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豇豆苗苗
一
管理下属是一门艺术，通常需要恩威并施，我跳下云朵，开始好好打坐固元。
“小豆仙，你还不能驾驭五色云啊？”
咻咻！波动云身形迅速恢复到原来的四分之三。
“天青君和芳主情同手足，又是珐琅的原主人，去他那里讨点花蜜吃也算不得什么。”我嘻嘻的笑。
地瓜胀气，蒜苗口臭，豇豆干瘪。
“花只开一瞬，切忌过于贪恋，另外记得给小仙我装几滴回来，不然下次……哼哼！”我朝它狞笑，“再也不带你来！”
——“三分曙红，三分妃色，两分黄栌，一分朱砂，再往那调好的颜料里加六滴灵霄花蜜，如此，便成了豇豆红。”
我是仙。
可能白天过于奔劳，波动云周边忽然开始虚化，竟有些形散的先兆。
“乖，你先自己去找灵霄花。”
可恨的是，在这飘渺的仙界圣景里，偏偏住着一个人。
芳主声音刚一落地，殿下众仙便开始松气，赞叹声贺喜声此起彼伏，一片连着一片，仿佛那滔滔不绝的西域群山。
自打我升仙有记忆以来，便一直穿着这颜色。
唉，这位身份尊贵的上仙，从小被女仙子们高高在上捧坏了，心眼也变得十分狭窄，容不得半点不合意的话。
哦，忘了自我介绍，我叫豇豆，姓豇名豆，是一个豇豆仙。
平日里被他讽的多了，我也不恼，瞟一眼他的玉带金袍，挥了广袖施施然前行：“什么叫屎黄屎黄的，这简直赤/裸裸啊！”
其他仙子对我也是十分陌生，看来我以前确实不是这天上的人。
“师姐放心，我见了天青君，可从不会犯糊涂。”我牵起缰绳朝门外走去，睫毛掩去心中波动。
我是一个势单力薄的豇豆仙。
哪怕，句句都是真话。
所谓背靠大树好乘凉，你以为仙人就不需要人际网了吗？你以为仙人就不需要拉帮结伙了吗？你看那白日里的二郎天君，不就仗着有个玉皇大帝外甥的身份，所以呼风唤雨好不威风嘛？！
——你看，作为和_图_书一个有文艺气质的女仙子，即使装13我也是门中万仙敬仰的的典范！
我松开珐琅的缰绳，给它挂上紫金葫芦，摸着它的脖子絮絮叮嘱。
——何止从来不会？简直永远不会。
芳主说过，作为一个下等小仙，别的本事有没有不要紧，逃命的本事却是万万要练好的。
我是一个势单力薄，偏偏又拥有天庭最大秘密，且一直忍得非常辛苦的豇豆仙。
“你个不得道的小仙！这是贵族血统的上仙才能穿的颜色，怎能和那污秽俗物相提并论！”
我展开四肢，懒洋洋躺在萋萋芳草中，双手枕头望天。
珐琅跟我早已熟稔，一听说有灵霄花蜜吃忙不迭点头喷气，处处显示着它那从发根渗透至发梢的喜悦。
还记得那日入籍大典上，芳主皱着眉对我犹犹豫豫道：“好妹妹，如今花草界只有三个仙位空着，地瓜、蒜苗、还有豇豆，你倒是愿意代表哪家呢？”
硬生生压下喉头的话，我带着珐琅慢慢走上通往苍南的蜿蜒仙路。
虽然我这株豇豆苗一心想悟道，却也不愿做个脑袋残疾的半吊子仙，连爹娘兄妹都不认得！并非是我尘缘未了，关键因素在于，仙在江湖漂，难免会挨刀，要是怕挨刀，先把大腿抱！做为一个势单力薄的新晋小仙，我豇豆红豇仙子，一直深深渴望着某天能找到家庭温暖和组织依靠。
嘶的一声，波动云顿时蔫去了大半。
“——更何况，走的慢也没什么，现在不是提倡慢活生活嘛？又不需要赶着去投胎。”我将嘴角扬的更高，“本座还是最喜欢小波你的！”
驾着我的波动云刚飘进芳草门，师姐浅绛正好牵了芳主的宠物珐琅香兽进门来。
浅绛看我笑，却径直别开脸，腮帮子微微嘟着低声咕哝：“连芳主都要不到手的东西，我又怎么……”
一个我无法容忍的人。
一个即使我想破了脑袋也不明白为什么他能住在这里的人。
——数百年来坚持手作，和*图*书高贵品质独一无二。
——豇豆也能修炼成仙？
头顶忽然飘来一片阴影。
“……也只有你才把去苍南这事看的这么轻松。”浅绛收回手，望着我摇头，“难怪珐琅肯跟着你去苍南。”
不消一炷香时间，我便感到全身精血充沛，活力仿佛都找了回来。
我当然知道他们的意思。
珐琅缩了缩脖子，挂着葫芦转身走了。
——只希望我那升仙前的肉胎能多认识点厉害的仙妖神怪，要全是豌豆豇豆胡豆，本仙子此生就只能泪奔了。别提跟二郎神斗，就算是跟他脚下那哮天犬每餐下饭的神鸡斗，只怕都是我们豆豆一族自取其辱、自投罗网、自寻灭亡哇！
我当然知道师姐是揶揄我，以我那半吊子本事，挑战二郎真君根本就是送上门找死，只有默默挥袖收云。
隆丰年四月，天庭上诞生了有史以来第一株能位列仙班的豇豆，哦不对，是第一位豇豆仙。
这便是我升仙的来龙去脉。至于我升仙前的那些往事，早已不记得了，回忆仿佛是镜花水月，有时会飘来那么点儿影子，伸手一捞，却发现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我摸着眼前棉花般的小云团，面带不舍，“说是很漂亮，飞的也比你快。”
“——可是，我觉得还是你好看，白白的，够素净。”眼见小云团如此受伤，我忍不住啼笑皆非。
我问过芳主，芳主只说我的升仙是玉帝钦点的，她以前从未见过我，自然也不知详情。
于是我只好耐心的，循循善诱的告诉他们：时代变了，在这人人修仙的世道，除开我豇豆一族，黄豆豌豆，青豆白豆，黑豆刀豆，豆类里但凡有点慧根的都出来做仙了——管他的什么大豆芸豆，能做仙就是好豆。啊，当然纳豆这等东瀛来偷师的不算，它是被加工过的熟食品，早已没了灵魂了。
哪怕再大的噩梦，见了那天青君都是要吓醒的。
深呼吸一口气，认命的驾着我的小小波动云继续跋涉。
——好ｗｗw•hｅｔｕsｈｕ.com.coｍ歹他也是人见人爱，仙拥仙戴，连粉丝俱乐部都开到西天去的三界美男子偶像组合GOD FIVE的主要成员，偏偏眼前这个下等小仙就是不识货。
综上，其实我是一个有点苦命的仙。
男人？女人？仙子？妖怪？
将来要是被哪个恶霸流氓欺负，身后好歹也有个大家族罩不是？
怎会不好看？历时九九八十一道工序，全部我亲手染制，色调淡雅宜人，匀净细腻，娇艳似孩童脸蛋，这是天界独一无二的颜色，芳主还给亲自这颜色起了两个别名，“娃娃脸”和“美人醉”。
约莫又飞行了半个时辰，终于远远看见了苍南的琼脂玉柱，一青一白一赤，三足鼎立，直通九重玄天。
只是我依稀觉得，这独一无二的豇豆红能找回我丢失的记忆，哪怕只能找回小部分，也是顶顶好的。
听完我的这席话，仙人们大半都用一种看阴阳怪的目光打量我。
“唉。”
我驾着波动云打南天门跟前飘过，那可恶阴险的二郎神见到我，笑的连第三只眼都眯了起来。
这苍南位于天庭幽处，云雾缭绕风景绝美，是圣境一般的存在。
叹口气，认命的爬起，对着眼前那抹淡色影子深深作揖。
不过没关系，在传统情况下，一个有文艺范儿的，特立独行的仙是不会被凡妖俗仙们轻易接纳的，我早看透了。
芳主赞许点头，满园湖影都在她潋滟的眼波中失了光彩。
“豆儿如今的移形法使的是越发纯青了。”师姐笑的眉眼弯弯，“听说今日又惹得二郎真君生气？为免以后麻烦，我看你还是早些去瑶池捕一朵五彩云回来，这样能逃的更快些。”
他/她与我又是什么关系？
“罢了罢了，每次夸你都讨不着什么好，你又不肯送我一件。”
“你！”二郎神的第三只眼开始发紫，瞪着我咬牙切齿，“你说，我到底是哪里穿的不好看？！”
唉，不是我小气不愿将这染料方子共享，更不是舍不得将织物和-图-书送人，对修仙之人来说，这些都不过是轻易便能抛开的俗物。
因为独门染料且工艺保密，整个天界只有我用这种红，所以我的仙号才叫豇豆红。
不想做仙的豇豆不是好蔬菜，这是我豇豆仙树立的豆生格言。
这苍南真是仙界圣地，四处都是神气精华，所以我和小波才能在短时间能恢复的如此之好。
实际上，众多的仙子怀疑是正确的，我确实不是什么豇豆修炼成了精。
以此为鉴，我豇豆仙深以为，搞好裙带关系还是很有必要的。
念个诀，挥手一挽，那朵白乎乎胖嘟嘟的波动云便凑到我跟前，鼓鼓囊囊的气势饱满，半点没有先前要虚化的样子。
在我刚来天庭的时候，几乎所有初次见面的仙人都会这么问我。
我是豇豆仙。
“珐琅都喂过了么？”我转过身跑到香兽身边，亲昵的拍拍它的脖子，“要不要我带你去苍南吃灵霄花蜜？”
嗯，我知道，你们一定会用先怀疑再鄙夷的目光打量我。
二郎神古铜色的脸皮开始泛红，心爱战袍被辱，估计在酝酿心肌梗塞了。
“你个鬼精灵！”浅绛无可奈何将缰绳和浮尘递过来，面带娇嗔，“就知道偷天青君的花蜜吃！”
豇豆红，豇豆红。
他不怀好意瞄一眼我的座驾，又别有深意打量自己脚底的七彩金边祥云，啧啧吧唧嘴：“什么叫先天差距？这简直赤/裸裸啊！”
父女？姐妹？情人？朋友？
“——那便是豇豆了，一株多胞，一胎多子，兄弟姐妹都是千千万万的，妹妹好福气啊！”
从头到尾，我并没有主动招惹过这位上仙。我跟他之所以会他结下梁子，无非起源于某次蟠桃会上，我躲在一个偏远得连蟠桃香味都闻不到的地方，以自言自语的方式对他的容貌含蓄且简短的表达了一些不太符合主流大众的见解。后来不知怎的，这些话传到了他那里（此处高呼三声尊重隐私权，呼吁言论自由反对卧底监管），从此以后此君每次见我都是鼻子朝天，吹和_图_书胡子瞪眼。
“——芳草门下小仙豇豆红，拜见天青圣君。”
说完作个揖，飞身闪入南天门，消失不见了。
我只觉得眼一花，禁不住要迎风宽面条泪:“……哪家兄弟多就代表哪家！”
砰！只听一声轻响，那波动云一下子膨胀的有原来两倍大，还在我身边飞来飞去忙不迭展示仙姿，自信爆棚得意洋洋。
我多希望此时自己是闭着眼睛的，若只听着来人的声音，心中至少还会有旖旎的涟漪圈圈荡开。
此时已快天界的傍晚，我足下的波动云渐渐被晚霞染成一缕缕的胭脂色，似乎就要和裙裾融在了一块儿。
说来奇怪，虽然记忆大半都丢了，脑子里却偏偏记得这豇豆红的染制诀窍。
于是我禁不住对自己的前身豪迈猜测了一把，幻想自己是人间公主，妖界仙狐，魔界圣女等各种拉风身份，因为做了惨绝人寰的大好事而被玉帝破格提拔。
视野里渐渐一片绯色氤氲。
“……好豆儿，你这衫子颜色真好看。”浅绛趴在八仙桌上看我施展法术，眼中渐渐迷蒙，语带羡慕。
“小豇豆？”
“自己穿的不好看，还不许别人说了？！”
这话是谁对我说的呢？
尤其是我这等与众不同高风亮节一身傲骨的蔬菜仙。
——升仙是很好很好的事，仙人是最高贵也最快乐的，我打从心底里这么觉得。
我那几位仙子师姐，去苍南前要悉心打扮好几个时辰，到了苍南以后面红耳赤手足无措，浑然忘记天青君以外的人和物。仙子忘情，苦命的珐琅香兽屡次错过灵霄花蜜的最佳吸食时刻，最终神兽大怒，差点再也不愿去苍南。
“——他们都叫我去瑶池捕一朵五色彩云回来。”
我瘪嘴，心想要维持这万年不变的淡定表情还真不容易，回头得找那面瘫的天青君问问经验。
“……所谓忠言逆耳。”我沉痛而悲悯的看了二郎神一眼，做普渡众生苍茫状，“上仙何必自讨苦吃，非要去面对那残酷而血淋淋的真相呢？”
我回头冲她甜甜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