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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尘阁

作者:海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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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噬魂珠 第二章 血珍珠

第一卷 噬魂珠

第二章 血珍珠

公蛎委委屈屈叫道:“阿叔这是不信任我?荷包还你吧,我们两不相欠!”
胖头挠头道:“用人来养,怎么养啊?”
公蛎忍不住打断道:“你还没说呢,那些女孩儿,同血珍珠有什么关系?”
公蛎想起那晚十一个女孩的骸骨,心里咯噔一下,瞬间不自在起来,嘴硬道:“不是我的,还是你的不成?”

第七节

第二节

这家当铺原本叫做“钱家当铺”,在从善坊中算是老店,传到钱家长孙钱洪手里已有四十余年。但这半年多来,当铺却闹起了鬼,当物无故丢失,报官侦查也不见结果,钱家当铺因此信誉大减,原本的四个伙计走得只剩下了汪三财。最后实在难以维持,只好忍痛转让,因不忍让祖业损毁在自己手中,钱洪索性连同房屋土地一起转给了毕岸。
公蛎顿时起疑,打量着汪三财:“司库司帐都你一个人做,这些个贵重当物丢失,你会不知道?不会是你监守自盗吧?”
毕岸冷冷的声音从后院传来:“你若现在反悔了,还来得及。”
眼见快要到手的五两银子就这样没了,张阿财心疼不已。刚才他拿了公蛎的珠子,没走多远,便被毕岸拦下,声称他上当了,这个所谓的血珍珠不过是一颗小石子,一文不值。张阿财哪里肯信,认为毕岸不过是想自己去赚取跑腿费,不过他见毕岸眼神犀利,身材伟岸,身上还带着长剑,自己身在异乡他处不敢用强,只好跟了毕岸来找公蛎。
汪三财搬了账本过来,不满地嘟哝道:“老朽不叫山羊胡子……”
天刚蒙蒙亮,公蛎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起了床,来到中堂刚倒了一碗茶,一转身,却见毕岸站在身后,吓得茶碗差点摔了。
胖头满不在乎地抹了一把鼻血,嘿嘿笑道:“给!”将一直紧握着的右手伸开,手心里,是一块被挤压变形的卤肉,脏兮兮的。
毕岸伸手制止,被公蛎一把打开:“又没有人,你紧张个鬼啊?”看着自己娇嫩的手掌被划了一道细细的口子,渗出小小的血珠子,脸都抽搐了。毕岸无奈,只好随他去。
公蛎似乎没察觉到他的不悦,哭丧着脸道:“这可怎么办呢。”将紧握的右手伸出又收回,迟疑不决。张阿财恼道:“行开!莫挡着我干活!”
毕岸的目光闪电一般射过来,直视着他:“是。”
张阿财大喜,张嘴便想同意,想起同乡的告诫,又迟疑着摇头。两人正在推搡间,忽儿跳出一个肥头大耳的老丈来,插嘴道:“我去我去!”伸手去抓公蛎手中的珠子,“你给我三两就行!”
张阿财偷偷看他紧握的右手,满脸堆笑道:“应该的,应该的。”
最邪乎的是,公蛎住到胖头家里,莫名其妙同胖头做了一个同样的噩梦。之后几天,只要晚上住在那间房屋里,两人便会做同样的梦,只是白衣人变成了六个,围着他们载歌载舞,没有再做出害人的举动,所以也无法验证螭吻佩到底是不是像胖头所说的具有灵气。不过公蛎并不傻,显然有人在胖头的房子里施了法术,地上的半个纸人和纸灰就是明证。所以,当公蛎看到几天下来,两个人的精神头大减,当机立断带着胖头在城中坑蒙拐骗,死活不再回胖头家里住,关于白衣人的梦果然一次也没再做过。
十二个狭窄的白色木床,十二件红色舞衣,墙壁上还挂着笛子、琵琶等乐器,怎么看,都只是一个寻常教坊。毕岸绕着走了一圈,喃喃道:“奇怪,难道有人走漏了风声,他们临时更换了场地?”
小矬子上蹿下跳,尖声叫道:“你们谁看到了?刚才那个有钱人家的小子,躲哪儿了?”胖头瓮声瓮气道:“对,躲哪儿了?”
还好那人很快松开了手。公蛎瘫在地上,揉着脖子破口大骂:“谁个不长眼的东西敢惹老子……”一句话未了,看到毕岸冷若冰霜的脸,顿时戛然而止。
毕岸道:“那是因为如今的洛阳城中,有人专门以人为珠母,生产血珍珠。”
毕岸马上便抓住了他话中的破绽,道:“总在一个地方?这么说,他们已经不止一次这里害过人了?”
毕岸看着茶杯:“十二个女孩儿,一夜之间只剩骸骨,头颅被人击破。”
公蛎又心痒了。在人群中一眼能被发现,博得女子们艳羡的目光,这正是公蛎长期以来梦寐以求的目标啊。不行,附身一事,不能轻易放弃。
跟踪目标而不发出任何声息,一向是公蛎的长项,女鬼竟然丝毫不能察觉。公蛎跟踪至院落,见白袍飘飘,女鬼飞过墙头,消失不见了。
原来那日血珍珠销当之后,阿隼便跟上了那个妇人,找到了她的住处。后多次跟踪,发现她从一个男子手里收购血珍珠。
公蛎的脑子转了千百次,也想不明白这个当铺的一半怎么就归了自己。胖头这次倒是反应极快,猛地给了公蛎一拳:“老大,咱是掌柜的了?”接着上蹿下跳,兴奋的像一只发了疯的猴子。
老丈一副心知肚明的样子,朝公蛎一挤眼睛。
公蛎满不在乎道:“大唐并未下令不让收购血珍珠呀。”阿隼不理他,道:“那个男子姓魏,擅长音律。”
公蛎骂人的话生生咽回了肚里。
苏媚一双美目停留在毕岸脸上,露出几分感兴趣的光来。公蛎嗅到她身上淡雅的体香,不由心神激荡,眼睛瞬间不老实起来。
公蛎一边低头疾跑,一边掂量着手中的荷包,小脸笑成了一朵花儿,突然脖子一紧,被人从后面拎了起来,瞬间头晕目眩,手脚乱舞,荷包啪一声掉在了地上。
二人不敢多话,跟着毕岸走进园子。园子看来荒芜良久,浓密不透风的荒草足有一人多深,将小径遮的严严实实。如今六月末,天上无月,漆黑一片,公蛎倒无所谓,胖头如同瞎子一般在里面乱摸乱撞,不时踩到公蛎的脚;又正是酷夏,只觉得蠓虫扑面,闷热之极,一会儿便满头大汗。
不知为何,他对阿隼有一种莫名的惊惧,每次一看到他蓝灰的眼睛和瘦长有力的双手,都不由自主想躲在一旁。
公蛎结结巴巴道:“在哪……哪儿?”
原来毕岸也是刚到洛阳不久,正愁着没有谋生门路,前几日见这家当铺转让,就接手过来。他性格冷僻,对做生意一事一窍不通,只看了房契地契,根本未对当铺实际情况进行了解,便贸然入了手。无奈只好另外物色人选,不知怎么就选上了公蛎。
胖头一边歪着头躲避,一边嘿嘿傻笑。公蛎没了办法,扯下胖头的外衣,挑比较干净的地方撕下一个长布条,将他肩膀胡乱包扎了下,不耐烦道:“去去,赶紧洗个脸,我还有正事。”
公蛎正同苏媚寒暄,见阿隼板着一张脸又出来了,走过身边看都不看他一眼,不由来气:“哎哎哎,好歹我是掌柜的,怎么连个招呼都不打了?”
苏媚抿嘴笑道:“龙公子这是内秀。”未等公蛎高兴,若无其事朝后堂张望了下,问道:“毕公子呢?”
※※※
窗外的女鬼道:“别管他了,赶紧找东西要紧。”
公蛎嘴里说着:“等等,让我先看看……”将一沓纸张翻了一个遍。没错,确实是盖着河南府尹大印的房契和地契。馈赠合约里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内容,无非是债权债务由两人共同承担、受赠者需以当铺利益为重云云,只是在馈赠条件里有一条,写着受赠一方“不得行邪祟之事”,有些莫名其妙。
阿隼道:“我曾问过财叔,据财叔讲,他当时在库房整理,是当时的掌柜钱洪收的当,并不记得。按照当铺规矩,见票即兑,并不同原当者绑定。所以这张当票如何落实刘氏之手,就不得而知了。”
周围不知何时冒出无数点绿莹莹鬼火,慢慢朝着公蛎围拢过来。公蛎连滚带爬,在竹林中穿行良久,终于绕回到胖头身边,带着被蚊虫咬得满身包的胖头回到了当铺,将这个不仗义的毕岸和阿隼骂了一路。
汪三财忙介绍:“这是隔壁流云飞渡的小妖姑娘。”
公蛎混在洛阳已经一年,刚开始出手阔绰,很快便拮据起来。他一个静心清修的小水蛇,本来就没什么财物,不过用些平日里存的精致贝壳、珍珠之类的换些银钱。刚来洛阳什么都倍感新鲜,肆意出入青楼酒肆,很快便将家当花得所剩无几。他原打算花完这些银钱便重新回洛水修行,可是玩得心已经散了,哪里还收得回去?不过十天半月,便觉得洛水又无趣又烦闷,还是洛阳,哪怕流浪街头看人来人往也好玩。
原来是一家破败当铺。
※※※
身边的女鬼拉了他的手臂把脉,小声道:“脉象平稳。”又顿足撒娇道:“这个胆小鬼,还大男人呢,一下子就晕过去了!”
公蛎感激涕零:“多谢同乡阿叔!我在这里等您,您早去早回!”嘴里说着,看也不看老丈一眼,蹑手蹑脚从钻入车下,一溜烟儿地跑了。
公蛎恶狠狠地给了他一个爆栗,吼道:“滚!”胖头捂着脑袋,小声道:“我说饿了,又没说要吃东西。”
汪三财亲自倒了茶水捧上,笑道:“这是我们两位掌柜,这位是龙公子,那位毕公子。”胖头也早已搬了椅子过来,还殷勤地用衣袖抹了几抹。公蛎抢身上前,朝苏媚行了个大礼,笑道:“苏姑娘好,以后这生意生活还得请您多关照。”眼睛顺势朝她半露的雪白胸脯一瞟。
毕岸悠闲地靠在柜台上,眉间露出一丝嘲弄的笑意:“好,那就算你同意了。”
公蛎兴奋道:“哈哈,那我的那颗血珍珠是不是可以还给我了?”
公蛎莫名其妙心情奇好,只顾陪着傻笑。胖头更甚,从苏媚进来至今,一句囫囵话没说出来,在一旁俯首躬腰活像一只大虾米。
阿隼回头,冷冷一瞥,一双蓝灰的眼珠子如闪电一般,公蛎竟然不由自主打了个寒噤,再也不敢多问一句。
这动作一气呵成,未等反应过来,指印已经按完了。公蛎举着染黑的手指又惊又怒:“你……你干什么?”

第五节

不过已经顾不上多想,看毕岸已经游到竹楼下面,公蛎忙跟了上去,顺着下面的竹架爬了上去。
自己要长得如毕岸一般完美,该有多好啊。
阿隼突然挑帘子走出,道:“你的血珍珠呢?”
公蛎将身体盘起来,绕在灯塔上,尾巴探到平整的塘底,突然想起来,这不是金谷园的下沉舞池么,何时变成了池塘?

第四节

公蛎本是打算“惹不起总躲得起”,没料想这个毕岸竟然诡魅一般如影随形,两人猫捉老鼠一般绕着洛阳城跑了大半日,公蛎始终不能摆脱,其间甚至想一头扎进洛水,也被毕岸扯着尾巴不能得逞。
头瞬间不疼了。但因保持着刚才晕倒时的蜷缩姿势,公蛎早已浑身酸麻,盼望着女鬼赶紧离开,恰巧此时,住在厢房的汪三财发出一阵激烈的咳嗽,总算是给公蛎解了围——女鬼听到动静,迅速吹灭了火折子,从脚下抓起一个东西,飞快地逃走了。
公蛎脑子突然变得灵光起来:“这是……未成形的血珍珠!”
公蛎暗自后悔,女人都爱珠宝,早知道拿这颗东西引诱下苏媚,说不定还能换来一夜春宵呢。
一股香暖的气息扑面而来,顺垂的发丝蹭到了m.hetushu•com•com公蛎的脸颊,痒痒的,还带着一股奇异的香味。公蛎腰背僵直,傻笑道:“这是我的……”
听到公蛎如此说,骷髅竟然笑了一声。公蛎见有效,大起胆子仰脸细看,不料骷髅嘴巴突然张开,从中伸出一只手,朝公蛎面门抓来。
公蛎看着他耸起的肩胛骨,松弛的脖子,不由对他生出几分怜悯来。
公蛎本想带着胖头去洛水摸虾,听了这话,反驳道:“凭什么?”
公蛎在黑暗中朝她挥了挥拳头。
公蛎怒道:“我姓龙!这……到底怎么回事?”
汪三财吓了一跳,紧张道:“咱这当铺好不容易整顿开业,这话要放出去,不出三日就要关门打烊,彻底玩完儿!”
公蛎忘记装睡,连惊呼也忘了,抱着枕头朝床里滚去。骷髅发出咯咯的娇笑,抖动着声音道:“偿命来……”
阿隼带路,来到前面一处荒草掩映的角门处。待公蛎和胖头磨磨蹭蹭地赶到,门前只剩下了毕岸一人。
妇人笑道:“正是,正是。”脸上的粉扑扑簌簌往下掉,害得公蛎的鼻子又开始痒了起来:“啊——嚏!财叔你赶紧给人兑当呀。”
公蛎小声骂道:“诅咒你越长越丑,满脸长满大麻子!”胖头拉拉他:“我们还走不走?”
公蛎的心思瞬间转了好几圈:毕岸家底丰厚,没了这个当铺也没什么所谓,而自己好不容易做了半个掌柜,一天每到就没影儿了,又得去街上坑蒙拐骗、餐风露宿。算了,这个血珍珠本是个意外之财,本来就不属于自己,还是先交出来应个急,到时另想办法,把血珍珠的本钱从毕岸手中给赚回来。
公蛎故作戒备,扭头对已经看呆了的张阿财道:“同乡阿叔,我看你是好人,不如你替我跑一趟,换了银两我给你十两跑腿费,行不行?”
公蛎越是竭力想忘掉那晚的景象,越是在脑海里不断重复,一个走神,脚下一滑,扑在一棵枯死的竹子上,发出哗啦一阵响,毕岸低声喝道:“轻点!”
公蛎顿时明白过来:原来当初毕岸追自己不是为了玉佩,而是为了这颗血珍珠!他一把捂住了荷包:“别想打我的主意!”
如今已经六月,艳阳高照,暑气逼人。公蛎百无聊赖,顺着滨水天街漫无目的地走着,忽然脑袋肚子一起痛了起来,忙蹲下身,恰在那一瞬间,一块巴掌大的砖头从路边的屋顶飞下,擦着他的头顶落地跌成碎块,若不是正好蹲下,只怕刚好砸个脑袋开花。
毕岸将手中的茶一饮而尽,细长白皙的手指让公蛎嫉妒万分。沉默了片刻,毕岸方才说道:“这些血珍珠背后,可能与女孩失踪案有关。”
阿隼道:“在这些案子里,唯一的共同之处,就是出现过血珍珠。”他尖利的眼光盯得公蛎心里发毛。
毕岸伸出手来,道:“拿来。”公蛎以为他发现自己偷了螭吻佩,心突突跳了几下,但却装傻道:“什么东西?”
毕岸突然低声道:“不好!”疾步快跑,瞬间不见了踪影。
汪三财看看意气风发的胖头,垂下脑袋低声道:“我老啦,经不起折腾,看你们几个都是好人家的孩子,只想看着你们平平安安衣食无忧,其他的事情,实在不是我们能管的……那些人,我们斗不过……”
话音未落,只听那边一无所获的胖头咋咋呼呼地喝骂道:“他一个外地人,身无分文能去哪儿?”小矬子远远回应道:“当铺!我们去守着当铺!”
珍珠粉可敷面、可入药,有些有钱人家将珍珠研磨碎了口服也是有的。汪三财捻了一些,先放在鼻子嗅,又尝了尝道:“细滑,有些淡淡的腥味,确定是珍珠粉无疑。”
一个精壮男子打开帘子走了出来,端了两杯茶,看也不看公蛎他们一眼,放在桌上便走。帘子打开的一瞬间,可以看到一个简陋的院子。
毕岸听了这话,深深地看了苏媚一眼,扭头走到柜台后面,去翻看上面的货物。
山羊胡子看着公蛎,十分殷勤道:“公子来当什么宝贝?”
公蛎心惊胆战,说不出话来。毕岸徐徐道:“本以为是在金谷废园,没想到他们临时改了地点。阿隼飞快赶去,还是晚了一步。”说完盯着他道:“你的血珍珠,从哪里来的?”
公蛎心里一阵泛酸,不忿道:“毕公子出去闲逛呢,哪里顾上生意?”正思量着要如何编排些毕岸的坏话,只见那日来送桂花糕的小妖站在门口神秘兮兮地摆手,苏媚就此告辞,剩下公蛎惆怅不已。
阿隼低声道:“就在这里。那房子是竹房,架空放在水面上的,四面邻水,只能从此处潜入。”
小妖气哼哼道:“不用这个,哪能吓的住哪个油头滑脑的公蛎?”
※※※
地面缝隙里突然金光一闪。毕岸一个箭步上前捡了起来。原来是一只折断的金丝蝶纹首饰,指甲大小,上面镶嵌着翠蓝的珐琅,下面坠着一串儿翠玉珠子,耳坠子不像耳坠子,项链不像项链的,不知是个什么东西。
阿隼道:“线索又断了。魏乐师和刘婆子失踪,周围查不到任何消息。”
阿隼冷笑道:“随你。不给也罢。财叔,你出去告诉那妇人,说当物丢失,愿以店铺财物折价赔偿。”
毕岸看了他一眼,并不追问,附身一件件地查看小床。
汪三财在柜台之后拈着山羊胡子猛然一阵咳嗽,连朝公蛎挤眼。公蛎突然醒悟,这算是自己店铺的秘密,要传出去,哪里还有生意可做,忙改口道:“我的……鼻子灵着呢,这颗珠子本来没丢,滚到桌子底下了。”胖头在一旁点头哈腰地附和:“我老大厉害着呢,别看长得一般般……”
毕岸脸色虽然平静,但眉骨明显地跳动了几下:“我们从长安追查至洛阳,好不容易才打听到他们行凶的地点,却扔扑了一个空。”
但公蛎总想不明白,他和胖头一无所有,也不曾与人结怨,谁会找他的晦气呢?
公蛎又气又恨,踹得他一个趔趄。
汪三财接过当票一看,脸色大变,对着公蛎连使眼色。
“这你别管,反正只要我一使眼色,你就冲上去,扣住他的双手。”
胖头和小矬子飞快朝着小船的方向跑了过去。恰好一艘大船到港,领头的脚夫招呼众人卸货,原本围着看热闹的人一哄而散,只剩下刚才的张阿财和远处闭眼休息的青年男子。
汪三财看了毕岸半晌,满面愁苦道:“但愿如此。”佝偻着背慢吞吞转身,留下长长一声一声叹息:“只怕卷入容易抽身难……”
苏媚只装作没看到,附耳悄声问道:“龙公子,我听说这颗血珍珠丢了呢,您好有本事,这么快就找回来了?”
公蛎咽了咽口水,正色道:“要!谁说我不要的?如此好铺面,也就是我,头脑活络、性子随和才能经营的起来,要是凭刚才那位,”他朝后院一努嘴,“多少客人也被他吓跑了!”大摇大摆往椅子上一坐,装腔作势道:“胖头,你将店铺好好打扫一下,就按苏媚姑娘说的布置。山羊胡子,你把这个事情的来龙去脉好好给公子我讲一讲。”
公蛎烦得要死,正想要快步甩开他,却瞬间被一阵浓郁的肉香吸引,再也拔不动脚。原来前面一家卖卤肉的铺子,热气腾腾的大铁锅里,红亮的肉块翻滚着,伙计正用一个肉叉子将烂熟的卤肉捞出来放在旁边的大盆子里。
张阿财心中恼火,兀自整理车上的货物,不去理他。公蛎踌躇良久,道:“您知不知道这附近哪里有当铺?”
胖头新晋升做了跑堂,对公蛎抢他的活儿有些不满,更加殷勤领着妇人来到柜台前。妇人悉悉索索摸了半天,拿出一张皱巴巴的当票来:“我来赎当。”
阿隼急匆匆闯进门来,看了看毕岸和公蛎,欲言又止。
老丈瞪大了眼睛:“你这小郎君好固执!”眼里却流露出揶揄之色。公蛎拉过张阿财走到一边,不去理他。老丈甚是恼怒,斜眼看着张阿财,却对公蛎道:“哼,小心你小子被骗,他去当铺,只怕一转眼就溜了!”
胖头快嘴道:“他叫公蛎。”山羊胡子讨好道:“公公子。”
阿隼厌恶地看了他一眼,道:“放心,不会牵涉到你的。”
公蛎很想抢着回答,但着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看向毕岸。毕岸嘴唇紧闭,沉默了片刻方才说道:“身无长物,唯有以此谋生。”
公蛎暴怒,给了他一爆栗,推了他过一边去。胖头摸着脑袋,委屈地嘟囔:“我说的实话。”
女鬼嘟嘟囔囔道:“不可能没有一丝破绽!”俯身往床下查找,并将刚才查过的地方又重新找了个遍。要不是害怕,公蛎几乎就要问问她们在找什么,要不要他帮忙一起找了。
阿隼理也不理,朝毕岸略一拱手,转身而去,却被突然闪身进来汪三财一把拦住:“毕掌柜,阿隼,你们……”他眨巴着眼睛,语无伦次道:“咱们就是一开当铺的……两位掌柜,我一把老骨头不值钱,可你们……你们还年轻,大把好时光要过哩,可千万别搅了那混水……我保证尽心尽力,半年之内定让当铺恢复生意……”
同时引起公蛎注意的,还有毕岸刚刚放下的红舞衣。刚才离得远,如今站的近了,分明嗅到一股熟悉的丁香花味道,虽然极淡,但清雅悠长,正是公蛎所魂牵梦萦的体香。
毕岸冷冷道:“你好自为之。”
胖头对他的态度毫不在意,乐滋滋跟在后面。公蛎走了老远,回头仍见他跟着,吼道:“你这人怎么像个狗皮膏药,滚!”
公蛎曾去流云飞渡搭讪过多次,但苏媚言语周到,虽举止风流却滴水不漏,别说她的闺房,连后院公蛎都不曾一窥,不给公蛎任何可乘之机。如今有了把柄在手,以后再去便好办了。
张阿财板起脸道:“我没空。”公蛎哭丧着脸,道:“听口音我和您老家不太远,我替我阿爹阿娘谢谢您。您帮我去趟当铺,我愿意给您五两银子做酬劳,从当价中支付。”
这天上午,吉时将到,两人仍然谁也不肯让步。做牌匾的匠人便建议一人一个字。公蛎大叫道:“我先来!我先来!旺!旺字!”毕岸慢条斯理道:“尘!”匠人急了,道:“哪有做生意叫做旺尘阁的?难不成赚的都是尘土?”也不同两人商量,刀起刀落,飞快刻了个“忘尘阁”上去。汪三财早已被两位新东家弄的火起,径自挂了牌匾,放了爆竹,摆上香案磕头焚香。

第三节

毕岸的眼神和语调一样冰冷:“那些血珍珠,长在女子的头颅内,每四十九天采集一次。每次采集,就要将女孩儿头颅破开。”
公蛎只顾着贪吃贪玩,从不关心美女美食之外的任何事情。便是那晚捡到血珍珠,又看到那些如花似玉的女孩儿莫名死亡,也没将两者联系起来。原来这半年,洛阳城中已经发生了几起少女失踪事件。最开始是去年冬天,一个外地人报官,说其侄女在洛阳失踪,但因无凭无据,此事不了了之。今年春天,又有一个家住城郊的老汉前来报案,说他女儿任性出走,自行来洛阳找活计,据说曾有人在城东一带见过,后来跟着一个男子走了,之后再无消息。
公蛎如筛糠一般,语无伦次道:“对对,你不是女鬼,你是女神……我除了偷看女子洗澡https://www.hetushu.com.com、卖些假药……偶尔欺负下胖头,没做过任何坏事,求女神饶命……”
毕岸抱着双臂,冷然看着公蛎。公蛎兀自嘴硬:“我就是同他开个玩笑,跑这地儿拉个屎便回去,要你多管闲事?”猛然惊喜道:“胖头来了?”趁毕岸回头之际,撒丫便跑。
公蛎卖弄道:“珍珠常见粉色、紫色、黄色、淡蓝色,偶尔还有黑色,如此血红色的,确实甚是少见。不过我运气好,曾经在一个巨大蚌母的尸体中找到过一颗,可惜成形不太好,后来烂成了两半,便丢弃了。”
正辗转反侧,只听窗外嘤咛一声,似乎有人蹲在窗外发笑,接着窗户便传来一阵轻轻的叩击声。这叩击声极小,却极有规律,一声接着一声。公蛎拿床单蒙上脑袋,叩击声仍然往耳朵里灌。
汪三财连忙往里让,口里介绍道:“这是隔壁流云飞渡的老板娘苏媚,夫人,呃,苏媚姑娘。”
小妖撅起嘴巴:“还好,应该不要紧。真讨厌!我每次看到那个贼眉鼠眼的龙掌柜就倒霉!这个扫把星!”
公蛎急切道:“您看这个值多少钱?……我如今是走投无路了,才想当了它去,要往常……打死我也舍不得!”
奶奶的,原来鬼也会骗人!
这不开窍的死胖子竟然大白天的公然去抢,真是蠢到家了。公蛎低声骂着,忙找地方躲了起来。
如今既然做了当铺的新掌柜,便要摆出个掌柜的款来。这几日里,公蛎忙忙碌碌,指挥着胖头将店铺用白灰粉刷了一遍,各种家具、柜台都擦得铮亮,门前装潢一新,折断的桅杆重新修好,又差雕工打造了一串黄杨木大铜钱高高悬在桅杆上,一个金丝彩旗幌子上绣着“当”字,甚是气派。毕岸每日里同阿隼早出晚归,对店里的事不管不问,由着公蛎折腾。公蛎呢,又是个“人来疯”,反正花的不是自己的钱,他乐得显示自己见识多广,懂得典当行业的规矩。不过三五日,当铺焕然一新,俨然新生,所有的事情处理完毕,只要选择吉时关上招牌,便算是重新开业了。
公蛎听到毕岸还要继续追查,登时急了:“那颗血珍珠我不要了好吧?就当投资给当铺了,算我出资行不行?”
难道女鬼还能变脸?公蛎又害怕又觉得奇怪。
公蛎有意显摆,脱了上衣朝胖头一丢,身体划出一个优美的曲线,快速游动,很快超过了毕岸。
汪三财拿着血珍珠欢天喜地地去了柜台,小心递给妇人:“您照一照,宝贝可好?”妇人拿起对着阳光眯起眼睛。
原来阿隼不知何时进了里面。
毕岸看都不看他一眼,转向财叔:“这几日生意如何?”
毕岸眉头微微皱了一下,道:“两位慢聊,在下还有他事。”甩帘而去。苏媚也不生气,咯咯娇笑不止,一时间整个房间仿佛都明亮起来了。
公蛎侧着身子站在门口,随手拿起桌子上一瓶用了一半的胭脂,放在鼻子下嗅个不停。
公蛎大怒,跳起来叫道:“你给我摔一个轻点的看看?”又觉得手掌火辣辣地疼,气恼地拿出火折子,自行点着。
血珍珠未卖出,附身一事也没个着落,公蛎正心中烦闷,一看到这个傻胖子,更加不耐烦:“你找我干什么?走开走开,我还有事呢。”扭身便走。
胖头这些天光吃不动,又肥了一圈,正巴不得有些好玩的事情做,道:“好啊好啊,今晚做什么?”
亥时末,闭门鼓敲过。毕岸原意,让胖头和汪三财留守,三人出去即可,但公蛎断然拒绝,非要拉着胖头一起。毕岸、公蛎、胖头三人在阿隼的带领下悄悄摸出门去。为了避免碰上宵禁的士兵,专拣偏僻的小巷子走,先是一路向北走了好几个街区,接着转东,走了大半个时辰,才来到一处偏僻的大宅子前。
这是一家当铺没错,地契、房契也没问题,但是当铺里的当物却是一个“大窟窿”——经清点,当铺的贵重货物丢失严重,礼部侍郎家奴刘畅偷偷来当的一件血玉虎符印章,张员外家传的一对羊脂玉瓶,胡秀才珍藏的一幅欧阳询的字,还有多件寻常人家的玉簪玉佩、金银首饰等,而且大多是一两个月便要到期的。
阿隼上前拍了拍他的肩,道:“这种案子,我们不管,官府更难以查明,难道任由那些人家的女儿被当做珠母?财叔放心,我家公子自有分寸,不会连累到当铺,您好好经营便是,保您安度晚年,衣食无忧。”

第一节

公蛎在详细了解了当铺的情况后,发烧的脑袋终于降了温。
叩击声终于停止了,公蛎舒了一口气,刚翻了个身,忽觉一股阴风吹来,似乎有什么东西跳窗进来,轻轻落在地上地,接着鼻尖一阵发痒,耳边骤然响起“咭咭”、“咯咯”的轻笑声。
这家店为传统的前铺后院结构,前面临街两间铺位,后面是一个院子,三间上房、两间偏厦,与前面店铺联通的还有一个内堂、一个带阁楼的大库房。上房左侧是灶房和杂物间,房后一侧还有一口古井。院子正中种着一株一搂粗的梧桐树,可惜已经枝干叶枯,奄奄一息了。公蛎一来,当仁不让地抢占了上房东侧,西侧便留给了毕岸,胖头、汪三财和那个叫阿隼的精壮少年住了偏厦。
老丈倒也配合,双手在身上乱摸了一通,揪出一个荷包摇晃着:“我把我身上的钱给你做抵押行不行?”荷包叮当作响,显然里面不少银钱。
毕岸身手敏捷,飞快俯身将茶杯接了个正着,毫不客气地一饮而尽。公蛎气不打一处来,正欲张口质问他昨晚丢下自己和胖头去了哪里,却见毕岸面无表情道:“又是十二个女孩儿。”
张阿财的眼睛随着珠子乱转,心中艳羡异常。这次来洛阳,比起以前的生意也算是小发了一笔,但和同乡们相比,可差的远了,要是这个珠子……
“哟,财叔,哪位是你家新掌柜?”一个风姿绰约的女子斜靠着门框,软纱裹着的身材玲珑有致,丰腴而不臃肿。芊芊玉指握着一把团扇,半遮脸面,露出一双眉眼笑意盈盈,将屋里众人打量了一圈,眼神落在毕岸身上。
胖头眨巴着眼睛,抠着大拇指傻笑起来。公蛎耐着性子道:“你跟着我也没用,我如今身无分文,没钱买东西给你吃。”
公蛎叫道:“动手?违法乱纪的事情,我可是不做的……”阿隼冷冷的眼神扫过来,公蛎的抗议戛然而止。
“他是谁啊?”
毕岸道:“城外一处破庙。”
一阵饭菜的香味飘来,公蛎的肚子也咕咕响了起来。他顿时恼羞成怒,“关我屁事,我是你爹啊?”
公蛎捂着胸口,瞪眼看着山羊胡子。山羊胡子挠头不止,正想着如何解释,之见门帘一打,毕岸走了出来,在公蛎身旁站定,道:“我们共同经营当铺,我出资,你经营,年底五五分成。”
毕岸背着手,气定神闲,仰脸望着天上的星星。公蛎正想问阿隼去哪里了,只听里面哗啦一声,角门打开,阿隼探出头来:“快进来!”
虽然想到要把这个已经到手的半个店铺推出去有些心疼,公蛎还是高傲地昂起了头:“我要是不同意呢?”那边胖头已经跳进柜台,贱手贱脚地翻弄搁架上的货物,听了这话猛朝公蛎挤眼睛。
山羊胡子接过血珍珠,他的小眼睛似乎突然之间长大了一圈,半边身子都撑在了柜台上,稀疏干黄的胡须抖个不停:“血珍珠……血珍珠……”满脸狐疑地打量了一番公蛎,突然俯下身子从抽屉下层拿出一叠纸张,然后麻利地从柜台上跳了出来,拉过一个小砚台,拉着公蛎的右手食指蘸了点墨,朝着纸张空白处啪啪按了几个指印,笑道:“好了!以后这当铺就是您的了!”
公蛎懒得理他,顺着街道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用回头也知道,胖头仍然不远不近地跟着。
水并不深,但因为不能发出响动,只能潜行。公蛎故意展现自己良好的游泳技巧,在水中如滑翔一般,不泛起一点水花,在水里转着圈儿畅游。不料有些忘形了,折到另一侧,尾巴——脚,扫到一块石头上,碰的生疼。回头一看,是掩埋在水里的汉白玉小型灯塔,看上去有些面熟。
但就在火光明灭的瞬间,公蛎却看到,她手里拿的是一朵猩红色的大花朵,这种花朵的正中是一个自然形成的骷髅模样的花蕊,那些光点,不过是有荧光作用的花粉罢了。
公蛎跳起叫道:“难道我还骗你不成?我怎么会去害那些女孩儿?”
难道那个逃走的丁香花女孩儿又被抓回来了?公蛎的眼睛滴溜溜地朝竹房的四周看去,心里暗暗祈祷女孩儿这次能逃过一劫。
胖头端起来一饮而尽,扬着茶盅道:“好喝,再来一杯!”山羊胡子笑道:“好喝吧?上好的云绿茶,管够。”话是这样说,也不见那个叫阿隼的出来添茶。
公蛎叫道:“本来就没我什么事儿!我不过是碰巧撞到而已……”
公蛎又是心惊又是胆怯,心想这阿隼少年老成,沉默寡言,似乎身负异术,不知道是什么来历,今晚贸然答应和他们一起行动,可要小心为妙。想到此处,他偷偷拉一拉胖头,做出一个“累坏了”的表情,故意落在后头。
窗外的女鬼道:“找不到就算了,天快亮了,撤吧。”
毕岸冷冷道:“血珍珠是死亡之珠,为亡者气血郁结而成。”
毕岸正对着灯光细细查看,公蛎瞟了一眼,道:“这不是隔壁风骚老板娘头上戴的那个步摇吗,怎么断了一枝?可惜了。”说完自己也愣了,挠头道:“这个……也可能是别人的,我不过是见她带过这么个金丝点翠蝶纹步摇。”
公蛎又惊又气,忍不住破口大骂:“他妈的毕岸这个混蛋,这是坑老子呢!大笨蛋,蠢货,当铺经营成这样,准备吃风屙沫啊?”
周围瞬间有些安静。那些常年在码头上搬运货物的脚夫都认得这二人:胖的那个诨名胖头,矮的那个人称小矬子,是南市有名的小混混,年纪不过十七八岁,整日里无所事事,吃喝嫖赌、打架骗人,又爱作弄人,虽说不上什么大奸大恶,但着实难缠,整个儿泼皮无赖,官差也拿他们没个法子。
胖头肥厚的嘴唇朝前突了出来,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取珠的是什么人?竟然如此嚣张?”胖头鼻头因为气愤而变得更加红亮,“还有没有王法啦?”
公蛎支吾道:“我先看看。”
骷髅怒声道:“你才是女鬼呢!”这骷髅死前估计年纪不大,声音甚是清脆。
公蛎正在得意,一听毕岸张口便说出配料和比重,个个都是自己从未听说过的东西,心下佩服不已,再一看毕岸的样子,不由呆了,脖子往前探出,一脸痴相。毕岸微微皱眉,扭头道:“阿隼你准备下,晚上带路,我们去探一探。”
毕岸双唇紧闭,落日的余晖在他脸上形成一个异常英俊的侧面。公蛎怒道:“哑巴啊你?”
胖头喜笑颜开,去旁边一家店铺讨了水洗脸。公蛎板着脸在一旁等着,寻思着胖头终归是个累赘,还是要想个法子甩掉他,忽见毕岸步履匆匆,快步走过,引得街边几个女子纷纷侧目。
毕岸问道:“怎么样了?”
财叔扒拉了一阵算盘珠子,道:“兑付血珍珠,赚三两,这几日花销和*图*书八两,净亏空五两。尚未算丢当的和人工……要再这么下去,就得关门了。”
怪不得那些女孩儿个个头颅一个大洞,竟然被人破颅取珠。大热天的,公蛎腾地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
话音未落,一矮一胖两个少年提着棍棒从旁边巷子中冲了出来,嘴里吆喝道:“人呢,人呢?”
想到那颗美人头里长出来的血珍珠在自己身上带了多天,公蛎的声音都抖了起来,“就……就为几颗血珍珠……至于吗……”
但生米已经做成熟饭,也只好随他,“忘尘阁”就这么叫开了去。可惜刚才两人只顾在内堂争执,也没顾上在围观的人群面前露个脸儿,特别当公蛎听说有许多街坊前来道贺,苏媚还从送了一瓶松花香露,更加觉得遗憾。
转眼七八天过去,一单生意也未开张。这日傍晚,毕岸突然回来了,一看到公蛎,便直通通问道:“今晚你们俩哪里也不要去,听我差遣。”
竟然有两个女鬼!公蛎更加不敢轻举妄动,强忍住脑袋的疼痛,发誓明天就离开这个鬼地方。
恰在此时,微光一闪,张阿财不由伸长了脖子。篷布的缝隙中,他分明看到,那小子细皮嫩肉的手掌心托着一颗拇指大的血红色珍珠,在昏暗中发出柔和的光晕。张阿财愣了一愣,正要细看,血珍珠却收了回去,一张滴溜溜的小眼睛透过篷布缝隙,可怜巴巴地冲着张阿财眨眼。
回到当铺,子时已过。这一晚睡的极不踏实,好不容易入睡,却做了噩梦。那个散发着丁香花香气的女孩儿正在对着公蛎笑,公蛎竭力想看清她的容貌,却被浓雾遮住了眼睛,正在努力分辨,女孩儿突然变成了骷髅,上下牙齿咔咔作响,朝公蛎扑了过来,她的额头上,一个拳头大的洞,正不断地冒出黑水……
小花嘟哝道:“这些枯骨花,姑娘费了好大工夫才做成的,可惜了……”
山羊胡子陪着笑脸,唠唠叨叨道:“龙公子您听我说,这家当铺是您的了。瞧,地契、房契、馈赠合约,房产连同这当铺的债权债务,都归您啦。当然,不是归您一个,您只有一半的产权,剩下的一半是毕公子的……也就是说,你和毕公子共同经营这个当铺。”
傍晚时分,公蛎终于跑不动了,俯在新中桥的栏杆上。喘着粗气道:“钱已经还给那个傻子了,你到底想怎么着?”
毕岸又找到几颗珍珠砂,用白棉纱小心地裹起来放入怀中,长出了一口气,道:“我们来晚了。走吧。”
毕岸走走停停,似乎在寻找什么。及至中午,胖头拿来几个馒头两人吃了,终于等到毕岸走进了路边一个高门槛的铺子。两人把心一横,将伪装的大帽子拉低,装作是买东西的游客,大摇大摆走了进去。
公蛎思量,自己无德无才,跟着毕岸原是觊觎他的肉身,毕岸不但不怪罪反而给自己一半产权,实在不合常理,但自己和胖头屁都没有,光腚一个,离开了这里又得四处流浪,不如混一天算一天,玩儿不转了大不了怕屁股走人,打不过毕岸,逃跑功夫公蛎还是相当自信的。
公蛎只能转为小声咒骂。汪三财结结巴巴讲了半日,终于将来龙去脉说了个大概。
张阿财讪讪笑着,朝公蛎连打了几个躬,又恨恨地啐了毕岸几口,抱着荷包飞快逃开。
毕岸慢条斯理道:“我一直在找丢失的当物,这几日才算有些线索。”
毕岸道:“这里面定有隐情。这伙人隐藏极深,组织庞大,昨晚我们的举动只怕已经打草惊蛇,以后再难查证。”
山羊胡子汪三财果然将刚才那一叠纸张拿了出来,蘸了墨水就往公蛎的指印上涂。公蛎一个飞扑过去抢了过来:“你还真涂啊?已经归我了,你想反悔还是怎的?”
老伙计捋着稀疏的胡须摇摇头:“没人呀。今天您是第一批客人。”看到公蛎眼睛盯着门帘后面,叫道:“阿隼,倒茶!”
女鬼连将房间找遍,焦急道:“没有啊。”
胖头这次反应倒快,大声道:“对!”公蛎以为他赞同自己,忙附和点头。谁知胖头接着挥动拳头,双目炯炯,一副大义凛然的英雄气概:“这些坏人残杀无辜,人人得而诛之!身为大侠,当为民除害,劫富济贫!我愿唯毕公子马首是瞻!”说的是义愤填膺、气势磅礴。文绉绉说完这么长一套说辞,自觉非常满意,还得意地看了公蛎一眼。
公蛎顿时眼睛发亮:“真的?男子佩戴是不是可更加英俊?”
苏媚拖长了音调,嗔道:“哦——毕公子莫非不欢迎我拜访?”
阿隼回头一瞥,沉声道:“别说话,对方人多,不要惊动了他们。”他的两只眼睛竟然如饿狼一般,发出绿油油的光。
※※※
阿隼冷酷道:“关门也罢,我家公子本来对这个也没兴趣,还是另谋出路去。”
趁着灯光,毕岸小心地用镊子从床头缝隙中拨弄了一番,慢慢钳出一个颗粒状的东西来,殷红色,如同砂砾一般。
阿隼握紧了拳头:“有人专门组织从异地拐骗或购买未满十八岁的女子,喂食一种特殊的丹药。那些女孩儿吃了这些丹药,头颅里便会长出血珍珠来,过了七七四十九天,珍珠成行,便可采摘。采摘之时,需要点燃另一种药物,那些女孩的血肉会在一刻工夫消失殆尽,精气全部进入颅内用以滋养血珍珠。”
这些床的造型很是奇怪,一头稍宽,一头稍窄,白森森的床沿高出床面三寸,像是个被削去上半部的棺材板儿。公蛎上次已经留意到,只是未放在心上。
汪三财支吾起来:“小娘子您先坐下喝杯茶……”拉过公蛎进了内堂,小眼睛为难地看着公蛎,欲言又止。
公蛎忍不住再次睁开眼睛。有了灯光,看的清楚多了。女鬼正蹲在地上翻动床头柜子底层的抽屉,从侧面看她身材矮小,似乎是个未成年的小鬼,穿着一身白色长袍,乌发披肩,脸色刷白,配上猩红的嘴唇,果然是传说中的女鬼模样,但同刚才看到的完全不一样。
毕岸换了家常的麻布短衫,眉眼的冷峻意味仍在,但没了以前的古板,看上去十分舒服。公蛎原本想好了偷袭,突然这么面对面反倒不知道该怎么做了,心里暗自盘算,自己和胖头跟踪毕岸多日,料想毕岸也是知道的,而且上次他一眼便看穿了他的原形——既然知道自己不怀好意,为什么他还送自己半个店铺?只怕有诈。
公蛎突然有了疑问:“这东西虽然名贵,也不过是珠宝首饰的玩意儿,一颗珠子顶多不过几十辆银子,若单单是为了盈利,何至于要如此罔顾国法草菅人命?”
明亮的阳光透过窗棂落在珠子上,周围腾起一层殷红的光晕来。妇人眉开眼笑道:“没错没错,就是这颗!”公蛎在一旁心疼得五官抽搐,嘀咕道:“什么眼神呢,这是您的嘛?”
这日辰时,天气极好。南市码头,新到的货物装卸完毕,三三两两的搬运脚夫四散着坐在岸边的空地或车杆上休息。
公蛎心下疑惑万分,不知道老丈为何要帮自己骗人,但脸上却不动声色,故意显出踌躇之意。张阿财向来要面子,气恼之极,从怀里拿出一包银两来,掂量了几下,摆出一副十分大气的样子递给瘦子:“拿着!”说罢傲然看了老丈一眼,恋恋不舍地看了看荷包,一步一回头地去了。
没看到什么香艳场面,公蛎有些遗憾。毕岸却十分惊愕,一边倾耳细听周围的动静,一边皱眉思索。公蛎发了一会儿呆,想起上次见到的画面,心里有些犯怵,正想劝毕岸回去,却见他游到房门一侧,跨上台阶,推门走了进去。
恰巧一群身姿曼妙的女眷从桥上走过,公蛎挺了挺胸脯,摆出一个最为冷峻的表情。几个年轻女子见毕岸相貌英俊,都放慢了脚步浅笑低语,掩面偷看,却对旁边的公蛎熟视无睹。公蛎妒恨不已,高声叫道:“你欺人太甚!我不活了!”高高跃起一头扎进洛水,很快便给湍急的水流淹没。
小妖抢白道:“别啰嗦,我自己会去和姑娘解释。”说着站起身,一瘸一拐地走了。小花忙去搀扶,被小妖一把推开:“快去把软梯收了——不许告诉姑娘!否则下次再出去玩就不带你了。”
张阿财头也不回,道:“不知道!”他本是头一次来洛阳,确实不知道。
如此天上掉馅饼的事儿,一下子将公蛎砸得晕头转向。他颠来倒去地看了半天房契地契,强忍着不像胖头那样失态,正要详细问下有关情况,只听门口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公蛎一听脸儿都绿了:“闹鬼?这里还闹鬼?”拉起正在卖力擦拭屏风的胖头:“走走走,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
阿隼那小子神出鬼没的,又不知去了哪里。公蛎跟着毕岸,小心翼翼地进了房。一股浓郁的女人体香扑面而来,但味道同上次的明显不同,显然不是一批人。
“擦”的一声,一股淡淡的硫磺味传来,女鬼打亮了火折子,开始在房间里乱翻。
公蛎抢步上前,殷勤地作了一个揖,谄笑道:“什么宝贝也比不上姑娘您……的香粉呀。”苏媚的眼光落在妇人手中的血珍珠上,眼睛一亮,瞬间恢复正常。
小妖转脸看到公蛎和胖头,歪着头上下一打量,毫不掩饰脸上的失望:“就是这两位公子?”敷衍地行了一礼,对汪三财皱眉道:“我们姑娘的眼光真是大不如前了!还巴巴地给我描述了半天,说其中一位公子怎么帅气、怎么英俊……”一副少年老成的口吻,且完全无视公蛎和胖头就在身边。
衣服上的味道仍然不住地往公蛎的鼻子里钻,鬼使神差的,他从怀里拿出了那颗硕果仅存的血珍珠:“这个,您给看看,能当多少?”
眼见第二天就要挂牌,毕岸和公蛎却在招牌上起了争执。公蛎认为做生意要喜庆点的,主张叫做“旺盛行”,毕岸则认为太俗,提议叫“无尘阁”,而汪三财认为这两个名字都不够直接,还是姓氏加当铺二字更加直观好记。
胖头根本听不出公蛎话里的逐客之意,一见他不生气了,也开心起来,大肥脸笑得像朵花儿一样,吧嗒着嘴巴:“我饿了。”
张阿财果然涨红了脸,跳起来叫道:“我怎么会骗人?”郑重地接过珠子,交待公蛎躲好,便要去找当铺。老丈却不依,远远站着,撇嘴道:“空口白牙,说得轻巧!”一边说一边漫不经心地抖着荷包。
汪三财是这家店铺的老伙计,身兼司库司账二职。这次当铺倒闭,其他几个伙计都另谋生路去了,唯有他舍不得,还是留了下来。
出乎意料,房间里空无一人,一些红色舞衣散乱在白木小床上,靠近门边的竹桌上乱七八糟丢落下一些胭脂水粉、花露手帕,看起来像是匆匆离开,未来得及收拾。
张阿财本不想看,却忍不住回头。只见这颗珠子光洁圆润,发出血一样的殷红光芒,实乃人间绝品,不由得眼睛直了。
公蛎只想安安稳稳过日子,一听到“死亡”、“杀戮”什么的便心烦意乱。
唯一有可能的,就是自己得罪过并偷了他螭吻佩的毕岸。但是,不知为何,公蛎心里却认定毕岸不是这种阴暗的小人——瞧瞧,这就是人长得美的效果,人们会理所当然给予更多的善意猜想。
毕岸微微点头,向后看了一眼,道:“胖头断后,在此和*图*书守着。公蛎跟我来。”说完轻手轻脚钻入水中,朝房子游去。
山羊胡子吹了吹墨迹,眉开眼笑:“公子怎么称呼?”
公蛎从不远处的水面冒出头来,在心底破口大骂。
汪三财茫然无措道:“我随口这么一说……那些坏人丧心病狂,我们手无寸铁,哪里斗得过……”
阿隼继续道:“来赎当的妇人,姓刘,家住城北金谷园附近,她原是前朝宫里的教习嬷嬷,如今在私人教坊里教授宫廷礼仪。”
阿隼却抓住了他话里的含义:“他们?他们是谁?财叔你知道什么?”
苏媚笑了一阵,突然皱眉道:“这个店铺位置好,可惜就是有点脏,光线也暗,我还是喜欢那种窗明几净、光线明亮的地方。”说完朝公蛎抛了个媚眼,扭着腰肢走了,头上的金丝点翠蝶纹步摇随之微微颤动,显出几分调皮来。
偏偏那个毕岸神色淡然,装得跟个大人物一般,朝苏媚略一点头,表情疏离而生分,同公蛎形成鲜明对比。苏媚随意打量了下周围空落落的搁架,抿嘴笑道:“两位公子怎么会接了这个店铺?”
汪三财的小眼睛闪了几闪,小心道:“没多少……这些当物要是不尽快找回来的话,估计将房子和土地转了也不够……”
公蛎趁机摆脱了胖头,却又不知道做什么了,信步走到立行坊,正在想象卤肉入口即化的感觉,忽然一个鼻青脸肿满身血污的人从旁边小巷子里跳到公蛎面前,接着一个肉叉子带着呼啸声而来,准准儿地扎在了他的肩膀上。
阿隼反诘道:“你在洛水多年,可见过大量血珍珠吗?”
忽然一阵打斗哭叫之声,一个衣着华丽的清瘦小子哭嚎着窜出,满面血污,左臂衣袖被扯脱,鞋子也只剩了一只,口里叫着:“救命啊!”在人缝中四处奔突躲避。后来见路旁一辆装满货物的马车,拉过上面的篷布胡乱抹了一把脸,撅着屁股钻了进去。正候在车前辕处的一个外地货商张阿财,带着浓重的南方口音不满道:“哎哎哎,我新换的篷布……”
两个人站的位置,并不能看见搁架的最下层,但是公蛎却分明感觉到一团微微的红光。待到凝神细看,却只看到一个寻常的墨绿色包裹,里面似乎是一件女人的衣服,散发着脂粉的香味,中间还夹杂着一丝血腥的甜味,刺|激得公蛎喉咙发紧、鼻子发痒。
公蛎慌忙手脚并用退了回来,耳朵贴在墙上,听小妖和小花走远,自己才蹑手蹑脚回了房间。
苏媚摇着团扇,吃吃笑道:“毕公子不仅相貌英俊,胆识也惊人。”公蛎哪里顾上想这句话背后的含义,早已嫉妒得眼睛要冒出火来。
胖头插嘴道:“这好像与血珍珠没什么关系呀。”
但是当铺重新开张,生意甚是不景气。一连几天一个人影儿也没有。毕岸和阿隼两人外出未归,公蛎整日无所事事,十分无聊,不过衣食无忧,每日里不是四处闲逛,便是站在门口看那些花枝招展的逛街女子,偶尔去流云飞渡逛逛,同苏媚搭讪几句,生活倒也惬意。胖头更是得了兴头,同汪三财对上了眼儿,每日里除了买菜做饭,便跟着财叔学习典当业务,认认真真听他讲这一行业的规矩和对当物的鉴定,甚至还附庸风雅学起了读书识字,整日里抱着秃毛笔涂涂画画,字写得如同狗爬的一般难看,引得公蛎嗤之以鼻。

第六节

汪三财的脸顿时皱成了一个苦瓜:“老朽……天地可鉴!这里闹鬼不是一天两天了,每天都有一些东西被盗……”
公蛎看得心焦,上去一把将肉叉拔了下来,疼得胖头一咧嘴。公蛎用肉叉敲胖头的脑袋:“我要你去抢了吗?我说要你去抢了吗?大白天的,你找死呢?偷或骗,什么叫偷?你这个脑袋,就是为了看着像个人才长在脖子上的是吧?”
张阿财以前是做小生意的,这是第一次与同乡来倒腾大生意,生性胆小却总想发大财,并曾经跟人做过一段珠宝生意,对宝物鉴定颇有些心得,见到如此宝贝,哈喇子都要流出来了,拿了珠子对着阳光映照个不停:“这个值钱!值钱!……总要几百两!”
洛阳水源丰富,溪流纵横,无名小溪数不胜数,其中有名的两条溪流当属磁河和涧河。磁河、涧河皆从邙岭喷涌而出,水流湍急,涧河生生将河床冲刷成为一条狭窄的沟壑,如同山间深涧,故名涧河;磁河据说因源头有一块巨大的磁石而命名。两者一上一下,一东一西,在厚德坊南段相汇注入洛水,刚好将敦厚坊裹入其中。由是,敦厚坊溪水环绕,垂柳婀娜,素有“洛阳小秦淮”之称。
公蛎捏了捏荷包里那颗血珍珠,还是觉得舍不得。眼珠一转,摆手叫胖头过来,示意道:“想办法给我弄一块卤肉,若弄来了就跟着我。”胖头欢天喜地的表情瞬间凝滞,公蛎马上翻脸:“弄不来就赶紧滚!走走走!”
公蛎吭吭哧哧地下了车。他眼窝青紫,额头肿胀,鼻子还在流血,样子极其狼狈,长相虽不起眼,但衣着打扮相当华丽:一袭蓝色华文锦长袍,领口袖口镶绣银丝流云纹滚边,虽然有几处被撕破,但做工精细、质地优良,一看就是家境富裕的。
公蛎嫌弃地皱了一下眉。胖头讨好道:“其他的都被打掉地上,踩没啦。就剩下这么多。”每说一句话,肩上的小肉叉子就抖动一下。
张阿财有些心痒,忍不住道:“你手里……拿的什么东西?”
小花捧起那朵诡异的猩红大花,迟疑道:“你怎么把中间的骷髅花蕊给穿透了?”
公蛎一把抢了过来,眉开眼笑道:“当然当然。”丢给胖头一个眼色,将钓竿等物收了起来,静候毕岸吩咐。
毕岸道:“按部就班,你好好当你的值去。这血珍珠养殖有一定的时期,我们还是静观其变。”
但毕岸并不在里面。公蛎正在张望,一个留着山羊胡子的老伙计从柜台后面伸出脑袋来:“客官您当什么?先把宝贝给我看看。”
众人继续干活,没有接他的话茬儿。一个年长的脚夫在码头做工多年,有些资历,忍不住高声问道:“谁又惹了你们了?”
公蛎为难良久,终于下定决心,将手伸了过来:“您经验足,给看看这颗血珍珠,当多少才算合适?”不等张阿财说话,带着哭腔儿道:“如今我一个子儿都没有了,如何回家?回家了也要被我阿爹打死的……就剩下这么一颗祖传的珠子了……”说着捶胸顿足,涕泪横流。
围观者指指点点,纷纷嘲笑这个名字不伦不类。一个卖菜的大娘嘀咕道:“一个当铺,叫什么忘尘阁……”
不仅周围的女子,连毕岸都吃了一惊,众人七嘴八舌地围了过来,却无人敢下水搭救。毕岸微微一笑,道:“我兄弟水性甚好,同我闹着玩儿呢。大家不用担心。”说罢略一抱拳,翩然而去,留下那几个花痴女子,如被灌了迷魂汤一般呆在原地。
房间挺大,却十分阴暗,门侧一个脏兮兮的木雕屏风,摆着一个整块树根沤成的茶几,周围摆了四个圆木橛子,算是凳子。高高的木质柜台后面,安置着一排陈旧的搁架,将整面墙壁分成了多个格子,大部分是空置的,少数放着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穿的用的戴的都有;十二个木架上分别写着不同的字,什么“天、地、元、黄、宇、宙、洪、荒”等,也不知道做什么用的。
天气越来越热,公蛎烦躁之极,正寻思着要不要退而求其次,随便找一个五官端正的常人算了,却见毕岸走进了北市旁边的敦厚坊。
但她虽面对着公蛎,一双眼睛却总是斜睨向毕岸。公蛎心里醋意大盛,恨不得扑上去将毕岸那张俊俏的脸揭下来贴在自己脸上。
阿隼道:“下步怎么办?”
毕岸盯着他:“你的?”
公蛎想起苏媚水蜜桃一样的面孔,还有刚才那个散发着青苹果味道的小妖,气急败坏道:“不走了!老子倒要看看,是个什么样的女鬼!”
一下子陷入黑暗,公蛎有些不习惯,唯有耸着鼻子来辨认路径。这是一条小竹径,石上青苔又湿又滑,依稀便是那晚捡到血珍珠的地方。
公蛎跳了起来,将右手放在胸前,一脸警惕道:“没什么。”一瘸一拐地走了。
公蛎每看到一张丢当的底票,便骂一句娘,实在不耐烦了,叫道:“你就直说吧,折算了之后,到底有多少是我的?”
汪三财捻须而笑,公蛎怒目而视,胖头则一脸傻相。小妖挑衅一般,自己捻了两块桂花糕吃了,还一脸的幸灾乐祸:“回去我要好好嘲笑下她的品味。”说着嫌弃地看了一眼胖头的大肚子,嘴里发出啧啧的声音,一溜烟跑了。
女鬼来了?公蛎首先想到的便是那个闹鬼的传闻,登时浑身僵硬,吓得一动也不敢动。
汪三财唱叫道:“当价十两,当期六个月,三分利,一共十一两三钱——”
胖头舔了嘴唇,从嗓子眼挤出一个字:“好!”一挺胸,一运气,冲到肉盆子前抓了最大的两块扭头就跑。
公蛎马上便留意到两点,一是汪三财说话称谓的变化,看来这个苏媚也不是什么良家妇女,不是哪个有钱人家的外室,便是身份不明的风尘女子;二是苏媚对毕岸的关注。果然还是人长得俊秀更招女人喜欢,哼!
阿隼惊异地看了他一眼,敌意小了许多。毕岸伸出手指蘸了一点放入口中品鉴片刻,缓缓道:“其中添加了枯骨花粉、莨菪、鸟羽玉。莨菪四成,枯骨花粉一成,鸟羽玉五成,血珍珠做引。”他的眼底露出一丝笑意,“阿隼辛苦了。”他总是一副淡然的样子,偶尔一笑眼神柔和,更觉俊美。
所幸痛感很快消失,公蛎跳起脚来破口大骂,也不见有人应声。
年长的脚夫未听清,反问道:“什么?”但旁边的张阿财却听得一清二楚,扶着马车的手一阵收紧,拉得篷布哗啦啦响。
公蛎迟疑着要不要拆穿她们,只听小花粗声粗气道:“还能走吗?”
张阿财看着二人走远,小声道:“出来吧,他们走了。”
真是喝口水都塞牙!正在怨天尤人,顾影自怜,忽见胖头气喘吁吁地跑来:“老大,你怎么一声不响来城北了,我找了你好久。”
胖头吸了吸鼻涕,揉着肥大的肚子道:“我饿了。”
公蛎凑近一看,当票上写“瑕疵无光红色珍珠一枚”,顿时反应过来,“血珍珠?”
公蛎一声“啊”未发出,双眼一翻晕了过去。
汪三财送至门口,见两人依然一副色中饿鬼的猥琐神态,不禁摇头苦笑,问道:“龙公子,这个店铺,你要还是……”
公蛎跳了起来:“什……什么女孩儿失踪案?”
张阿财清了清嗓子,大声道:“我刚看到一个人影跑到那边船上去的啦!”朝远处码头边停靠的几艘小船一指。
毕岸哪里知道这段话完全是胖头从戏文里照搬过来的,第一次对这个傻胖子多看了几眼。
公蛎一向只求安逸,不想多事,自知失言,支吾道:“我就随口这么一说……”
毕岸道:“第一起失踪案,最后看到那个女孩的是客栈的一个小马夫,说有个高大的中年妇人同女孩儿说笑,长相记不得了,只知道耳朵上带着两颗血珍珠,十分少见。另外一个,跟着男子走的那个,据说那个男子给了她一颗血珍珠。”
此时将hetushu.com.com近午时,街上人来人往,人流如织,只听伙计高声叫道:“抢东西了!”众人一阵骚动,临近商铺的掌柜、伙计等都拿着火棍、木条追了出来,围的围堵的堵,先还见胖头在人群中东一头西一头地乱撞,后来便只听到打骂棍棒之声了。
阿隼似乎知道他的恐惧,嘴角露出一丝轻蔑的笑。公蛎大怒,突然变脸,探出分叉的舌头,朝空气中一探,然后瞬间恢复原样,故作淡定道:“血腥味,有怨气。还有一些脂粉气,哦,不对,是女人唇妆的香味,好几个……有好几个女人喝了这个东西!”
公蛎一下子明白过来,一边朝着胖头打眼色,一边正色道:“对啊,山羊胡子……不,财叔说得有理!我们好好做生意便罢,什么拐卖人口、杀人取珠,违法乱纪的事儿,自有官府大老爷们儿管。”
话音未落,只见苏媚斜靠着门框,娇滴滴说道:“财叔,有什么好宝贝?”
胖头突然从门外探出半个头来:“我看洛阳如今很是流行用血珍珠做首饰呢。”他的鼻头昨晚在草丛中被蚊子叮了一个大包,红彤彤的。
公蛎以前常在南市混,对这一带并不熟悉,跟着走进去一看,顿时欢喜不已。里面鱼龙混杂,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却并无低俗之气。掩映在绿树花丛之间的红楼乐坊,临水而建的古朴老店铺,充满异域风情的胡姬酒肆,各色美食、琳琅满目的古玩玉器同露天摆卖的小吃担子共荣共生,显示出一种世俗市井独有的融洽,十分符合公蛎的性格,有几分好玩。
公蛎道:“那最初来当血珍珠的,是谁?”
张阿财嘿嘿干笑道:“走好,走好。”公蛎走了十几步,自己折身回来了,蹲在张阿财面前长吁短叹,一脸哭相。
毕岸看也不看他俩一眼,扭头对山羊胡子说道:“财叔,把刚才的手印涂了,合约撕毁,全部作废。我们另找合作者。阁下请便。”最后一句却是对公蛎讲的。
公蛎已经打定主意,螭吻佩要自己佩戴,所以装作不认识老丈,纵身往后一跳,愤愤道:“我凭什么信你?你要拿了我的珠子逃了,我找谁要去?”
不知是鬼手还是鬼脸,在公蛎的脸上盘桓了好久,带着一丝奇怪的香味。公蛎佯装睡着,发出均匀的鼻息声,仿佛这样就安全了一般。
想到此处,公蛎朝胖头一摆手:“我们俩跟着那个男的,别让他发现了,等到没人的地方,你帮我控制住他。”
公蛎悻悻道:“你瞪我干什么?人又不是我杀的,我只是想俊俏些……”
公蛎一个激灵醒了过来,看看窗外漆黑一片,翻了身想要继续睡,却再也睡不着了。
篷布悉悉索索一阵响,一个干瘦的小脸探出头来,竟然是公蛎。他满脸感激道:“多谢您救命之恩。”口音却同张阿财有几分相像。
苏媚毫不在意公蛎色迷迷的眼光,大大方方回了一礼道:“龙公子客气了,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啦。”说着朝公蛎嫣然一笑,如异花初胎,煞是明艳动人。
走过好长一段,又穿过一片竹林,前方豁然开朗,一个半亩大的池塘出现在面前。池塘对面,影影绰绰可看到一处房间,里面透出微弱的灯光来。
常人百姓提起得道的非人,总是又惊惧又羡慕,仿佛他们无所不能一般。实不知这是个极大的谬误。就以小水蛇公蛎来讲,来了洛阳,还不是要同凡夫俗子一样想办法解决温饱?公蛎先去一家小饭馆做了几天跑堂,因为偷吃客人点的菜肴被辞退了;之后去码头扛了半天货物,实在吃不了那个苦头,自己不干了;想要做生意,又没个手艺或者本钱;想要考个功名……算了,这个就不提了,公蛎虽然认定自己是读书人,但不过是吟诵几句打油诗的本事。前几日,他走投无路之时,甚至伙同那些街头无赖卖假药——堂堂一个得道的灵蛇,竟然沦落到利用身体可随意扭曲之便售卖大力丸,这要是传到洛水,岂不被其他水族笑掉大牙?
※※※
公蛎拿起舞衣,深深吸了一口气,脸上带出些许陶醉的表情,毕岸皱眉看了他一眼,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房间,游到最近的岸边,准备绕回到来路上去。
话音未落,只见一个眉清目秀的小丫头蹦跳着走了进来,手上托着一叠桂花糕,放在茶几上,叽叽喳喳道:“财叔,我们家姑娘新作的桂花糕,说送给两位公子尝尝。”
公蛎跟踪毕岸足足有七天之久,转悠了大半个洛阳城,也没找到机会下手。期间全指望胖头帮人卸货讨要几个馒头,勉强填饱肚子,一圈下来,公蛎又黑又瘦,模样儿更加不起眼。
毕岸拎起一件舞衣,翻看了一阵,脸色越来越阴沉,命令公蛎将烛台拿过来。
情急之下,公蛎跪在床上磕起了头:“女鬼饶命,女鬼饶命……”
公蛎惊吓之余,又心有不甘,摸索着朝女鬼飘走的地方摸去,竟然摸到一条软梯,心里一亮,不由冷笑起来——好个苏媚,竟然扮鬼偷东西!
门洞漆黑,一个灯笼也未挂,两个巨大的石狮肢体残破,在黑暗中像是两个阴沉矗立的夜叉。胖头抹了一把汗,小声道:“这是哪里?”
公蛎有点来气,听到窗外悉悉索索,知道女鬼还未走,一时间好奇战胜了恐惧,蹑手蹑脚地下了床,躲到门后。
胖头一边将公蛎不由自主往前探出的脑袋扳过来扶正,一边傻呵呵问道:“我们找个人。刚才进来的那人,长得好看的那个,哪去了?”
围观的人群刚刚散去,只见一个浓妆艳抹的高壮妇人走了进来。公蛎正背着手欣赏店铺的摆设,很是为自己的才干得意,见有生意来,忙上前迎接,却被她身上浓重的劣质脂粉香味熏得透不过气来。
胖头和小矬子跑远了,公蛎从车底钻出来,挠头了半晌,哀求道:“要不……阿叔你能否……”张阿财心中一紧,不由捂住了荷包,却听他继续道:“您能否帮我跑趟当铺?”
阿隼突然急匆匆地回来了,一看毕岸在,脸上紧张的表情稍微松弛了些,简短道:“找到了。今晚便可动手。”
胖头学着汪三财的样子,砸吧着嘴巴道:“有些血腥味。”公蛎却忌讳阿隼,不敢上前。
瞬间工夫,公蛎很快转醒。那个女鬼竟然没走,还用手指触碰他的鼻子,若不是亲眼看到这手是从女鬼嘴巴里伸出的,这只手柔嫩香滑,倒是舒服的很。
香味停顿了片刻,似乎离开了。公蛎鼓起勇气,微微睁开眼睛。已经走到门口的鬼影似乎察觉到他醒了,猛然转身:一个白色骷髅带着一顶不知是黑色还是暗红色的荷叶边帽子,黑洞洞的眼窝里流出闪亮的汁液,映的下面缺了下颌骨的牙齿一闪一闪的,朝着公蛎逼来。
这个苏媚,看着比毕岸还要神秘,到底什么来意?小妖在找什么?最重要的是,以前的闹鬼传说,是不是也是小妖闹出来的?
正盘算着要不要继续装晕,忽听窗外一个粗声粗气的声音道:“怎么样了?”
公蛎再也不敢隐瞒,将那晚所见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但对昨晚小妖扮鬼偷东西一事却瞒下不提。毕岸沉默半晌,哼了一声道:“姑且信你一次。”
几日下来,凭借公蛎的社交才能,很快便将周围几家摸了个烂熟:流云飞渡除了苏媚,还有两个小丫头;对面是一家酒馆,起了个附庸风雅的名字,叫做“听风酒馆”,掌柜姓柳,叫做柳大,是个鳏夫,同他身有残疾的弟弟一起打理,他为人随和,性情真挚,公蛎偶尔会去赊点酒喝,两人对着过往的女子品头论足,有几分投缘,当然柳大也对苏媚垂涎三尺,同公蛎一样有事没事去献殷勤;他家隔壁是开裁缝铺子的杨鼓夫妇,两人本本分分,却养了一个乖张叛逆的女儿,装扮怪异夸张,整日里不沾家,到处厮混;流云飞渡那边是开茶馆的李婆婆,牙尖嘴利,最爱议论东家长西家短,关于苏媚风骚、杨鼓女儿叛逆的信息都来自她的口中。街口两家,一家是开杂货店多年的王二狗夫妇,养了一个调皮得像个猴子的男孩子;另一家是新搬来的董氏夫妇,开了个浆洗铺子,两人老实木讷,一锥子扎不出个屁来,倒是他家老娘赵婆婆,一个个子矮小的老妇人,笑眯眯的十分和气,也从不多事,甚得乡邻们敬重。
在北市混了几日,将仅有的积蓄也花了个精光,公蛎十分沮丧。
正是那天要买公蛎螭吻佩的老丈。
毕岸随随便便从怀里拿出一大锭银子,冷冷道:“当铺还想不想开下去?”
小矬子一边四处寻找,一边恶狠狠道:“一个小子,赌钱输了,竟然赖账。”气恼地用木棍敲打停靠的马车,却刚好便是那少年藏身之地。旁边的张阿财眼睛溜溜地看向篷布,思量着要不要告密讨好下这两个混混。
竟然是胖头,身上油渍、血渍、泥土等,五颜六色的,肩头上那个油亮的小肉叉颤巍巍抖动着,看起来十分滑稽。公蛎退了一步,厌恶地打量着他:“你没死啊?”
毕岸将一个红色鹅卵石投掷在公蛎怀中,俯身去捡起地上的荷包,公蛎飞扑上去叫道:“我的我的!”突然看到张阿财从木船后面躲躲闪闪地走了出来,顿时改口道:“这是我同乡阿叔的!”毕岸一个轻巧转身,身姿极为潇洒地将荷包斜斜抛出,刚好落入张阿财怀中。
这摆明了是要配合公蛎,激将张阿财。
公蛎暗自兴奋,顺着软梯三下五除二爬上了墙头,果见两个女鬼蹲在地下,却没一个是苏媚:一个披头散发满脸乌黑的,是她的粗使丫头小花,另一个脸上擦满了白粉的吓得公蛎晕过去那个,是苏媚的小丫头小妖,她正在揉脚脖子,估计是刚才不小心掉下去崴了脚。
阿隼接着道:“血珍珠,找到了。”
见胖头和公蛎一脸茫然,阿隼解释道:“从去年至今,洛阳市面开始风行血珍珠。传闻血珍珠具有非同一般的功效,安神养颜作用比普通珍珠强上百倍。”
公蛎将一面精致铜镜偷偷塞进自己的荷包,接口道:“对啊对啊,谁会那么傻,害人总在这一个地方。我们走吧。”
妇人警觉地看了一眼苏媚,将血珍珠小心地用软布包好放进怀里,高声叫道:“销当!”飞快办完手续,快步离开。
胖头看起来一脸傻相,大声道:“对,他明明有钱,手里好大一颗血珍珠……”小矬子身手麻利,飞快扑过去朝着胖头猛推搡了一把,满脸怒色。胖头自知失言,生生将“珠”字咽了下去。
阿隼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纸包,抖开给毕岸看:“前日有一个商贩报官,称看到北市码头薛家商船底仓里,藏着几个身份不明的少女,疑有人非法贩卖人口。昨日官府派人去查,却什么也没查到。我留意了下,在舱底几个破碗中,有一些红色粉末,我怀疑是珍珠粉。”
这一娇嗔,真是风情万种,公蛎的骨头都要酥了,对承接这个店铺的一点疑虑早已抛到了爪哇国,唯恐得罪了苏媚,颠儿颠儿走上前去,厚着脸皮谄笑道:“苏姑娘能来,小店真是蓬荜生辉!我和毕公子是多年好友,他就是这么个面冷心热的人。姑娘可不要怪罪,你多来走动走动就知道啦,也好指点我们一二。”
公蛎大急,劈手夺过珠子钻入车底瑟瑟发抖,道:“这可怎么办?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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