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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只说了一半，便自觉失言就收住了，剩下的话被她紧紧咬进唇中，本涂了胭脂的唇此时更是殷红。

一来一去，陈瑞微眯眼，蓝青仍是半垂着头，一副恭顺的样貌。

这木匣从相国寺到墨府，一路紧握，已几乎快要捏碎。

香墨听了，许久都不说话眯起了眼睛，难以抑制的已经紧绷了全身，半晌才微微一哂，宛然笑容嫣嫣：“万岁爷这是发什么疯？腊八节的不在宫里团圆，巴巴跑来跟我折腾什么？”

说完，匆匆就又往殿内走，蓝青蓦地狠狠抓住她的手臂，几乎是恳求的道：“没所谓吧。”

香墨默然不语，过了片刻，才说：“现在很喜欢。”

陈瑞刚走，香墨就走出来大殿，见到眼前盏盏描画着佛像的灯火，在夜色里熔金一般的笼罩下来。蓝青绷紧的弓弦似的站在那里，脸被隔着牛皮纸的灯光抹上一层粉似的影子，如同一尊的泥金像。香墨不由问道：“怎么了？”

如果没有他，她和燕脂就不会是现在这样。

封荣目光一凝，坐起身，扯着香墨衣袖晃了几下，道：“渴。”

香墨不急不缓道：“我又怎好怪罪你们，说起来咱们都是一样的，皆是受人之命身不由己罢了。”

不要德保伺候，自然就是要香墨。

陈瑞眼眸中暗流汹涌，含笑地望着蓝青，片刻后又似是想起什么的模样，开口道：“正巧我有样东西要给她，你帮我交给她吧。还有……跟她说，我后儿要离开东都了。”

“现在不恨了？”

这话说得极为刻薄，手却伸到他胸前。因室内炭火暖如春日，封荣早散了衣领，香墨的手指原意似是替他掩复衣襟，却不知怎么，穿过了衣襟，覆在了封荣的胸上。她手心极凉，揉搓在他肌肤上，仿佛是块冰，封荣只觉一阵寒意彻骨，就不由一抖，颤着声音道：“身上这么凉，也不知出去疯了多久……穿的这么少，冻病了怎么办？”

相国寺因是皇家供奉，每月只开放五次，每遇斋会，取旨方开三门。所以大殿内更是密密堆堆的就全是人，皆设法进上各色瓜果和红绢扎成的莲花灯，连上柱香都要排上好一阵子。蓝青和香墨身处其中，只觉得好似像两颗豆被扔进了盆内，紧巴巴埋在无数豆子中。

然而，命已注定，纵然是恨，又如何。

气息拂过香墨的耳鬓，刺的她转首，对上他的眼。明净的眼眸，像是蘸满了天空的颜色，https://m.hetushu.com.com毫无掩饰的神情。

陈瑞背负着手，定定看着他：“那夜我听见你叫她的名字。”

蓝青并没察觉，笑问：“想喝粥？”

香墨连头也没回，缓缓抽出手，道：“那不成，没有布施，佛祖就会听不到我的祈愿。”

封荣见了他却只不耐的一挥手，德保立时会意的，又剎时无声无息的退了出去。

香墨脚步未停，低声吩咐：“先把他安置好。”

此时冷风袭来，吹得府门檐下灯火不定，香墨一手拢了拢披风襟口，一手便把风兜缓缓除下，莲青的锦缎在她蜜色的脸上拂了过去，御林军顿时缩了缩肩膀，忙行礼跪下，不胜惶恐的回话道：“不知是夫人回府，属下们有眼无珠了。”

香墨被撕咬的痛了，并不哀叫，却反笑着将臂合地更紧。

心中倏然剧痛，面上却仍是淡淡的笑着。

“话说回来，她是不是被你冲昏了头，竟然带着你这戏子……东都可没有不透风的墙，传到陛下耳里，她未必会没事，你却一定活不成的。”

香墨望着巧绣天工的帐顶，不自禁的伸起手臂，手指慢慢合拢，握成拳，却什么也没有抓到，于是，重又落在封荣的背上，紧紧的，使足了全身的气力拥紧了他。

封荣几乎是勒着香墨的腰，揽着她的背，唇齿紧紧贴上她剧烈起伏的颈窝，而她那清脆的近乎放荡的声音，在封荣耳畔轻颤着，肌肤上，发上，颈上，拭不清的挑逗。

窗外走廊上，院子里，掩掩闪闪地好些侍婢内侍听差，这时却只有极少数能的人才有资格应声，而进屋听命的，又只有一个人，那就是陪伴封荣长大，出入相随的心腹，德保。

手指攥住那个匣子，越攥越紧，指节发白，似要捏碎匣子一般。

陈瑞的身量比蓝青稍高，此时下颌却矜傲地含起，眼睛稍稍一扫蓝青之后，轻笑出声。

迷蒙上了雾气的眼，恍惚里抬起时，至近的看到了封荣的脸——那张写满了强烈欲望面容。

封荣自她一进内寝便已睁开眼，眼里晶亮紧紧的黏着香墨的身影，此时方仰脸笑嘻嘻的开口：“朕今天觉得这个味道好，先点着吧。”

但她还是若无其事的将手中匣子放在桌上，皱起眉嫌恶道：“什么时候点起这个香了，怪呛人的，你不是向来熏佳楠香的吗？”

香墨更衣后进了绿萼轩。内寝的透雕花月牙落地罩垂下青丝软纱逶迤，烛和-图-书光摇曳，带着淡淡的红，映着青色帘影。帘后，封荣身着一件柔软纱罗的明黄中衣半寐在了床上。床畔镂空着海棠纹的白玉香炉一丝一缕地缠绕，熏熏散出了檀香叠烟，重重渺渺。

蓝青笨拙地问。昏黄灯光下，他面色如浅玉，眉间眼底如深潭，浮浮黄光。那瞳子，却比烈烈的火还要热，只一眼就燃烬了一切。

香墨大张着眼，茫然地看着他，好半晌嘴角才慢慢挑起来的笑意，道：“没有多余的心力去恨了。”

待香墨携着蓝青进了二门，侍婢才焦急禀道：“夫人，陛下来了，有一阵子了。”

而香墨自己的手在拼命的抚摸他，似是在剧烈的渴求他，仿佛饥饿的人在饥饿，干渴的人在干渴，痛苦到了极致，一波波本能到几乎疯狂的欲望去渴求着他。

蓝青不由攥紧双拳。

香墨眉端微蹙，轻轻一挣自封荣手中撤出衣袖，在茶格上拿起上用的明黄色的盖碗，用温水涮了涮，才自暖壶里斟了一小盏君山茶，双手奉予封荣。封荣并不接过，香墨只得慢慢俯下身，拿着茶盏让他就着自己的手，一点一点地喂他。

陈瑞的眼在蓝青的脸庞划过几圈，才一笑：“你们早就相识吧？”

府门前挂了两盏明灯，天上星子月亮都不见，冷风过处，灯火辉煌，御林军只见一名女子拾阶而上，披风将她从头到脚彻底的包裹起来，不露一丝肌肤，只余一团朦朦的光亮穿过窈窕身姿，铺入暗青石阶，一片影影幢幢，而她的身后跟随的是一名极为英俊的蓝眸男子。

一众御林军不敢再答，只连连叩首，微抬首时，只见她裙裾委地，款款自眼前而过，忙又垂首于地，不敢再看。

但说到后来，人已忍不住恍惚起来：“小时候和燕脂倒是常来，得了粥，她也是笑成那样。她自幼就长得好看，笑得牙齿比雪都白，那时就想，所谓‘贝齿’大抵指的就是她……”

语气极软，微仰起的脸象个孩子般，薄薄的雾水在桃花双眸里浮上来了。

香墨的手突地抖了一下，使劲地抓紧了蓝青的手，一刹那又挣开了，转身而去。

“你跟她一起来的？”陈瑞缓缓踱了过来，眼神平和：“我是她的丈夫。”

也不知站了多久，直至耳边兀的一声：“是你？”

而蓝青的脸色渐渐发白。

香墨不解何意，一脸莫名的接过打开，又立即极快的阖上，连站在她身侧的蓝青都没看清里和图书面是何物件。

“曾有一阵子，我恨极了他。”

轻细的声音仿佛一颗雪落在渭河上，刚自嘴唇里吐出，便被消失在河水之中，听不分明。

嘴骤然猛烈的压含上来……压住了她的笑，啃食着……唇舌带着狂烈的执着的在香墨的口中搅动撕咬着。

香墨一瞬间屏息闻着，竟和身上在相国寺薰到的烟火味异常相似。她心口一闷，此时内寝之内烛光数盏，亮如白昼，晃著眼睛，便微微有些恍惚，不由得轻轻地吐了一口气，手心的匣子便攥得更紧。

封荣用四肢压住她的身子，嘶咬在颈子上的唇喘呼着一个成年男人的欲望，灼烫的手在身体每一处肆虐的揉动着。

位于南薰门的相国寺，穹顶与塔檐重叠，极为雄伟。寺内的大殿两廊，皆壁隐楼殿人物，莫非精妙。

另有机灵侍婢已回身拦住欲还跟随香墨而行的蓝青，压着嗓子道：“先生请。”

灯火如珠，佛号起伏中，唯独她的笑是沉郁的。

下了一整日的雪停了，便是风起，沙沙……沙沙……夜风不停的穿梭过屋顶的明瓦，清晰的声音仿佛就在咫尺，仿佛一伸手就可以抓到那风。

停了片刻，又好像不在意地哂道：“将来也许就不喜欢了。”

转眸时，正对上蓝青波光闪动的湛蓝双目。香墨陡然一惊，随即似是才想起什么似的，笑道：“瞧我这记性，忘记布施了。你等等我，一会儿就好。”

香火鼎盛，浓浓烟雾，仿佛一层厚重的帘幕笼罩下来，泥胎金漆的释迦摩尼佛几乎失去了轮廓，只余下一抹模糊的笑。蓝青跪在佛前，呼吸间过为熏燎的烟火，眼中映着那抹慈悲的笑，忽的觉得心中一空，便转头对跪在身侧，合十双手对佛祷告的香墨问道：“你不跟我走是因为皇帝吗？他……喜欢你是吗？”

香墨并不答话，把脸倚在他胸前，发髻绒绒的扫在他的鼻端。她向来不喜发油腻结，每次梳发只取极少的一点。但只东南才有进上的露花油，不同于木樨花和玫瑰花，露花初夏清晨时始熟，才得名露花。其气馥烈，此时受了热气，发香和花香，一阵阵渗入封荣呼吸之中，就结成了一股欲宣不能的闷气，梗得难受。

身畔人声笑语佛号声声，仿佛都是极遥远的了。冬日的寒气浸透了衣裙，直直的全塌在身上，刺到骨子里。她不及细想，抬头向阶下的人群看去。陈瑞早就不见，可是她眼前，隐隐约约，依旧留着陈瑞和-图-书因步态微快，略显萧杀的身姿。

一时室内静极，没有一个敢来打扰的人，封荣的姿势，被茶水濡的湿润的唇只差一分就可以触到香墨的指尖。

得了佛粥的众人，笑起来牙齿倒比檐下琳琅的灯火更加耀目。香墨木然站在阴影里，长长的风卷过画檐的勾角，撕扯着发出尖利的呼啸，拂起了她的披风。

“将军想必是听错了。”

声音并不大，但蓝青仍不自觉的闻声回头，与那人眼神正碰了个对面。

争战总是牺牲一些人，来换取另一些人的平安快乐。可是为什么某些人就注定要牺牲？这样公平吗？人人都说男儿上战场是保家卫国，可是即便赢了又怎样？为了庆祝这样的胜利，总是需要呈上女人。许是她不知大义，心胸狭隘，可那些女人的命运，不知道是飨客悲惨一些，还是落入敌国悲惨一些。

香墨用阴沉却镇定的声音道：“回府里什么粥没有，比这怕是更精致上百分。”

香墨见他半晌不动，只以为他喝完了，便要收手，封荣不让她这么做，顺手一拉，使的劲也不怎么大，香墨就好象站不住脚，手中的茶盏上，“咣”地一声，摔在织锦的地毯上，人便已歪在他怀里。

蓝青身体陡然一晃，手不由自主地轻颤，难以遏制的垂首，不敢迎视陈瑞的目光。

可香墨看的分明，匣子里只有一件东西，火红的肚|兜，年头久了，已经退了艳色，连那朵并蒂花都已残破。

香墨正在解下斗篷，闻言不及细想，就张口唤道：“来人！”

早有侍婢候在门房，此时也顾不得礼数，直直冲出来喝道：“他们都是府里的人，你也别问，只管放进来就是！”

香墨和蓝青一前一后回了墨府，刚至府门前，就见朱门紧闭，不露出一丝缝隙，一片静寂中，御林军腰系长刀，束着轻甲森严把守。这样阵仗香墨虽然早就见的熟了，但此时她自己的心仍忍不住“怦怦”的急跳。

说完便发现香墨满目复杂神色，眼波凝视着香炉中升起的袅袅青烟，烛花摇曳，火光透过琉璃灯盏，轻飘飘地散开，一层浅色黄晕，莹在香墨的面颊上，恍惚间，嘴角挂起几许笑意，封荣欲细看时，已旋及敛去了，惟有刹那。

御林军呆愣了片刻，方才回神扬刀拦住，喝道：“什么人？”

两人出了寺院。相国寺比邻渭河，出门就可见河上，装饰精丽的船只停在岸旁，船上各色的彩灯，与荡漾的河水搅在一处，宝m.hetushu.com.com光四溅，就成了虹霓光色的镜。那是各家的官眷不屑和平民拥挤，遂都从河上而来。也有专供搭渡的小舟，常年在渭河上行走，早被洗褪了颜色，停在桥下，随着层层细浪微微起伏。

那男子愈来愈进，蓝青如定魂针一般扣在身上，挪不动分毫，心急惶惶的跳着。

蓝青因为她的话手颤抖着，却依然竭力地握住她，低低答道：“总有机会的。”

这样的投怀送抱是极少见的，封荣亦不由动情，乘势一把揽住她的腰，另一只手在香墨背上摩挲，低声的道：“你身上真凉。”

可蓝青还是听见了，却什么也不曾说，只拉住了她的手。

说罢，轻轻叹了口气，眼神落在不知名的所在。

侍婢被顶的的一时无语，脸色煞白又发作不得。

出了殿门时，只见阶下远远的偏门处，因今日是腊八作浴佛会，送七宝五味的腊八粥与众人，于是人群较之殿内更为堆密。喧嚷人声与粥的香气飘散一处，每盛出一碗腊八粥，僧众们就诵念一声佛号。那声音好似是春日里河面上的冰，细微的慢慢崩裂，最后融化在水中。

她的脚步极快，片刻就融进了人群中，蓝青定定望着，可灯火明辉，刺的他几欲目盲。

若有所思的蓝青微微震了一震，并不不语，只把手中的匣子交给香墨。

骤然，他粗野地将香墨压在床榻上，只象一只野兽，贪婪地嘶咬着香墨。

说话时已将一个檀木匣子塞进蓝青手中，蓝青正待推脱，陈瑞已转身离去。

此时雪已经停了，满天星光，灯色婆娑，蓝青眯眼看着，一名身着黑色锦袍的男子，挑起来的眉眼间，有一丝隐匿的极好的阴鸠的影子，与他相望。

守门的一众御林军是皇帝亲随，气焰向来极盛，虽知道侍婢为香墨身前的人，却也不怎么把她放在眼里，冷冷扫了一眼，说：“深更半夜的，还有府里女眷在外面？如今圣驾在这，凭你是什么人，都不能进。”

蓝青微一拱手，低声道：“定安将军大名，陈国人人皆知。”

蓝青慌乱止步，面上蓦地腾起了红晕，但见香墨已匆忙走在曲折幽暗的廊道里，只有侍婢擎了一盏宫灯，剔透琉璃罩内红烛扑腾，光影一长一灭。蓝青静静看着，心里千言万语，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蓝青站在那里，身边的人来来去去，可冰冷却一点一点地渗透到了骨头里。

香墨怔怔的轻声道：“可惜是冬天，要是夏天，我们就可以坐了船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