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天浆寒潭
这声满含怒意的呵斥之后，他感觉到一直静寂的寒潭中掀起了一阵涟漪，竟是有人在试图靠近他。
“如此狼心狗肺的妖孽，只是杀了他尤显不足，该将他碎尸万段！”
“我，我……方才真是抱歉……”他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杀了他！”
忽然有人在呼唤他，是个女子的声音，却因为焦急而变得嘶哑，听不出到底是谁在呼喊。
“该死，该死！”
更难熬的是，那液体寒彻骨髓，灌入体内，化为千丝万缕侵入经脉，不容丝毫的抗拒。他觉得连思考都已经被冻结，却偏偏无比地清醒。身体并未失去知觉，能感觉到那寒冷犹如钝刀一般切割着他身体的每一寸，将他折磨得生不如死。
看着这景象，她大吃了一惊——原来奚绝尘醒来之后，幻象才真正消失，这才是真实！身在云端，脚下若是大动，便有坠落万丈深渊的危险。偏偏此处狂风呼号，刮得她站立不稳。她吓得惊叫一声，一把抓住旁边人的臂膀。
“那个，可不可以告诉我，你多大年纪了？”她会如此问，是记起义父曾告诉过她，修仙之人修为达到一定境界，就可容颜不老。她那位义父，便是个明证。
不过，刚才他握在手中的剑呢？记得好像是看到蓝光一闪，那剑便凭空消失了……这个人神秘而强大，她却见到他举剑自杀时的神情，是那样地痛苦而绝望。
“你可是吓死我了，居然在我面前举剑自杀！”她额头上满是细汗，还在喘息不已，可见方才为阻止他自杀可真是费了好大的力气。
“像是二十岁。”她实话实说。
“下去？”她吃惊道，“跳下去？”
“不必如此…和_图_书…”
所有人都认为他该死，只有她，竟愿生死相随。
“不过是些疗伤的法术而已。”见她惊诧，他淡淡说道。
那染遍视野的一大片殷红，是谁的血？痛楚快要将他的身体撕裂，他却无力挣扎。
的确是该死……绝望已经将他淹没，无可自拔。
“十一？！”
“十一，十一！”
“杀了他，杀了他！”
“师叔，您看他如此重的煞气，怎会是奚隐师兄的孩子？就算是——莫非您不知道么，有传言说这孩子是奚师兄与妖魔所生……奚师兄尚且扔下他不管，您老又何必……”
而且，这是一座孤峰，高耸入云，脚下的山顶是平滑的石头，却极其狭窄。仿佛两人是站在一棵擎天巨柱的顶端，而周围缭绕的全是云雾。
天浆寒潭……
果然，他发现自己的四肢上束缚着发出绿色幽光的锁链，那是用法术加固过的禁制，就算是他挣扎得筋疲力尽也不可能挣脱。这一刻，他的心沉到了谷底。
“你这孽障！宗明师叔如此待你，你竟恩将仇报，弑师灭亲！”他突然听到有人在恶狠狠地呵斥。
他记得不久之前，她曾这么说过。
他快要麻木的意识之中传入一个苍老的声音，说到后半句，那声音竟有些颤抖。
无数个声音，都在重复着这恶毒的诅咒。
的确，这寒冷与孤寂早已将他折磨得发狂，但凡有任何活物靠近，都会被他撕得粉碎。可是这一刻，他感到那渐渐靠近的是善意的温暖，一种从未泯灭过的渴望，无比强烈地冲击着他早已被冻得僵硬的心脏。
可是他抬头见到的却不是那紫衣的女孩，而是眉心有着一点朱砂的美hetushu.com.com丽女子。他赶紧收回自己的仙剑，望着那女子流血的双手有些不知所措。顾语青却似毫不在意自己，反而赶紧查看他胸前的伤口，见刺得并不深，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另一个稍显年轻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他听出那语气中的冷漠和嫌恶，只觉得这透顶的寒冷更深了几分。
她立刻后悔自己的多言，刚想说一句抱歉，却见他苍白的脸上露出个勉强的笑容：“多谢姑娘相救，害你受伤，实在是抱歉。”
她忽然觉得这一刻自己的心思很莫名其妙——怎么会有这种没来由的淡淡失落？还有方才，为什么那么拼命地去阻止他？那种以肉掌阻剑的气魄，平时大概也是没有的……话说，自己本来是要与他决斗的来着？
这一声暗哑而生涩的呼喊于绝望中传出，在仿佛凝滞永久的天浆寒潭中掀起层层波澜。
“姑娘可知这是何处？”
“你死了，我便追去黄泉路上跟着你。若我去不了黄泉，便等着你下一世轮回，再找到你，守着你，再不会离开。”
“混账！隐儿如今虽然不知所踪，却仍是我宗明门下弟子，你们如此对待他的孩儿，要老朽如何看得下去？”
听他如此问，她这才想起，自己陷入麻烦之中了。传说胆敢闯云波山之人都会遇险，却没想到竟会中幻术。幸好她心志还算坚定，才没有在这儿丢了小命。如今她举目四望，发现此处竟不再是原先那树林，而是一处山巅。
“嗯。”
“怪物毕竟是怪物，如此凶横，当年真不该放他出来……”有人在喘息，声音中满是恐惧。
好冷……
他连声呼唤，那熟悉和*图*书的温暖气息却并未靠近，反而渐渐消失。那寒冷，更加刺骨。
他禁不住想要将身体蜷缩起来，却发现四肢竟然无法动弹。睁开眼，四周竟不是空气，而是水。不，是比水更粘稠的液体，处在其中，仿佛有万斤重担挤压着身体，根本无法呼吸，心跳也越来越吃力。
他忽然拉住她的手，纵身一跃。
“胡说，什么怪物，这是隐儿的孩子！”那老者呵斥道。
狂风呼啸，他的声音却很宁定。若是孤身历此险境，她可真是孤立无援了，幸好还有别人在身旁，让她心中稍安。她猛然记起兄长曾说过，这长生殿的地界不是随便能闯的地方，心中有些后悔，更多的却是担忧——她追着那个人来到此地，却不知这竟是如此危险的地方。那人独自闯来，真不知到底是为了什么，不知有没有遇上同样的危险……
的确，他本就不该降生于此世；当宗明师尊在他面前倒下之时，他已经生无可恋。
“别怕，是飞下去。”
奚绝尘唤了几声，发现完全是徒劳，也就不再继续。
当这一个念头划过脑海，他那犹如潜入深海之中的理智忽然便冲出海面，摆脱了那梦靥般的幻境。看到眼前真实的情景，他大吃了一惊——他手中正握着自己的仙剑，剑尖已经刺入自己皮肉之内。而有一双手正死死地握住剑锋，已经被割得鲜血淋漓。那红色顺着她若凝脂般的肌肤流淌，看来尤为触目惊心。
“姑娘看我，像是多少岁？”他反问道。
他看上去清绝孤寂，似乎只在那紫衣女子面前，才会流露出些许不一样的情绪；可很显然，自己对于他来说只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其他人。
这就是hｔtｐs://wｗｗ•hｅｔushｕ.ｃｏｍ.coｍ他的宿命……
这人刚才自杀未遂，还想再来一次么？却为何要拉上她一起？！
她心中忽然想到了什么，忍不住问道：“我听说，你是剑仙？”
“无错，你与无量干的好事！你们竟然一直将这孩子囚禁在此处，如此残忍无情，实在是……实在是令人心痛之至……”
“师尊，师尊……”
她呆呆地望着他，似是难以置信，又觉得不可思议。如今他又恢复了初见时的样子，一双眸子似星夜般神秘深邃，浑身都透出一种淡漠疏离。
“放我……出去！”
她正想着，却听到奚绝尘说道：“此地风太大，你站在这里迟早也会掉下去，不如随我一同下去吧。”
“啊——！！！”
她的神色终于平静下来，却又显出深沉，犹豫了一下之后问道：“奚公子，我方才也看到了幻象，好不容易才挣脱出来。那虽是幻术造成，却都是过去的真实。你到底是看到了什么？到底是怎样的事，竟逼得你要自裁？”
最难捱的并不是冻彻骨髓的寒冷，而是了无生趣的静寂。没有任何人走近，没有任何人对他说话，只有他独自一人，这样的静寂，似乎已过了千万年。看不到光芒，看不到希望，他不知道到底是谁将他遗弃在这冰冷的黑暗之中，甚至不明了自己到底是活着还是已经死了。
他的手修长而清瘦，肤色十分苍白，手掌看似并不宽厚，却很温暖。此刻感觉到从他掌心传来一股清凉，她才明白他是要做什么。
“宗明师叔，我与掌门师兄如此做也是迫不得已。这样的怪物，杀也杀不死，若不如此，该当如何？”
“莫慌。”
不能死……
她说着，忽觉得有一股奇m.hetushu.com.com寒自手心钻入，直冲胸腑，让她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她惊得差点叫出声来，却见奚绝尘的神色中不见一丝波澜，只是他的掌心似乎腾出了一缕幽蓝色的轻烟。
他微微一愣，却摇头：“不是。”
“奚公子！奚绝尘！你快醒醒，快醒醒啊！！”
他终于记起，在他最绝望的时候，遇到了一名少女，连骂带劝地阻止他轻生，满怀执着地追着他到处跑。
——她悲愤地想道。
那老者却只是冷哼一声，涉水而来。
无数人的声音在喊叫，犹如一把把利刃，一刀刀反复地切割着他心中最脆弱之处。他却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身上也没有丝毫力气。胸口忽然感到一阵灼|热，而后痛到难以忍受，似乎是有利剑刺入了他的心脏。
“师叔小心，他神志不清，早已发狂，怕是会伤到您！”岸上那人提醒道。
而后，他便伸手将她犹在流血的双手握住。他这举动让她心中微微惊诧，因为这还是第一次有男子如此大胆地握住她的手。可是他这动作却极自然，让她生不起抗拒之意。
他这话她根本就没听到，她只感觉到身体在极速下落，耳边只有风声，心跳瞬间停止，已经快要昏厥。
这声“嗯”，意思是说他就是二十岁？她也不好再深究，只好沉默。
“该死，该死……”
听到她这问话，奚绝尘那双似蕴着星光的眸子立刻变得暗沉，她仿佛能够看到，那最深处隐藏的是谁也破不去的千年寒冰。
那股寒意来得快，去得也快，当他放开手，她望着自己的双手瞪大了眼——她的手掌上还留着些微的痛楚，可是那流血的伤口居然已经愈合了，连伤疤也不见一道！
他猛然意识到了自己是身处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