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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说，”皇帝说道，“冬朝服、夏朝服，加在一起，一共八件了？”

顿了顿，“这一件就是棉的；还有黑狐、紫貂出锋的——得看登基大典那天，是个什么天儿？如果和今儿个差不多，棉的就好；如果像前几天那样，下起鹅毛大雪，那就得用大毛的了。”

她自幼锦衣玉食，自然是不知稼穑艰难的，不过，因为母亲的言传身教，对过分的奢华，她有着本能的抵触。

刘望松了口气，正要说话，只听皇帝用感叹的语气说道，“做这么一件朝袍，费的功夫，可是不小啊！”

特别是文宗崩逝之后，丽贵太妃的官儿虽然升了，但后宫妃嫔惮于“西边儿”的不测之威，都几乎和她断绝了往来，一日之内，丽贵太妃便从人人奉承的凤凰，变成了事实上的孤处冷宫，荣辱云泥之辨，使她产生了强烈的“积谷防饥”的危机感，用度上，更加“克己”了。

“金佛？舍林？”

皇帝眼神晶亮，面上红云淡染，转向身旁的丈夫。

“是！”刘望说道，“夏朝冠用藤丝混竹丝制成，外裱以罗，红纱为里，‘宝顶’是和冬朝冠一样的；不同的是，夏朝冠的帽檐，前缀金佛，后缀舍林。”

顿了顿，“祭天、祈谷在天坛，朝日在日坛，夕月在月坛，天坛、日坛、月坛，都在宫外，因此皇上没有见过。”

刘望心里“咯噔”一下，暗道：皇上，拜托您老人家数的仔细些，不然，数出个三十六条、三十七条，岂非就是我“欺君”了？——我还不敢说您数错了！

“是，是！”刘望赶紧说道，“不过……呃，夏朝服还没有做好，总得……呃，过了年……”

这一回，皇帝数明白了，“拢共是十六颗东珠……十二条金龙，是吧？”

“回皇上，”刘望说道，和图书“其实还不止——冬朝服、夏朝服，讲的是大款式，除此之外，还有质地、厚薄的区别——有毛的、有棉的、有缎的、有纱的，另外，还有单、袷之分，等等。”

皇帝奇道：“红的，蓝的，月白的？这几件，我可是真没有见皇阿玛穿过了！”

皇帝略略的安下了心。

皇帝很想问一句，这件朝袍，到底花了多少银子？不过，账目上头，自然都是内务府的事儿，“四执事”的人，未必清楚，而且，目下这个场合，也不大适合问这种问题，算了，忍一忍，晚上夫妻独处的时候，问老公吧。

好家伙！

“回皇上，”刘望说道，“都不是。供奉朝袍，一向是江宁、苏州、杭州三处织造衙门的差使，呃，最好的匹料、最好的绣工，都在江南，北京这儿，不论宫里、宫外，都是比不了的。”

不过，男人自己，倒是十分坦然，并没有任何要“避一避”的意思。

呃……

一年下来，皇帝对丈夫治国理政的路数，多少已经有些了解了，特别是在财政上头，他总是强调“开源节流”。怎么“开源”，自己并不是很清楚，但“节流”却是明白的，就是省着花嘛，能少花的少花，能不花的不花，能裁的，就干脆裁掉它！

皇夫在自怨自艾，皇帝的注意力，却已经转到朝冠上了。

刘望也不由自主的看了眼轩亲王，然后，陪着笑，小心翼翼的说道：“回皇上，这都是……朝廷的制度。”

皇帝又看了丈夫一眼。

女人换装，男人在旁边，这个……

那……拢共得多少件啊？

这个“宝顶”，通体以金工中的镂空累丝技法制成——即皇帝说的“金丝儿编的”，顶衔一颗大珍珠，以下分为三层，层与层之间贯一颗东珠为间隔，每和*图*书层承以四只金龙——即皇帝说的“金龙托子”，龙和龙之间，皆镶嵌东珠一颗。

皇帝看向丈夫，歉然的笑了笑。

关卓凡心想，蓝色的朝服也罢了，红色的、月白色的那两件，你固然没有见过，你皇阿玛也未必真的穿过——朝日、夕月，不比祭天、祭地、祭农、祈谷，不算什么特别重大的祭祀，你皇阿玛那个脾气，这两桩差使，多半是叫哪个亲贵大臣代劳去了。

东暖阁内，满室生辉。

“回皇上，”刘望说道，“江宁、苏州、杭州三个织造衙门，各有所长，都要办差——江宁织造的彩织锦缎最好，苏州织造的纱、罗、缂丝、刺绣最好，杭州织造的丝、绫、绸最好。”

加在一起……得花多少银子啊？

“御赏”已毕，该试穿了。

她想起一事，“这顶朝冠，该是冬朝冠吧？是不是还有夏朝冠？”

还有吉服呢？

“是，是，谢王爷体谅！”

翠儿含笑说道：“请皇上移驾大镜子那儿吧？”

“这倒不急。”

“就是祭太阳、祭月亮了。”

皇帝仔细的看了看，“啊，果然。”

这时，关卓凡开口说道：“如果我没有弄错的话，皇上的朝服，一共四件，这件是明黄的，应该还有……一件红的，一件蓝的，一件月白的？”

皇帝脸上更红了，笑靥如春花之绽。

“是，是，皇上圣明！”刘望说道，“吉服是通身袍，朝服是上衣、下裳，确实是分了开来，不同的，不同的。”

“我的丽丽，”关卓凡微微俯身，用皇帝才能够听清楚的声音说道，“一定是古往今来最美丽的一位皇帝了！”

可还是觉得怪怪的……

冠架上的朝冠，薰貂的帽檐，上覆朱纬，华美异常，这些都罢了，真正有意思的是“宝顶”。

这句话，不算谀辞和图书。

幸好憋住了。

再往衣架上看，皇帝又有新的发现了，“嗯，朝服、吉服，还真是不大一样呢！我记得，皇阿玛着的龙袍，就是直上直下的一件袍子，这个朝服……上边儿、下边儿，是分了开来的？”

……

顿了顿，“还有，皇上请看，上边儿两层的龙，张口朝上，这叫‘升龙’；最下边儿的这一层，龙口朝下，这叫‘正龙’。”

“这是冬朝服，”他对刘望说道，“还有夏朝服，是吧？”

关卓凡说道：“这件明黄的，用于御殿受贺，以及祭地、祭农、祭太庙；蓝色的，祭天、祈谷时服用；红色的，朝日时服用；月白色的，夕月时服用——”

皇帝一笑，差点儿说出来“这算什么‘圣明’？”

丽贵太妃的父亲庆海，只是一个六品主事，丽贵太妃的出身，可以说非常普通，生活的艰辛，民间的疾苦，虽不能说真正的品尝过，可是，至少是清楚明白的。

“啊……我明白了。”

朝服要花钱、花多少钱，他应该都是清楚的——这个朝服，本来就是他的主张嘛！他如此安排，自然有他的深意，自己不必在这里杞人忧天了。

“三十八条龙？”

因为丽贵太妃见宠于文宗，也因为皇帝是文宗唯一的女儿，地位独特，皇帝乃成了有清一代极少有的由母亲抚育、和母亲生活在一起的公主，因此，她自幼就潜移默化了丽贵太妃的温柔克己——这个“克己”，除了脾性上的“克己”，也包括了用度上的“克己”。

“这是宫里的裁缝做的，”皇帝问道，“还是发给城里的裁缝做的？”

大穿衣镜中，明黄朝服、金龙朝冠的丽人身上，至尊的威仪，华贵的气度，娇美的容颜，处|子般的羞涩，以及“女扮男装”的特有的英气，毫不违和的混合和_图_书在一起，发生着奇妙的化学作用。

关卓凡含笑说道：“美极了！”

他说这个话，其实有些“丑表功”的意思，却把皇帝吓了一跳：“你是说，做这么一件衣服，竟花了……差不多一千个人的功夫？”

她凑近了，细细的觑了片刻，回过头，对关卓凡笑道：“以前，我以为什么‘金龙托子’，只是一个说头，原来，真的是‘金龙’！——你看，这一条一条，都是用金丝儿编的龙！”

每一个细节都细细的收拾妥帖了，王嬷嬷后退一步，满脸的欢喜赞叹：“皇上真正是……龙日天表！”

皇帝真的有些不安了。

不过，他依旧笑意晏晏的。

虽然，这个男人，是准备换装的女人的老公。

好家伙。

这还只是朝服——

“那我这件朝袍，”她闲闲的问道，“是哪个织造衙门办的差啊？”

先请皇帝坐下，除了皮靴，换上朝靴；接着，翠儿服侍皇帝除了外袍；然后，三个嬷嬷一起动手，替皇帝穿上了朝服，系好了朝带；最后，戴上朝冠。

顿了顿，“请王爷的示，呃，其余三件，是不是……都要请了出来，替皇上试穿？”

“回皇上，”刘望说道，“‘金佛’是金丝儿编成的佛像，饰东珠十五颗；‘舍林’——”

顿了顿，一边儿比划，一边儿说道：“细长的，立着的，用金丝儿编了三条行龙、还有花儿、叶儿，饰东珠七颗。”

刘望一怔，“是，是！王爷说的，一点儿也不错！”

不过，她转回头来之后，还是说了一句：“唉，太花钱了！”

“皇上圣明！”刘望满脸堆笑，“正是十六颗东珠、十二条金龙！”

关卓凡一笑，“这就不必了，四件朝服，款式、大小都是一模一样的，只不过颜色不同，上面的纹样略有差异罢了——试穿一和-图-书件就足够了。”

这些，都对彼时已经非常懂事了的皇帝，产生了相当大的影响。

不过，最重要的，还是丈夫的态度——

省下来的钱，用到正经事上头，拿丈夫的话说，“用到刀刃上”。

此时，皇夫正在心中叫苦呢：我靠，左躲右闪，还是叫内务府那帮子混蛋，狠狠的宰了老子一刀！

好吧，那就换吧。

“还有，”刘望继续说道，“朝服有披领，吉服没有，也是不同的。”

哦，明白了，就是个装饰物。

皇帝不晓得的是，关卓凡虽然对万青藜明确指示，今上的朝服，百分百沿用前朝的款式，不做任何变易，可是，新做“一套”朝服，到底要花多少钱，他其实并没有十分明确的概念。

不男不女的，都退出出去，东暖阁里，只留下了女人和男人。

刘望先说了声“是”，然后说道：“回皇上，供奉御用朝袍，绣工一项，用工五百人，绣金工一项，用工近五十人，画样过粉一项，十数人，如果从匹料算起，通扯起来，前前后后，用工拢共近千人。”

这是不言而喻的，就像“大帽子”，有暖帽，有凉帽，不然，薰貂的帽檐，到了夏天，哪里戴得住啊？

皇帝不由自主，看向关卓凡，却见丈夫面带微笑，神色如常。

皇帝轻轻惊叹了一声，转念之间，童心忽起，“我数一下！”

自己一做了皇帝，别的不说，但是一个朝服，就不晓得花了多少钱？这个，对还是不对啊？

“哦……朝日、夕月？”

不过，这个担心是多余的，皇帝数到二十几条的时候，就放弃了努力，微笑着摇了摇头，说道：“太多了，数乱了，算了。”

“呃，回皇上，是的。”

哎……

皇帝回想了一下，点了点头，说道：“不错。”

路途遥远，来回往返，那就更加花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