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豇豆苗苗
五
“呼啦啦。”
巨幅的藤萝从天际倾泄而下，灰褐色的枝蔓蜿蜒如蛟龙，紫蓝色的花朵灿若云霞漫天，仿佛一匹秀美锦缎，生生截断我的去路。
花仙似乎不死心，又说了几句，神色紧张，渐渐有歇斯底里状。
如芳主所料，我惊呼了，也晕倒了。
“不怕不怕，我的心脏可强健了。”我朝芳主高高鼓起胸脯，“就算是跳出来，我也有本事给装回去。”
我记得当时芳主也就小小感叹了一句，然后下令关我禁闭三十日以示惩戒。
我神色诚恳，言辞又是如此发自肺腑，让浅绛不得不完全相信我。
我就这样看到了传说中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天庭第一美男子天青圣君的画像。
——这骚包！
后来我知道，那是芳草门中第十个因为见到天青而延误珐琅喂食的仙子，“门中三姝”牡丹，桃花，莲花仙子早都落败过了，第九个玉兰仙子至今还在影青斋里关禁闭呢！
我不明白他为何会问这个问题。如今天界经过了上万年的进化，棒打鸳鸯拆散牛郎织女的时代早就一去不复返。谁说神仙不能动情？谁说神仙不能爱？天庭明明白白规定了，只要不是师从同门，或男女仙任何一方未曾也不打算担任同门要职，便可光明正大结合。届时不仅能享受带薪婚假三十六日，玉皇大帝还会亲手封个红包表示恭喜呢！
我将视线转到那几张被冷落的传单上，心中灵光乍现，嘴角一牵。
唉，也罢，善良的人总是特别容易受伤，我认了。
虽然外表骇人，但他对我的态度还算温和，应该是不是什么坏人。
杯具就此变成了餐具。
青衣男子沉默了一下，缓缓摇头，态度坚决。
——何必呢？何苦呢？你一个有“贵族血统”的上仙啊，为毛老要跟我一个下等小仙过不去呢？
我顿感晴天霹雳，万箭穿心。
我的菩提老祖啊，本仙姑真是比窦娥还冤啊！
他约莫是问了我一些问题，我约莫也浑浑噩噩的答了。
天青这等被众多仙子捧入云端的上仙，眼睁睁看着我不为他的魅力所动，当着他的面与相貌被人诟病的下等仙君黑无常眉来眼去，心中难免失落。他虽对我无意，却依然纠结我的爱恋，因为他巴不得全天庭的女仙子都喜欢他。
行路上风景优美云淡风清，我和_图_书边走边暗下决心：一定要尽快找回自己的身世和记忆，争取早日跟组织成员团聚！仙途险恶难测，我这无依无靠的小孤女哪有本事保自己周全？唯有抱一条又粗又壮的大腿才是王道啊！
——当一个丑的只可能出现在画上的人物，就这么不打声招呼且目光炯炯的突然出现在你面前时，谁能不吃惊？谁能不害怕？
我想起那日芳草门前，天青这样问我，神色奇异。
小纸雀见我读完了，依依呀呀转个身，化为一阵白烟，点火自焚了。
“只怕你看了以后连声惊呼要晕倒。”芳主似笑非笑瞟我一眼，“这颗芳心倒是要先揣好。”
印象中第一次见面，天青就这么让我活活憋得内脏出血。
“为什么要喜欢？”
哦，忘了补充说明，谷莠子其实就是狗尾巴草，但是你们千万不能这么叫，师姐会不高兴的。
又一只小纸雀落到我面前，用嘴巴轻轻啄起我的额头。
我终归还是一个有理智的仙子呐。
影青斋荒芜寂静人烟罕至，我终日吃了就睡谁了就吃，只能靠飞飞小纸雀与别家仙子通信解闷。方才那消失的小纸雀就是黑无常传于我的，他很关心我的近况，随时跟我飞信报告珐琅之争的最新进展。
“好豆儿，你可曾想过做圣君的妻子，在天庭上与他并肩而立？”
我看的意犹未尽，心中啧啧感叹，不知是何等英俊神武的仙君，能让郁金香仙子如此的不要形象？
一方面是想向芳主求证是否确有杖刑一事，二来如果玉帝真想用棍子揍我，我也可以找芳主帮忙求情。
我跐溜一声从竹子榻上坐起，瞌睡都给吓飞了。
男子背对着我，虽不见相貌，一袭青袍是道不尽的倜傥风流。女子身着华服紫衣，容颜堪称绝色。
于是将尖叫默默收好，吞回了肚子。
——天青君，不是我说你，你还真是一个重度王子病患者呀！
“天青向妖王索要珐琅，妖王提出需用苍南古籍贰万册换。”
不知那妖王狮子大开口一下子要这么多古籍做甚？想来想去，只怕是他借题发挥，要给天庭一个难堪了。
硕大晃眼的金签上，就写了这么小小一行字。
这回青衣男子干脆偏过头不看她，态度冷淡。
花仙一怔，泪流满面的张口说了几和_图_书句，面色通红。
浑浑噩噩行到一半，我恍然发觉自己闯入一个陌生环境里。
无论芳主如何渲染天青美貌的丰功伟绩，直到离开时，我都坚信她是在对我是开玩笑。
那种怀疑自己是否置身噩梦的错乱感，简直让人手足无措脊背发凉。
——我是天边蓬勃彩云，天青只是一坨烂泥巴，哪配得上我啊。
龙飞凤舞，笔势有力，黄签上明明白白二十三个草体字。
画中那个面目可憎匪夷所思的人，怎么会是众多姐妹爱慕的对象？如此惊天地泣鬼神的容貌，只怕我豇豆仙多看一眼就要吐血三升自刎而亡，莫非大家都瞎了眼吗？
“玉帝下令对你杖刑一百，速速找人求情求救。”
“这个该死的二郎神，就不能用普通的方式传信嘛？！”我捂住泪花横流的双眼，嘴里恨恨咒骂。
——我不怕死，如今既已成仙，怎好随便死。
不过法律这个东西嘛，众仙皆知，其实是有很多空子可以钻的。《天庭刑法》里明明白白写了：“对犯玩忽职守罪者，一、处六十日以下禁闭； 二、情节特别严重的，处三百杖刑，及七百年以下有期禁闭。”
按天庭立法来说，我弄丢了珐琅，算“玩忽职守罪”，确实是可能被处杖刑的。
到了幽兰幻谷，仙童却道芳主不在，半个时辰前刚被玉帝请去喝茶了。
那是我第一次意识到，天庭众人的审美观，出岔子了。
想了想，我有恃无恐撩开那密密麻麻带刺的花枝。
虽然天青是一个很好的大腿人选，但是他实在太丑了，丑的我宁愿落魄也不想日日面对他奉承他。
“啧啧，又误伤一个。”芳主跟着她迈出，满面惋惜喃喃叹道，“这家伙的罪孽又多了一桩。”
于是我沉默了，深深深深的。
迷迷糊糊睁开双眼，那小纸雀赶紧在我眼前立定，展翅，化为一张布满文字的黄签。
“长相如何？”只听一声嗤笑，浅绛仿佛看白痴那样看着我，“身为GOD FIVE首席，粉丝俱乐部人口数以百万，有胆子拒绝七仙女中五姐妹的求婚，连王母娘娘请他吃饭都要排队预约，你说他长相如何？！”
——怎么可能！谁愿意嫁一个看一眼就要做噩梦的家伙？除非是嫌自己活的不耐烦了。
我从回忆里惊醒，好奇的将纸雀https://www.hetushu.com.com捉到自己面前——不知这次是哪路神仙想起关怀我了？
物件比主人好看不知多少倍，我这个胸怀博大志向高远的仙子，自然海纳百川。
“好豆儿，你别不说话，你当真的对天青君没有一点点念想吗？”
“师姐！”为了避免耳朵继续被荼毒，我不得不打破沉默，“师姐别担心，你我心知肚明，我与圣君简直云泥之别，哪来的什么想法呢？”
为了验证自己的观点，为了防止再被芳主恶意作弄，我二话不说拿走了那幅画像，准备找师姐浅绛验明正身。
书我很面熟，是人气颇高的八卦杂志《贰周刊》，新一期的封面主题是“董永七仙女西天蜜月秀恩爱 ”，副标是“过亿大屋有人照，嫦娥疑搭上已婚佬”。
如此爱秀和骚包的神仙，也只有那丑陋程度仅次于天青的二郎天君了，此君酷爱金色，又一向和我不对盘，逮住了机会就要作弄我。
“还特快呢，这回都误了两天了。”仙童从地上捡起那纸袋，面带愤懑。
这日正在芙蓉帐下小酣，半空中落下一只纸雀儿，轻轻将我叩醒。
花仙终于彻底崩溃，掉转身，含泪凄美的绝尘而去。
拨开藤蔓，眼前即刻出现一幅美轮美奂的画面—— 一男一女正含情脉脉的对望。
唉，GOD FIVE这个恶势力组织的成员也真可怜，不是面瘫就是脑瘫，真不知前世造了什么孽哟。
没想到无意间撞破了天庭偶像的奸/情，虽有些尴尬，但由于实在找不到不让自己看下去的理由，我还是捂住了脸占好了位打算继续观察。
因为我一口气没有提上来，活生生气背过去了。
——有啊，我觉得做仙当美观，万万不能丑到如此地步。即使是天生的也不行啊，这不是害人睡不好觉嘛，得赶紧整容补救。
由于对天青相貌的恐惧感过于强烈，我已不太记得见到他之后的事了。
然后他挥挥袖子，将那漫天的紫藤花屏障除去，又指点几句，将我引向浅绛的住处。
我没好气取下双手，往那纸雀方向一瞄，不由得大惊失色。
浅绛的真身是谷莠子，族中子弟遍布全宇宙，她也因此成为门中姐妹里消息最灵通的一个。对于我这新晋的文艺路线小仙，她很是关心照顾，常常指点我要如何装13才能m.hetushu.com.com装的靠谱。
两万册？
——明眼人都知道，她这就是意思意思，根本没有怪罪我的念头。
从幽冥界回来已有大半月，我因为弄丢了珐琅，被芳主罚来这影青斋关禁闭。
花仙的样子甚是惹人爱怜，可那青衣男子连气都没叹一声，背影坚如磐石纹丝不动。
我满心欢喜，以为此事就这么算了，还天天盼着禁闭结束能去找我的黑无常哥哥，哪知！哪知！哪知这事儿怎么就闹到了玉帝那里？还被判为了“情节特别严重者”？
“EMS特快专递！”忽听一声尖叫，只见有绿色大鹏鸟拍着翅膀呼啸而来，丢下一个纸袋，然后绝尘而去。
苍南圣域，据传除了盛产奇花异草，还秘藏了十万册上古书籍，本本都是价值连城的孤本，也是天青的最爱。我曾经偷偷瞄过几眼，满眼梵文不知所云，没意思的很。
“豆儿啊，你听师姐说，千万别肖想圣君大人，整个天界暗恋他的没有十万也有八万，光咱们门中上了心的子弟就不下数百人，男女皆有，你是没有胜算的，你可知那牡丹……”
那时我刚入仙籍不久，真正的仙气不稳仙位不正，整天跟在芳主屁股后面一心修炼。某日里去芳主府邸里讨心诀，却见一个裙裾飘飘的仙子掩面从朱门中冲出，梨花带泪，甚是惹人心怜。
“不知那圣君有多好看？”居然让这么多如花似玉的姐妹痴痴呆呆，我眼巴巴望向芳主，心中满是期盼，“可有画像给我瞅瞅？”
说来说去，量什么刑，判多大罪还不是全凭管事人的一句话。珐琅虽说是珍稀圣兽，但并不是什么不可再生资源。所以在我告罪时芳主除了惋惜以外，也并未显得多痛不欲生（主要是天青主动提出再送她两只。）
仙童毫不迟疑立刻翻到嫦娥那页，津津有味的看起来。
芳主噗嗤一笑，朝我万种风情瞪了一眼，转身进去拿了画像出来。
我豇豆苗苗，终归还是很有文艺的傲骨的。
转眼里已是五月天，气温日渐攀升，我也慢慢变得嗜睡。
踏出影青斋，我的第一目的地是芳主所在的幽兰幻谷。
我在心里骂二郎神一句，还是伸手将花收到袖子里。
不过吃惊归吃惊，害怕归害怕，虽然魂都要吓没了，但我还记得观世音菩萨说过的话，众生皆平等。不分贵贱不论美丑，和-图-书不能因为人家丑就歧视人家。
那道趾高气昂的金光约莫持续了十秒时间，终于渐渐消亡。
随着小纸雀烟消云散，愁云惨雾渐渐攀上我眉间。
不过让我记忆犹新的是，当浅绛在得知我俩的偶遇后，立刻严肃逼问我是否对天青产生了绮丽幻想。
唉，叹声气，将袖子覆在面上，陷入昏昏沉沉的思考来。
转念一想，又豁然开朗——估摸着天青真正的问题应该是“为什么要喜欢黑无常”吧！
面对如此特别的屏障，我有点懵，一下子愣在地：走回头路？还是进去探险？
“……不知师姐觉得，天青君相貌如何？”迟疑半响，我终于还是将心中疑问说出了口。
我发誓，当时我心里响起了足以震撼整个天庭的凄厉尖叫。
“你倒是识相。”她神色放缓，眉头舒展，渐渐变得欣慰起来。
还没看好一会儿，戏剧性的逆转发生了——郁金香仙子本来是笑嘻嘻的，不知听那青衣男子说了什么，眉毛一耷竟落下泪来。
小纸雀高傲的昂起头颅，转身缓缓张开羽翼，立刻有不同凡响的金光四射开来，晃得我眼睛都睁不开，几近晕倒。
两万册啊……
他打开纸袋，袋中落出一本书和几张纸。
然后，那青衣男子转身面对我。
文艺女青仙都是高雅的，名字越玄乎越好。像那祭红师姐，谁也不能把她的真身叫成石蒜，得叫曼珠沙华。如果不小心叫了另外的别名——蟑螂花，那恭喜你，没救了，乖乖等着被毒死吧。
——啊，多么杯具的人生，哭的连鼻涕都跑到嘴里去了。
哭了好一会儿，花仙大概是急了，伸手欲抓那青衣男子的袖口，却见那青衣男子毫不留情的将她手拂开。
我一听“喝茶”两个字，顿时手足无措浑身冰凉——莫不是玉帝要治芳主的“包庇罪”？完了完了，我身后唯一一棵可以依靠的大树轰然倒塌了。
我认得那女子，她是有留洋背景的郁金香仙子，如今天庭上下大搞对外文化交流，她担任着驻荷兰特派官员一职，年轻貌美平步青云，是风头强劲的大红人。上个月芳主请她来做宣讲，我还是求了人才拿到贵宾票的呢！
我呆呆想了一会儿，回头再看那本该自焚身亡的小纸雀，却发现它居然化为一枝小小的金花，静静卧在我裙裾上。
我想起了第一次跟天青见面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