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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马

作者:窃书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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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十四

“师父……没有师父了!”柳清野嘶声,“师父叫富察涛的老子给害死了!吴阿姨也死了!”
富察涛被一群人簇拥着,抬着,出了门去。“骗得好苦”这句话响了一路,疯狂而绝望,一声声,利刃般捅进柳清野的胸膛,痛在有关鄯善的那些旧伤口上——虽然李云生出门前拍开了柳清野的穴道,但是他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他动不了,只有头脑心智还在活动着——骗得好苦。谁骗了谁?是富察康欺骗了儿子?是鞑子皇帝欺骗了李云生?是李云生欺骗了富察涛?是富察涛欺骗了他自己?还是苍天,苍天欺骗了所有的人?苍天要把忠孝和情义放在世人的面前,要世人去追求,但是,偏偏求什么就失去什么——柳清野,对故国与师门不忠,对父母与师父不孝,对丹鹰无情,对富察涛无义……人生在世!人生在世啊!
大伙儿一阵哄笑,胜利的喜悦挂在每一个人的脸上。这使得柳清野心中一发地酸楚:这戈壁,这草原,这胜利,师父都永远看不到了!这都是富察康这奸险贼人害的!而他的儿子,富察涛,就在城里!
李云生知他心思,忽然也用两指扼了富察涛的咽喉,道:“倘若将军不答应,李某也只有反了,误杀公子爷,将军勿怪!”
他的衣服片刻就被捅烂了,胸口肌肤血肉模糊。门口原本不敢走远的十余名兵丁,和两三位随军的大夫,见状,齐齐扑了上来,拉手的,抱腿的,夺下了富察涛手中的断刀:“公子爷……公子爷保重身子啊……”
他思绪立时混乱了,手上招式一慢,旁边李云生一跃而上,啪地一掌将他肩井穴拍中。
“奇怪了,这伊贝格尔原来不是这样的呀!”一个裕古萨部的人道,“我从前还在这湖里摸鱼洗澡哩,现在怎么变成个黑水塘?”
“富察涛和李明心?”柳清野略略一愣,“他们两人一起出来驰马?”
而丹鹰连忙笑道:“哪里,说起用兵打仗,还是李先生您厉害得多——富察涛一说起打仗的阵法、攻势,就会提到您哩!丹鹰对您实在是佩服得紧。”
李云生道:“李某不才,追随将军左右,也学不得将军半分治国方略。李某深知自己才疏学浅,终日只会做那天下大同的美梦……但是,还望将军……还望将军多少也念一念这美梦……这也是……这也是公子爷的美梦啊……将军忍心就这样打碎了么?”
“呸!”王春山道,“你答应他了?我可没答应!”说罢,又要飞身上前,却见富察康阵里一排排的弓箭手已经利箭在弦了,只要他一妄动,立刻万箭穿心,他只得愤愤站住。
鲜血飞溅,李明心愣了,接着双膝一软,倒了下去。
此言一出,柳清野愕然道:“王伯伯,你们没回中原去?是去了鄯善?”
李明心道:“杀母之仇不共戴天!”
成安仁道:“难道我还骗你?昨天夜里的加急战报,准噶尔人的增援部队就快到那拉提了!所以丹鹰丫头带着维吾尔人做先头部队先去扰城,这边清兵随后攻过去——你小子,昨天究竟对丹鹰做了什么?她居然和俺说,维吾尔人同清朝结盟了,汉人一定怨恨,所以就不要跟她去出生入死了!”
“公子爷,黎民百姓,活在这个国家里,要保护他们,就不能有战争,不能有动乱……”李云生缓缓地说道,“就不能……容忍叛国——礼亲王当年诛杀了自己的一儿一孙,世祖皇帝将多尔衮王爷削爵去谥,当今圣上囚禁螯拜——这杀的都是满人,为了什么,不就是国家安宁么?这如何是大清和前明的恩怨?又如何是满州和汉人的恩怨?”
富察康道:“李先生,你看,这些个反贼根本就不领你的情,他们恨你入骨,你又何必为他们求赦?”
“所有的……”李云生淡淡地回答,“所有的都不会实现……汉人造反,将军是不可能饶恕他们的。”
李明心见柳清野行动了,也便清醒了过来,走上来用刀架在富察涛的脖子上,二人同把他押出房间。
李云生道:“此事将军必然能办到,但是若是奏明圣上,那是再好不过了,相信圣上也会乐意办到的。”
兵丁们只道这位少主子平日里和蔼可亲,几时见他发过这样大的火?只得战战兢兢退出去。待他们全都消失在黑暗里,富察涛才对丹鹰道:“丹鹰姑娘,烦你将李姑娘带下去休息,传个大夫来给你瞧瞧伤。”
王春山道:“富察老贼的兵队已经北上了……紧跟在老夫的后面,这就快要到那克苏城了……你们快叫维吾尔人来,咱们还在佳木塔沟埋伏,把老贼诛杀!”
可大伙儿还顺着他们的话题继续下去。有人接着找成安仁的茬,道:“嘿,你原先把清朝的朋友也叫‘鞑子’的,可是那天人家清朝的小伙子管你叫叔叔,你不也很开心……”
王春山几日不见,老了二十岁,嘶声大呼道:“富察老贼!富察老贼……他把兄弟们全杀了!”
乌坦把这话一翻译,众人纷纷点头称是,个个感谢万能的真主,更有人说道:“凡供奉真主的,就会得到真主的眷顾。我们维吾尔人和哈萨克人一心一意信奉真主,所以真主就赐给咱们黑泉水,还派了清朝的朋友来帮助咱们!”
李云生已经走到了清兵的阵前,放开了富察涛,道:“公子爷,李某一生之中,和你说了无数的妄言,究竟哪一句当真能救天下苍生,李某也不知晓,还盼公子爷日后入朝为官,自己斟酌……如果公子爷还挂念着那个不可能的梦想,便请公子爷赶紧清醒振作吧!”
李云生先是一愕,到王春山逼到近前,才茫然侧身闪开,说道:“啊……果然……果然……我也该料到……我也该料到啊!”
李云生又道:“而这一次,为什么派你阿玛带兵来打准噶尔?不也是怕准噶尔会称霸大漠,然后危及大清的江山么?到那时,一旦开战,成何天下!”
余人也都掩住口鼻,嗡里嗡气地抱怨,只有那见多识广的哈萨克老爹,从队伍最后策马上前,开心地大呼了一声,随即跳下马,扑到湖边的一滩油污上,感动得热泪盈眶,口中喃喃道:“终于被我找到了!终于被我找到了!”
“是,结盟。”丹鹰道,“这是为了草原,为了大家。为了我们的梦想。我希望,你也不要怨恨我。”
“大家不要再说闲话聊天了!快把带来的罐子装满吧!”丹鹰命令,转过身来望着柳清野:“对不起,他们都很在意上次攻打那克苏城的事……不过,我想同你说,我知道师父和王伯伯他们有他们自己的梦想,他们要光复他们的国家——这就像我们维吾尔人要把准噶尔侵略者赶走一样。大家都是为了自己的梦想……他们没有错,我不怨恨他们。”
他见房间里李明心呆呆立着,而床上坐着的富察涛,表情微微含笑又是m.hetushu.com.com微微皱眉,竟是如痴似傻的。李明心的一把弯刀正对着他的咽喉,他却只是口中念念,不晓得在说些什么。
柳清野见他三人斗得激烈,旁边清兵已渐渐聚拢过来,惟恐清兵一拥而上害了成、王二人的性命,当即俯身从地上拾了一把小石子,意欲将围观者击杀。可是,石子方要出手,他忽然想道:“这些清兵,是要去那拉提城支援的丹鹰的,倘若杀了他们,丹鹰在那拉提岂不遇险?再者,这些也是流血流汗攻打那克苏的功臣啊!”可是转念一想:“无论是否功臣,都是富察康的手下,今日富察康能叫兵队射杀传灯会的叔叔伯伯,也能叫兵队射杀成叔叔和王伯伯……他日,也许会像王伯伯所说的,射杀丹鹰……”这样一想,他立刻啪啪啪啪一把石子出手,打得清兵中一片惨叫之声。
门口闻讯赶来了二三十个兵丁,见李明心倒下,柳清野被制,纷纷抢抢进屋来欲将他二人拿下。然而富察涛厉喝道:“全给我退下!谁也不许伤他们!”
成安仁破口大骂:“奶奶的,俺就听说昨天明心丫头疯了一样要杀富察涛,原来是这件事!奶奶的!俺……俺非得去宰了老贼不可!”
“摸鱼洗澡有什么用?”他旁边一人道,“这黑泉水能点灯,能烤羊肉,还能用来打准噶尔人——咱们把这黑泉水装个几百罐,当炮弹打,我看准噶尔的那个什么那拉提城,也就拿下啦!”
富察康道:“逆贼!你不肯投效朝廷,本就该死,李先生既然救了你出去,本将军也懒得追究,若非你半途又折回鄯善来刺杀,本将军何至于号令放箭?”
柳清野愣了愣,感觉自己的眼睛在模糊。
这群快乐的维吾尔人,迎着夕阳缓缓而行,七嘴八舌同柳清野讲攻下那克苏趁给的经过。原来那天,炮火攻击之后,那克苏的城墙就坍塌了,然而众人正要攻城,却发现不知何时,准噶尔人在那克苏的城墙里建了一堵内墙,外墙千疮百孔了,内墙却完好无损,众人只得又连续轰击了两天,谁料这内墙修得有外墙的一倍厚,久攻不克。不过真主保佑,在第三天晚上,发生了地震,接连数次,内墙轰然倒塌。维吾尔勇士和清朝兵队轻而易举攻入那克苏城,俘虏千名准噶尔士兵,缴获粮草万石,大获全胜。
柳清野从城门洞里望去,只见旌旗招展,实不知有多少人马,如此驰来,唯听马蹄声,铁甲声和旗帜猎猎之声,竟没有半点人声喧哗,当真军纪严明,相比之下,维吾尔军队就杂乱得多,而过去的传灯会,更像是乌合之众了!柳清野不觉心下骇然。
“我要去找她!”黑将军还和昨日归来时一样就在房门前。柳清野已经不忠不孝,决不能再无情无义!
富察康策马走上几步,大声传令道:“厚葬李先生!他是个英雄!”
那人愕了愕,道:“我说什么啦?佳木塔沟里,那些汉人自己跑了,害得咱们死了多少兄弟?连那克苏城也差点就拿不下来了。他们这样叫什么兄弟?哼!亏他们还天天把‘汉人和维吾尔人是兄弟’这话挂在嘴边上。”
丹鹰点了点头,扶着李明心走出门去,途中看了柳清野一眼,眼神是在问:柳清野,你会不会怨恨我?
老爹道:“就是这个!就是这个!”随手从边上折下一根树枝,蘸了些“黑泉水”,然后打火折子点着了,果然腾起一团蓝荧荧的火焰。众人也跟着兴奋了起来,一个个都捏着鼻子折了些树枝来蘸黑泉水引火,一时间,伊贝格尔谷地里像是仲夏之夜,飞满了萤火虫。
柳清野张口结舌,紧紧地捏着拳头纂着那红头巾,恨不得能将自己打死。
富察康愣了愣,不想李云生竟然提出这样一个要求来,而李云生又继续道:“这里的四个汉人,两个于我是朋友,一个是我师侄,一个是我女儿,还请将军莫要伤害他们!”
柳清野咬紧牙关,打马狂奔。
那维吾尔人被他的反应弄愣了,但又道:“我怎么不知道?你们一心就是要和清朝的朋友作对——我可不答应……”他正要再说下去,却被丹鹰喝止了:
王春山一人一骑奔倒近前,编身子一斜从马上跌了下来。成安仁和柳清野连忙上去扶住他,道:“究竟出了什么事?”
“将军——”李云生携着富察涛走上两步,“李某不要圣上封赏,李某只求将军封赏。”
你回来啦——就只是一句。柳清野原本以为丹鹰会问自己怎么不辞而别。如果丹鹰问起,如果丹鹰责备,如果丹鹰表示了对他以及传灯会诸人的不满,那么柳清野或许会有一个发泄愁苦的理由。他觉得自己很需要发泄一下,然后大哭一场。可是,丹鹰就这样笑嘻嘻地问了一句“你回来啦”,好像柳清野不过是出去遛了圈马,并没有出生入死,更没有生死离别……他的千言万语一时说不出来,怔怔了半天,看见丹鹰身后跟着而来的成安仁、阿叙、乌坦、扎伊和三四十个维吾尔小伙,便前言不搭后语地问道:“你……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富察涛的目光一闪,抬眼看了看李云生:“先生……”
柳清野自识得富察涛以来,印象此人无论身在军帐中做他的公子爷,在乱军中指挥兵士,在草屋里沦为俘虏,还是在莽克善面前自舍性命,都儒雅倜傥,言论侃侃,自有一种凛然不可侵犯之气。而自昨日听闻鄯善惨剧后,便忽然变成了这副疯癫的模样!
王春山见了这阵仗,当即跃出战团,从柳清野手中把富察涛夺了下来,以两指扼住他的咽喉,道:“富察老贼,你来得正好!今日便叫你死在此地!”
“不是的,李先生——”富察涛声音颤抖,“只要是为了天下苍生,国家的恩怨也算不得恩怨,难道不是这样么?凡事不是要以苍生为重么?世祖皇帝对你,不也从来没有追究么?为什么阿玛就不能放过那些汉人?”
“维吾尔人?”成安仁道,“维吾尔人都上那拉提城去了……况且他们和清朝结盟啦——他们和富察涛结的盟,你叫他们去杀富察康,怎么可能!”
而丹鹰本来武功就不及李明心,更兼遇上了这样没有章法的拼命打法,正是手忙脚乱。她一边小心堤防着被双刀砍中,一边设法夺下刀来,口中还劝阻道:“明心姐姐,你先冷静一下!富察涛不是你的仇人啊!”
李云生屈起两腿,叫成安仁一砍落空,随即以膝盖为先下落,膝关节刚好击在成安仁收撤不及的刀身上,如此借力又上蹿丈许。
李云生道:“不敢,将军于李某有知遇之恩,倘若李某杀了公子爷,李某也当一死,为公子爷抵命。”
柳清野愣了愣,成安仁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道:“走吧走吧!嘿嘿,听丹鹰丫头的,没错!”后面的乌坦、阿叙、扎伊等人也和-图-书纷纷笑着说:“去吧去吧。”只是一犹豫的功夫,柳清野就被人群拥着,转出城门来。
李明心道:“是!”便往房中抢步而去。
“你知道什么!”柳清野吼道——这人他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懂!不知道曹梦生一行在鄯善的惨剧,不知道他们为了故国所做出的牺牲,也不知道阎铁笔一声声的“人生在世”——他当然不懂,连柳清野都不明白这一句“人生在世”究竟包含了多少慨叹和辛酸。
“英雄?”王春山见富察康失了保护,“呼”地纵身跃起,道,“他不过是个汉奸,畏罪自杀,居然说同时英雄!你敬佩他,就让你陪他去吧!”
成安仁最是改不了那个骂人的毛病,说道:“奶奶的,老子杀进了准噶尔头目的家里,发现他吓得直打哆嗦!”说着学出一副害怕的样子,“他说:‘爷爷饶命!爷爷饶命!’俺说:‘饶你奶奶个头,谁是你爷爷?’哈哈,俺就想要喀嚓一刀,把他砍了,谁知道,丹鹰丫头跑进来了,说要留着他审问。”
房间的门敞开着,灯光下可看见富察涛颓然而立,魂魄仿佛已经离开了身体,而离开他不远处,是李明心和丹鹰,一个手持双刀,一个挥舞金鞭,正斗到紧要处,李云生木然立在屋角,从柳清野的位置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依稀辨出脸上的伤疤。
李云生长长地叹了口气,道:“不错,公子爷,是我骗了你……但……不是将军剿灭传灯会的事……公子爷……是我害了你……我的一些想法……或许只是听来不错,却永远无法实现吧……”
可是他二人方要策马离去,却见城门口急匆匆驰来一骑,跌跌撞撞的,马上之人正是王春山。柳清野不由一愕:王春山不是回中原去了么?
此时,一行人已经走到了一片丘陵之中,穿过山间的羊肠小道,就看见伊贝格尔谷地。杂花生树,灌木茂密,还有一片浓绿的湖泊——美中不足的是,有腥臭的气味扑面而来,仔细看看,那湖面上漂浮着一层黑乎乎的油腻之物,肮脏不堪。而湖边,更有几处黑色的喷泉,流淌出一滩滩粘稠的黑色液体。
富察涛喃喃道:“先生,那你是说……阿玛他这样做,其实是为了天下苍生?为了黎民百姓?他为了百姓而杀那些汉人,这理由……这理由……好冠冕!”说到“好冠冕”这几个字时,他提高了声音,依旧不能认可父亲的做法。
一阵阵的眩晕在侵袭着他,脚步摇晃,他几乎跌倒。
王春山惊道:“什么?维吾尔人居然和清朝结盟?当初咱们叫丹鹰当盟主,不就是为了阻止热伊扎和清朝结盟么!现在……现在怎么……”
富察康怒道:“你……你胁迫我?”
众人碍于恶臭,不敢靠得太近。丹鹰上前几步,问道:“老爹,这就是黑泉水吗?”
“哦?”富察康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想这李云生追随他许多年,从来不提任何要求的,今日居然同他讲封赏了!须知一个人如果有想要的,那便好控制得多。他当即满面笑容,道:“先生要什么,但说无妨!倘若是我力不能及的,我一定奏请圣上赏赐,这世上圣上办不到之事,恐怕还不多。”
成安仁道:“俺和柳清野这就要去追丹鹰回来。”
李云生惊呼道:“公子爷!”抢步上前,“铛”的一指弹在了刀身上。弯刀立刻断为两截,刀尖直飞了出去,而余下的半截还握在富察涛的手。富察涛浑然不觉,一个劲儿把半截断刀向自己胸口猛扎下去,口中狂笑道:“好苦……骗得好苦!恩威并济……天下苍生……恩怨……哈哈……哈哈哈哈……”
她这两招去势甚急,本可一击得手,但是丹鹰那边情急之下一鞭子就向她兜头打下,乘着她眼睛一眨的功夫,手腕猛转,鞭子卷下了她左手的弯刀,且下落之势不减,连鞭子带刀敲在右手刀上,叫她这一击也落了空。
王春山三掌皆不中,转而对李明心道:“明心,去把小鞑子拉出来!”
“恩怨,苍生!”柳清野心想着,“他已经疯了,却还惦记着这些……这些李先生说不可能实现的东西……罢了……我要报仇只找富察康,总不害富察涛的性命就是了。”
柳清野垂眼不看她。听见富察涛在一边颤声喝道:“李云生,跪下回话!”
成安仁道:“呵——你不是汉人,你当然不晓得,满清鞑子占了我们汉人的江山,他们不是好东西,咱们汉人一定要把他们赶走的。”
富察涛狠狠瞪着他,满是愤怒和绝望,一直瞪到他矮身跪下了,自己却颓然坐倒在椅子上,问不出话来,只喃喃道:“阿玛为什么要这么做?你跟我说过,他不会这么做的……你骗了我?”他提高了声音,重复道:“你骗了我?你胆敢骗我?”
王春山狠狠地点了点头:“此血海深仇,如若不报,以何颜面苟活于天地间?”他抚摩着李明心的头发:“明心,富察涛和李云生这个汉奸在哪里?”
柳清野应了声,见成安仁也哇哇狂叫着,还在向李云生攻击,便又抓了一把石子丢出去,结果了十几个兵丁,这才冲进富察涛的房间去。
“慢着!”李云生轻轻一声啸,袖子一挥,正拂在成安仁的手臂上,把他打得直飞了出去,然后倏忽一跃,已到了王春山的身前,猛然一掌向富察涛的顶门拍去。王春山做梦也没想到他有这一着,生恐现在就杀了富察涛便失了要挟,连忙侧身举掌来迎,把富察涛护在了身后。“砰”地一声,二人双掌相交,掌风激荡,王春山立刻被推出了几丈,而李云生顺手一拉,就把富察涛救了下来。
丹鹰把找到“黑泉水”的事大略说了,又道:“富察涛就在里面大屋中,先生自去寻他吧!”
大伙儿笑道:“鞑子有什么不好?清朝的朋友多好呀!”这个说:“帮咱们打井找水!”那个说:“教咱们怎么用西洋大炮——真威风!”另一个又说:“还要继续帮咱们打准噶尔强盗哩!”连阿叙也说:“对呀,这次的黑泉水,还是富察涛和明心小姐出来驰马的时候发现的呢!”
正说话时,李云生也行到了城下,同丹鹰见了礼。他的目光在丹鹰脸上停留了短短的一瞬,随即笑道:“丹鹰小姐,果然英姿飒爽,是草原的女英雄。”
“柳清野……”丹鹰连忙扶住了他,“你……你究竟是……”
丹鹰在一边笑道:“怎么了?你没想到吧?”她说话的时候卖着关子,带着从前“丹鹰小姐”的一份天真:“现在富察涛和明心姐姐可好啦。明心姐姐的伤就是富察涛照料的,他还每天都陪明心姐姐聊天。富察涛的汉语说得好,又有一肚子的好玩事情,常常把明心姐姐逗笑……不过,最厉害的,还是他能说出一大通道理来,叫明心姐姐不要再和她阿爸过不去……明心姐姐就要和李先https://www.hetushu.com.com生父女相认啦,她脸皮薄,有外人在,一定不好意思的,所以我方才硬把你拉了出来。”说到兴头上,忽然看到柳清野脸色青白,咬着嘴唇微微打颤,惊道:“柳清野……你……你是不是在外面受了伤?还是很累了?”
他感觉手脚冰凉,这才发觉自己是躺在地上的,而身上盖了一件大氅,鲜红的,一望而知是丹鹰之物。他心中一疼——鲜红的,丹鹰的血!他昨天对丹鹰都做了些什么!
丹鹰轻轻拉住他的手,抬眼望定他,道:“我知道,你的爹娘都是被满州人害死的,你怨恨满州人……但是……但是清朝的朋友帮助我们维吾尔人……为了要把准噶尔强盗赶出去,我们要和清朝结盟……”
李明心对丹鹰的鞭子有了几分忌惮,闪身避让,而柳清野刀势凌厉,转腕子一翻逼开丹鹰,立刻又向富察涛砍去。而此时,忽听丹鹰“啊”地一声,叫柳清野盛怒的头脑一时冷却,忍不住回头去看,而这一看,他脑袋“嗡”地一下——原来自己一刀,已经在丹鹰手臂上开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柳清野听他意思,似已萌了死志,心中大是不忍,几欲上前阻止,而这时候,却听得城外轰隆隆打雷般响起了一片马蹄声,场边围观的清兵纷纷扭头去望,接着就爆发出欢呼声——那是富察康的兵队到了!
成安仁和柳清野惊得几乎站立不稳。柳清野颤声道:“什么?你们……不是回中原么?怎么会……”
“柳清野!不要伤及无辜!”李云生争斗之中疾呼。
丹鹰见柳清野怔怔地站着,便交了一枝点燃的树枝在他手里,轻轻道:“对不起,没注意到你累了……不该拖你出来的……”
“对呀,就在西面的伊贝格尔谷地。”丹鹰道。
柳清野忽然发狠甩开了丹鹰的手,厉声喝道:“怨恨……不错……我不想怨恨……但是我怨恨!我怨恨!”说罢,一转身,跃上了黑将军,就绝尘而去。
王春山冷冷笑了一声,道:“我怎么在这里?姓李的,你这不是明知故问么?你串通了富察康,杀害我传灯会一众兄弟,你还问老夫为什么在这里?老夫先要你偿命!”话音未落,人已拔地纵起,十指如钩,向李云生攻了过去。
“成兄弟,你这是什么话?”先前那个裕古萨部的人道,“清朝的都是咱们的好朋友,帮咱们打下了那克苏城,还要帮咱们去攻打那拉提城,你为什么要炸他们?”
她正说话间,那间房子的门打开了,李云生走了出来,见了王春山,惊讶道:“王大侠,你怎么在这里?”
“等等,俺也去!”成安仁叫道,“奶奶的,汉人和维吾尔人是兄弟,就算咱们同满清鞑子有仇,但是和维吾尔人没仇,和富察涛也没仇!”
不错!不共戴天!柳清野本来一直怔怔立着,这时,忽然醒了一般,复仇的血液沸腾了起来——原先他只知道,父母是被富察康害死的,但是因他自己对父母毫无印象,所以报仇于他不过一句空话。如今师父惨死在他的面前,他就恍然明白了。不共戴天!不共戴天就是这样的感觉!他看见被丹鹰抛出了弯刀正朝自己这边落下,即伸手接住,身形一晃,扑进战团去。
李云生抱了抱拳,自策马进城。而柳清野忽然身子一颤,有一种冲动叫他捏紧了拳头——富察涛就在城里,杀死师父的大仇人的儿子就在城里……可是后面欢乐的维吾尔人已经包围了他,问长问短。丹鹰也轻轻从马上伸出手来拉住他,道:“你还是同我们去伊贝格尔谷地吧,待会儿我告诉你为什么!”
“啊,这个……”成安仁挠了挠头,一时答不上来,敷衍道,“那叫叔叔和叫爷爷是不一样的。这个叫了叔叔,俺还不是鞑子,要是叫了爷爷,那俺就成了鞑子了!”
富察康道:“你这老匹夫,枉李先生为你塔上性命!我真该乱箭射死了你,可是……我不能对死人失信。”说着,一抬手,示意弓箭手退下。然后道:“扶起公子爷,出城扎营。”
富察涛颓然跌坐了下去,道:“先生,连你都这样说……那……那……”
柳清野动弹不得,余光瞥见那边李明心在丹鹰受伤的当口上,飞身抢上,挺刀直刺富察涛眉心,而富察涛居然不闪不避,闭目求死。正在此时,丹鹰晓得来不及挡刀,忍痛将金鞭挥出直接向富察涛身上绕去,意欲将他拉离险境。可是富察涛仅仅被她拉开了半步,李明心的一刀已经落下,不中眉心,刀锋直斩在富察涛的肩膀上。
李云生站起身来,踱到了门口,怅然从敞开的门里向外望——柳清野知道那个方向,南方,鄯善的方向。他听李云生幽幽道:“是啊,我也这样说——但是,天下之大同,是我的一个梦想。人总是要有梦想的,咱们为着这个梦想,才做了这些事,无论是恩还是威,都为着这个梦想。皇上,你阿玛,咱们俩,还有那些回中原去的汉人,大家都是为着这个吧……应运而生,应运而出……谁对谁错……”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尔后,仰天啸出阎铁笔的那一句慨叹:“人生在世啊……”
他还不明就里,忽见成安仁从边上走了过来,就上前问道:“成叔叔,维吾尔人呢?丹鹰呢?”
他慌忙把头巾解下来,在门口四下里张望着,却看不见一个人影,不由得心中一凉:丹鹰把头巾系在这里是什么意思?她难道走了么?因为她决意与清朝结盟?因为我说了我会怨恨她?因为我要杀富察涛?因为我伤了她?她就走了么?
柳清野没有心情回答她。他只是为了富察涛这个名字——丹鹰这样的赞赏富察涛……自己也曾几何时,十分的赞赏富察涛,可是现在——憎恨吗?他不知道。他只是想,拨转马头,冲进那克苏城去,冲到富察涛的房间里,对他拔出刀来,然后才会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也许质问,也许,一刀刺进他的胸膛!
“伤及无辜?”王春山冷笑道,“你到现在还装什么大善人?鞑子无辜,我传灯会的弟兄难道不无辜?我四妹她,难道不无辜?你这禽兽不如的汉奸!”边说边“呼呼”连出两记猛拳,又对柳清野道:“清野,这些兵丁交给成安仁来收拾,你进去助你师姐把小鞑子抓出来!”
他此言一出,维吾尔人中立刻炸开了锅,都是七嘴八舌的反对之声。有的说:“清朝的朋友都是好人!”有的说:“至少富察涛和他的手下都是好人。够兄弟!”还有的说:“其实我看汉人才不是好人——除了成兄弟,柳清野和富察涛的老师李先生,汉人没一个够兄弟的!”
“什么想法?”富察涛问。
丹鹰没有追上了来,柳清野不晓得自己胡乱跑的什么路,草原,戈壁,沙漠,又是草原,也不知绕了多远的路,恍恍惚惚回到那克苏城时,正是入夜https://www.hetushu•com•com时分。他让心中的仇恨指引着自己,就像是野兽寻觅的血腥,快马加鞭冲进了城里,直闯到富察涛日常料理军务的房前。
柳清野头脑“嗡”地一响,思绪被拉回那个漆黑的夜晚,看见鄯善冲天的火光,听见阎铁笔凄厉的悲叹,然后,恍惚也看见富察康的兵队,铁骑千万,踏碎死寂的黑夜,飕飕的利箭飞翔声,好像风一样。
“不过是一个那克苏城!”王春山道,“她没看到咱们汉人么!今天富察康能这样待咱们汉人,明天也会想要奴役维吾尔人!糊涂!糊涂啊!”
李云生谦虚了几句,语气浑不像见了自己旧日情人的女儿,只淡淡问:“诸位这是要去哪里?我家公子爷在何处?”
“柳清野……到底是怎么了?”
王春山冷哼了一声,并不理会。
众人笑道:“你开口闭口就说人家的奶奶,人家当然以为你是他爷爷啦!”这些维吾尔人久和成安仁相处,都摸熟了他的脾性,连他的口头禅也学了去。
富察涛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李明心愕然之后,也嘤嘤而泣。柳清野怔怔地望定李云生微笑的面容,心中一片茫然:“他真的是为了天下苍生么?为了他自己说的,不可能实现的梦想么?既然不能实现,他又是为了什么?什么叫‘知其不可为而为之’?什么是英雄?唉……”耳边又响起了阎铁笔那句“人生在世”,自己不禁也叹出了声来:“人生在世!人生在世……”
“他就在这里。”说话的是李明心,大约丹鹰走时点了她的穴道,至此时方才自行解开,她眼窝深陷,一脸的憔悴,见了王春山便即垂下泪来:“王伯伯,娘她死啦……各位叔叔伯伯都死啦……咱们一定要替他们报仇……”
那维吾尔人伸了伸舌头,对盟主的话当然服从,可是心里却是不服气的。而柳清野对这一个论断又何尝服气?那一句“都是咱们的朋友”,岂不是说“汉人和满清鞑子”,“他和富察康父子”?不,不能这样!不能这样!声嘶力竭的呼喊,想要冲破他的胸膛。
丹鹰道:“咱们找到黑泉水啦,你要不要也一起跟去看看?”
富察康道:“这是自然,便是你要我赏一份,圣上再赏一份,也无不可!你且说来听。”
富察涛一时无语。
而富察涛丝毫也不反抗,仿佛行尸走肉般由他们拖着,只兀自喃喃,其话语,依稀可辨的,唯有“恩怨”“苍生”几个字而已。
他倏地一下跳将起来,却立刻发现,眼前还有一抹亮丽的鲜红——是丹鹰的红头巾,就拴在门口。
富察涛惨白着脸,喃喃:“好苦……骗得好苦……先生,你骗得我……我骗得我自己……好苦!”他也站起身来,走了两步,俯身拾起被李明心掉落的弯刀,哈哈大笑:“骗得好苦!好苦!”然后一反手,就向自己心口扎去。
他大步追进场子里,见往来的都是清兵,不见半个维吾尔人,心中奇怪,便一把拉住个兵丁,问道:“维吾尔人呢?到哪里去了?”
可是他跃至半空,却忽然被成安仁跳将起来抱住了:“王大侠,李先生为了咱们而死的!他连死都不怕,还会畏罪?咱们答应了他,不再和朝廷作对的……”
那兵丁的汉语不太灵光,回答道:“维吾尔人……那拉提城……走了……”
裕古萨部的那人道:“我又没说这黑泉水不好,我只是奇怪,怎么一眨眼的功夫,伊贝格尔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大军顷刻就到了城下,鼓角声大作,城内兵士向两侧分开,让出一条道来,直通城门口。那边军中便先驰出十六名铁甲骑兵,各持大旗,分列在道路两侧,随后就是富察康,单人匹马出阵。
柳清野道:“黑泉水?”他依稀记得当时提到“草原大放光彩”时大家兴奋的心情,可是现在,他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李明心一指场子对面一间房子道:“就在那里,我昨天差一点就杀了他!”
柳清野惊道:“那拉提?她去攻打那拉提了?”
李云生苦笑道:“好冠冕——公子爷,其实我这些天来一直都在想……我同你说的,我这些年来教导你的,那才是‘好冠冕’啊!”
柳清野和李云生一路默默无语来到了那克苏城下,这时,离开上次攻打那克苏城,已经有半个月的光景了。似乎是因为西洋火炮和地震的双重威力,那克苏的城墙坍塌殆尽。城楼倒还有一部分危立着,而柳清野一眼就看见了正从城门洞里飞扬而出的红头巾。
李云生怔了怔:“公子爷……”这位学生一向对老师礼敬有佳。
丹鹰一惊,道:“柳清野!”而柳清野的刀已经从她身侧划过,直刺富察涛的胸膛。同时李明心右手刀寒光闪闪,也重新攻了上了来。
柳清野飞身下马,两步冲进房内。他只见李明心头发披散,一身缟素,手中双刀舞得滴水不漏,全是进手招数,口中更嘶声喊道:“富察涛,我非要你偿命不可!你花言巧语,骗得我好苦!”
“怨恨……”柳清野一字一字重复,声音变成一种似哭似笑的沙哑。怨恨?他要怨恨吗?怨恨丹鹰?当然不会,她是他十八岁的海市蜃楼,她是他对死去挚友的承诺。丹鹰的那个梦想,何尝是不柳清野的梦想?这样的浴血奋战,就是为了实现这个梦想。可是,丹鹰要和富察涛结盟了,也就是和富察康的军队结盟,和他柳清野的仇人结盟——怎么会是这样?为什么要是这样?
富察康一愣,看向表情怪异的儿子,心中也不免震动了,道:“好,依你就是。”
丹鹰将弯刀抛了开去,道:“明心姐姐,什么阿爸欠的债儿子来还?这太没道理了!富察涛平时对你的好,你怎么就能忘记?”
兵丁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瞪着血流如注的富察涛。富察涛又再次喝道:“没有听懂么?滚出去!”
李云生回头望一眼呆立着的柳清野和李明心,以及怒不可遏的王春山和成安仁,再次向富察康走近了两步,道:“李某斗胆请求将军,从今以后将军善待汉人,不要再与这些汉人为敌了……倘若他们当真造反,也请……也请将军奏明圣上,招安为上,流徙为中,斩杀为下……”
富察康怒道:“你……你这老匹夫……”待要再骂,见儿子表情不对,心知此时不能激怒王春山,便换了语气道:“你放了涛儿,我就饶了你。你既不愿投效朝廷,也可允你在山野逍遥……”
“住口——清朝的朋友帮咱们打过仗,汉人兄弟也帮咱们打过仗,都是咱们的朋友。谁也不许说他们的坏话。挑拨离间的,要军法处治!”
柳清野心中那“不共戴天”的感觉,在丹鹰受伤,富察涛以断刀自刺之后,便即动摇了,这时候,更加无法下手去挟持富察涛。李明心也只是举刀相向,逼也逼不上,更不要说砍下去了!
王春山悲愤道:“你们前脚才走,老贼https://m.hetushu.com•com后脚就来……兄弟们都还中着‘贵妃回眸’……都……都死在他的乱箭之下啊!只有老夫一个人……只有老夫一个人逃脱……”
成安仁捂着鼻子大叫道:“奶奶的,这臭不可闻的地方会有宝贝?那茅厕里一定有黄金了!”
“放屁!”成安仁骂道,“你杀了这么多好兄弟,就一句逍遥就算了?不如俺送你去阴曹地府逍遥吧!”说着,大刀一挥,噔噔噔几步,就向富察康扑了过去。
王春山道:“富察老贼不除,有何颜面回中原?我便要兄弟们同去鄯善拼死杀掉老贼……但是兄弟们都误信这汉奸之言,不肯同去,我只好独自前往,等到兄弟们追上来,就落入老贼的圈套之中……”他说着,红了眼,但旋即猛吸了几口气,把眼泪逼了回去,大声道:“富察老贼,你是想看着你儿子死了再死,还是你先自尽,我随后送你儿子来陪你?”
“柳清野,你……到底是为了什么?”丹鹰拼到同他并驾齐驱,“是不是……师父不答应……我知道他不答应……可是我没有办法……”
成安仁大喝了一声,一个耳光打在了柳清野脸上,道:“你究竟对丹鹰丫头做了什么?她不要俺跟她去那拉提城了!”
富察康于李云生先前说的一条倒是无所谓遵从,因为自顺治以来,对于反清之人,本就是以招安为主的,况且实施以后,举国上下,反抗之人已经减少太半。但是,李云生说要饶恕王春山一行四人,却是困难,这四人就在眼前,不知何时就要再来拼死一击。他这样一考虑,不由得微微皱了眉头。
可是,若不挟持他,富察康一来,王春山和成安仁难免一死!柳清野一咬牙,大步上前,拉住了富察涛的胳膊:“你跟我出出来!”
李云生叫了声:“休伤害公子爷!”但是他人在半空中,尚未落地,王春山也跟着一纵而起,同时飞起一脚踢向他的腰眼。李云生在空中拧身闪开,袖子低拂,正中王春山的膝盖,让他登时跌出去两三丈远。
富察康喝道:“大胆反贼!你如此食古不化,枉本将军屡次饶你!”
李云生沉默良久,道:“恩威并济。我本不愿说这个字眼,从来圣贤书也只是说以仁义治理天下……仁义和法制、安抚和镇压……世祖皇帝,当今圣上和你阿玛……也许是我错了……他们所苛求的那一些,镇压的那一些,不是国家恩怨,也不是民族恩怨……”
丹鹰百般无奈,鞭子一挥,去卷李明心的手腕,而左手掌缘力斩柳清野的手臂。
“这就是丹鹰的主意。”成安仁道,“不过,富察涛帮她打下了那克苏城……这也是……”
丹鹰赶着胭脂马在后追赶——恍惚从前,他们在草原上追逐,只是现在,完全没有那个心情。
“不忙追她!”王春山道,“富察涛这小鞑子在这里么?咱们先抓了他来,老贼来了也好有个要挟!”
李明心拧身一让,避开了丹鹰的鞭梢,冷笑道:“他不是?自古父债子偿,我先杀了他再杀富察老贼!”说话间,唰唰唰向丹鹰连刺了三刀,逼得丹鹰纵身跳跃,连连后退。李明心就乘着这一空挡左手刀横劈,割富察涛的咽喉,右手刀直刺,取富察涛的心口。
李云生道:“多谢。李某知道,将军说话,一言九鼎,决无反悔之说,李某也就不要将军盟誓了。”他说着,放开了手指,又转向王春山道:“王大侠,李某已求将军网开一面,将军所答应的事,你也亲耳听见,还望你以后不要再和朝廷作对,好生回中原归隐吧!”
“其实,也不奇怪。”哈萨克老爹捋着他的山羊胡子道,“是真主保佑咱们,所以让戈壁经历了一场地震。可能原先这黑泉水的泉源在地下深处,真主用地震把上面的石头震裂,黑泉水就流出来了。”
她这样温柔的一句话,叫柳清野心中的烦躁稍减,叹了口气,接过那蓝色的火焰来出神——草原大放光彩,为什么命运总要这样捉弄他?
柳清野几乎就在富察涛的那间屋子里站了一夜,不知什么时候昏睡过去的,醒来的时候天光大明,草原秋日的艳阳洒满大地。
李云生微微一笑,道:“如此,李某就放心了。”说罢,回身走到场中,再次微笑着看了女儿一眼,突然倒了下去。待富察涛和李明心惊呼着奔上前来,发现他已然自绝经脉而死!
王春山道:“呸!你这鞑子,你几时饶过我?你把我那些兄弟射死在乱箭之中,杀你千次也难解我心头之恨!”
富察康一向钟爱这个独子,如果儿子被杀,便是李云生偿命,也是无济于事的。权衡轻重,他当下道:“好,就依了你!”
他们三人走出了房间,见王春山、成安仁和李云生三人还斗个不休,然实是李云生不愿害二人性命,有心相让,每一招都比那二人的招式稍稍慢得片刻,只求化解不求取胜。但他这样,其实又占了后发制人这一条优势,斗了如许多的回合,王、成二人非但伤不得他分毫,还逐渐招式散乱了。这时王春山见柳清野挟了富察涛出来,登时大喜道:“好,清野,做得好!”一边攻了李云生几招,一边冷哼道:“姓李的,你家公子爷已在我们手中,你待如何?是自尽,还是要老夫动手?”
成安仁见状,叫道:“奶奶的,王大侠,俺来帮你!”说罢,“呛”地抽出金背大砍刀,乘着李云生下落之际直砍他的小腿。
“那是什么?”富察涛微微激动,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问道,“杀了这些汉人,为的不是大清和前明的恩怨?不是我满州和汉人的恩怨?”
柳清野满腔的愤恨,一时被激发了,哑声道:“你说什么?”
这一突如其来的变故,叫满场一时鸦雀无声,而成安仁和王春山回过神来,立刻破口大骂。富察康却是大喜,叫道:“好,李先生,你又建奇功,这次回京,我一定奏明圣上,你可不要再推却封赏了!”
成安仁不知道他们念念有辞说的什么,只是自己乐呵呵道:“这黑泉水虽然臭,但却是好东西,俺要带点回关里去,把满清鞑子炸个稀巴烂!”
这种冲动和决心,让他浑身每一块肌肉都绷紧了,手握着缰绳微微扭转,几乎就要调过马头来。
“你回来啦!”丹鹰打马迎了上来,一脸笑容迎着灿烂的斜阳。
成安仁道:“奶奶的,要俺做鞑子的爷爷,俺可不干!死也不干!”
李云生望了望柳清野等三人,叹了口气,道:“倘若李某自尽,万事便能解决,那李某自尽又有何不可呢?”
“结盟?”柳清野仿佛被人在脑后狠狠一敲。
王春山哼道:“料到?哼,你这汉奸也不必假惺惺了!”呼呼呼两攻了三掌,一掌攻左,一掌攻右,这前两掌逼得李云生无处闪避,而第三掌打得不偏不倚,正对心窝,极是凌厉凶狠,若非李云生轻功高强,硬生生原地纵起两丈高,那是决计避不过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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