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青春无悔
十多年好漫长也好短暂。
在单元楼楼道里，在他们留下过十余年回忆的阶梯上，行骋重复了一遍：“已阅。”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行骋没有像这天这样，这么不愿意脱下他身上的校服，好像这一抹蓝色是他的保护色，将他的年轻与朝气都守了起来，要是哪一年将它从柜子里翻出，还带着股操场上玉兰花的馨香味。
行骋知道他爸妈在想什么，默默地拿胶带把盒子捆了，这里面有不少他跟宁玺一起背书时候写的东西，乱七八糟，什么都有，哪能让他爸妈看到吗？
两个学校不在一个区，行骋被宁玺掐着脸乐，这还是隔那么远！
行骋站在训练场的座位上，甚至和任眉一起朝高高的篮球架敬了个礼，再并肩一起出了训练场，掏钥匙锁了铁门，再把钥匙还给保卫处的叔叔。
后来的几周，行骋接连参加了好几个篮球选拔赛，国内最有名的篮球联赛还来选他们队的苗子，一眼就看中了行骋，但由于行骋爸爸不允许儿子走职业，才给推拒了。
行骋拿过笔来，捏着任眉的背把人翻了个面，龙飞凤舞地在背后写下“行骋”两个字。
球进了，你也望进了我。
宁玺说话的速度很慢。
一直到后来的很多年里，每次只要他们因为各种原因暂时分开的时间稍微长些，宁玺都习惯带一瓶行骋常用的香水，装成小样，点在手腕上，任它萦绕鼻尖，在心头做个念想。
现在宁玺的备忘录上，全是新的。
行骋没让他爸妈送，晚上九点睡觉，早上六点就爬起来了，走路过去根本不远，背了个包穿一件蓝色短袖，倒像个路过的学生。
行骋伤着的是手肘，规定倘若考生轻伤只能带一个护具入场，行骋没犹豫，咬着牙跟教练说，报手腕伤。
总想说一句，青春万岁，三年无悔。
空接灌篮！
他在阳台上换了个姿势，沉声道：“我毕竟是已经经历过一次高考的人了，所以心态还挺好。但是那天我从考场出来，看到你站在一群家长中间等着我……我承认那个时候，我很紧张。”
“不紧张。”
宁玺却像一时间心有灵犀般，掏出手机给他看。
他们校队有几个男生坚持不下去，让家长接回家了，这么一算下来没剩几个人，越逼近考试，其实反而越来越冷静，胜负局已定得差不多，不挣扎了。
整片训练场，连同校园里的操场，小区里的篮球场，构成了行骋的一整个，放肆奔跑的十八年。
行骋偶尔带宁玺妈妈出去晒太阳，宁玺还会打视频电话过来。
至于北京，能考上就去，听天由命，自己成绩，自己得把握好。
他觉得这两个字，太轻太轻。
你不可以为别人打架。
“老大，你怎么没把你的校服拿过来？”任眉撞他肩膀一下。
一切都连贯顺利，行骋拿下快攻专打小前锋，接连得了不少分，上半场还没完，就已经是场上篮板和得分最高的人。
行骋一边跑动一边回头去看计分的裁判，嘴上咬紧绷带，满头的汗，眼角都给汗糊住了，双眼半阖，他总觉得观众席上一定坐了个宁玺。
他又问：“你以前说飞机都要飞两个半小时，是得有多远，现在还觉得远吗？”
成都的日头依旧热烈，穿过树梢金光灿灿，投下剪影几块，夏风过了，倒像极了一个人的影子。
他和宁玺，此生也无悔。
只是喝醉了总想他哥，难免情绪波动。
高考考场就设在石中本部，教室他们熟悉得很，因为学校是全市最好的文科高中，校门口情况一如往年，堵了不少电视台的媒体记者，再随着新媒体的发展，还有不少网络上的媒体抱着手机来采访。
宁玺伸手把啤酒罐攥紧了，摇头，说想清醒一点。
下午的科目依旧难熬，天气温度上来了难免昏昏欲睡，行骋一口气把卷子写完，再合上笔盖，利剑归鞘，信心满满。
那天回家的路上，行骋低着头叫他，嗓子哑得厉害：“宁玺。”
行骋握了一瓶黑啤，坐在天台边，看他们相拥而泣，喊和_图_书比赛的口号，又把手都重叠在一起，往下压，说“毕业快乐”。
他说：“哥，我们今晚多喝点，明天谁先醒谁先走。”
“行骋！”
他低着头看宁玺的手机。
其实寒假那一趟回北京之后，宁玺也给行骋回了一封信，直接寄的快递，放了一件自己的短袖，就是后来行骋穿去高考的那一件。
他们飞奔上天台，手里拿了啤酒，从高处俯视那一处处篮球场，要不是行骋还拉着，怕都得往下跳。
行骋站在街角，看着五月的风拂过那些刚刚放学，蹬着自行车拼命往家里赶的学弟学妹，抬手碰了碰树梢枝头，落了半手的明黄。
一个相隔千里……又好像近在咫尺的影子。
只想无忧无虑，只想“无法无天”。
“厉害啊骋哥！吊打NBA！”
行骋沉默，没有问哪里来的钱，只是伸手去握宁玺的手。
“我希望，我一直是你心中的第一名。”
行骋：
那些个路灯明明暗暗，好像将焦点又聚集在他们身上。
整个校队喝得烂醉如泥，行骋的酒量算好的，扶着额都有些站不起身，意识还是清晰的。
所谓的“重要”是什么感觉，从前的宁玺描述不清楚，只是觉得，行骋在篮球场上打球的时候，好像天气都要晴朗许多。
偶尔有人夸赞，行骋垂着眼帮宁玺妈妈调试靠背的高度，明显感觉女人的肩膀一颤，行骋也不说话，只是抿着嘴笑，说麻烦多帮着看一下。
行骋训练的动作不当，弄伤了肘部，还好体检已经过了，问题也不大，强忍着痛还能继续打。
那天宁玺穿了件白短袖，手里拿了两瓶红石榴汽水，站在考场的街对面。眼看着行骋步步稳健，走过马路，迎着光……
行骋故意刺|激他：“都背了，你得陪我讲会儿话，不然我明早没动力，考个不及格怎么办？”
行骋看了看马路边没有停着家里的车，便闷头往家里走。
宁玺看两个人的身影映在路灯下，深吸一口气，突然有了不知道哪里来的轻松感：“那我一回头，你不是就撞死了吗？”
行骋看着镇定，其实内心紧张得不行，一遍遍拉开书包确认文具与证件都带齐全没有，再到校门口找到同班考试的同学。
学校广播站这天跟要搞事情一样，一上来就一首《送别》，长亭外古道边的，行骋听过好多次，旋律一起来，原本热闹的操场安静不少，他一偏头，就看到任眉忽然不再说话了。
“哇！”
你知道爱屋及乌是什么意思吗？
“已阅。”
哪怕他自己是一个连晚饭都会忘记去吃的人。
行骋想起这学期开学时，宁玺要走的那天晚上，他也带了酒去宁玺的卧室。
成都热得早，已有些考生坚持不住，操场上也能看到别人的考试情况，放眼望去，都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再加上心理压力，和平时训练的模样大相径庭。
结果行骋这“哭”字不提还好，一提，任眉眼里含着的泪倒真的流出来了，惊得他连忙扯了纸去擦，他想劝，却发现好像自己也哽咽了，说不出话。
行骋一直没吭声，宁玺很难得一口气憋这么长一段话，跟行骋在一起之后，他能表达自己内心的方式也变得多了。
“高考填试卷的时候，把名字写好看点。”
以后工作了，那酒就不像学校里面跟兄弟喝得那么纯粹了，行骋重情义，对这方面的局一般都不推。
下雨了，他又不带伞，来蹭我的。
小时候，天天拉着玩具飞机玩具枪在小区里窜来窜去的小屁孩弟弟，同经常在窗前趴着写题的他，往往成为鲜明对比，宁玺长大了一想起来，都觉得好笑，明明就看着像两个世界的人，不知道怎么偏偏走在了一起。
有些事情，这辈子就那么一回，也只能在学校里做。
任眉抱怨完毕，笑着把笔递给行骋：“签个好看的，同桌。”
在行骋高考完的那天下午，最熟悉的校门口，最熟悉的街道上，站了他最ｈｅtusｈu.com•ｃｏｍ熟悉的人。
行骋一笑：“我的校服？在宁玺放枕头边压着呢。”
那会儿的宁玺，还不知道行骋的手机是老年机，非得跑到大街上才有信号。
他会收敛脾气了，表扬。
今晚校队里在学校天台小聚，他赶到的时候，全在操场互相给对方的校服签上名字，行骋那狗刨的字练得好看了不少，敢给别人写了，签过七八件，手腕都在疼。
两个人闲逛吹风闹到凌晨，踏上了回家的路。
行骋从小跌打损伤惯了，就没把这伤放在眼里，平时都带个护肘，必须要练的姿势和定点一个都不能少。
正如行骋书信里写的那般，时间数字也僵硬，唯有生命长短可衡量。
全场比赛他是熟的，天天实战，场上也有其他区的人认出了他，个个如临大敌，他反而轻松，手上绑了宁玺送的那只护腕，开了医护证明，进了场内。
几个兄弟侃天侃地插科打诨，有一个像是想起了什么来，伸胳膊去碰了碰行骋：“骋哥，你还记不记得去年，我们在玉林路打架那次，你说你有心上人，这会儿怎么样了？”
“是北京那个吗？女大三抱金砖那个！”
被喊到的人才管不着那么多，脸上的笑意根本藏不住，被教练拿毛巾抽着边跑边吼回去：“怎么着！哥高兴！”
没想到当妈的一听“宁玺”的名字，眼泪更多了，说宁玺这孩子命太苦了。
下午是身体素质测试，立定跳远过了就是一百米和八百米，行骋同样的训练做了许多，倒是不怯场。
丈量过了摸高，篮球项目顺序并不复杂，行骋也练过好多遍，很轻松地就先完成了往返运球投篮、投篮，紧接着就是全场比赛。
再见啦。
他这里刚写完，学校里广播站又开始放歌了。
行骋忽然想起那一年宁玺删掉的备忘录。
你总说想要成熟，其实，我希望你永远是那个善良又勇敢的大男孩。
不过行骋这下确定了，那种因眩晕而幸福的感觉不是假的，是真的。
“留不住的太多了，我很念旧，行骋。”
路上风景还是那些，身边的人依旧没变。
冰爽入喉，激得他头脑都清醒不少。
那照片还是她托行骋要的，行骋没有拒绝。
往后数年，行骋再想起当年在石中经历过的风风雨雨，数场战役，喊楼训练，以及每一块摔过的水泥地，每一张打过瞌睡的课桌，宁玺每一个被他观察过的侧脸……
“接球！”
时间太长，难以形容，一切只用两个人的名字概括就好。
毕业这种事，对于一部人来说是仪式，对一部分人来说就是挥手，告别的是高中生活还是青春年华，各有不同。
“你别乱诅咒自己，”宁玺想穿过手机屏幕暴打他了，“聊半小时，你洗漱了去睡觉。”
行骋高度紧张了两天，松懈下来便又累又困，挑眉道：“我得先回家，休息几天再约？”
“宁玺。”
“我怕考不好，怕你难过。”
“哥，那会儿你考试是不是也特紧张？”行骋都觉得自己有点紧张得不正常。
和你，跌跌撞撞地长大，还要，磨磨蹭蹭地变老。
行骋看着那几个高二的小学弟满脸兴奋样，不免有些得意，拿着湿巾擦擦脸上的汗，掩不住嘴角勾起的笑。
大姨哑了，也不吭声，古怪的眼神流连在这两人之间，啃了几口行骋送来的果子，扶着腰出去晒太阳了。
我不爱讲话，但喜欢和他讲话。（废话也讲）
宁玺老实交代，歪着头想了一会儿。
“但是那天，我冲过去看见你，我又不紧张了，就感觉什么都不重要。”
行骋忽然有点庆幸，当年他比宁玺矮很多，还很执拗，天天跟在他哥屁股后面跳着学摸篮筐，宁玺总是无语地看着他，忍不住训他：“行骋！摸不到别使劲跳，脚崴了摔得你哭！”
每天一杯奶，强壮中国人！（他好傻）
只要他们前路一致，那么他们的努力从来都与和_图_书距离无关。
今年的喊楼被取消了，都是所有高二高一的在教室里撕心裂肺地喊，他们高三留校还没回家的不能再往下扔纸，倒是听得开心，乱七八糟地往回喊话，教务处主任冲出来，一个二个全拦不住。
行骋说不清，也道不尽，这些年对学校，对宁玺的依赖。
宁玺皱着眉道：“明天早上语文，你不打算看会儿书？”
年复一年，院里楼上花开花谢，春去秋来，小孩们换了一批又一批，石中的校服也又换了颜色和标志，然而，对于宁玺和行骋来说，世间变化再多，只要花还开，人还在，生活总有盼头和希望。
行骋穿着没脱的球衣，晚上八九点，一步步地走在学校附近的那几条小街，跟宁玺讲他的篮球战绩，讲这段时间参加的比赛，哪个区哪个校的人特别孙子，哪些打街球的一见着他就腿软……
宁玺拿着电话，一遍一遍地强调他：“考号别写错，填机读卡的笔记得带好，你晚上早点睡觉，提前一小时出门，这几天很堵。”
任眉虽然是个学渣，但这会儿还是拿出了考985211的气势，说成绩差了，但是气势上不能输。
话说回来，高考结束的那一晚，行骋倒是没有觉得累了，跑下楼来牵着宁玺跑过几条街，冲到府南河边，有一种开心到要跳河的架势。
行骋把剩下的黑啤全部仰头灌了，摇摇头没说话。
行骋提高了音量：“那也行，我乐意。”
那人一米八左右，肤色白净，薄窄双眼皮，鼻尖一颗小痣，神情依旧酷得过分。他朝这边看来了，才多几波浅淡秋水。
平时风里来雨里去的哥们正经起来，行骋还有些不习惯，他试着去安慰任眉：“你一个平时听摇滚的，听这歌还哭。”
宁玺“嗯”了一声，又听行骋问：“坐飞机坐了多久？”
告别的不仅仅是篮球场，还有他的汗水、勇敢与“莽撞”。
他的领队来得早，身上装备都带齐了，得先去检录，然后参加考前教育。
裁判哨声响的那一刻，行骋低头亲了一下他手上的护腕。
行骋总是轻轻推开门进去，把带来的东西放到床头柜，去检查过输液的管子，再叫医生过来问问情况，这一来二去，时间久了，病房里后来住了别的病人，都以为行骋是她儿子。
楼下这个追着他长大的弟弟，是天赐的礼物，他又何尝不是对生活心存感激。
宁玺站定了脚，转身说：“不远了。”
但好像哄不好似的，妈妈还在哭，行骋忍不住搂了搂她，才听妈妈断断续续地说，是舍不得他要离开家去那么远的地方，一个人在外面多苦啊。
宁玺继续说：“但只我会对未来的生活感到迫不及待。”
行骋一个背后换手运球打出去，火速配合陌生的考试队友协防，篮下卡位干拨，顺利又拿下两分！
行骋哄完了眼泪跟喷泉似的妈，还去卧室里拿了笔出来勾勾画画，强调他能写字，现在文化分也还行，正常发挥没大问题，让他妈妈别哭了！
放松得就像某一日下午训练完补了课，顶着一头烈日往家里赶。
二十一岁生日礼物，是一个自己会走路的快递。
一直到六月八日下午，行骋考完试出来，望着校门口人群黑压压一片，总算放松了绷紧的神经。
可是很多事情，只能停留在那一段时间。
北京的夏风吹得他很舒服。
行骋晚上不敢吃太多，灌了几肚子温水下去，这天是最后一天，他爸倒是把手机还给他了，信号通畅，连宁玺呼吸的声音都听得到，行骋舍不得挂电话，便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宁玺胡扯。
宁玺穿一身如天空般湛蓝的校服，站在漫天纷飞的纸屑之中，抬头仰望着自己，眼底情绪说不清道不明，又像要穿过他，去望到更远的地方。
行骋心里很清楚，在这种高强度你死我活的比赛之下，人的身体运动达到一定极限，细小伤病已微不足道，更重要的是什么能够让他坚持打完全场，并赢得这场胜利。
宁玺那边的大姨也不是傻的，看行骋跑得这么勤，问过好几次，和_图_书旁敲侧击：“小伙，你到底是宁玺的同学还是铁哥们啊？”
五月的夏风，它自北南下了，抱过我，又拥住你。
孩子懂什么！
行骋等他们母子相顾无言沉默之后，把摄像头对准自己，走到一边说：“哥，阿姨越来越嗜睡了。”
说完，行骋凑近了些，张开双臂，似乎想忍着眼眶里的什么。
“呃……”
行骋天天翻着宁玺留给他的笔记本，成绩有长进，字也越写越好，渐渐有了些许笔锋，考试也知道一撇一捺，不再跟着任眉胡乱画一通，全篇满江红。
“成，还有毕业典礼，哥几个到时候等你啊！”
因为他总觉得行骋正牵着他另外一只手。
行骋那边喝着水在说：“你让我早点睡觉。”
没有考生的欢呼，没有成群结队的庆祝，没有谁哭，一切显得过分平静，好像这只是个普通的下午。
最后几句里面，对行骋的代词，也由“他”变成了“你”。
高二三班，行骋，高三四班，宁玺。
现在他能说清楚了。
五月份的最后一天，石中给高三放了小半天假。
按照行骋原本的性子，考完试肯定是考完一门扔一门的书，结果他爸妈倒是惊奇地发现这孩子，语文考完了回来把书全装在盒子里封起来放好，一本都舍不得扔。
通篇书信，洋洋洒洒几百字，宁玺看了整整三四个小时，翻来覆去，又辗转反侧。
他们的纸币爱心，一片一片，珍藏叠好，被藏在了岁月的衣兜之中。
市里才栽种下的黄花风铃木开了满街。
宁玺听见行骋说：“其实这么多年来，我在一直追着你跑，想把三岁的差距抹掉，现在，我已经追上一些了。”
除去受伤的事，行骋最近的心情好得很，场边没有女生坐着都要扔个三分耍个帅，队友一边吹口哨一边吼：“骋哥，最近走位风骚啊！”
所以，我才看见了自己。
虽寥寥数语，但足以表达他的所有。
行骋心头一“咯噔”，他哥已经把他的位都给占了。
体考就在后天，而这天下午是最后一天训练，行骋和任眉自告奋勇地留下来。
如果时间可以倒流，青春能再来一回，天天去给高三搬水的，翻墙的，为了球赛打架动粗的，还是行骋，而那个写着备忘录的，补课赚钱的，也还是宁玺。
行骋拿着电话，嗓音压得低低，明明是青阳般洪亮的少年声线，却有了股难得的深沉。
弹跳一直是行骋的强项，每次比赛前跳球也总是搏得头筹，风光无限，从空中一抓到球，他就下意识扭头去看慢悠悠去卡位防守的宁玺。
行骋低低地“嗯”了一声，笑着重复了一遍宁玺的话：“看见我。”
后来在这个漫长的暑假，他们一起在市里拍了好多照片，骑车去了好多次的滨江东路，校门口的汽水买了一瓶又一瓶，不断地上篮入网，奔跑呐喊，渴望留下这三年。
行骋看到最后一条，小声地念了出来：“和你，跌跌撞撞地长大，还要，磨磨蹭蹭地变老。”
夏夜晚风过，落了一片叶在行骋的肩头。
“得，当我没问。”
“骚断腿啊，行骋！”打中锋的男生接了控卫抛来的传球，用掌心压紧了，对准行骋的方向，一记快攻抛传！
好像时光只是偷走了摞成小山的试卷，而不是偷走了两个璀璨如星辰的少年。
第二天体考遇上了好天气，行骋也算是讨了个好彩头。
行骋往大厅内扫了一眼，所有体育生都被分了五个组，篮球、排球、足球、乒乓球、田径，行骋他们还是第一拨。
很多年以后，宁玺再回想起来那一个下午，仍然好似就在昨天。
行骋不吭声，宁玺妈妈在床上气若游丝，答：“是宁玺的弟弟。”
好像他这一走，便与那些岁月作了永恒的别。
电话拨通了，行骋那边过电的声音还是嘈杂，宁玺听得很费劲，两个人便放慢了说话的速度，一遍遍地重复，惹得宁玺笑了：“我说清楚了吗？”
行骋手肘的伤渐渐好了，体考表现太突出，差点儿影响到他握笔写字，急得他妈妈快哭了，他心里又懊悔又满和_图_书足，至少他的体考真的考得非常好。
其实一直不远。
体考的前一天晚上，宁玺推了好几个事情，没跟室友一起去图书馆找资料，把手机摸出来。
信很短，只有几行字。
“明天就考试了，还这么浪。”他听行骋还在外面，忍不住数落了一句。
宁玺说：“两个半小时。”
行骋被说得都有些紧张了，缓了缓气，认真道：“你放心。”
宁玺在那边没说话，一句谢谢都没说。
旁边的人都来了兴趣，跟着起哄：“谁啊？骋哥！”
春天来得很快。
是因为你。
那会儿行骋每次看着宁玺来防他，神情漠然，他心中都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冲进去。
他和任眉一起，拖了外面的蓝色大垃圾桶进来，装得满满的，把扫帚靠好在门边，簸箕也放得整整齐齐。
板凳席又爆发出欢呼声，毛巾矿泉水瓶扔了一地。
以至于七月中旬北体录取通知书发下来的时候，行骋和宁玺要提前买票，并没有拿爸妈给坐飞机的钱，反而是去买了铁路票，说想慢慢地去。
狠狠地，无所顾忌地冲进去。
行骋从家里换了一身常服出门，还是去年那件经常在学校穿的黑色短袖，白日焰火，花纹顺着衣摆烧得漂亮，篮球裤边印一个NBA雷霆队的LOGO，怎么看怎么帅。
在要告别的时候，行骋忽然发现这个训练场并不大，四周封闭着，快压得他喘不过气。
“不灌你灌谁？以后去北京了，找不到人喝酒！”任眉留了一句欠揍的话，抹鞋底开溜，看样子心态很不错。
大概是酒喝多了，行骋望着手里的酒，有了一种眩晕的幸福感，但他头脑清醒得很，很明白自己在想什么。
家里说了，考不上本科就乖乖待这里读专科都行，不可能走体育，吃年轻饭，太消耗身体。
学习进入倒计时冲刺阶段，行骋每周跑医院的次数没那么勤了，平时周一周五周日去三次，还没进房间，就看到病床上的女人闭着眼在输液，脸挨着枕头，那下面压了一张宁玺的照片。
五月。
他低声开口：“其实，去年我走了之后，也记了很多关于你的事，记得很清楚。”
行骋平地跃起，球衣被风撩起来露出一截腹肌，从空中接了那颗冲击力极大的球，双臂用力托举，再回勾着那球，瞄准了篮筐猛地砸扣进网！
“今年咱家门口换了黄花风铃木，你会回来看吗？”
再慢慢地看这一路走来的风景。
门口拉着的红线被负责监管考场的工作人员一解开，人潮涌动起来，行骋跟着进去了。
行骋一乐：“你们就惦记着灌我吧？”
在考场外找他好久的任眉叫住行骋，比较懂事地没有嘴贱互相问考得如何：“晚上有安排吗？”
当行骋渐渐脱去厚羽绒服，再换掉薄夹克，慢慢地，穿上一件长袖卫衣，又换了短袖，他偶尔拿起红笔在日历上画一个圆圈，才反应过来，已经四月了。
中午十二点半，行骋背着包，又慢慢地跟着人群走出来，顺手在校门口的小卖部弄了瓶可乐，边走边喝。
行骋出门考试没带手机，一回家把手机拿过来就看到宁玺的短信一条条往外蹦，说什么的都有，倒是比他自己还紧张。
入了夜，他们翻墙抱了几箱啤酒进校园里，在球场上围成一圈。
宁玺爱听行骋讲事情，十句有八句不着调，但就是好玩，总会有有趣的点，吸引着宁玺去听。
很难想象，他在这么一方小场子里，挨过了那么多日日夜夜，曾汗流浃背，也曾血肉模糊。
行骋的喉咙堵得难受，只得继续哄，说也不是一个啊，还有宁玺陪他。
其实拆信的那天，在北上的列车内，宁玺靠着窗，只用了一只手来阅读行骋写的信。
行骋想起去年这个时候，他带了一群兄弟，站在走廊上，为宁玺加油打气。
行骋看着场地边零散在地上的废旧腕带，打坏了蜕皮的篮球，散架的打气筒，饮水机边扔着的几张卫生纸。
关于行骋：
行骋身上的冷杉松木味，宁玺闻了半个寒假，到现在都离开成都了，身上还全是他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