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不过到底体力不济，功力还没有当年巅峰时期的五成。萧洛隽那边的高手倾巢而出，最后她还是被人挑落在马下。霎时，她口中鲜血喷出。

高手之间的对战，是不允许半点失误，更何况淮姨此刻有伤。只不过是一瞬间的迟疑，刀戟扎入她的体内。她喷出了一大口血，然而余光仍是紧紧地盯着聆音这边。饶是受了重伤，也要奋不顾身地朝着聆音这边跑过来，想要助聆音一臂之力。

她打了一个手势，瑰色剩下的人面有犹豫，最后还是听从她的吩咐，束手就擒，缴械投降。

聆音不语，用袖子遮住了嘴，剧烈地咳嗽着。她咳出来的鲜血染红了她的衣袖，同衣袍上的鲜血混在一起，分不清都是谁的。

聆音知道崇安侯已经认出她了，她却不愿意让崇安侯以身犯险。毕竟同逆谋造反的人有所牵连，于他而言，弊害良多，她只期望外祖父能够不要冲动行事。

可是她应该不能让他如愿了吧，也许在那之前，她便已经同这个人世永远告别了。

她也不想让她们因为她的一己之私，而葬送性命。她们的坚持是为了什么，是为了能够有倚仗地活着。若是连生命也没有了，那那些坚持还有什么意义？她们只是都想过得更好罢了。

她想要复活自己的母亲，却让那么多人付出了生命，结果那宝藏只是一场笑话。

这时候，就算淮姨耳提面命让她不要动用内力，她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她强撑着同人对战，经脉之中涌起了针扎一样的刺痛，但是她只能够忍着。

那随路押解的人面无表情，冷冷道：“这是叛军的首领之一，侯爷若无要事，别耽搁了我们办差。”

“这就是你所说的称霸天下的野心？”萧洛隽嘲讽地说道，“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罢了。阿止，朕要你看看，因为你的鲁莽，到底让你身边的人为你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这一刻，看到那熟悉又陌生的人眼里涌动的泪光，心中惊痛……这，才是他的孙女虞聆音的本貌啊！

萧洛隽压根就没有留给她们说话的时间，那长剑朝她刺来。聆音甚至能够感受得到那长剑挥来的时候所掀起来的剑风，却仅将她脸上的面具一劈为二，露出她冰雪一般凛冽的面容。那嘴角挂着的鲜血，就如同雪地里的落梅一样，红得让人触目惊心。

她鼓起勇气，往淮姨的鼻尖探出手，去探她的鼻息，所幸……余息尚存。

她脸上的血迹渐渐地干涸，却始终没有拿布料擦干。她的青丝散乱，这辈子就没有过这样灰头垢面的时候。吃的是干瘪的馒头，有一顿没一顿。她的手被木枷铐住，酸疼无比。夜晚的时候，吹来的寒风，让她的身体不断地发颤。仿佛下一秒，她便要沉睡于再也醒不了的梦中。

淮姨露出了苦笑，道：“阿止，你当真那般hｔｔps://ｗｗw.ｈｅtｕshｕ.ｃｏｍ•ｃｏm喜欢他？喜欢到宁可自己死，也想要让他活着？”

她的眼泪流得更凶了。她的心中愧疚得不可自已，如果不是因为自己拿了那颗解毒药给萧洛隽，他现在便不会恢复得这么快，也不会出现在千沙荒漠。淮姨也不会气息奄奄地躺在她的面前。

等到崇安侯退下，萧洛隽朝外看了一阵子，才收回目光。

那时候，御书房中正好有臣子在同萧洛隽商议着政务。他在外头等了许久，才听到皇帝的召见。

这时候，淮姨甚至还能安慰她，道：“阿止，没事……淮姨没事。其实淮姨这一生，已经活够了，真的。”

她蓦然睁大眼睛，这时候，她万分希望，能有个地方可以让自己藏起来。但转念一想，崇安侯府的人那么多，又怎么会恰巧让她碰到外祖父呢？

他最后艰涩地动了动唇，道：“是臣糊涂了。”

他身为虞家的族长，肩上扛着责任，更不应该做这样轻率、不经大脑的举动。显然，若是再说下去，座上的帝王，会真的发怒了。

那一刻，聆音越发意识到，曾经拥有巍峨身躯的崇安侯老了。此时此刻，虽然他还有侯爷的威严，却只是一个佝偻的老人。

聆音隔着囚车的栅栏，最后望了一眼伏在泥土之中，毫无声息的淮姨，心里想着，淮姨，一定……要好好的，一定要逃出去。

他说着，似是附和他的话，瑰色这边的人都陷入了颓势。聆音看着为她效忠的下属一个个被刀戟刺入身体，发出一声声的闷哼。然而，她们依然挺直了脊梁，似要奋战到底。

崇安侯不敢再揣摩圣意。

那一天，几乎要将半片的沙漠染红，号叫声此起彼伏，直到斜阳西落。暮色四合的时候，这场战役才休止，空气中残存着血腥的气息。

他到轿子中，让轿夫掉头，为聆音这一行人让行。

崇安侯耐着性子同萧洛隽寒暄，道：“承蒙皇上关切，臣的身体一向硬朗。只是有一件事情……还请皇上能够宽宥一二。”

“朕一辈子都不会再原谅你。”萧洛隽这样说着。

“那便退下吧，料想这时辰，谢太傅讲学也结束了。”萧洛隽道。他的手依然在写着字，平静无比。

她断断续续地说完这段话，眼睛里渐渐没有了光芒。

然而这种安慰，却让聆音的眼里涌出了一滴滴眼泪，掉落在淮姨的手背之上。聆音不顾自己身上也是重伤，将淮姨身上的那些穴道封住，又一股脑儿地从身上掏出各种各样的药丸，手忙脚乱地将那些药丸往淮姨的嘴里面塞，有护住心脉的，还有……

她这一生，一直让外祖父操心，甚至连死都成为他的耻辱。她曾想着光耀门楣，结果事与愿违。

聆音本以为已经抽身而出，却没想到还是同皇帝所带的那一支亲兵狭路相逢。萧洛hetｕshu.cｏm.cｏm隽的面色带着几分苍白，斜阳西沉，余晖落在他的脸上，说不出的俊美，然而脸上的表情，却是冷峻如同冰封万里。

聆音跪行到了淮姨的面前，染了血的双手捧着淮姨的脸，一声声地唤道：“淮姨……”

“饶？你何时又有了舍生取义的伟大情操？”萧洛隽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道，“那接下来，是不是又要让朕饶恕你所做的一切？”

毕竟是钦命要犯，一路上都有将士们护送。瑰色的实力在上次大损后，虽时不时地还有人来相救，然而最后都铩羽而归。

聆音沉默不语。明白若非是她，瑰色今日也不会这样损失惨重。只是怪她棋差一着，总觉得萧洛隽应该不会以身犯险亲赴战场。却没有想到他会来一个御驾亲征，也没有料到，明明主战场里有肃王和叶睿，而他自她带着瑰色的众人开始逃离，便带了一路兵马特到这里来拦截她。

聆音的眼睛一红，眼角流出一滴热泪。

不过是一刻钟，瑰色这边的人已经被团团围住。萧洛隽那边的人，有意将瑰色的人堵在离她两米开外缠斗，她就像是一只孤狼，立在中间。

崇安侯一进来，萧洛隽道：“许久不见，不知侯爷身体是否还硬朗？”

这回朝廷所获的俘虏很多，要全押解到京城，囚车都不够用。聆音还要庆幸自己的运气好，若是徒步走到京城，恐怕走到半路，便没有性命了吧。不过，临死前还要受这番侮辱，聆音倒不觉得这是好运了。

崇安侯心急如焚，有千万般的话想要说。他此刻万分想将聆音身上的木枷除去，然而看到聆音充满抗拒的眼神后，还是迟疑了。

崇安侯心中一凛。而下一秒，萧洛隽的关注点又在那宣纸之上。他运笔在上面写着，仿佛在怡情养性一般。他的声音冷淡，道：“侯爷的来意，朕略知一二，余下的话，侯爷不必多说。朕希望侯爷能够明白自己的身份，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即可。今日面圣之事，朕只当你思念大皇子过甚。一会儿你离去之时，朕允许你去同大皇子见上一面。”

他策马而来，在她的一步之外停下。马蹄扬尘，她被呛得咳个不停。

“还是说……侯爷如今更愿意抛弃虞家的尊荣，想要当一个同叛军勾结的罪臣？”

他话音刚落，身体微微有些颤抖，像是花光了力气一样。所幸旁边有人扶了他一把，才让他勉强维持一个侯爷的威严。

聆音心下悲凉，那一刻，不管淮姨是否待她心有不诚，都已经不重要了。每个人的心里都有秘密，至少，在这样的时刻，淮姨心里想着的是她。

聆音的心里已经生出了不好的预感，她们一行人从千沙荒漠中杀出，本就风尘仆仆。再加上瑰色的精锐去了地宫，虽然地宫之中没有宝藏，然而彼此提防，他们还没到地宫的深处便已经打斗起和图书来，故而或多或少都有所损伤。

至于地宫，只好来日再探。

聆音想着，自己恐怕这一生的尊严都在这里丢尽了吧。

他将那宣纸揉作一团，吩咐内监，道：“烧了吧。”

聆音的眼底流露出了不忍与惊痛：“淮姨——”

然而就算避，也无可避。那木枷将她的手给铐住，她甚至都没有办法转头。而那华车之中的人，好巧不巧地便是她的外祖父。

萧洛隽的那些亲卫们并没有给她时间，已经备好了镣铐。萧洛隽料到将她抓获是一定的事，不过半刻，便有朝廷的人马而来，有囚车。

聆音咬了咬唇，最后还是没有否认，道：“是。”

“阿止……当初我给你的解毒药，你给萧洛隽了吧？”淮姨的声音虚弱，甚至是断断续续的。

萧洛隽像是知道他的来意，抬起头，看了过来。他的目光幽邃，仿若洞悉一切。

萧洛隽看着宣纸上潦草的字迹，甚至不知道何时又在宣纸之上描摹起了那人的眉眼，不禁苦笑了一声，摇头低叹：“虞聆音，为你求情的人，还真多。”

押解入京。他想要做什么呢？想要在京城人口聚集的地方将她斩首示众，扬他国威吗？还是想要引瑰色的人劫法场，将所有的人一网打尽，从此再也不留任何祸患？

她并不想看着她那些所爱的人，一个一个地倒在她的面前。

她当初领着瑰色的人，来千沙荒漠的时候兵分了两路，再往前一点的地方可以进行会合。若是发现一方落单，便会到这边来探看情况，希望沈绿衣能够及时发现这一边已经陷落，能够及时将淮姨救出去。

走出来的人是叶相。叶相的神色并不好，看起来愁云惨淡。崇安侯同他打照面的时候，叶相隔了许久才如梦初醒，同崇安侯打了个招呼，而后匆匆忙忙离去。

也许这一生，便这样了吧，聆音想着。她现在已不再心存侥幸萧洛隽还会放她一马，毕竟那时候……他心中已经认定了她狠心地要真杀了他。

萧洛隽将剑收入剑鞘，而后策马扬鞭。聆音伏在地上，看着他的背影，渐渐远去。他甚至没有回头再看这边一眼，背影决然而冷漠。

只是聆音没有想到，他们刚刚离开千沙荒漠，抄近路经过一处废弃的关隘时，两侧料峭之上有巨石滚落，堵住了他们的去路。

然而却不能了……她原本同那两人势均力敌，现在又被砍了一刀，鲜血不断地从体内喷涌而出。最后，在离聆音两步之遥，她双膝跪地。那些人见到淮姨处于劣势，眨眼间，又对她补了几刀。等到她伏在地上动弹不得的时候，那些人才收手。

聆音看着，心如刀割，恨不得那刀是砍在她的身上。

她想着，无妨。若淮姨先去，那不用多久，她也会下去陪她了。到时候，她，淮姨，还有母亲，便能够再度相聚了。

崇安侯近年来手上的www.hetushu.com.com职务已经除去，如今也只是一个闲散的宗亲。若非大事，上朝也可去可不去。

“皇上……”崇安侯叫道，“老臣膝下只有那么一个嫡孙女，皇上难道忍心……”

聆音还有些遗憾，本来还想活久一点儿，可以在她的母亲复活之后，同她母亲在一起过一段时间。而今看来……这些事，却是件件都是妄想了。

而那些被就地斩杀的人，被搜罗了身上的物品之后，便弃置在此处。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墨玉一般的瞳孔漆黑如同子夜。他手持君主之剑，剑尖指着她，剑上还有血顺着剑刃滴入尘土之中。

聆音轻声道：“我亦不需要你的原谅。”

那妇人讪讪，而后被押解的人给拦到外面。

崇安侯也如聆音所料，忍着焦急的心情去面圣。

她听不到淮姨在说什么。

他知道聆音这次所犯的事情，已经超过了皇帝的底线，但毕竟是血脉至亲。而眼下这情况……萧洛隽是明白聆音身份的，却仍然……

如今已经是穷途末路，再也没有比现在更糟糕的结果了，只能够兵行险招。当时她往淮姨的嘴里所塞的药丸中，有一味叫假死药，能够让人在两天之内没有任何的声息，如同死人一般。她本来只是随手放在身上，却没想到竟然派上了用场。

否则的话，就算没有拿到重生秘术，她也能逃脱的吧。现在却因为她的一时心慈手软……不，为了她的一己私欲，而让瑰色陷入了这样的绝境之中。

聆音已经哭到没有了声音，最后抱着淮姨渐渐凉了的身体，替她将眼睛合上。

他们心中警戒大盛，摆好姿势准备应战。从远处一人策马而来，前头有八骏开道，护在他的旁边。

百姓们向来都觉得在囚车之中的是无恶不作的人，看热闹落井下石的人很多。崇安侯看过来时，正好有比较凶悍的妇人，嘴上谩骂着，手上拿着臭鸡蛋和烂白菜狠狠地砸了过去。聆音反抗不得，只觉得一阵黏糊糊的液体摔在了脸上，眼睛酸涩得睁不开。

聆音并不恋战，看到两军对垒，就带着人朝小路往外撤去。他们杀出一条血路，不远的地方，正好有一条早已挖好的地道通往外头。

淮姨的眼中渐渐失去了光芒，说：“阿止，淮姨一点儿也不怪你。呵……宿命啊，有些事情，根本就是防不胜防。但愿来生，我们能够不为情所困。我此生多次刺杀他，几番让他性命垂危。然而，他终究是都躲了过去，这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淮姨不得不说，在很多时候，我还是有自己的私心的。阿止……若早知你还是会栽在他的身上，当年我就不应该让你进宫，也不该让你离宫。”

有时候行走在这世间，很多于她来说是奢望的事情，直到最终，仍然是奢望。

但这都算作是最轻的折磨，而真正的折磨，却远不及到了熟悉的京城，看和*图*书到那些熟悉的人时，心里来得震撼。

而淮姨正同两个亲卫战斗，看到聆音这边的情况，心下一惊，便分了心。

她戴上了木枷，同瑰色的诸人一起，被押解到了囚车之上。

不过是一个月的时间，她为了谋夺他的江山，所以殚精竭虑，才导致瘦削成现在这副模样？

崇安侯进去的时候，萧洛隽正在御案之后练字。案上铺着一张宣纸，旁边一个内监为他研磨。萧洛隽神色乍看过去平静，然而透露出了生人勿近的冷漠。

聆音朝后望了一眼，只见到崇安侯府的车马速度极快地朝皇宫驰去。她动了动嘴唇，还是什么也没有说出口。

他思考了利弊，最后只让人将聆音脸上的那些秽物擦干净。看到聆音苍白如纸的一张脸，他的胡子抖索了一下，花了半天的工夫，才说出口：“我泱泱大朝气度，不应该这样对待俘虏。”

“皇上素来不杀降者，密谋造反、刺杀皇帝，皆是我一人所为，同她们并无太大的关系。如今，我但求饶过她们一命。”

囚车从此地，到京城，一路游街示众。

“只有一个嫡孙女？”萧洛隽似笑非笑地看着崇安侯，冷冷地强调道，“侯爷慎言。侯爷唯一的嫡孙女，乃是朕的皇后，此刻正在行宫之中养伤，侯爷是否糊涂了？”

崇安侯将帘子掀开，想看一眼外头的情况。便是这一眼，那掀开帘子的手便再也没有放下。他看着那张同女儿极为相似的脸，就算满脸的血痕，也没有办法掩藏的天姿国色的脸……霎时间就想到了她的孙女，虞聆音。

“阿止——”不远的地方传来淮姨一声几乎要刺破天际的呼喊。聆音的睫毛颤了颤，最后还是睁开了眼睛朝着淮姨那边看去。

这话掷地有声，崇安侯双股战栗，他的背后还有虞家。

“既然如此……”萧洛隽不再多言，甚至不想再看她一眼，道，“来人，将叛军拿下，押解入京。”

囚车才路过市集便停了下来，前面有两辆马车堵住。聆音在浑浑噩噩间，听到了崇安侯府三个字。

这样一队疲软的人马，同整齐的帝王身边精锐相比，实力高低立判。

崇安侯冷冷道：“他们所犯何事？”

她叫着，然而淮姨却只是半睁着眼，扯出一个似有似无的笑。淮姨的嘴角动了动，鲜血不断地往外喷涌。

他知道这个自小疏于管教的孙女身上有大秘密，也隐隐约约地知道，他的孙女并不在行宫之中，也知道她身边混着三教九流的人……他从前还在纳闷，明明他的女儿乃是人间殊色，孙女的容貌为何却这般平庸呢？

他的话如同风刀霜刃一样扎入了聆音的心间。

而便是这一刹那，崇安侯面带着怒意下了轿，怒喝道：“住手。”

聆音闭上眼睛，想着若是能死在他的手中，也未尝不可。

囚车缓缓前行，那一瞬间，如同经过了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