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高大夫笑笑没有回答。等护士离开，他弯下腰，凑在谭斌眼前，“真是一个人来的？”
程睿敏哑然失笑，“说得不错，可你忘了个大前提，我也有上司，如果他也这么想呢？”
谭斌见过她，那位大嗓门的钟点工，于是冲她笑笑。
她眼前的灯光越来越暗，意识也越来越模糊。但是脑海深处，仍有些微知觉。曾经过去的一幕，反复在眼前重映。
她仰起脸，“这是什么？”
急诊室里测体温、验血折腾一遍，再拿着处方去交款取药，她走不动了。
“过来，陪我躺会儿。”
她蹲下来，凝视他英俊的面孔良久，伸手抚摸着他浓密的眉毛，“睿敏，你需要一个长假。弦绷得太紧，早晚会断的。”
她胡乱吃了颗退烧药就昏睡过去，醒来冷得全身缩成一团。再测体温，读数一直嘀嘀跳到三十九度三。
地板上的阳光换了一个角度，估计已是下午一点左右。
“哟，是你呀！看急诊？怎么一个人？没有家属陪着？”
“谁？你说小程啊，他就在隔壁。一晚上没睡，刚吃点东西全吐了，说头晕得厉害，才躺下。”
“那就麻烦您，多谢了！”谭斌没有推辞，因为实在坚持不住了。
谭斌松口气，合起掌，“天灵灵地灵灵，还好还好。昨天把我自己都吓着了，二十年没烧过这高度了。”
他象被烧热的熨斗烫了，浑身一震，放下手臂。
头发梳直了扎在脑后，重现几分清爽旧观，她拉开门出去。
她试着叫一声：“程睿敏？”
谁先暴露自己的底限，谁先输。这是商业谈判的天规。
他说得极其含蓄。
谭斌为之语塞，不禁赫然。
洗手间里也是黑白两色的主调，看上去象家居杂志中的样
hetushu.com.com板间。洗脸台上只摆着简单几样东西，洁面皂、须后水和两瓶男用护肤品。程睿敏的声音很温柔，“不是废了，是烧傻了。昨天接到电话，以为碰上骗子，听到你的名字，还是赶过去，看到真人给吓坏了。唉，烧到快四十度一个人去医院，你说你傻不傻啊？”
谭斌夹着体温计，不方便伸手，只朝床边柜侧侧脸，“谢谢你，一会儿我自己来。”
谭斌翻一翻，都是商业周刊、财富之类的，看着就累，她扔到一边。
程睿敏问她要回体温计，对着光线看了看，没有出声。
“看样子体温一时半会儿下不来，你待会儿怎么回家？要不要给你先生或者家人打个电话？”他替她犯愁。
“告诉我号码，我去值班室帮你打。”
下地走几步试试，除了腿有点软，头脑还算清楚。于是决定自己打车去医院。
“紫藤。”程睿敏坐在对面看着她，嘴角有含意不明的微笑。
谭斌睨着他，“不说拉倒。”
隔壁有人接电话，隔着走廊听不太清楚，但确实是程睿敏的声音，他只睡了三个多小时。
回到家里，谭斌感觉浑身酸痛，体温计测了测，三十八度。
“嗨，我也住在xx花园，总看见你早上跑步来着。”那人伸手托住她的手肘，“忘了？汤姆和杰瑞的主人啊……”
脊背终于落在实处，说不出的舒服，谭斌情不自禁放软了身体。
李姐进来送水，顺便带了一摞杂志。
“渴了，我想喝水。”她的声音有点哽咽。
谭斌记起他才从医院出来不久，心里悔得象有几只小手在抓挠。
轻微的响动还是惊醒了程睿敏，他睁开眼睛想坐起来，谭斌按住他，“别动ｈｔｔｐs://ｍ.ｈeｔｕshu.ｃoｍ•cｏｍ。”
沉默中门被敲响，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送进来两碗白粥和几个小菜。
护士调整好点滴速度，低头叮嘱她：“自个儿留意，滴完了按铃叫人。”
程睿敏挪动一下身体，腾出位置，“谭斌。”
“太晚了。”他拨开她脸前的碎发，“已经被深度套牢，就算现在割肉离市，投下去的，也收不回来了。”
“我是不是烧得废了？”
谭斌点点头。
李姐离开之后，屋子里变得非常安静，静得能听到自己血液回流的声音。
床头贴着整幅壁纸，图案是水墨中国画，一片纠缠不清的烟墨藤蔓顺着墙壁垂挂而下。
“您是……”
有人从她身边经过，走出去五六步远，又退了回来。
再躺回去，谭斌感觉三魂七魄一一归位，眼珠转来转去打量房间的陈设。
他的脸上依然残留着隐隐的愠色，手机远远扔在地毯上。
文晓慧又住在东城，一个女孩子深夜穿越半个城市，实在不太安全。
她依然嗓门洪亮，“饿了吧？小程说今天只能白粥就咸菜，你凑合着先吃，等明天大姐再给你炒几个菜。”
事涉业务私密，谭斌发觉不妥，立刻无声地退回来。
耳边似有人在聊天，“高大夫，您朋友？”
“是发热吗？来，让我看看。”
谭斌转头，看到整幅黑底白花的窗帘，已拉开一半，阳光正透过薄纱帘，摇曳不定地落在地板上。
这是一间宽大的书房，四壁皆是通顶的书柜。只有房间正中摆着一组美式沙发。
她把手放在他的大腿上。
隔壁的门没有关严，难得能听到他提高声音说话，说的是英语，“……我当然明白，可是抱歉，我不得不提醒您，这是在中国和-图-书，有它特殊的市场规则，我们现在面临的，首先是生存问题，然后才是发展……”
稀里糊涂的，她感觉邻居在和她说话，然后他的手落在她的额头上，接着她身子一轻，已被人横着抱了起来。
“没电了？”
她手中的处方和病历被轻轻抽走。
待她出去，谭斌想起一件事，“今天周几？”
“哦，对，这周只有四天。过糊涂了，刚想请假来着。”
彻底陷入昏睡前，她能记起的，只有这个号码。
“嗯？”
谭斌百无聊赖地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谭斌移开目光，内心一片澄明。
她靠在墙上微微喘气。
手背先凉了一下，随后的刺痛让她清醒，勉强睁开眼睛。
感情也一样。
她暗自嘀咕，就冲着这个，也得赶快回家。
自一杯16盎司的咖啡开始，走到今天，也不是当初她能料想到的。
谭斌抬头，看到一张似曾相识的脸，但实在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谭斌“嗯”一声。
护士说：“高大夫，您这么明目张胆地串岗，也不怕被抓了扣奖金？”
谭斌无力地闭上眼睛，勉强动动下巴。
手机的屏幕却一片黑暗。
脑子里越来越混沌，心脏疾跳，双腿更象灌了铅一样抬不起来。
谭斌等着他开口。
“三十八度二。”
不知过了多久，睁开眼，眼前是一片陌生的天花板。
谭斌也正在考虑这个问题，她摸出手机，准备骚扰文晓慧。
脚底下直发飘，她扶着墙慢慢走出去。
李姐上前按住她，“姑娘你要干嘛？躺着躺着，他没事，让他踏实睡一觉比什么都好。”
“啊，算是吧。”
程睿敏正躺在沙发上，一只手按在额头上，另一只手软软垂落沙发下，象是睡熟了。
“输液室还有没有https://m.hetushu.com.com空床？这儿有一个高热病人。”
太困太难受，她想找个地方就地躺下睡觉。
“多少？”谭斌问。
谭斌竖起耳朵听着，实在躺不住了，翻身爬起来。
谭斌狠狠瞪他，“投资有风险，入市需谨慎。你早该知道。”
这个号码，并不在手机里。她刻意地没有输入手机，只为了每次一个个按下那些数字，内心下意识地期待和悸动。
平日的记忆，都已经交给手机和电脑了，冷不丁被问起，大脑一片空白。
虽然日常工作的一部分，就是预测一三五年后的目标，但她并没有能力预测人心的走向。
他说：“这上面有我的手机号，你哪天没有饭局，想找人吃饭，随时call我。这算不算诚意？”
他没有任何反应。
“你这个老板做的太累，是让你的下属们物尽其用人尽其责，不是榨干你自己。”
程睿敏暂时也动不了，一抬头眼前就金星乱冒。
谭斌犹豫一下，没有回答，即时按下了挂机键。人在病中耐心尽失，她懒得听人冷言冷语。
她迷迷糊糊又睡过去，然后被隐约的手机铃声惊醒。
号码？谭斌不由皱起眉尖。
谭斌轻轻叹口气，“为什么总在我倒霉的时候遇到你？”
这些日子透支得厉害，早觉得不妥，如今报应终于到来。
一个蝴蝶在巴西轻拍翅膀，可以导致一个月后德克萨斯州的一场龙卷风。
李姐一边抹着家具上的浮尘，一边和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那邻居，护士口中的高大夫，就站在床边，双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里，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谭斌立刻坐起来。
她勉强笑一笑算作招呼。
谭斌看到他下巴上隐隐的青色须根，和微陷下去的双眼。
想找点护肤品，寻觅半天，没和-图-书有发现任何女性遗留的痕迹。
“是啊，我也纳闷，”程睿敏轻笑，“不过欠你一杯咖啡，怎么会有这么高的利息？想来想去，发觉整个就是一桩赔本的生意，我一直在还债。”
程睿敏倚在墙上，看着她似乎想说什么。
谭斌睁开眼睛，看到白大褂的一角，正被过堂风轻轻扬起。
挣扎着爬起来换了衣服，先拨沈培的手机，关机。再拨市电，响了很久，一个惺忪的女声来接：“喂？”听不出是沈母还是王姨。
想来他被折腾了一夜。
谭斌怔怔地看一会儿，蹑手蹑脚走进去，拾起手机放在一边。
有些话，不用说得太明白，他已经为她做了那么多。可是这层窗户纸，一直就这么维持着，谁也不愿捅破。
一时间她竟然找不到可以坦然求助的对象。
程睿敏凑上前，拿过杯子喂她喝水。
果然是程睿敏。
他却低头笑笑，一绺头发滑下来，遮在额角。
别墅内已经恢复了安静，谭斌蹭到隔壁，在门外立住脚。
必须要去医院了。看看表，已经过了午夜十二点。
最后只好挤出一点男用的护肤品拍在脸上。
汤姆和杰瑞，那两只小金毛犬。谭斌对它们的印像，要比它们的主人更深。
她躲进卧室的洗手间，撩起温水洗了把脸。
罕见的黑白两色装饰，因房间开阔，并不觉诡异，反而相当别致。
“周六。”
“你坐下，处方给我，我替你取去。”
一个人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手挡着脸，似在打盹，身上衣服团得稀皱。
程睿敏侧过头，看着她没有说话。
“没什么。”他只是笑，“我挺佩服你，生命力真够强悍，都烧成这模样了还活蹦乱跳的。行，自个儿把粥吃了吧，我出去一会儿，你要是觉得无聊，让李姐给你找几本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