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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着周卫国一天天瘦下去，周忠终于忍不住提出让周卫国休息散心的建议。

两个黑衣人直到倒下，都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只觉得周卫国在他们眼前一晃，随后感到脖子一痛，接着就失去了知觉。

周卫国看清了进来的两人，进来的两人却也看清了周卫国。见这客人只是个身形单薄的黄种人，两个黑衣人的心情顿时放松。手持砍刀的黑衣人骂了句什么后，向周卫国扬了扬手中砍刀，又指了指门外。

这一切周卫国都没有在意，他现在只是以局外人的身份饶有趣味地观察着船上的每一个旅客，无论是头等舱的客人还是那些只能在一层甲板停留，时不时用羡慕的眼神看向顶层甲板的普通客人。

到另一侧船舷后，周卫国伏低了身体，从甲板边缘栏杆下探头往下看去，只见月色下，邮轮这一侧船舷系着好几艘小船，船上的旗帜正随风飘扬。旗上似乎还绘有图案。周卫国仔细看过去，正好一阵风吹过，旗帜上的图案展开，是一个骷髅！

周卫国转回身，看着这两个黑衣人叹了口气，突然向他们冲了过去。

周卫国毫不犹豫掀开盖在自己身上的毯子，几步就来到门后，贴着舱壁站好。

周卫国一直不明白的是，一个在七十多年中三次被同一个比自己小的国家（德国）胖揍（普法战争，第一次、第二次世界大战），割地、赔款（普法战争），两次被攻入首都（普法战争、二战），其中一次甚至还亡了国（二战）的国家，为什么还有傲慢的资本？

周忠给周卫国买的船票是头等舱。原本按照周卫国的意思，有个普通舱住就够了，但自从上船后，周卫国就不再这么想了。因为上船后他才知道，二层以上的甲板是只供头等舱客人使用的！当然，部分人群，比如说那些需要和头等舱客人“交往”的从事某种古老职业的女人就可以自由登上二层以上的甲板，甚至是船长室——这是周卫国偶然瞧见的。

刚登上“伊莲娜”号时，头等舱的其他法国人并没有把周卫国这个黄种人看在眼里，周卫国也能或多或少地感受到他们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那种莫名的优越感。相信如果不是看在周卫国同是头等舱客人的份上，他们会毫不犹豫地将这种优越感不加掩饰地完全表现出来。

相比于胶着的战局来说，国民政府的经济形势就明朗多了，如果一定要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每况愈下。物价飞涨，原料紧缺早已经是司空见惯的事情，正常的商业秩序更是只存在于传说中。现在，由于看不到前途，绝大多数商人都不再看重实业，而把眼光更多地放在了投机生意上。如今，要想凭良心做生意真是太难了！

再加上一个时时heｔushｕ.cｏｍ•ｃom算计自己自己却不能狠心对待的人，昔日的同袍、朋友，始终以诚相待却和自己昔日同袍处在对立阵营的师弟……

“伊莲娜号”邮轮是一个月前从中国上海港出发的，现在正航行在亚丁湾，目的地是法国的马赛港，不过周卫国的目的地却是德国的柏林。

站在顶层甲板上，脚下感受着微微的起伏，呼吸着略带海腥味的空气，在夕阳下看着远方的海平面，感觉到自己与天和海连在一起……在一望无际的大海中，一切都显得这么渺小，就连这艘万吨邮轮都不例外，所有的烦恼在这一瞬间都烟消云散。

法国人的浪漫是出了名的，所以周卫国对此并不感到意外。令他感到意外的是他和船上其他客人的语言交流。

这一切的一切，对周卫国来说都是这么沉重。

他有太多的原因需要散心了。

※※※

与沉重的心理相对应的，是周卫国日渐瘦下去的身体。

手持砍刀的黑衣人又对着周卫国扬了扬砍刀，指了指门外，叽里咕噜说了几句什么话。

对此，周卫国唯有一笑了之。

周卫国一愣之后，突然明白了——这些人就是传说中的海盗！

说起来这也很正常，中德早在民国二十七年就已经断交，二战结束之后好像也没人提出和德国复交，而德国这样一个连独立主权都不复存在的国家，又如何有资格保留国际航线？

回想这两年来发生的种种，周卫国真有种恍如梦中的感觉，实际上，有时候他真希望这只是一场梦。

航行第十一天后，周卫国终于适应了这种海上长途航行不再吐了。也就在这天下午，周卫国第一次登上了顶层甲板。

意外扑空的两个黑影相互看了一眼，其中一人说了句什么，语气中有着掩不住的惊讶。可惜，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周卫国却没听懂——又是一门周卫国不懂的语言！这令周卫国感到非常郁闷。

此后的每天清晨，周卫国都会按时起床，在顶层甲板上早锻炼一个小时。而除了吃饭睡觉和在自己的舱室中看那部百科全书恶补法国知识外，周卫国也把其他的时间都花在了观赏大海上，因为只要看着大海，他的心情就会自然而然地平静下来。

另一人似乎有些不耐烦，竟然熟门熟路地开了灯。

现在，周卫国不得不承认，在一艘法国轮船上只会英语、德语、京片子、苏州白话、山东话、东北话和日语是远远不够的！至少得能说上几句巴黎郊区口音的法语，就这还只能和那些不能上二层以上甲板的客人交流！

忠叔让自己休息散心这个建议自然是好的，但周卫国却明白，身处国共之争这个大漩涡，真要休息下来却又谈何容易？所以周卫国决定出国转转ｈｔtps://wｗｗ.ｈeｔushｕ•ｃｏｍ•com。

还有一个原因，是因为国内还有一个自己时时牵挂却又不知何时能再见到的人。

不过具体到行程的时候，周卫国却遇到了一点小麻烦，那就是中国和德国之间没有直达轮船！

周卫国眉头微皱，正要继续听听隔壁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就听走廊里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其中的一对脚步声到自己舱室门口停了下来，紧接着，响起了撬门的声音。

灯亮以后，周卫国终于看清楚了进来的两人。这两人都是全身黑色装束，腰间系着一捆带铁钩的绳索，铁钩上还包着厚布，一看就给人一种专业的感觉，两人还用黑巾包住头脸，只剩双眼外露，一人手中拿着一根撬棍，另一人则手持一把砍刀，砍刀上还留有暗红色的印迹，从刀上散发出的淡淡血腥味看，这暗红色的印迹十有八九是血迹。

这回就算听不懂，周卫国也明白他的意思了——我手上有刀，老老实实滚出去！

周卫国迅速翻身，跳上了顶层甲板，又矮身迅速向另一侧船舷跑去。

周卫国现在想要弄明白的是，这些人究竟是什么人？又是怎么上的船？但现在外面到处都是这些来历不明的人，从舱门走出去显然不是个好主意。所以周卫国检查了一遍战利品，拿起了钩索——周卫国的舱室有一侧靠船舷，这钩索正好用得上。

对于周卫国的决定，周忠非常支持，所以只用了一天时间就给周卫国办好了赴德国的签证。这样的速度在以前来说是不可想象的，因为只要不是傻子，谁都知道以前中国和德国国际地位的差距有多大！但现在当然不同了，现在中国是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战胜国，而德国却是战败国，还是被美、苏、英、法等国分别占领的战败国！虽然中国是刚从世界三流国家升上来的世界二流国家，但德国却已经从世界一流强国沦为了三四流国家，高等级国家的国民想要去低等级国家逛逛自然是容易得很——这恐怕也是难得体现出中国第二次世界大战战胜国身份的时候了。

由于有富有远见卓识的周老太爷打下的底子，周家早在二十几年前就在东南亚一带站住了脚跟，有了属于自己的生意，而且这两年周家在东南亚一带的生意蒸蒸日上，早就超过国内的生意了，周卫国一度曾经想过干脆结束国内的生意，跑到东南亚那个以湿热著称的地方养老。

周卫国是半夜里被隔壁房间的尖叫声吵醒的。

利用钩索，周卫国一层层往上，最终接近了顶层甲板。

正在周卫国烦恼的时侯，一艘名叫“伊莲娜”的法国邮轮停靠进了上海港，据说两周后离港，目的地是法国的马赛港。于是，周忠决定为周卫国订这艘邮轮的船票。

不过，这和图书一切并没有让周卫国心中的沉重感稍稍减退。

很快，门就被撬开了，两个高大的身影迅速扑向周卫国的床铺，但随后，他们就发现了床上没人。

这时，从头等舱其他舱室中传来了一连串的尖叫打骂声，夹杂在其中的还有几声惨叫声，接着就从走廊上传来一阵阵呼喝打骂声和凌乱的脚步声，看来是客人们都被赶出了舱室。

继续恶补了十几天法国知识后，周卫国终于有些明白了，法国人出名的有三样：葡萄酒、浪漫和傲慢！事实上，法国人的傲慢比起前两者似乎更加有名一些。因为自认为“Le francais est la plus beaux langue du monde（法语是世界上最美的语言）”，所以法国人向来是不屑于学习英语或其他任何一种语言的。他前几天能遇到一个可以流利说出“No English speaking!”的法国人那真是太运气了！

不过，随着航行时间的延长，头等舱的其他客人对这位彬彬有礼的中国男子的观感也逐渐改变，虽然还说不上友好，但偶尔也有人在遇见周卫国后会礼貌性地和他打声招呼。而且，法国人的浪漫也不是吹的，虽然存在着语言交流上的障碍，却一点也不妨碍法国太太、小姐们有意无意地向周卫国抛来的媚眼。

这沉重，就连周卫国都觉得越来越难以承受，所以这两年来他有意识地把所有的闲暇时间都花在了继续修习自己当年在东吴大学未完成的学业上。以周卫国现在的身份，校方对他的补修自然给予了充分方便，在执行与在校生相同考核标准的前提下，允许周卫国自由安排学习时间和学习科目，结果就是周卫国以不到两年时间补修完了原本需要学习三年多的课程，顺利拿到东吴大学文学士和法学士双学位，再次在东吴大学校史上创造了一个记录。

对于一个精通六门半语言的人来说，如果还需要担心和别人的语言交流问题，那只能说，他的运气太好了！

刚开始，周卫国并没有在意，因为他知道隔壁房间住的是个单身的法国贵妇人，而这位贵妇人几乎每晚上都会发出尖叫声，这种尖叫声就连头等舱的良好隔音都无法完全隔绝！——单身并不意味着这位贵妇人每晚只有一个人度过，相反，每天早晨当周卫国从顶层甲板锻炼归来时，几乎都能见到一个男性乘客鬼鬼祟祟地从那贵妇人的舱室中走出来。这位男性乘客有时是好几天同一个面孔，也有时候会每天换面孔，完全无规律可循，与贵妇人每天上半夜雷打不动的尖叫声形成鲜明对比。

※※※

快到顶层甲板时，周卫国停止了攀爬，伸手抓住顶层甲板边缘，将自己和_图_书的身体稍稍上升了些，微露出双眼，看向瞭望台——瞭望台上没有人！

但是，所有的平静都在这天打破。

看着两个黑衣人倒地，周卫国低声叹道：“语言不通，这口供该怎么问呢？”

但很快周卫国又明白了一件事——法国人的傲慢也是分对象的。因为他分明看见那个和自己同时从上海登船的美国军官操着连英国伦敦郊区的农民都瞧不起的纽约郊区口音美式英语和头等舱的一堆法国太太小姐们调情时，却没有一个人说出“No English speaking!”这样的话。

道义、责任、情感……

今天上半夜隔壁贵妇人的尖叫声一如既往，所以对于这声下半夜传来的尖叫声，周卫国起初也不觉得有什么奇怪。不过很快，周卫国就发觉了不对劲，因为这时隔壁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尖叫声。本来听到隔壁传来男人的尖叫声也没什么不对劲的，但问题就在于，这声尖叫声响了一半就嘎然而止，就像一只正在嚎叫的公鸭子被一把捏住了脖子一样，但周卫国却听出了这声尖叫中饱含着的恐惧——真正的恐惧！

那两个黑衣人一时有些石化，都莫名其妙地看着周卫国做这一切，想来在他们的职业生涯中，还从来没有见过像周卫国这样奇特的“客人”。

这两人只是被打晕了，周卫国虽然不想随便取他们性命，却也不想他们醒来后大喊大叫。

头等舱里住的客人大多都是法国人，某一天，当用大不列颠某个出版社出版的英法对照百科全书恶补了好些天法国知识的周卫国试着用英语和头等舱的一位客人打招呼时，那客人却一脸茫然地看向他；周卫国换了德语，那人还是一脸茫然，周卫国觉得可能是德语勾起了法国人的不愉快回忆；想说日语，又丢不起那人；至于京片子、苏州白话、山东话和东北话，那还是算了吧，这位怎么也不像精通数门语言的样子，所以最后周卫国只好灰溜溜的走了。

在这一刻，周卫国爱上了辽阔的大海。

不过周卫国显然也并不想从他们口中问出些什么，在说话的同时，他已经解下了两个黑衣人腰间的绳索，又捡起地上的砍刀，一刀将其中一根绳索砍成两段，将两个黑衣人牢牢地绑了起来，又解开他们的包头黑巾塞进他们嘴里，用绳索压着他们的嘴勒紧，最后将两人扔进了洗浴间。

瞧瞧，这就是老牌强国的范儿，连“Sorry”都不带说的！

和这次航行比起来，周卫国带领全团乘船从山东至东北的那半天航行经历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因为上次周卫国只吐了一夜，这次却足足吐了十天！

到现在为止，国共内战已经打了足足两年。双方目前势均力敌，战局呈现胶着状态。

好在“伊莲娜”号ｗｗｗ•hｅtusｈu.ｃｏm.cｏm的头等舱足够舒适，又有足够大的私人空间，这才让周卫国不至于在其他客人面前显得太丢人。

周卫国之所以会出现在这艘邮轮上，是因为他想要散散心。

这是一艘名叫“Hélène（伊莲娜号）”的法国邮轮，周卫国此刻正站在邮轮顶层的甲板上。

周卫国不声不响地转身关上了门，似乎是受不了走廊里传来的吵闹声。

周卫国先用撬棍包着毯子打破了舷窗玻璃，观察了这侧船舷没有异样后，立刻钻了出去，向上方掷出了钩索。

所以现在周卫国就觉得自己的运气实在是太好了！

决定要出国转转后，周卫国首先就想到了德国，随后就想起了自己当年离开德国之前在恩师塞克特将军墓前作出的承诺。转眼已经过去了整整十一年，现在也该回去看看恩师了。在这一刻，周卫国去德国的想法突然变得无比强烈。

周卫国耸了耸肩膀，表示自己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至少，周卫国今天已经是第六次接到抛来的媚眼了！

但在订船票的过程中周卫国同样遇到了麻烦。因为“伊莲娜”号的目的地是法国马赛，他要去德国的话就必须从法国过境，而从法国过境就必须办理法国签证（当时可没有欧盟，也没有申根协议）。问题的关键是，法国现在也是世界二流国家，还是从老牌一流强国沦落下来的二流国家，比起中国这个新晋的世界二流国家显然更有地位一些。一个稍低等级国家的国民想要去稍高等级的国家，自然小有一些难度。所以直到“伊莲娜”号离港的前一天，周卫国的签证才办下来，而直到“伊莲娜”号离港的前三个小时，周卫国才拿到船票。

事后，周卫国分析原因，觉得可能是因为自己的英语发音是美式英语，而老欧洲强国对美国怀有一种复杂的感情，听不懂美式英语也很正常。于是后来周卫国又换了标准的牛津腔和几个头等舱的客人打招呼，结果对方仍然是一脸茫然！好在最后问到一个客人时，周卫国总算得到了回应，那客人说了一句异常流利的英语：“No English speaking（我不懂英语）!”

可是，就连周卫国都明白自己不可能真这么做，一个最直接的原因就是周家的工厂、商号在全国各地雇有大批工人，周家是否收回投资事关这些工人的生计。

周卫国闭上双眼，张开双臂，在徐徐吹过的晚风中贪婪地呼吸着带有大海气息的空气。

对于语言交流问题，周卫国起初是一点也不担心的。他精通英文、德文、日文，如果再加上十岁开始跟一个周老太爷从北京请来的老先生学的京片子、从小说到大的苏州白话、在虎头山七年学的山东话和东北几个月学的半熟东北话，周卫国足足精通六门半语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