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肆 时间不长，就一生
“那也没关系，我不要彩礼，婚礼也省了！”小娥的潇洒，让乔伯心服口服。
坐月子的时候，乔伯特别怕小娥着凉，水壶里二十四小时都有热水，就连吃饭时坐的凳子，乔伯都特别用棉花做了棉垫子包着。
“我是陪小娥来跳舞的，他们爱笑的话就笑去，我又不会掉斤肉！”
“我这辈子没啥本事，最大的本事，就是找到了小娥，娶了她。”
“我年轻的时候太闷了，傻了吧唧的。还是小娥好，我现在就要变成小娥的样子，敢说敢做！这样我才没白活！”
乔伯走的那天，并没有跟我们告别。他起得特别早，在董哥那里办完退房手续之后，给我们每个人留了一张卡片，就悄悄离开了。
“我得混出个名堂，不能让小娥跟着我吃苦！”
“乔伯，小娥阿姨是谁啊？”有人打趣地问。
信纸不够，乔伯就开始想办法，他扬言要挑战连队的长跑冠军。如果乔伯输了，就替对方打扫一个月的卫生，如果乔伯赢了，对方就把自己的两本信纸给乔伯用。
乔伯回过头看着我：“姑娘，能帮我拍几张照片吗？”
董哥问他，怎么没带阿姨一起来大理。
就是当你点了一份烤冷面，特意交代师傅多放点辣椒的时候，才发现爱吃烤冷面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你身边了。
是啊，我们所拥有的时间，真的不长，就一生而已。如何将这短暂的一生过得痛快，即便在生命终结的时候，也不曾后悔？
小娥拉着乔伯的手，放在自己的脸颊上：“你说的话，可一定要做到。即便我不在了，你也得带我去大理，去全国各地看看。我都在天上看着呢，你不能骗我。”
“我头发都变黑了，是不是越活越年轻了？”
一个月之后，比赛如期举行，围观的战友一个个兴高采烈地议论着，加油声此起彼伏，仿佛过年一般热闹。
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个人，去了。
那是乔伯第一次坐飞机，当飞机穿过厚厚的云层时，遇到气流发生了颠簸。乔伯说，当时他挺害怕的，但是突然有那么一瞬间，他看向hetushu.com.com窗外时，似乎在云上看到了小娥的身影。就那么一瞬间，又一忽儿不见了。乔伯的眼泪唰地一下流了出来，一定是小娥不放心他，来陪他了。
“对对，站好别动。”
我们都打趣地说，乔伯看起来像是省城来视察的老干部。
六十多岁的乔伯，坐在飞机上“呜呜”地哭个不停，空姐吓坏了，不断来询问他是否需要帮助。乔伯摆摆手：“我没事儿，我是高兴。”
听到这句话，我们都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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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后第二年，乔伯当兵走了。
“她总是说她还没活够，下辈子还想跟我过，”乔伯说这句话的时候，抹了抹眼泪，又笑了，“其实我也没跟她过够，你说人这一辈子，咋就这么短呢？”
仔细算来，这短暂的一生中，能为自己活的时间，也没有几年。人生总是充满变数，未来亦不可知，那么活在当下，便是最重要的事情。
“没了，”乔伯说，“我老伴儿已经没了一年多了。”
失去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呢？
乔伯破涕为笑，冲上去一把抱住小娥，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同一句话：“你可不敢把我一个人撂下。”
有一回，小娥难得胃口好，想吃烤冷面。
“头歪得太过了，回来点儿。”
乔伯虽然是第一次来大理，但来之前做足了攻略。他给我们看自己收藏的帖子，讲着自己的计划，像极了一个旅游多年的资深“驴友”。
结束一天的训练之后，乔伯会把当天发生的趣事写给小娥。连队里的狗生了几只小崽，食堂的红薯一点儿都不甜，班长的袜子破了几个洞……他总是有写不完的话。
乔伯就嘿嘿地笑，他知道，小娥嘴上骂自己，其实是心疼自己。他就喜欢听小娥骂自己两句，心里舒坦。
那会儿，只有她敢这么说，也只有她会这么说。乔伯觉得小娥哪儿哪儿都与众不同，浑身透着一股特别的劲儿。
“愿你的一生，能够按自己的意愿活。”这是乔伯留给我的卡片。
乔伯在www.hetushu.com.com大理待了四天就要离开。他的下一站是三亚，走之前，他让梅姐陪他去了一趟超市，挑了一件女式的连体泳衣。
小娥在一个深夜离开了，再也没有醒过来。
我听到旁边走过的行人在笑，他们说：“这父女俩真有意思。”
只要能和小娥在一起，对乔伯来说，在哪里都无所谓。
我们一出生，便按照父母的意愿生活，读父母期望的小学、初中、高中、大学。毕业后，一部分人还会做一份父母认为的理想工作，找一个父母觉得不错的爱人，之后养育孩子，一直等孩子长大成人，我们也老了，再帮孩子带孩子。
小娥年轻时是一个非常酷的女生，有阵子别人叫她“老乔家的”，她就不高兴：“我有我的名字，为什么叫我老乔家的？我不属于谁，我就是我！”
9
乔伯哭了半个多小时，女儿没办法，只得赶紧接小娥回病房。小娥进门看到这场景，哭笑不得。
“小娥一辈子没见过海，电视上女人在海边都要穿泳衣，我也不会挑，只能请你帮个忙了。”
乔伯赶紧跑出去给她买。路上结了厚厚的冰，乔伯不小心摔了一跤，走了很久，才回到病房。推开门，却发现小娥的病床空了。
“村里的人，爱说让他们说去，我要是再计较，才真的配不上小娥呢！”乔伯的气度也令人敬佩。
自从那次乌龙事件之后，小娥跟乔伯认真地谈了一回，她说她这辈子有个愿望，就是能去春暖花开的大理看看。
2
乔伯的广场舞跳得比小娥都好。慢慢地，附近的老头儿也都加入了广场舞的队伍，成了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乔伯安慰她：“等你病好了，我带你去大理，我还要带你去三亚，还有西安，还有北京……只要我还能走得动，我一定带你看遍全中国。”
乔伯一走就是七年，这七年里，乔伯每天都会给小娥写信。
小娥就是靠着这些信，ｈｔｔｐs://ｗｗｗ•hetusｈｕ•ｃｏｍ•ｃｏm度过了漫长的七年。
乔伯把那件泳衣拍了照，发给小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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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伯总是对人说，得对小娥好一些、再好一些，他怕小娥哪天看不上自己，跑了。
“我当时就觉得，他们肯定在合伙儿骗我。我心里想的只有一件事，我要跟小娥一起走。她不能把我抛下。”
拍照的时候，乔伯摆了许多pose，有的搞怪，有的深沉，有的呆萌。“你一定要把我拍得帅一点儿！我得把照片发给小娥看呢，可不能让她骂我！”
小娥喜欢穿旗袍，乔伯就每年带她去县城的裁缝那里量身定做。
等当了爷爷奶奶之后，乔伯和小娥才进了城，分别给儿子和女儿带孩子。乔伯在儿子家，小娥在女儿家。
“我老伴儿！给你们看她照片儿。”
乔伯重重地点了点头。
只可惜，没过几年，小娥便查出了癌症，晚期。
“看我老伴儿模样俊吧！她年轻的时候可是俺们那儿出了名的大美人儿，穿旗袍可好看了，大家都羡慕我！”
小娥家为他们二人举办了简单的婚礼，乔伯呢，也同意入赘。
每天儿子、女儿下了班，吃过晚饭，乔伯就会骑着电动车去找老伴儿，带着小娥去跳广场舞。跳舞的人群里，乔伯是唯一一个男性，十分打眼。有人笑话他，他也毫不在乎。
乔伯和儿子、女儿道了别，一个人去了机场。
我们的一生，有几天是为自己而活的呢？
“我没骗你吧！我说会带你来，就一定会的！”
乔伯第一时间就把照片发给了小娥。
来给小娥提亲的人很多，小娥一个都看不上眼，她就喜欢乔伯。当时乔伯家里穷得叮当响，根本没钱给他娶媳妇儿。
“这个颜色怎么调亮？”
小娥笑着骂他，骂着骂着，也流了泪，两个老人痛哭出声，窗外是簌簌白雪。
乔伯一直觉得自己对小娥有所亏欠，不只是这七年，还有她对自己忠贞不移的情分。因此，乔伯回来之后和-图-书，便一直宠着小娥，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他能做的，绝不让小娥动手。
结果出乎意料，乔伯输了。在快要接近终点的时候，他腿抽筋，跌倒在地，头上还挂了彩。
乔伯信守承诺，帮对方打扫了一个月的卫生，不过，他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纸。不是两本，而是整整二十本。从那天起，乔伯的大名就红透了整个连队，所有人都知道二班有个痴情种。
乔伯却依旧笑着，看着小娥的头像，手机一会儿拿得近，一会儿拿得远。
六十五岁这一年，乔伯决定环游中国。
“看！美吧！你个子高，腿又长，穿泳衣一点儿也不比那些小姑娘差！”
“小娥，看咱俩的合影，是不是我更帅？”
“我没有家了，”乔伯坐在洱海边对我说，“有小娥在的时候，哪里都是我的家，没有了小娥，我便没有家了。”
8
小娥住院的时候，乔伯几乎夜夜守在病床前，陪小娥聊天解闷。
“哎呀，闭眼了！再来！”
修完图，乔伯会心一笑，打开微信，将这些精心挑选的图片一张张发给一个叫小娥的人。
乔伯打开小娥的头像，小娥阿姨穿着旗袍站在桃树下，笑得一脸慈祥。
“那个比例不对，怎么裁一下？”
乔伯喜欢拍照，拍完回客栈后，会挑选出最满意的几张，让我们教他修图。
珍惜现在的每一天，珍惜身边的人，放肆去爱，认真去生活，这是乔伯教给我的，也是生活给我们最好的答案。
乔伯仿佛做了一场长长的梦，恍若隔世。他守在小娥的灵柩前，两天两夜没有合眼。小娥的一生，一直在他脑海中浮现。
我欣然点头。
“往左边来点儿。”
乔伯年轻时候的性格过于内向，话少，又倔强，只有跟小娥在一起时，他才觉得日子过得热闹，充满了趣味。
乔伯戴着眼镜认真研究的样子，像个好学的孩子，十分有趣。
从最北边的黑龙江出发，一路到了大理。乔伯的身体看起来十分硬朗，一点儿不像年近七旬的样子，他留着利落的寸头，连和-图-书白发都看起来精神奕奕。
乔伯趴在病床前号啕大哭，女儿进来之后，怎么劝都劝不住。女儿告诉他，小娥只是去检查了，乔伯不信。
两个孩子闹腾闹腾，也就长大了。儿女大了，矛盾也便随之而来。小娥脾气火爆，训斥孩子们是常有的事，乔伯大部分时候不说话，即便说话，也是向着小娥。
为了那两本信纸，乔伯每天练习长跑，即便在中午最热的时候，依然顶着大太阳在操场跑圈。
小娥就叉着腰骂他：“老娘想不想跑还由得了你？我要是不喜欢你，你把我当皇太后供着，我也不跟你过！”
小娥和乔伯在一起的时候，才十七岁，正是最美的年华，身材高挑，肤色如雪，扎着两条粗长的麻花辫，笑声朗朗，很是讨喜。
“好吧，还是你最好看。”
乔伯在一年后，给自己制订了一个环游中国的计划。两个人的退休金，再加上早些年存的保险，足够他出行了。
6
乔伯的儿子和女儿都出生在冬天。
“我那时候天天写信，班里的信纸基本都让我用完了，为这事儿班长没少批评我。”再说起这些事时，乔伯脸上仍带着笑，仿佛能让人跟着这笑穿越重重时光，看到那个在夜色里伏在桌前写信的乔伯。
4
“你个老东西，怎么着？等不及要给我送终了？”
小娥真正离开的那天，乔伯并没有哭。
拍完照片，乔伯又开始兴冲冲地修图。当他发现能把头发P黑的时候，高兴得合不拢嘴。我帮他抠图，把小娥跟他一起P到了洱海边。
3
乐观开朗的乔伯，有着超强的感染力，成了客栈里的开心果。
“听说那里四季如春，到处都是鲜花。我是没机会去了，真遗憾，这辈子就这么结束了，还真是不甘心。”
孩子们结婚之后，都在城里买了房，请他们老两口过去住，他们也不去。
“我脑子里当时一片空白，我就觉着吧，啥都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