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抬起头，我对奶奶说：“对，等他回来我们两个收拾他。”

我听不清任何声音，只看到关月的唇一直在动，她一直在哭。

“好，我答应你，我不生病，就算生病也会好好吃药。我会想尽所有办法帮你打赢官司，你也要好好的。”

“董铭阳，我对不起你，我欠你的太多了。”我压抑着自己的哭声，甚至咬住自己的手掌。在这种时候，他仍旧是嘻嘻哈哈地安慰我，可明明陷于苦难的人是他。

我心中常常忍不住想起美好的未来，可脚下荆棘丛生的路，却又时刻提醒着我，苦难还没有过去。

“静安！”隔着栏杆，他的声音不能再亲切了。

我们要一起去看董铭阳，这是我和她约好的。几天前，我去了一趟他的家，帮他拿了几身换洗的衣服，那时候奶奶不在家，所以我也没有告诉奶奶发生了什么。而我之所以这两天都没有去看他，归根究底，是在逃避。我不敢跟他奶奶解释他的下落，也不敢直面他现在究竟面临着怎样的惨境，只要一看到他，我就会觉得我应该去下地狱。

“这世上就没什么事儿是过不去的，你要相信我。本来呢，我也不怕这些，大不了十八年以后还是一条好汉，再说还用不了这么久呢。”

几乎都是奶奶和关月爱吃的菜。关月看见桌上的菜，愣了一下，然后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她声音哑哑地问，怎么都是我爱吃的菜啊。

“你去陪奶奶聊聊天，顺便也能多知道董铭阳的事情，做饭我自己来就行了。”我往外推搡着关月。

不得不说，关月在和别人打交道上，的确很厉害，仅仅这么短的时间，奶奶就和她说了好多事，她们甚至还一起看董铭阳小时候的照片。

“嗯，嗯，董铭阳。”我真的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鼻子一冒酸劲儿，泪水就开始哗哗地流，“我给你带了干净的换洗的衣服，都是你最喜欢的那几件。”

“可能吧，上辈子我可能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他打趣，眼角也湿润起来，“对了，我奶奶怎么样？她最近身体还好吗和*图*书，你先别告她我的事，她肯定承受不了的。这一段时间，你帮我好好照顾她。如果她问起我来，你就帮我撒个谎搪塞过去。”

我不知道我和她以后会变成什么样，能珍惜一刻，便多一刻吧。

擦了擦手，我赶紧过去扶奶奶过来坐。我不敢看关月的眼睛，我怕我看她我就会哭出来。我已经哭得够多了，再哭我怕自己眼睛瞎掉。

她看起来神色很紧张，于是，我只能想到这个电话与董铭阳有关。

“我就是怕你不能好好的。我知道你的性子，爱钻牛角尖，又不喜欢把心事告诉别人，我怕你再生病，这是我最怕的事情，哭也好，哭比不哭好。”

然后，关月在桌下踢了踢我，甩了一个“给我笑”的表情给我。

但笑着，我的心又开始冷了下来。

关月就在这时从奶奶的房间匆匆忙忙出来，手里的电话响个不停，她直接跑到阳台去，不知为何，我却突然慌张起来。

这些情绪，想必她也是知道的。所以她才有那副类似于尴尬的神情。有时候，更伤人的永远不是一刀两断，而是慢慢地变质，到最后消散不见。

见我做好了饭菜，关月马上跑过来帮忙。两个人干活快了很多，很快，饭菜就都上了桌。

“不和解。”她透过碎发看我，眼神里除了无望还是无望，“她不和解了。我们没办法帮董铭阳了，他要失去自由了。”

她认命般地闭上双眼，两粒豆大的泪珠顺着脸颊流了下来：“艾和醒不过来了。”

吃完饭已经快要九点。

大约过了十分钟，她终于走了出来。她的脸上，挂着比哭还难看的表情。我站起身，有些恍惚，走上前去，扶住摇摇欲坠的她。

伴着客厅那头传来嘻嘻哈哈的说笑声，我把好几道菜全都做完了。

“关月，我——”

想了一下，我跟她提议，一起去看董铭阳的奶奶。

也许，真的会像他们说的那样，一切都会变好。

奶奶早就习惯了董铭阳时不时地去外地赚点外快，所以想也不想便相信了。关月依旧乖巧地微笑着hetushu.com.com说：“等他回来，好好教训他，谁要他不陪您吃饭！”

我和关月探望董铭阳出来的时候，心情都平稳了许多。她难得地跟我说，苏静安，我肚子饿了。她不说还好，一说我也跟着饿了起来，仔细一想，这些天我们两个根本没有正经吃过什么东西。

昏倒之前，我看见关月模糊的身影向我扑过来，她的热泪狠狠地砸到我的脸上，带着冰冷和绝望的味道。

抬起头，他眼神坚定又温柔，他还是他，那棵为我抵挡风雨的大树，哪怕经历狂风暴雨，也从未改变。为什么明明现在要经历狂风暴雨的人是他，笑着安慰人的也是他呢？

“唉，多大个事儿啊，我经历过的比这个多太多了，静安，你不要太担心，乔家的律师找过我的，说一定会好好帮我，关夏也跟我保证了。”他伸出手，揉我的头发，“做人心要大，你看你这样，迟早又要生病。”

听着关月痛不欲生地说出这几句话，我呆呆地坐在那里，身子僵硬得仿佛一具尸体。我无法形容出我到底是怎样的感受，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接着，是一阵耳鸣。

我之所以精神濒临崩溃，不单单因为董铭阳和乔诺，有一部分，也是因为她。如果她恨我，如果她知道我隐瞒的真相，她就再也没办法和我变成以前那么亲密无间了。这种不是一刀捅的痛，而是那种细细密密却又绵延无期，没办法挽回的痛。

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

我没说话，只是笨拙地笑。

一辆红色的跑车在我面前停住，关月摇下车窗，喊我上车。

“好。”我点头，把关月买给他的那堆吃的也递了过去，关月不想再看他，她知道自己的情绪会受不了。所以她站得远远的，只要隐约看到他的身影便好。

有多重要呢，大概和董铭阳、乔诺，一样重要。只不过，这三个人占据着不同的位置。

直到傍晚的时候，这场雨都没有停。

我自欺欺人地这样想着。

我跟奶奶郑重地介绍她，关月也是机灵的小姑娘，上去就亲昵地www.hetushu.com.com拉着奶奶问好。奶奶见到她很喜欢，很快俩人便混熟了。

“记住帮我照顾奶奶！”他再三叮嘱，拍拍我的头。

“她在家里挺好的，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她的。家里的事你都不用担心。”

“说什么。”我的声音也开始颤抖。

如果不这样去想，我连一秒钟都在他面前坐不下去。

我和关月把菜拎到厨房，打算好好做顿饭。

如果老天开眼，怜悯我，有幸能让我们渡过这关，我发誓，从此以后的人生，我一定要好好地做人，好好地珍惜我的人生。

“你怎么这么傻啊，明明就是因为我，我这么没良心，你还高兴，董铭阳，你说上辈子你是不是欠我的，这辈子才愿意帮我还啊！”

最近都是奶奶一个人在家，家里冷清得不得了，我们一来，奶奶明显高兴得很。

他不这么说还好，一这么说我哭得更凶了。

“他过得不太好，瘦了好多。”

“他一定很生我气吧，我都没有去看他。”我自嘲地笑，“这世上最没良心的人就是我了。”

这样想着，我竟忍不住笑了起来。

“嗯，这就对了。”他笑着叹了一口气，然后望了望远处的关月，“替我谢谢她，我董铭阳活这么大，没感觉自己亏欠过谁，她是唯一一个。她是个好姑娘，真的好姑娘。”

“怎么了？”我压低声音。

“我都说了，没事，我自己经常一个人做一桌人的饭，你去找奶奶聊聊天吧，你在这我还觉得帮倒忙。”

“……行，那我去陪陪奶奶。”她拍了拍我，总算离开了。

提起他，关月满满都是心疼的样子，而我却不敢告诉她，我见了谁，又隐瞒了怎样的秘密。这些羞耻的秘密在我心底生根发芽，长成刺人的藤蔓，每分每秒都在纠缠我、刺痛着我。

他这个人，总是有这样的魔力，天塌下来的大事，只要他开口一说，一切都轻松了很多。他说得也不无道理，有关夏和乔家帮忙，事情还是有很大的转机的。而且，本就是艾和那个王八蛋有错在先，只要把官司打好，一切都能迎刃m.heｔusｈｕ.ｃoｍ•com而解。

穿上黑色的外套，背上包，我佯装镇定地坐在沙发上等她。

其实，我不是一个很擅长表达自己情感的人，我和关月这么多年的情谊，更多是关月在主动。若不是她主动，恐怕我连朋友也不会有。可我从来没有告诉过关月，她在我心中到底有多重要。

其实我心里是打着算盘的，董铭阳这个人虽说主意正，但他很听奶奶的话，既然我的话不管用，那奶奶的，他总会听进去一些吧。关月和奶奶混熟了，奶奶喜欢了，自然就把她当孙媳妇看。到时候关月有的是借口来这里看奶奶，董铭阳想躲都不成。

“奶奶，这是我还有董铭阳的朋友，她叫关月，今天来一起给您做饭吃。”

深蓝色帆布鞋被打湿，粉裙子的裙角沾染了零星的雨点，我站在必胜客的门口，孤零零地等着关月的到来。

顾不得大雨瓢泼，紧紧抱着衣服，我三步两步跑了过去。坐到了副驾驶，我才发现关月一副刚哭过的样子。她的妆有点脱了，口红掉了也没有补。她与我不同，她是个“女神包袱”特别重的女生，但凡出门必须一副“女神”模样。我从包里拿出唇膏递给她，试探着问：“你要不要擦一擦，嘴巴破皮了。”

和董铭阳说完话后，我的心情稍微放松了一些。

这个角度，我隐约能看到她在阳台瘦弱的背影，她在原地踱来踱去，我的心也跟着忽上忽下。

半小时后，我们来到董铭阳所在的地方。

可逃避终究不是办法，该面对的，总是要面对。

我和关月分工明确，她负责哄奶奶睡觉，而我则负责收拾碗筷。奶奶很快便睡着了，我也很快收拾好了一切。

“但好歹，他看到我，比以前态度好了不少。”说到这儿，关月又破涕而笑，“这么一想，我又突然不想带你去见他了呢。”

“醒不过来是什么意思？”我下意识地捏着她的手臂。

我捧着那包衣服，忍着想哭的冲动，一步步走到了董铭阳跟前。关月像是在回避什么，没有过来，把空间留了我们。原本坐在地上的董铭阳见到是我，一ｗｗw.heｔusｈｕ•coｍ•coｍ开始不敢相信，接着，那张看起来饱经风霜的疲惫的脸，一下就笑了起来。

但凡提到跟董铭阳有关的事情，关月都会立马来兴致，更别说他唯一的奶奶。俩人一拍即合，她油门一踩，我们俩就朝着奶奶那里狂奔而去。在附近的超市买了很多菜和肉后，我和她轻快地敲开了董铭阳家的门。在此之前，关月特意重新补了妆，也替我稍微掩饰了一下红肿的眼睛。奶奶打开门看到是我，她一下就笑开了花，连忙拉我们进来。

“植物人，植物人了。”她低着头捂着脸，碎发掉了下来，发出一阵低声的啜泣，“律师说了，这样就难办了。听他这么说，我就打电话给艾晴，艾晴跟疯了一样把我骂了，然后说——”

这里的确如关月所说的一样，冰冷无情，充满了无望。

“不擦了，就这样吧。”她吸了吸鼻子，“我白天的时候去看董铭阳了。”

“我对不起你，我一定会用尽所有办法还你清白的。”我想把心底的话全说出来，可话一出口，又变得笨拙无比。

“好的，好的。”他点着头，把衣服接过去，“你能来看我，我很高兴。”

说起来，当初我来到他家，怯生生的，一句话也不愿意多说，如果不是奶奶一直包容我，我想我也不可能感受这些不属于我的温暖。

而我开始呼吸急促，头晕目眩。

“这么多菜你一个人啊？不行不行，我帮你吧，回头我们再找奶奶。”关月不同意。

三个人围着桌子坐了下来，奶奶笑得特别开心。我告诉她说董铭阳在外地又有了点小生意，忙得不可开交，最近都没空回家。

听到这句话，我的手滞留在半空中，收也不是，放也不是。

他们一个是爱情，一个是亲情，而关月，就是我最重要的友情。

“我开玩笑的啊，”她摆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见了你，他心里能好受。我知道。”

关月终究还是没有克制住自己，还是过去和他说话了。两个人聊得很开心，也许被这种气氛感染，我的心情也轻快了不少。

也许，等董铭阳出来，他能和关月好好地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