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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萤有耀

作者:松风alg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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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寄居的灵魂

第二章 寄居的灵魂

林曼英脾气倔,离婚时愣是撑着口气一分钱没多要,又事事争强好胜,在顾萤小时候给她报了各种各样的兴趣班,长大了又让她参加英语夏令营。为了平衡开支,林曼英只能瞒着学校私下里接了两份家教的活儿。顾萤出事儿那天,她正给人补习作文,匆匆赶去医院的时候又不小心剐蹭了一辆奥迪A6的车门。车主狮子大开口,她无心争辩,只能照数赔钱了事。
小时候顾萤在学校的阅览室读绘本,读到佐野洋子写过的一句话——“每个当下有每个当下的喜悦,无论多么不幸的时刻,人都可以靠小小的喜悦活下去”。她人生的喜悦不多,所以每当她心情低落的时候,都会一动不动地盯着床头的海报看好久,像一枚正在充电的电池。
“哇,真的吗?那你是谁?”顾萤并没有提出质疑,不但轻易地接受了这个结论,甚至更兴奋了。
这些天他基本接受了两个悲惨的事实:第一,这依旧是二十一世纪的中国,只不过是在一个自己并不熟悉的小城市,自己回不去,也不能自我了结,只能待在这个躯体里过像寄居蟹一样的生活;第二,这个女生不仅学业一塌糊涂,而且还弹不了一首像样的钢琴曲。第一个倒是没什么,第二个对他训练过的耳朵而言算得上是丧心病狂的折磨了。
“平心而论,我对你的要求高吗?我从来没要求你优秀,我没指望你能成什么材,我只希望你能当一个普通人,考一个普通的大学,毕业找一份能够安身立命的普通工作,这真的那么难吗?
“你从小练英语,没少请老师,你口语没练出来也就罢了,听写个单词都能有一半以上是错的。我就想不通,你长脑子到底是干什么的?数学题做不出来我不苛责你,死记硬背你都不会?”
其实她没有说谎,她是真心实意地喜欢弹钢琴,也非常认真地在练琴。但这个世界上有许多事情,仅仅喜欢是不够的,仅仅努力是没有用的,当她还在为业余考级的简单曲目苦恼的时候,十岁的沈清耀已经入读了著名的柯蒂斯音乐学院,师从著名钢琴家格拉夫曼。她曾在网上看过沈清耀在十岁时的一场音乐会上公开演奏普罗科hetushu.com.com菲耶夫《第二钢琴协奏曲》的视频,当即便被波澜壮阔的演奏彻底震撼了,当天像打了鸡血一样疯狂练琴,可她直到练到邻居敲门提意见也没能弹好克莱门蒂的第六练习曲。
顾萤转身前余光瞄到林曼英的表情逐渐扭曲了起来,内心交杂着快意和委屈。她一路跑回自己的房间,“咣”的一声把门摔得极响。
“沈清耀……”沈清耀突然不太想介绍自己。
“反正他买手机花的是我爸的钱。”顾萤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按下开机键,“我说你还挺关注时事的,一看就是个热爱生活的人。”
“SAT是什么?难吗?”顾萤好奇地问。
林曼英看着顾萤不情不愿的模样,顿时火气“噌噌”往上蹿,把分班考的成绩单“啪”地拍在桌子上。
“IMO又是什么?难吗?”顾萤秉着虚心求教的态度接着问。
“自我感动式的努力还不如不努力,不努力你起码内心有愧疚和悔恨,而假装努力,你甚至可以理直气壮地当废物。”沈清耀没理会她的问题,只是不屑一顾地总结道,“努力是要有结果的,否则只是在精神自|慰。”
“我的偶像现在应该远在美国,说不定正在开个人独奏会,是众星捧月的焦点,像光芒普照大地。”顾萤比画了一个夸张的姿势,又踢掉拖鞋跳上床,凑近了海报,边欣赏边旁若无人地继续滔滔不绝,“哎,你说,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精致好看又才华横溢的人呢?跟他比起来,顾泽算什么男神呢?顾泽给他提鞋都不配!”
“为什么?”沈清耀本没想接话,却还是下意识地问出了口。
顾萤一走进书房就感到压抑的气氛排山倒海地笼罩了过来,用脚趾想她都能预测到很快将会有一场狂风暴雨般的批判。
顾萤望向自己床头墙上贴着的海报,海报上的少年侧脸清冷俊美,一身齐整的西装优雅庄重,修长漂亮的手指即将跃起离开黑白相间的琴键,仿若即将腾空而飞的燕尾蝶。
“喂,你怎么知道我没有认真学习、好好练琴?”顾萤不服气地反问,一个鲤鱼打挺跳下床,“唰”地拉开桌子最下层的抽屉,里面满hetushu.com.com满当当全都是她写过的卷子和习题册。她又拉开自己书橱下面的抽屉,里面整整齐齐的一沓都是她写过的笔记,“还苟且偷生,我说你这人说话这么恶毒刻薄,肯定没朋友吧!”
“十五岁的时候SAT满分。”沈清耀咬牙切齿地打断了她的话。
顾萤垂头丧气地盯着木地板的纹路不说话,她知道妈妈这一开始数落肯定要从当下一直追溯到她小时候调皮捣蛋打裂了家里鱼缸的往事。
“嗐,买什么呀,偷的顾泽的。”顾萤说得脸不红心不跳,“谁让他成天炫耀这个炫耀那个,活该被我劫富济贫,替天行道。”
而这些恼火无处发泄,自然全部转嫁到了顾萤身上。
果然……
“他这样的人,一定每天都非常充实,很有成就感吧?”顾萤叹了口气,向后仰倒在自己床上。
沈清耀默默替王羽佳嫌弃了一下。
“总之我不会帮你考试作弊的,你死了这条心吧。”沈清耀一语道破她的心思。
“呀,你好久没说话了,我以为我病好了呢!”顾萤这次显然淡定了许多,略带忐忑又难掩兴奋地说道。
“你看看你,有没有一门课的成绩是能拿得出手的?同样是上学,别人怎么就能考高分,你十几个小时坐在教室里都干什么了?你对得起自己天天早出晚归这份苦吗?
“不要嘛,虫虫,你看我都把身体借给你共用了,你帮我考考试什么的算作租赁费,不是理所当然的吗?”顾萤厚着脸皮央求道,没得到任何回应,又思忖几秒接着谈条件,“或许……你有什么要求,我也可以帮你满足一下,我们平等交易。”
“你有完没完!”顾萤忍无可忍,猛地抬起头来,故作不在意地扯了扯嘴角,轻飘飘地说,“你要怪就怪自己没有那个女的会生吧!”
“不行。”沈清耀一口否决。
“知道自己考了多少名吗?你说说你,数学不及格也就罢了,语文为什么也只考了九十多分?我当老师这么多年,带的学生从来没有一个语文能考出这种分数的!我这辈子的脸全丢在你这儿了!
“就这么简单?”顾萤立刻来了精神,趴在床上伸手在抽屉里面摸索了一阵,然后抓出了一部黑和-图-书色的iphone7充上电,自言自语道,“也好,你先给我讲讲作业,我看看你是个什么水平。万一比我还菜,让你替我考试岂不是搞笑来的。”
“为什么不行?你自己说随便的,怎么能耍赖皮呢!虫虫,多可爱、多亲切的名字!”顾萤越发兴奋起来,“太棒了,就像在养虚拟宠物一样!我跟你讲,小时候我可想养柯基了,小短腿萌化了。可惜我妈说她养我就够费劲了,不想再养别的东西。”
她每次都忍不住感慨——“这就是世界的参差吗?”
“你的病确实好了。我是现实中存在的人,但或许已经死了,当然我也并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种情况。”沈清耀冷冷淡淡地简略解释道,“不过你不必担心,因为这些天我发现似乎除了我会感受到你的视觉、听觉、触觉以及大脑的想法,并不会对你再有其他关键性影响,你完全可以当我不存在,做自己的事情就行。”
“小时候给你报兴趣班,你自己说要学钢琴,我当时非常高兴你能对钢琴感兴趣,心想你也不是只喜欢玩,狠了狠心花了三万多给你买钢琴,结果你呢?你练琴练一个小时都如坐针毡,至今没考完十级,到了高中更没时间练。我一个普通的人民教师一个月收入多少?你一个小时钢琴课又要多少学费?你自己算一算。我省吃俭用就是让你这么糟蹋的?
“我看你不学习的时候脑子还挺机灵的。我想看一下新闻。”沈清耀很好奇自己到底是死是活——如果他已经死了,新闻肯定会报道,他等了好几天就是不见顾萤用手机,后来才知道她妈妈禁止她使用电子设备,现代社会没有网络简直活得像原始人,“看完我可以帮你讲一下今天的作业。”
沈清耀平生第一次被噎得说不出话——说得他愿意这样似的。
林曼英不允许她买太多闲书,不允许她买女生喜欢的小玩意儿,不允许她使用电子词典以外的电子产品,更不允许她追星。唯独她崇拜沈清耀这件事被林曼英允许了,因为林曼英认为这是一个正面形象的偶像,可以激励她练琴——虽然没有什么效果。
“话说回来,我到底怎么称呼你?”顾萤从小到大被顾泽奚落https://www.hetushu.com.com习惯了,抗打击能力早就超乎常人,平常的冷言冷语几乎对她毫无杀伤力,“哎,我可警告你,禁止再冒犯我男神的名讳。”
顾萤随便打开了一个新闻主页,目光瞬间便被醒目的“沈清耀”三个字吸引。等她看清楚新闻标题的时候,整个人僵在原处,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消失殆尽。
这是她在沈清耀唯一一次来泽阳市巡演时买的,当时她兴冲冲地去问了票价,结果囊中羞涩,只能买了一张海报聊以慰藉。
“自己热爱的事情,恰好是自己擅长的事情,这样的人是最幸福的了。”顾萤枕着手臂再次幽幽长叹一声,“不像我,每天灰头土脸的,什么都做不好。有时候我自己都觉得,我这样的人活着挺浪费粮食的。”
沈清耀再次无语望天。
“哈?我说你该不会是个中年大叔吧?可听声音也不像啊……怎么比我妈还能讲大道理?”顾萤彻底被他气笑了,心思一转又抿嘴笑了起来,得意扬扬地说,“那你是什么?我是废物,可你现在呢?就是废物的寄生虫罢了。”
“好了,现在顾泽成了你同学,你看着他的名字列在第一位,都不觉得脸红吗?你就没有一点羞耻心吗?”林曼英越说越来气,抖得手里的成绩单“哗哗”作响,“你知道别人都是怎么说的吗?啊?你知道街坊邻居都是怎么笑话你的吗?说活该你爸不要你!”
“哟,在医院住了一周精神那么好,一让你学习就萎靡了?”
“当然是为了我妈啊。”顾萤自嘲的语调渐渐沉重,“她这些年确实很不容易,我心里最清楚。她已经没了丈夫,只有我了。如果有一天我再有个三长两短,她肯定接受不了。”
“你还偷买手机?”沈清耀心道:就算是旧型号的iphone也得几千块,她那点儿零用钱得攒多久才能攒够。
“你知道你这样下去的后果是什么吗?你或许只能考一个二本甚至专科,会沦为社会的底层,懂吗?妈妈能力有限,没有那个能力支撑你无所事事过一生。
“随便吧。”沈清耀也懒得跟她在这种问题上过多纠缠。
“那我就叫你……虫虫吧!”顾萤灵光一闪。
“哦?是吗?”沈清耀忍不住讥诮道,“如果你真的和-图-书那么体谅自己的妈妈,就应该认真学习,好好练琴,做一个积极上进的好学生,而不是仅仅把她的存在当作你苟且偷生的遮羞布。”
“其实并没有。”沈清耀回忆起自己重度抑郁的时光,似乎不过是几周之前,却恍若隔世。这些天他跟着顾萤一起过着平凡又乏味的生活,反而心情好了不少,焦虑和压抑感都消失了。虽然伴随着无聊和不满——但人生嘛,从来都是有得必有失。
“十七岁的时候IMO金牌。”沈清耀没理会她的问题,继续说道。
沈清耀已经没兴趣再理会她。
“这也太羞耻了……”沈清耀憋了几天没说话,终于在顾萤盯着自己的海报看了超过半个小时的时候忍无可忍地开口吐槽——这张海报似乎是几年前的,那时他看上去眉目间尚带青涩,因为放置时间久了,海报的颜色也似乎有些奇怪,泛着一层模模糊糊的深棕色,远远看过去实在令他倍感尴尬。
“我一个人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尽心尽力培养你,你呢?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容易?
“那你为什么还要活着?”沈清耀丝毫不顾情面地反问。
顾萤房间里的陈设非常简单,一个书橱、一张书桌、一架钢琴和一张床。
“对了,虫虫,你成绩好吗?”顾萤突然想起了什么,眼睛发光,“该不会和我一样废柴吧?俗话说,什么样的人,养什么样的虫……”
沈清耀无言以对,甚至想喊救命,他生平第一次明白什么叫“尴尬癌”。
顾萤微微一怔,目光缓缓挪回到海报上,忽而“咯咯”笑了出来:“如果你是沈清耀,我还是王羽佳呢!”
顾萤住了一周院,回到家没两天就又被母亲林曼英叫到书房补习功课。
林曼英毕业于重点师范大学中文系,是实验中学出了名的优秀教师,刻板严厉,学生皆成才,唯独自己的女儿不争气。如果不是靠着教职工子女的身份,顾萤甚至连实验中学都进不了。这比起小学连跳两级,钢琴在各大省级比赛中获金奖,初中时又因为天赋异禀被学校老师用高中生身份报名了物理奥赛拿了省一等奖,直接录进了实验中学高中部后,又在分班考试中拿了年级第一的顾泽,顾萤回回垫底的成绩就像个突兀又尴尬的冷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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