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疼，好疼。

霍青桑扪心自问，她能告诉南宫曜吗？即便是告诉他了，他又会信吗？

他甚至不敢去明着处置推孩子下水的贤妃，因为他知道，当他站在湖边的那一刻，她也在远处看着他。她说，皇上，难道那一刻你就没有想过让他死？

她不想听，不想看，转身想离开这个令她窒息的地方。

她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他不会的，当年不会，现在也不会。

空荡荡的书房没有一丝光亮，黑暗中仿佛蛰伏着一只巨大的恶兽，只要你稍不留神就会从黑暗中冲出来将你吞噬。

瞬时，一股淡淡的馨香沁入鼻端，她用力将他推开：“我现在不想见你。”那股浓烈的香气让她恶心，让她觉得自己在他眼中就是个笑话。他刚刚还在苏皖的床上，现在又跑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这时，隔壁的石室里突然传来一阵呜咽声。

“呕，呕！”

她的心在流血，却不能在面前的男人眼前发作，只能紧紧地抓着烨儿的牌位，仿佛落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

那么敏感的时候会见西凉人，苏皖的身份已然是一个变数。而她容不得这个变数。

“青桑。”他突然低下头，遂不及防地吻住她冰凉的唇。

不，也许不该说是女人，她只是一个被装进罐子里养着的活死人而已。

借助朦胧的光线，一座巨大的神台吸引了她的注意，神台上摆着一块漆黑的牌位。

霍青桑挑眉看着慕容无乐，揣测着他到底是何用意。

“看来还有人。”慕容无乐微微挑了挑眉，率先走了过去。

“放开。”霍青桑原本搁在身侧的左手突然多出一把寸长的匕首，“不要让我说第二次！”一眨眼，泛着寒光的匕首压在了他的脖颈上。

“不会有了，再也不会有了！我不会有你的孩子！南宫曜，永远不会！”她疯了似的冷笑，看着他痛苦的表情，心中涌起一阵快意的感觉，那些压抑了的痛似乎只有用彼此的伤害才能抚平。

慕容无乐带笑望着她，似乎丝毫不担心她会去找南宫曜告发他。

南宫曜啊南宫曜，原来我霍青桑从来没有看清过你，原来这么些年，我不过是活在自己给自己编织的一场梦境之中，如今梦醒了，残酷的现实让我如何去面对呢？

“当年刑部主审此案的是苏牧。”慕容无乐出声，果真见霍青桑单薄的身子微微和*图*书一颤，险些栽倒。

黑暗中传来他清浅的呼吸声，就在她以为他不会开口的时候，他却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将她推到一排书柜前，修长的身体紧紧地压着她，仿佛要把她胸腔里的空气都挤压出来。

霍青桑茫然地看着他，心口已经感觉不到疼。她看着他，那么陌生而又熟悉，这一刻，她忽然有些慌乱，好似连当初那种初见时的悸动都记不得了。

“啪！”

“我已经没了当年的勇气。”她疲惫地叹了一口气，目光环视这昏暗的密室，只觉得浑身都在发冷，怀里的牌位好似在无声地哭泣，好似在怨怼她这个不尽责的母亲。

她冷笑着从床上一跃而起，森白的匕首从袖口挥出，直直地朝他的胸口刺去。

霍青桑心底一凉，挥手将他推开。

宫中未成年便早夭的孩子是不能立牌位的，可他偏偏在御书房的密室里供了烨儿的牌位。这意味着什么？恐怕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了。

慕容无乐无奈地将她抱住：“别看了。”

“你跟苏皖到底是什么关系？”她冲过去一把揪住他的领子。

“烨儿，烨儿！”她一遍一遍地呢喃，仿佛看到那小小的人儿笑眯眯地叫她母后，仿佛看见那小小的人儿在冰冷的湖水中挣扎，仿佛看到……

“走吧！”她突然止住笑，紧紧抱着怀里的牌位，转身毫不留恋地大步离开。

“青桑，我这里疼，很疼，很疼。”他猛地抓住她的手按在胸口，目光却仿佛隔着遥远的距离看向回忆里的某个片段，他说，“烨儿说他冷，很冷很冷，我看见那么幼小的他在水里浮浮沉沉，他喊我父皇……”说到这里，他已然泣不成声，整个人就像着了魔障一样，双手死死地掐着她纤细的肩膀，“我该去救他的，我为什么不去救他？如果我去救他而不是等那些侍卫跳下去，他也许不会有事的。”他压抑地嘶喊着，眼前又浮现出那天的情形，他比其他人更早赶到事发现场，看着那小小的人儿在水里挣扎，如果不是他在那一刻生了侥幸的心思，如果不是有那片刻的迟疑……

霍青桑整个人如同浸入冰冷的池水里一样，不能出声，不能呼吸，眼泪无声地落下，心亦碎成万千碎片。

可是他忘记了，那亦是他的孩子，饶是他如何地不喜欢，当他看到他小小的身体青白冰冷和图书地躺在那儿的时候，才突然觉得钻心地疼，才觉得自己是多么丧心病狂。

她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牌位，终究没有将它带走，转身的瞬间，眼泪夺眶而出。

烨儿，对不起！对不起！

霍青桑小心翼翼地捧起地上摔成两半的牌位，转身跟了上去。

两寸，一寸，刀锋没入里衣，殷红的血染红了他明黄的袍子。

慕容无乐静静地看着她，好似一下子看到了这个女人倔强的一生，心中竟然莫名地微微抽痛了一下。

“烨儿，是烨儿！”眼泪唰的一下涌出眼眶，她冲过去站在神台前，全身的力气仿佛被一瞬间抽走，软绵绵地瘫在地上泣不成声。

霍青桑挑眉冷冷地看着他拉着自己衣摆的手，忽而一阵冷笑：“你既然带我来，难道会不知道她是谁？”她不是傻子，他能如此神通广大地打探到连她都不知道的事，必然是在南宫曜身边埋了很深的一颗钉子，当年的事，怕是他早已一清二楚。

那时夺嫡之争越演越烈，霍家和南宫曜都容不得一点差池，哪怕是一些看起来无足轻重的小细节也很可能导致夺嫡失败，到时候不止是南宫曜，连同霍家也一并会受到牵连。

这一夜，霍青桑做了很多梦，关于烨儿的，关于南宫曜的，关于霍庭东的，可最后每个人都渐行渐远，只有她独自留在原地。

顾不得胸口的疼，他仿佛一只受伤的困兽，只有借由这惨烈而凶残的占有才能抚平内心的不安。

都到了这个时候她还有什么是不明白的呢？只是这么残酷的事实让她如何去接受？

可这些他又能与谁诉说呢？今日他在雅芳殿看着乾儿，心里猛然想起那个早夭的孩子，便再也无法在雅芳殿待下去。他狼狈地逃到御书房，却见到烨儿的牌位被摔成两半。那一刻他觉得自己的心都死了，可又情不自禁地松了一口气，她终于知道了是不是？是不是？

慕容无乐寻机避开巡视的御林军，拽着她一路潜进御书房。

当年她之所以一定要南宫曜将苏皖送走，是因她无意中见过苏皖在麻雀胡同的一处小院里密会一名黑衣人，虽然当时离得远，但隐约听出那人说的并非汉话。

霍青桑悲痛到极致，却又觉得不可思议，直笑得眼泪直流，整张脸如同雪一般煞白。

“等等。”慕容无乐从后面一把拉住她，和图书“你不好奇她是谁？为什么被关在这里？”

“你都知道了。”不是问句，他的话如同一击重锤狠狠地击在她心头，“烨儿的牌位摔坏了。”他径自说着，任凭胸口被血浸染。

“不。”她却沉静下来，仿佛刚才那个几近崩溃的女子根本不存在一样。她紧紧地把烨儿的牌位抱在怀里，目光坚定而冷酷地绕过他看向那个女人。

若不是有心要隐瞒什么，他大可以直接调查并治罪贤妃，而不是用这种匪夷所思的手段报复一个曾经睡在他枕畔的女人。

霍青桑当场愣住，难以置信地看着他：“难道你是，你就是那个‘主公’？”

好长时间，他们谁也没有说话，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哀伤，谁也跨不过去，哪怕是紧紧依偎，仍旧如隔了万水千山。

“我以为侍卫会救起他，我……”他已泣不成声，他没想过要烨儿死，他只是在那一刻想到了霍家，想到了霍青桑，想到了烨儿是霍青桑的孩子，想到了她亲手逼他送走苏皖时的情景，那一刻，他是有过一丝卑劣的念头，如果她也痛失所爱会是什么心情？

“烨儿！”猛地从梦中惊醒，昏黄的烛光下，那人修长的身影显得格外萧瑟，他就那么静静地站在床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晦暗的脸上看不清表情，只是周身散发着一股无法忽视的悲伤。

她本该就是他的棋子，一个执棋的人亦绝不可能对棋子动不该有的心思。所以那一瞬间他做出决定，坚定地走过去将她从地上拉起来，右手死死掐住她的下巴让她看着自己，一字一顿地说：“霍青桑，你那么聪明的人，难道还不明白？”

慕容无乐静静地站在她身旁，修长的身体斜倚在石壁上，目光怜悯而疼惜地看着地上泣不成声的女人，心中仿佛有什么在慢慢融化，却又说不清这些情绪究竟代表了什么。

“青桑。”他俯身伏在她身上，埋首在她颈间，闷闷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哀伤。他紧紧地抱着她，然而却越发觉得不安，他想说些什么，可又能说什么呢？

“为什么带我来这里？”御书房里的灯早已熄灭，内务府的小太监早传了消息，皇贵妃染了风寒，皇上去雅芳殿了。

不知是什么人说过，人若是到了悲伤的极致之时，每一滴泪都仿佛是身体在滴血。

当年她随父亲在边关待了m.hetushu.com.com好几年，曾经对一些番邦的语言有所研究，凭着只言片语也猜测出那人是西凉国的。

慕容无乐看着她，好看的薄唇勾出一抹极为清浅的笑：“你当年为何执意要把她送到西域？”他微敛着眉，俯身在她耳边用西凉的语言说了一句话。

“别走。”他猛地从后面一把抱住她，湿漉漉的气息喷在她颈间，声音里带着哭腔，“青桑，别走，我们还会有孩子的。”

四目相对的瞬间，她仿佛看见了他眼底的泪光。她微微侧过头，不想再看见他，心底的疼已经堆积到不可控制的地步，她已经无力再继续假装下去。这一刻，她是生出了恨的，那么明显，那么清晰，仿佛化成了一把刀，一下一下地割着她的心头肉。

“苏牧是带着密旨主审此案的。”

走进昏暗的密室，浓郁的药味掺着血腥的味道扑面而来，前面的慕容无乐猛地停住脚步干呕起来。

她苍白得如同一张白纸的脸上只有两个巨大的黑色窟窿，微张的嘴里漆黑一片，舌头显然也被拔掉了，所以只能偶尔发出一阵阵低沉的呜咽声。

他无地自容，他觉得他连悲痛的资格都没有，可他心里是那么的痛，那么的悲伤。他一次次地虐待折磨贤妃，却又有谁知道他不是在借此折磨自己呢？

霍青桑身子一僵，踉跄着退了几步，身子正好撞在神台上，漆黑的牌位掉在地上摔成两半。

或许人都是自私而盲目的，她只看见了苏皖的变数，却从没顾虑过南宫曜的感情，是以在后来的一系列事情中无意埋下了一枚隐形炸弹。如今时光流逝，那些仇恨并没有跟随时光消逝，反而越积越深，直到两人越走越远，终究无法回头。

每一步都是那么沉重，仿佛踩在心上，疼得快要不能呼吸。千错万错是她的错，烨儿是何其无辜的啊！

霍青桑心中莫名地生出一丝不安，她挑眉看着黑暗中的慕容无乐：“你到底要干什么？”

“青桑。”他惊慌地看着她近乎癫狂的表情，双臂死死地将她揽进怀里。这一刻，他突然生出无限的惊恐，他在害怕，他在颤抖，因为他知道，她已经将他推出心门之外，而他除了这样紧紧地抱着她之外别无他法。

“你到底要说什么？”她冷冷地看着她，凤眸里没有一丝温度。

她紧紧地抓着胸口，眼泪落地成花，一排排，一串串。和图书

不明白吗？

他伸出手，冰凉的指尖轻轻碰触她湿漉漉的额头，轻柔得仿佛在碰一尊易碎的玻璃娃娃。

一股突如其来的巨大悲伤瞬间将她击垮，手里的匕首“咣当” 一声落在地上。

“青桑。”

“呵呵呵！”静谧的书房里传出闷闷的笑声，慕容无乐猛地向前倾，薄唇擦过她冰凉的脸颊，按在她身后书柜上的手猛地向下一扣，一阵机簧搅动之声遽然响起，整扇书柜向后反转过去。等惊愕的霍青桑回过神，才发现自己竟然置身一处密室之中，两边的墙壁上有淡淡的幽蓝光线溢出。

“为什么不躲？”她痛苦地闭了闭眼，猛地抽出匕首，“滚！”

他疯狂地吻她，激烈的，霸道的，甚至是惊慌的，似乎只有这样激烈的纠缠才能让他安心，才能让他真切地感觉到她还在这里。

慕容无乐的脸上闪过一丝讪讪的笑：“有没有人说，女人太聪明总归是不太可爱的。”他松开手，笑容里带着一丝讥讽，“没错，我知道她就是当年的贤妃，你的烨儿死后不久，贤妃就突然病故了，南宫曜又急急忙忙处死了当时所有的相关当事人，刑部也第一时间做出了意外落水的判决，事情处理得极为仓促，甚至没有留下一个活口，难道你就不疑惑？”

“她是什么人？南宫曜为什么要把她关起来？”慕容无乐剑眉挑起，扭头看着突然大笑出声的霍青桑，“你怎么了？”

“当年刑部侍郎是左大人。”她艰难地开口。

无边的痛楚排山倒海而来，瞬间将她击垮，那些一直以来压抑在胸口的揣测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出现在眼前，让她无从逃避，无从反驳。

“我倒是不知南宫曜还有这样的恶趣味。”慕容无乐忽然转身，温热的手轻轻覆上她的眼睛，“别看。”

彼此的气息交融，他温热而细腻的大手轻轻拂过她的脸颊，感觉到她轻微的颤抖。

当年的事她如何没有怀疑过，只是她没有证据，更不愿意把事情往南宫曜身上牵扯，即便他那么不喜欢烨儿，可烨儿毕竟是他的孩子，她不相信他真的会出手要了自己孩子的性命。可是今日她却不那么肯定了，如果当时烨儿的死与他没有一丝关系，他何以要在密室里凭吊烨儿，且偷偷把贤妃弄成那副生不如死的模样养在密室呢？

不，她不敢去想，一想心口就疼，生生地被撕裂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