还是有的,当她最后因为难堪而将脸埋在被褥中的时候。他出声,命令着:“别停。”
“不……我会……”叶风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去。那时候,先帝对虞则琬是势在必得,他不可能摆脱新城长公主。更何况,他们婚后,新城长公主也没有仗着公主之尊,便嚣张跋扈,而是温柔可人。就算知道叶风心里还藏着另外一个人,她也不以为意,而是以春风化雨一般的姿态侵入他的生活。
“不过……你肯定还是不愿意冒险的,毕竟你如今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在朝堂中拥有无上的权力。只要你一直安分守己,那么,地位便不可动摇。”聆音眼里的讥讽之意全敛,剩下的是浓浓的、让叶风的心底揪紧的失望。似乎在说,父亲,你是这样的无能,你是这样的胆小,哪怕你拥有了滔天的权势,也依然是别人的附属。那权势不能为你所掌,你护不住心爱的女人,如今连你的女儿也护不住,任她在这宫中,承受着羞辱……
“为什么不会?当然,若是母亲愿意跟着先帝回去,那么一切都不会发生。也许她现在还活着,先帝也不会那么快病逝。可是母亲不愿啊。她心底装着一个人,又怎么会愿意跟着另外一个人在一起呢?”
她心里感到m.hetushu.com.com羞辱,心中又有深深的恨。但她不得不妥协,甚至还要抓住这个机会。这是她唯一能够翻身的机会。天知道在后宫中,她这样一个“不自量力”“背主”的人,有什么资格赢得别人的尊重?何况,她在宫中没有盛宠,像是遭了帝王的厌憎一般,仅仅给了一个封号赐居在霜华宫中,此后,甚少过问。
“我贱命一条,能扇你一巴掌,也算是赚了。”
长孙舞看着聆音道:“呵……我就知道是你。”
若是叶风在入宫之前便知道她的身世,又能怎样?她终究还是要入宫的。
她躺在床上,生出无边的寒意,而唯有默默忍着。
她的声音淡漠而无情,道:“你能给她什么名分呢?她定然是不愿意让你休了新城长公主的,当然你也休不了,先帝不会让你休妻的。更何况,新城是公主,哪怕不算受宠,也是公主,是皇家的脸面。你能给我母亲的,顶多也只有平妻之位。而你我都知道,那不过是羞辱罢了。”
叶风并没有问聆音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看向她的目光也平静,道:“你愿不愿意听我讲一个故事?”
他的目光始终望着殿外那个影影绰绰的影子,露出若有所思的模样。他眼神复杂,爱恨交织。
“够了。”聆音终于受不住。想到了那几日在殿外苦苦等候,听着自己喜欢的人同自己旧仆的鱼水之欢……那种感觉,简直毕生都不想再感受一次。
有一日,她甚至看到了丞相叶风。而对方看到她的时候,怔然良久,似乎陷入了极长的回忆之中。
“我喜欢的人名动京城,自然爱慕她的人不可胜举,就算九重天上的那一位,也倾心于她。只是寻常的人,哪里斗得过君王?”叶风笑了笑,那笑容里藏着几分鄙薄,“当时我还在想,为什么上头会突然降下一道赐婚的旨意;而我的父亲也被人抓住把柄,捏造了罪名被人威胁着要状告到官府,让他下狱,身败名裂。只要我迎娶了新城长公主,这一切就能迎刃而解。”
当然,她也没有办法忤逆君王。而只有这样,她在帝王的眼中,才是不同的。如鱼饮水冷暖自知。这样屈辱的夜晚,除了她和皇帝,再也没有其他人知道。
长孙舞看着她昔日的主子,如今的样貌比起那时来简直判若两人。从前是中上之姿,而今则是倾国倾城,五官秀美。就算穿着素色的服饰,那容貌却妍丽得不可方物,像是倾尽了造物主的心智,才造出了这样一个丽人。脸上那被她指甲所刮出的血痕,想必是用了宫中最好的祛痕膏,如今只看到一点浅浅的痕迹,不日便会消除吧,真是可惜。聆音的眼睛流丽,似是蕴藏着万千的瑰色山峦,让人见之忘俗。只消看上一眼,便能够让人忘魂一般。也怪不得,即便她做下那么多不可饶恕的事情,萧洛隽依然能够饶她。
“怎么会……”
“……事后,我曾想着负责。我曾经错过一次,另娶了新城长公主。但我不能一错再错,负她两次。那时候我同她说,我愿意与新城长公主和离。我会娶她为妻,给她一场最盛大的婚礼,哪怕要与皇权对抗。而她却摇头,一字一顿地对我说,她的心已经给了另外一个人,更不可能为了一己之私,让新城长公主也遭遇不幸。那时候,她的神情充满痛苦,却又那样坚定地告诉我。而我也万分后悔,那晚为什么没有控制住自己。”叶风想到了那一日的情形,虞则琬平静地告诉他,希望他能当作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他眼中也有了痛苦之色:“再后来,她便离开了。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她有了一个你。若是我知道……我一定会不顾一切也要娶她,哪怕她不愿意。”
聆音静静听着,一边在心里揣摩着叶风的话语间,有多少是真,又有多少是假。
他的声音低沉,有种经历过世事沧桑的人特有的厚重。他说:“我年少轻狂之时,爱慕过一个人,不过世事弄人,我被逼着娶了别人。”
长孙舞想到那时候,萧洛隽对她说安歇两字,她以为终将迎来曙光。然而,萧洛隽却仅仅褪去了外袍,斜靠在旁边的贵妃榻上。他的脸上,是一如既往淡漠而冰冷的神情。
不,聆音在心里否认。她的母亲,又怎么适合这个压抑、沉重、充满着阴谋算计的宫廷呢?
然而,她依然面无表情。
叶风看着如同娇花一般不胜怯弱的聆音,心里的柔肠勾动,想要去轻抚她的头发,来安慰这个他愧疚已久的女儿。然而聆音却避开来,声音沉痛,落在叶风的心里,更是勾动了心底最深沉的悲痛。
叶风隔了很久,才道:“……我帮你传消息。”
所以……这就是母亲同先帝虽两情相悦,也不愿意答应同他在一起的理由之一?哪怕对方愿意给她一个尊贵的正妻身份,承诺此生此世,只有她一人,也不愿意回头?因为她的身体已经不洁,因为她的爱情已经不是一心一意了,还因为……她有了一个孩子。
聆音就算落和*图*书魄,身上也没有了武功,然而毕竟气势还在。再加上这些天居住在太极殿的寝殿,连萧洛隽都被逼着去了侧殿休息。在宫人的眼里,她的身份早已不同往日,地位已水涨船高。他们闻言,虽有犹豫,但还是依言退了出去。
“皇上是不会放我离开的。”聆音摇了摇头,道,“不过叶风,你如今同新城长公主恩爱甚笃,恐怕也只会为了我费一些嘴皮子的功夫吧。其实,你根本就没有必要同我说这些话,你也只会劝我服软。在崇安侯府,他将我困住的时候,便对我起了杀意。若不是萧明昀,恐怕他早就不容我在这世上多活一分一秒钟。我明白我曾做过的事情,触犯了太多君王的底线。我现在服软,只不过是让自己置身于温水煮青蛙的境地。只要他从我身上得到他想要的,我便没有利用价值了。恐怕就算我是萧明昀的母亲,他也不会留我了。”
“不……她不是……她不是喜欢先帝吗?”叶风听着聆音的话,神色间惊疑不定。
“为什么?”她问道。果然她的直觉是正确的,长孙舞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你是恨我当年将你丢在宫中?明明那时候我说过,你可以同我一起离开的。”
叶风下了这个决定之后,似乎背佝偻了一些,整个人呈现出一点中年人所有的沧桑。
长孙舞的眼里恨意灼灼,聆音听着,心里大骇……怎么会?萧洛隽怎么会没有碰过她?不是传言……那一日,她出宫的那一日,萧洛隽同她共处一室一个时辰有余,然后长孙舞才封的婕妤吗?他会给一个他没有碰过的宫女名分?
“彼时我同她尚且情深意浓,然而得罪天家的后果,并非一般人能够承担。那时候,形势紧迫,一个不慎,叶家便有可能倒台。叶家倒台,我又能拥有什么?我也不过是区区一个庶民罢了。她的父亲,不会容忍一个庶民娶她的女儿。更何况,她有那般倾城的容貌,我也没有办法保全她。她应该是让人百般呵护的娇花,而不是沦落到乡野间成为霜风磋磨的野草。然而,背后的那些烦扰事情,我并没有同她说。因为以她的性格,宁可同我一起赴沼泽,也不愿意撇开我独善其身。这点我自叹弗如。我并不愿意看到她的生活被我拖累变得糟糕,我也不能因为自己的喜欢,为了我一己之私的爱情,连累我的家人。”叶相顿了顿,“不管怎样,这件事情始终是我愧对于她。”
叶风面上露出了犹豫之色,他的眉头拧紧,隔了片刻,像是下了一个决心,道:“会。”
明知道这是在飞蛾扑火,却依然贪恋这样的温暖。
那时候斜阳洒了一地余晖,长孙舞的生命结束在夕阳的余晖中。
聆音的脸色剧变,想要制止叶风接下来的话,然而却不能。
“她是这么同你说的?很多事情,从不同的人口中说出来,便是另外一个故事。你也一定不会知道,我的母亲是怎么死的。”聆音眼睛里隐隐有波光流转,目光泫然,“她并非病逝,而是被赐了鸩酒,是先帝亲自送她上路的。若非当年先帝横刀夺爱,以卑鄙的手段让你尚了公主,又招惹了我的母亲。她又怎么会落个黯然神伤的下场?”
“后来,我娶了新城长公主,果然家中的危机迎刃而解。世人都道我贪恋荣华,她亦是心伤。然而,身为有妇之夫,我自然知道同你母亲今生已无缘,便收了心,只希望之后能有一个人呵护她,让她过得幸福。后来因缘巧合面圣,才知道了背后都是那位所为。而那时候,那位正扮作寻常富贵家的公子追求她。那位待她极好,她很快就陷入了另一段爱情,也许那才是真正刻骨铭心的爱情吧。”
“叶风,你就是个懦夫。我只恨你当年,为什么不能舍弃一切,直接带着我母亲远走高飞。我也恨你当初,为什么不能够拒绝先帝的赐婚。而我更恨你,一边说着愧对我想要弥补我;而另一边却让我身陷囹圄,给了我希望,却始终没有想过帮我实现。”聆音目光直直地看着叶风,那目光之锐利,似乎让人无法再遁逃,道,“皇上既然允许你与我同处一室,并且还把旁人支开,定然是想要你劝我,让我的态度软化吧。可是你忘了,你在我眼里,根本就不算是我的父亲。我从来就没有父亲,更何况是你这样凭空而来的。”
“为什么不知道,虽然你到崇安侯府中我才开始伺候你,不过既然能混到你的陪嫁宫女的份上,自然是费了一番心思的。你的音容,都刻在了我的脑海里,我想忘也忘不掉。更何况这些年……我总是会想到你。”长孙舞的声音低沉了下去,“你可知道,我都受了哪些?”
他根本就没有办法同新城长公主和离,他的家族也不允许他们和离。
萧洛隽知道长孙舞会对聆音下绊子,但是没想到居然会生出了那等阴毒的心思,险些伤及聆音的性命。本想着赐死长孙舞,但最后如何处置还是听凭聆音的发落。
聆音的眉眼依旧漠然,同和-图-书从前别无二致,依然是那样高高在上。这让长孙舞甚是想要撕烂她现在这副淡然的脸,同她一起跌落到深不见底的深渊中去。
见聆音不说话,心里依然有余怒的样子,叶风叹了一口气,道:“音儿……如果你允许我这样叫你,听我一句劝。江湖中的那些事情,你不要再牵扯进去了。且不说,皇上的能耐是我等不能企及的……皇上对你也并非无情,你们之间还有昀殿下。若是你愿意放手,我可以保证,有生之年,我定然会倾尽一切能力,保你无虞。”
“既然无话可说……那便就此一别。”
饴糖入了口中,化开,冲散了药的苦味。
长孙舞的眼底有诡异的光,笑道:“不过自你重回宫中那天起便不一样了。七日的盛宠呵,那算是承你的光了。皇上那样伟岸的男子,从前在我的眼里如同神祇一般难以触碰。然而那几日,我从来没有那般近距离地接近过他。他是那般的温柔,对我软语温存。”
即便是在四下无人的宫殿中,叶风还是用了那位来指代先帝。
聆音看着他这副愧疚欲绝的模样,心里却一点儿快意也没有。
“前尘往事,是我对不起你。至于后续那些你做的事情,犯错的宫妃,自然有惩戒方式。”聆音道,“我出了这殿,我们主仆之情,也算是彻底地断绝了。你可还有什么话要说的?”
“我恨只恨当年你为什么要离去,既然离去,为什么又要回来。”长孙舞道。
聆音又躺了下来。她这算不算是鸠占鹊巢呢?从前都没有这样霸占过龙床。
三年未见,他的样貌还是一如既往的儒雅,有君子端方的感觉。不过毕竟身在高位多年,举手投足间,自有一种威严。
叶风自然对聆音所做的事情知晓大半,单是瑰色的幕后掌权人就足以让帝王忌惮了。更何况,如今太后那病怏怏像不久于人世的样子,还是他女儿的手笔。
聆音对旁边的人道:“都先退下吧。”
“时间吻合,而且容貌……你不觉得我的样子,同你有几分相似之处?”
“保我无虞?”聆音道,“你觉得又能如何保我无虞?若是你对我尚存舐犊之情的话,那便带我离开皇宫。你若是想要帮我,又不觉得太为难的话,那便替我朝宫外传一个信息,让人去吴县的双月楼,去找双月楼中一个叫小夜的姑娘。告诉她,我在京中的情况。”
然而在此处,一睁眼,望到的便是无数金龙。它们刻在黄花梨木的窗棂上,盘桓在金柱上,就连地上汉白玉地砖上,也刻着龙纹。在这样的夜里看着,它们在张牙舞爪,在咆哮。
叶风依然不为所动。
她看到萧洛隽,又想到长孙舞所说的话,心里觉得不舒服至极。
聆音想,不知道叶风,有没有可能助她离开皇宫呢?
往日沉静甚至让她觉得可以委以重任的婢女,此刻身上尽是疯狂的样子。长孙舞眼里的妒恨浓浓交织着,道:“你以为……皇上的床,是我愿意爬上去的?我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做背主的事。可是为什么你在宫外做的那些事情,都要让我来承担?你知道人前显贵背后心酸是什么感觉吗?你知道凤兮宫从前我交好的旧人都同我划清了界限,用着鄙夷的目光看向我,觉得我做的事情十恶不赦,是什么感觉吗?”
聆音回到太极殿,神情又恢复了一片漠然。萧洛隽早已在太极殿中,他的案前堆积着无数奏折。她的眼神落在成堆的奏折上,又移开,目光落在萧洛隽的身上。
聆音同他四目相对,目光丝毫没有避让。
若没有那晚的事,她的母亲,再不济,也是一个侯府的嫡女,有无数人簇拥,度过那段黑暗岁月后,大可以肆意人生。就算为了爱情妥协,入了宫中,也能够同爱人相守,而不是茕然一生。
“胡说,这不过是你编造出来的事情。她怎么可能……”聆音摇了摇头,不可置信。叶风一定有什么目的,她的母亲怎么可能和一个背弃爱情的懦夫,度过一夜春宵。
“你说什么?”叶风心里巨震,几乎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聆音。他神色讶异,聆音从来就没有见到过叶风这样失态的样子。
当然,她最后低估了虞聆音的韧性,聆音居然还能够捡回一条性命。听说那日,聆音落入了太液池中,萧洛隽也不管她的狡辩,直接封了她的霜华宫。而他则是调动了宫中的大半人手,封闭了通道。他甚至不顾自己的龙体贵重,亲自下到太液池中,把虞聆音救了上来。而虞聆音昏迷不醒的那几日,他更是日日夜夜在旁边照顾。除了早朝,其余的时间皆在太极殿中陪着虞聆音。

聆音看着叶风的神情,知道自己有些话,已经说到了叶风的心里。
他的眼里泪光浮动,风度全无。
“我这一生,负过很多人。”叶风用了这样的开场白,他的声音中带着内疚,“我对不起你的母亲,也枉为人父。”
聆音一边说着,一边留意着叶风的神情。看他神情仅仅只是微微动然,她心里凉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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