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大义
第二节
周忠面色一紧，说：“老爷，您不必再说，周忠永远都是您的下人！”
说着，将十几张稿纸递给周老太爷。
座钟一连敲了十二下。
再看其他照片，有的是浑身被点着火正在挣扎的人；有的是满地的尸体；有的是日军正以活人训练刺杀；有的是日军官兵提着头颅合影；有的是血肉模糊的婴儿；甚至还有几张是日军士兵正在对妇女作恶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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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莹激动地说：“老百姓有权利知道鬼子在南京都做了些什么！为此，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周忠沉默了一会儿，说道：“老爷，周忠这条命早就是您的！不管您是什么人，您永远是周忠的恩人！周忠既然改名为‘忠’，就是表明永远对老爷忠心！”
周老太爷突然说道：“周忠，看着我的眼睛！”
随着清理工作的进行，苏州城渐渐恢复了一些生气。见周老太爷果然十分配合自己的工作，三岛健一也将周家大宅门口名为保护实为监视的两个鬼子哨兵换成了伪军。对周家人员的进出自然也不再过问！
曹莹惕然心惊，说：“老先生说的对！曹莹考虑不周，请老先生指教！”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周老太爷已经在内堂中坐了足足五个小时！
周老太爷温言向那几个乞丐问道：“你们回城多久了？还是根本就没离开苏州？”
三岛健一虽然自负熟知中国文化，却对江南人家外堂的特殊用途（外堂一般是主人不想见的客人等待的地方，而且外堂的椅子连扶手都没有，坐着极不舒服，俗称“冷板凳”）不甚了了，所以对于在外堂和周老太爷会面并没有感到不妥。
三岛健一迟疑了一会儿，终于说道：“好吧！”
周老太爷缓缓说道：“你相信我会做汉奸吗？”
十二月十四日上午，三岛健一意气风发地进了周家大宅。就在昨天，在占领远东第一大都市上海仅仅一个月零两天后，帝国陆军一举攻占了支那的首都南京！作为光荣的帝国陆军的一员，他当然有理由感到骄傲！
此后，在周老太爷的掩护下，军统苏南情报网日渐壮大。周老太爷也利用自己的特殊身份，多次通过曹莹送出苏南日军兵力武器配备和后勤补给路线等重要情报，但此时的国军兵败如山倒，这些情报送出却都有如石沉大海！
在军统苏南情报网的支持下，活动于苏南至淞沪敌后的忠义救国军一部频繁对日伪军展开袭扰，heｔｕshｕ.cｏｍ•ｃoｍ令日伪军头痛不已。
吴妈说：“不为什么，我就是想离开这里！”
三岛健一立刻说道：“保证苏州商人的利益，保证苏州市民的安全，保护苏州的历史文化遗迹这三个条件我的上司都答应了！皇军已经在苏州设立宪兵队，由三岛担任队长。三岛目前最大的任务，就是协助周老先生恢复苏州秩序！”
曹莹快步走到周老太爷面前，从手袋中取出一叠照片，随后将这些照片递给了周老太爷，一脸悲愤地说道：“老先生，请您看看这些照片！”
周老太爷用力一拳捶在桌上，沉声说道：“这帮畜生！”
周老太爷冷冷地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周老太爷眼中泪光闪动，半晌说不出话来。
吴妈说到这里，突然“扑通”一声跪在周老太爷面前，哭着说：“老爷，求求你别再当汉奸了！你从小到大都教文哥儿要为国为民，文哥儿现在是国军军官，是打鬼子的，你总不能给他脸上抹黑吧？”
1938年1月，戴笠在皖南祁门宣布，将苏浙委员会别动队从淞沪战场上撤出的佘山教导团和五支队残部整编为“忠义救国军”教导一团。戴笠自兼团长，俞作柏任副团长。同年３月，戴笠又在汉口宣布成立忠义救国军总指挥部，由戴笠和俞作柏分任正副总指挥。改编以后的忠义救国军，其主要任务是在华东敌后收容、整训国军正规军被日伪打散击溃的部队，并在敌后袭击、骚扰日伪军。在民众的大力支持下，忠义救国军迅速在江浙皖沪敌后发展起来。
周老太爷从身上掏出几个银元，递向另一个乞丐，那乞丐看了眼那老年乞丐，没敢接。
吴妈从地上抬起头，脸上已经没有一丝血色！呆了半天之后，突然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地痛哭声！她已经在周家生活了几十年，实在是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
良久，周老太爷突然说道：“周忠，我现在已经是汉奸了，你以后还跟着我吗？”
过了好一会，周老太爷眼睛再睁开时，脸色已恢复了正常！
周老太爷沉吟着说：“这些照片，绝不能登在《苏报》上！你立刻派人把这些照片带去上海，登在上海租界的报纸上！最好还能登在国外报纸上！影响力越大越好！我们要让尽可能多的中国人，甚至要让全世界知道我们的对手是怎样的一群畜生！至于新闻稿，还是可以发在《苏https://www.hetushu.com.com报》的，不过首先要匿名，标题和内容也要修改，标题就改为‘南京城内之尸体充斥’，内容方面，关于国军抵抗的内容要删减，对南京屠杀之后的惨景不妨保留！具体印刷，我会想办法！”
吴妈低声说：“老爷，我想辞工不做回西山老家！现在跟你道个别。”
周忠躬身说：“回老爷，周忠跟老爷已有二十七年！”
但很快，周老太爷就扶着墙稳住了身形，紧接着闭上了双眼。
周老太爷见进来的是曹莹，微一点头，说：“曹记者来了，请坐！”
12月22日傍晚。
中午时分，鬼子宪兵开始在苏州全城收缴当日的《苏报》，同日下午，《苏报》主编被捕。由于无法找到新闻稿的作者，加上周老太爷出面，主编在遭到严刑逼供三天以后获释，但这篇新闻报道的出处最终却成了悬案！
这还是那座曾经繁华无比的苏州城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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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忠斩钉截铁地说道：“不信！”
吴妈继续说：“老爷，前些天我看你很忙，所以等到今天才跟你说。我没念过书，斗大的字识不了几个，也不懂什么大道理，但我总还知道什么是汉奸！老爷，你知道吗？这些天我每次出去买菜，见到我的人都在背后骂我是汉奸家的走狗！还有人拿小石头扔我！我是个下人，被人打骂都没什么，但我不想听见别人骂你汉奸！更不想别人骂我是汉奸家的走狗！周家从来就没有亏待我，但我再也不想待在汉奸家里！我不想死后没脸见祖宗！”
说完，转身走了。
12月23日，《苏报》以“南京城内之尸体充斥”为标题发表了一篇匿名新闻报道，详细描述了南京遭鬼子屠杀之后的惨景！一时之间，全城震动！
吴妈突然激动了起来，大声说：“老爷，周家从来就没有亏待我！你、太太和文哥儿从来就没有把我当下人看待！我看着太太嫁进周家，看着文哥儿出生，看着文哥儿长大，看着你送文哥儿去南京上军校，但我现在不能看着你当汉奸啊！”
三岛健一脸色一变，一挥手，立刻有鬼子上前抓住了这个乞丐。
周家大宅大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周忠依言抬头，看向周老太爷的眼睛。
从第二天开始，周老太爷和苏州自治委员会的成员们就开始组织市民对苏州城进行清理。所谓清理，第一步就是组织掩埋队掩埋焚烧城里和图书各处的尸体，第二步是街道房舍的清洁消毒。为了避免疫病流行，这两项工作周老太爷都投入了很大的财力和精力。但在清理的过程中，周老太爷却也没少被人骂“汉奸”！对此，周老太爷在苦笑之余也只有将痛苦深深地埋在心里！
他的声音虽小，却还是被周老太爷听见了。
三岛健一想了想，对抓住乞丐的鬼子打了个手势，鬼子立刻放了那几个乞丐。
曹莹想了想，说：“就按老先生的意思办！”
周老太爷轻叹一声，将银元放在了地上，转身走了。
一路走过去，只见整个城里满目萧条，大街小巷几乎空无一人！时不时就能见到残垣断壁，轰炸和炮击过后的痕迹更是随处可见。走上护龙街（今人民路）后，放眼过去，还有不少未及掩埋而腐败发臭的尸体！北寺塔的大雄宝殿前，也残留着不少血迹（日军曾经在此用刺刀刺死被俘的中国士兵五六十人）！
吴妈眼中已有泪水流下，用力一摇头，说：“我不要你的钱！拿了汉奸的钱我就是死也死得不安生！老爷，自从那年你把我的卖身契还给我之后，我就打算一辈子留在周家服侍你和文哥儿的，可我没想到你会当汉奸！”
这一天，苏州城的清理工作终于结束。
周老太爷还是在外堂会见的三岛健一。
曹莹愤然说：“这就是南京城破后鬼子在南京大屠杀的情景！照片都是一个鬼子随军记者拍的，他原本是准备自己留着做纪念！后来，他把胶卷送到南京的一个照相馆冲洗，那照相馆老板正是我们的同志。照片冲洗出来后，他悲愤交加，立刻多冲洗了一套照片，托一个外国人将照片带出了南京，辗转才送到我手上！听说后来那个鬼子记者被他们自己的宪兵给抓走了！我们那位同志也让鬼子给杀了！”
三岛健一面露难色，说：“这个……”
周老太爷皱紧了眉头，说：“离开这里？为什么要离开这里？吴妈，我们周家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当，亏待了你？”
不等周忠奉上茶水，三岛健一就直接说出了自己这次来的目的：“周老先生，皇军准备在苏州成立一个‘自治委员会’，暂时由苏州商会仍然留在苏州的成员共同主持，以尽快恢复苏州秩序！”
1938年5月，周老太爷正式成为苏州市维持会会长。
看见吴妈的装束，周老太爷不由愕然道：“吴妈，你这是怎么了？”
曹莹深吸一口气，说https://m.hetushu.com.com：“老先生，我准备在《苏报》上将这些照片都登出来！这是我拟好的新闻稿，请您过目！”
就在周老太爷转身时，那个老年乞丐小声地说了一句话。
（最早揭露南京大屠杀的报道为美国记者特尔蔓·坦丁撰写，《纽约时报》于1937年12月18日刊登的一篇报道。1937年12月23日《苏报》的这篇新闻报道确有其事，但作者是谁尚未查到，抱歉！）
周老太爷长叹一声，说：“‘忠’这个字，的确太沉重了！”
三岛健一再次拜访周老太爷时，却是将近一个月后的事情。期间，周老太爷固然不得出门半步，但周家的日常所需，却每隔几日就有两名伪军专门送来。同时由于门口有鬼子兵把守，周家也没有遭到日军的骚扰。
周老太爷不由心中一颤，因为他听见的，是两个字——“汉奸”！
不一会儿，周忠将大门打开一条缝，见敲门的是《苏报》记者曹莹，知道她肯定是有事找周老太爷，立刻将门打开，将曹莹迎了进去。随后引着她来到内堂。
随后，在鬼子的监视下，周老太爷带着周忠出了周家大宅，在会合了其他几个留在苏州的商会成员后，开始巡视苏州。
周老太爷浑身一震，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淡淡地说：“既然这样，那你就暂时回老家住一段时间吧，什么时候想回来都可以！你在周家也辛苦了大半辈子，是该休息休息了！回头我叫账房给你支一百个银元带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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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老太爷进入内堂时，正听见吴妈的痛哭声，脸上不由露出痛苦的神情，身子一歪，就要倒下。
“当、当……”
周老太爷轻轻抹去脸上的唾沫，缓缓说道：“三岛先生，放了他们吧！”
周老太爷不再说话。
周老太爷接过照片，只看了开头的第一张，立刻怒火中烧！只见照片上赫然是一名鬼子军官用刀劈杀一个跪着的中年男子！
周老太爷看过新闻稿后，虽然还是义愤填膺，但却冷静了下来，说：“你觉得这些照片配上这篇新闻稿如果刊登在《苏报》上，会有什么后果？”
周忠一直陪在周老太爷身边，始终没有说话。只是在天黑之后才将内堂的几盏灯点亮（苏州城内的供电尚未恢复），随后又站在周老太爷身边。
周老太爷淡淡地说：“我出面可以，可我上次说的那三个条件呢？”
周老太爷接过，见纸上题头写着“国军英勇抗战，日军无德屠和-图-书杀”，内容则详细描述了国军在南京保卫战中与日军战斗的情景以及南京沦陷后日军在南京城内进行大屠杀后的惨景！
中午时分，周老太爷终于得空在庭院中缓缓踱步。这时，周老太爷突然看见吴妈背着一个大包袱从后院走了进来。
周老太爷苦涩地一笑，说：“可我还是做了汉奸！”
三岛健一神色极不自然地解释说：“周老先生，这些死者都是皇军进攻苏州时顽抗的军人或是被流弹误伤的市民！自从苏州被皇军攻占后，就再没有无辜市民遭到伤害！当然，那些仍然在顽抗的武装分子例外！”
周老太爷长叹一声，说：“这些事，鬼子又岂止单单在南京做了？日寇所到之处，哪里不是血流成河尸积如山？你想过没有，苏州城现在总共才剩下多少人？这些照片如果登在《苏报》上，影响力又有多大？没错，你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可是，照片只有这么一些！如果因此而失去了这些鬼子在南京大屠杀的血证，那么，你我都将是这个国家的罪人！”
周老太爷突然恢复了平静，淡淡地说：“你的确老了，很多事也做不利索，也该回去养老了！你走吧！我们周家再请几个下人总还不是难事！”
周老太爷沉声说：“既如此，那么我希望今天能会合其他自治委员会的成员巡视一遍苏州！”
这时，路边出现了几个乞丐。那几个乞丐看见鬼子，立刻想跑，却被鬼子追上，押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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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老太爷淡淡地说：“既然是自治，我总该看看苏州现在成什么样了吧？”
周老太爷愣住了。
周老太爷突然说道：“周忠，你跟我多久了？”
越走下去，周老太爷的脸色越是难看，终于，在看见平门城楼上挂着的十几个头颅后，周老太爷停了下来，一指城楼上的头颅，对三岛健一冷冷地说道：“三岛先生，这就是你们对市民安全的保证吗？”
周忠则躬身退出了内堂，守在门外。
周忠也不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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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老太爷点了点头，说：“你倒是记得清楚。”
周老太爷霍然抬头，看向曹莹，说：“这是怎么回事？照片从哪来的？”
周老太爷更惊讶，说：“回老家？我记得你老家已经没什么亲人了！为什么要回去？”
周忠说：“周忠不敢一日忘记老爷和太太的大恩！”
乞丐们都不说话，一个老年乞丐突然“呸”的一声，向周老太爷脸上吐了一口唾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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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厅堂中的座钟突然敲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