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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尘阁

作者:海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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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噬魂珠 第三章 锦鳞袍

第一卷 噬魂珠

第三章 锦鳞袍

毕岸点点头,显然不愿多说,眼神落在苏青身上。苏青的腰里还系着围裙,头发上挂着刚才烧火的碎木屑和草灰,右臂的衣袖上有一块明显的油渍,而左手手背上有一个指甲大的烫伤,想是刚才做饭时热油溅上的。
苏青如同没听到一般,兴致勃勃拉着他走到一幅鱼跃龙门图前,得意洋洋道:“你看这幅,绣的不错吧?”
苏青放开王婆,扑过来抱住他,哭泣道:“相公……我一心一意同你过日子……”王婆过来争夺,但俊贤被苏青抱得紧紧的,只好撕下衣襟将俊贤的头包住,满脸恨意地瞪着苏青。

第七节

苏媚忽然十分唐突地问道:“是不是你娘不让用?”
王婆仿佛突然看到苏青一般,警惕地打量了她一眼,哼道:“你也在啊。我还以为你去找了你远房哥哥呢。”
书生连连点头,收了当票,低着头慢吞吞走了。
王婆带着独子能走到今天,当年也是胆有识的。她一辈子的希望都寄托在儿子王俊贤身上,儿子长得俊秀又有才华,决不能毁在苏青手里。所以王俊贤越是喜欢苏青,她便越讨厌苏青。
王婆自顾自道:“唉,要是苏青当初嫁了别人,每日里绫罗绸缎,吃香喝辣,说不定还有一堆丫鬟仆女伺候着。可嫁了我们王家,只好跟着吃糠咽菜、辛苦劳碌啰。”
王婆亲昵道:“没事,你赶紧坐下歇歇。”朝俊贤丢了一个眼色,摇着蒲扇走开了。
苏青惊喜道:“你……你不生气了?”
这日一大早,公蛎早早吃过早饭,正思量今日做什么,见隔壁流云飞渡开门,忙过去献殷勤,帮着小妖将门板取下来。
王秀才手足无措地站起身来,辩解道:“我娘没吃……是娘子她不忍一人享用……”
门口扑哧一声,公蛎笑出了声,忙捂住嘴巴。
王婆回头看了看苏青,又转头对俊贤笑道:“瞧你紧张的!”过来亲亲热热地挽了苏青的手臂,道:“我同苏青情同母女,有什么话不能说的?再说了,苏青知书达理,读的书识的字比你都多,哪里会跟我一个乡下老婆子一般见识。是吧,青儿?”
苏青一眼不眨地看着他,流出两行清泪。
苏青的笑容顿时明亮起来了,略显羞涩道:“好香。”俊贤看到母亲走来,忙后退了几步,将花露盖好塞在绣布下:“娘这人刀子嘴豆腐心,有口无心,为这个家操碎了心。你不要同她计较。”

第三节

围观的人四散而逃,叫人的叫人,报官的报官。公蛎满头虚汗,手脚酸软,一步一挪地来到三人跟前。
王婆一见苏青倔强的样子,顿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边哭边说:“儿子你千万别这样,是我命不好……为我这个没用的老婆子吵架……我还不如死了呢……”一句话未了,嗓子眼里挤出“呃——呃——”的声音,白眼一翻便没了声息。
俊贤恍然大悟,懊悔道:“也是,幸亏娘提醒。”兴冲冲去灶房倒了一碗白开水端了出来。
胖头却像打了鸡血一样,一大早便起来洗衣劈材,早早将活计干了,白日里好跟着阿隼去查案。他不知受了阿隼什么蛊惑,每次见到毕岸都毕恭毕敬一副哈巴样儿,公蛎恨不得将他的胖脸抽肿。
苏青的脸冷得像块石头:“不错,腌肉是我偷吃的,我是个得道的妖怪,嫁你之前,我是一个隐瞒身份的娼妓,这几日来城里就是为了找到我的老相好。你满意了?”
不料去年上元节灯会,王俊贤不知怎么认识了苏青,被迷得神魂颠倒,要死要活的非她不娶。王婆无奈,只好同意苏青进门。
苏青的脸上瞬间出现五个手指印。俊贤瞠目结舌,早已不知道如何应对。
苏青点点头,撒娇道:“怎么样?我的手艺精进不少吧?哥哥你喜欢什么图案,我专门绣一副给你。”
这件月白色祥云纹镶边袍服为上等素色蜀锦制成,纹路精细优美,质地缜密,穿在身上垂顺飘逸,甚是引人瞩目,一直为公蛎垂涎。他曾去永祥绸庄打听过,同款衣服要八两银子一件,原本盘算着待明日约苏媚喝茶时借用下,见毕岸眼也不眨便撕破了,心疼不已。
书生在荷包里捏了半日,羞愧道:“小生今日钱未带足,改日再来赎吧。”
小妖白了他一眼,道:“做什么?”
苏媚掐着手指,微微笑道:“那多谢龙公子了。她家婆婆开了个小小的针线庄,对外承接活计,我想……”
俊贤腼腆笑道:“今天还好,不算很热。”朝王婆身后张望了一下,道:“青儿呢?”
苏青尴尬地笑道:“是。”
公蛎一阵眩晕。斑驳的树影下,不见苏青,只有一尾奄奄一息的青额锦鲤,拥着王俊贤正在吐纳——一个散发着异彩的红色珠子,从她的口中吐出,落在俊贤的胸口,消失不见。
俊贤站在院中,叫道:“苏青,有人找你!”说完扭脸回了房间,王婆手脚麻利地上前,将门从外面闩上。苏青从厨房探出头来,见婆婆面带冷笑站在院中,拘谨道:“又来新活计了?”
走走看看来到王家绣庄门前,道:“这里能缝补衣服吗?”
俊贤站起身:“苏青对您不敬?”
俊贤瞪视着苏青,心里一面哀求道:“青儿你就认个错,让老娘消消气,我回房间给你跪下行不行?”一面又想:“同娘闹别扭这事看起来不大,却不能惯着,免得以后无法收场。”
终究是心不静,书一点也没看进去。晚饭后,俊贤见蜡烛即将燃尽,便放下了书,一言不发走到院里洗漱,正思量着待过会儿就寝时从何问起,只见苏青搬了她的枕头铺盖正往上房走。
俊贤组织了一晚上的语言就这么落了空,心中闷得要死,上前一步拉住苏青,低声道:“干嘛要到娘的房里睡?”
王婆接过话茬,刻薄道:“想当初我就不同意你娶这么个来历不明的女子,谁知道之前干什么营生呢,没人要的烂货!死乞白赖进了我家的门,还指望我看得起?”
苏媚脸上虽然带着笑意,但眼睛明显怒了,亮晶晶的:“哟,这话也是你娘说的了?王秀才果然是个大孝子。不过这些药材是我专门配给苏青吃的,你娘肝火旺,吃了这个只怕晚上更难以入眠。”
俊贤像个孩子似的抽着鼻子,破涕为笑,道:“是。”
胖头捉了一串儿蚂蚱回来,喜滋滋道:“老大你看,清一色的蹬倒山大蚂蚱,放在油锅里一炸,啧啧,那叫一个香呢!”
毕岸嘴角微微露出笑意:“那就不绣好了。”
苏青抬起头,怔怔地看着俊贤,低声道:“算了,衣服不赎也罢。”说完慢慢转身回了房间。
苏媚送走王俊贤,倚门而立,秀眉微蹙,同往日张扬嬉笑相比更加楚楚动人。公蛎绞尽脑汁,想找出几句动听的话来安慰她,刚抓了一瓶陈皮露走到她身后准备搭讪,苏媚突然转身,看着他嫣然一笑,道:“龙公子今日可有空?”
道长打了个哈欠道:“是有些蹊跷。”
公蛎没好气道:“一件破衣服,能值多少钱?”见早餐是小米粥配咸菜,实在难以下咽,便去了街上寻摸小吃店去。刚走到磁河边,见有两人拉拉扯扯,正在争吵。
这个小妖,对公蛎从来没有好声气,连句谢谢也不讲,扭身便走。公蛎腆着脸道:“你家姑娘今日可有空?”
王婆擦干眼泪,满目忧色道:“要说你媳妇儿也没什么大的问题,只是这不理人的毛病,可要改改。昨天我说她用绣线用的浪费了,她低头一声不吭。还有针,昨天用断了一根,今天早上又用断了一根,说她呢,她满脸的不情愿,倒像是我多嘴了似的。还有大前日,来了一个年轻公子,长得不错,同她打情骂俏的,我看不过眼,说了她几句,她竟然使性子不吃饭,一整天都冷着脸不同我讲话。你说这像什么话?还有你们成亲里她带来的被子首饰,我收了起来,还不是想着将来你们有了孩子好用?看她的意思,倒像是我要昧起来一样……贤儿,你最知道娘的为人,什么最好的东西我不都是留着给你的?……将来我百年之后,这家就指望她打理呢,要是总这么着,既不知道节俭,又不懂人情世故,如何撑得起这个家?”
这句话正中俊贤的心病,他的脸色霎时之间难看至极,愣了片刻,发泄一般将手中的书狠狠甩在地上。王婆飞快地将书捡起,低声喝骂道:“亏你还是堂堂的秀才呢,她不守妇道,大不了休了再娶,三邻五村的好女子随便你挑!气恼什么?”
这个小妖,当真是无赖之极。公蛎也不再废话,趁她一个不注意,绕到她家货架后藏着。
苏青看着俊贤,嘴角挑出一丝苦笑。
王婆长吁短叹,从衣领下扯出一块玉制的平安佛来,在手里摩挲了半日,道:“把这个当了吧。”
王婆垂泪道:“我辛辛苦苦将你拉扯大,指望你成亲了我就享福了。可如今你媳妇儿……”抹了一把眼泪,摇头道:“算了,不说了。要说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儿,我一个人伤心就算了,连累得你同媳妇生气,就不好了。”
苏青垂头道:“好。”
当铺的生意仍然极差,也不知之前的钱家当铺如何毁了名声信誉,公蛎亲眼见到有些缺钱用的街坊宁愿走三五里去行景坊当去,也不愿来照顾忘尘阁的生意,气得公蛎干瞪眼没办法。
胖头看着昨日刚上身的新衣服,心疼得嘴角直抽搐。不过一见脚边飞来一只大蚂蚱,顿时转移了注意力,捉蚂蚱去了。
王婆打开一块绣布,道:“贤儿,你刚才说要赎当,是怎么回事?”
周围人一片惊呼,已有胆小者捂住了眼睛。
王俊贤左右为难,道:“青儿,不管我娘怎么对你,我对你的心天地可鉴。你能不能看在我的面子上,先赔个礼,说前日态度差了,给娘一个台阶下,我们先回家再说,好不好?”
苏青收拾完毕,来到书房,见俊贤和王婆脸色有异,道:“怎么了?”
苏媚柳眉微竖,叉腰骂道:“罗小妖!你要是再偷奸耍滑捉弄人,我就将你卖给人牙子!”头上的蝶形步摇随之微微抖动,但两支翅膀皆完好无缺。
王婆看着苏青脸上红肿起来,心下十分痛快,咬牙切齿道:“小贱人!偷人的贱货!呸!”一口吐沫唾在苏青脸上。
苏媚送一群挑选胭脂水粉的女眷出来,看到公蛎顿时满面春风,笑道:“龙掌柜好悠闲!”
王婆疑心大起,更加怀疑苏青嫁入王家之前的身份,本盼望着她能说出一些露骨或者后悔的话来,自己好借机去儿子面前煽风点火,不料苏青却斩钉截铁道,她心意已决,做一个俗世人|妻挺好,说完便回去了。
王婆继续道:“我没敢告诉儿子,怕吓着他。你知道三月的夜里还是很冷的,我蹲在窗外,足有一炷香功夫,实在捱不下去了,便回了房,第二天一大早,见她好好的在房里,脸上没事人一样。嘿嘿,她还以为能瞒过我呢。过了几天,我借整理之名把她的那件衣服翻找出来,本想剪了,但看着还值一些钱,便找个由头送去城里当了。”
王婆在上房猛烈地咳嗽起来。苏青怔了一下,低声道:“我搬去婆婆房里睡。”
公蛎摇了摇头。这段时间,可能因为炎热,不经意之间会出现短暂的眩晕,估计刚才又眼花了。
一想到可能是苏青心虚,不敢面对自己,俊贤不由更加难受,瞪视着她正要说话,只听王婆高声叫道:“青儿,不早了,快来睡吧!”苏青应了一声,低头快步走了。
王婆年轻守寡,同儿子王俊贤相依为命,依靠这个小小绣庄勉强度日。俊贤自小儿听话懂事,读书用功,十七岁那年便中了秀才,王婆更加严加管教,对上门提亲的一概拒绝,只盼望着儿子能皇榜高中、光宗耀祖,到时风风光光娶个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
一觉醒来天已经黑了,城门关闭。当然,要想回城还是有办法的,不过公蛎懒得折腾,溜下树干,隐约听到苏青的说话声,便偷偷潜到院子里。
竟然是王俊贤和苏青。苏青在前面掩面而泣,王俊贤亦步亦趋绕着她兜圈子。公蛎顿时来了兴致,装做路人,不远不近地跟着。
苏青讪讪地收回了手,坐下继续缝补。王婆将案子上的十几文钱收了起来,道:“刚才又来新活计了?”
※※※
苏青的眼泪扑簌簌滴落下来:“原是我天真……只想和你相依相伴……”扭头瞄到一旁几乎发疯的王婆,哽咽难言。
苏青咬着嘴唇,失望地看着他,气得说不出话来。
苏青莫名其妙,陪笑道:“婆婆,这是……”
汪三财连忙使眼色。当铺生意遵循保密原则,只要非偷非抢即可,最忌讳打听顾客隐私。胖头讪讪地住了嘴,陪笑道:“您这当票保存得不错。”那书生微微笑着,并不说话。
王婆摸索了半日,只摸出几文钱来,脸上显出为难之色。俊贤急道:“娘,今早上不是刚结了一批活的账吗?五两银子呢。”
王婆见儿子痛苦,有些心软,想还是见好就收,便撩起衣襟擦了泪水,叹道:“算了算了,都怨为娘的较真。我们回去吧。”蹒跚着上去挽住了俊贤的手臂。
小妖提着滴水的裙裾,委委屈屈道:“不是!真的有蛇!还会笑呢!”小花傻愣愣在一旁一个劲儿地点头。
王秀才道:“还有我娘的?这怎么好意思?”
王婆又长叹了一声和*图*书,眼睛里盈出泪光。俊贤吃了一惊,紧张道:“您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了?”
苏青低头道:“是。”
王婆忙不迭地点头,有条有理地讲了起来。
苏青迟疑了一下,陪笑道:“不用,娘休息就好了,我不累。”
王婆的脸霎时间变得血色全无,眼神凌厉,嘴角抽动,原本眉目和善的脸显出几分狰狞。不过很快平静下来,轻轻拍打俊贤的背部,满目慈爱道:“傻儿子,还有娘呢。放心,苏青有娘替你盯着呢,你安心考你的功名。”
俊贤的手软软地落下来,幽怨地看着苏青。王婆恨得咬牙,推着俊贤,在一旁小声鼓动:“打啊打啊!你这个没出息的……”见俊贤不为所动,自己突然出手,打了苏青响亮的一记耳光。
苏青看向俊贤,眼里满是无助。而俊贤正无地自容,一双眼睛不知看往何处,并未同她对视。
苏青躲闪着,低声道:“是,每次你都这么说。”
毕岸神态冷淡,略一抱拳,转身离开。
王婆未接她的话茬,闭眼笑道:“哎呀,贤儿,你还记得张员外家的三小姐不?”
苏青撒着娇抱怨道:“哥哥你就不能多夸几句,每次说话都这么着,好无趣。”
俊贤脸上现出六神无主的神气,哀求道:“娘你别这么说她……”停顿了一下,又忍不住小声问道:“她怎么了?”
苏青呆了片刻,放下锅铲,倒了一杯茶过来,默默放在王婆身旁的高凳上,道:“娘,我去做饭了。”
苏青微微笑道:“无妨。”
苏青诚惶诚恐地站了起来。王秀才埋怨道:“娘!”
满脸紧张的王婆一拍大腿,惊喜道:“我就说吧,她果然是个妖怪!”好像苏青是个妖怪对她来说是个大喜事一般。接着又略有失望道:“怎么是蛇精,我还以为是个狐狸精呢,把我儿子迷得颠三倒四的。”
小妖闻声而来,嘴里抱怨道:“小花怎么啦?你就爱大惊小怪的。”伸头一看,花蛇嘴角一动,竟然露出诡异的笑容,并脑袋一伸作势扑来,顿时吓得抱头鼠窜,一头撞在货架上,瓶子罐子噼里啪啦砸了她满脑袋的香儿粉儿,那边小花终于反应过来,夺路而逃,一脚踢翻了水桶,脏水四下流淌;而迷了眼睛的小妖脚下一滑,摔了个仰脚八叉。
王婆斜睨着她的背影,小声冷笑道:“我养了二十年的儿子,能白白毁在你手里?”
王婆睁大眼睛:“我没说什么呀?”
王婆很想大发雷霆,将这个可能觊觎儿媳相貌的家伙赶出去,但终究还是忍住了。常年做这种小本生意,讲求的是和气生财,刚才不过是情绪起伏太大,尚未平复,说话冲了些;最为关键的是,一个小银锭,足够儿子买一麻袋的书了。
公蛎斟了一半的茶停在半空中,心中的愤懑几乎要喷涌而出了:凭什么啊,一个小小的穷酸书生,待遇都能好过自己?当下愤而起身,昂首挺胸闯进了流云飞渡。
公蛎手忙脚乱将花露放回货架,道:“姑娘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在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公蛎一肚子火气回到当铺,心想毕岸昨晚也不在,定是同苏媚一起出去鬼混了,心里正在不忿,见汪三财拿出那件锦鳞袍挂在店铺售卖货物的货架上。原来这件当物已经到期,当主王秀才没来赎当,当物便算是归当铺所有了。
王婆脸上的笑僵了一下,依旧慈爱道:“先回家吧。中午想吃什么?娘给你做去。”
苏媚远远客气了句:“龙掌柜慢慢选。”便专心招呼那个书生去了。
未等苏青答话,王婆摇着蒲扇出现在上房门口,嗔怪道:“媳妇还不是为你考虑?如今天热,你又要读书备考,独自一个人清静些。再说了,青儿见我这几日不舒服,又不想影响你读书分神,和我住方便照顾我。”上前接过被褥,拉了苏青进房睡了。
毕岸脸突然一红,快步离开。苏媚作势要拧小妖的脸,小妖一边躲,一边笑道:“姑娘你不好意思讲,我来讲好了,要不我出面帮你去找下王媒婆,牵个线如何?”
如此夹枪带棒的,连苏青的双亲都捎带上了。苏青双眉一挑,便要发火。俊贤忙打圆场,大声喝止:“娘!一点小事,您至于吗?”
两人正说体己话,王婆洗完碗回来了,耸起鼻子闻了一下,似乎发现了空气中的香味,却不拆穿,唠唠叨叨道:“如今这生意越来越不好做了,稍大一点的生意,人家宁愿送城里去做。要我说,城里绣庄做得还不如我们呢。好像穿城里做的就高人一等似的。”
俊贤端起茶杯,看到苏青食指上有些红肿,捉了她的手细看:“又扎到了?”苏青娇羞一笑:“没事,不小心而已。”
苏青甜甜笑道:“我过得好着呢。天天儿无非是做做针线读读书,其他的什么也不用想。你赶紧办你的正事去。”又顿足道:“我说过,不许你们打扰我的生活。”她一副小儿女的娇嗔模样,比苏媚更显出一份邻家女孩般的可爱来。
苏青眼里的笑意暗淡了下去。俊贤一把抱住她:“怎么?生气了?”
王秀才紧张地四处观望,唯恐被别人听了笑话。待确定无人留意,这才正色道:“姑娘这是什么话……娘子在我家,我娘是极疼她的,家务活从不让她动手,好吃好喝的都留给她,日子虽然清贫些,但过的惬意。你放心,我王俊贤定不负她,三年之内,必定考取功名,带她享受荣华富贵。”
站在官道对面树下的公蛎捅捅胖头:“喂,你觉得苏媚和苏青哪个更美?”
毕岸随意瞟了一眼她的手,道:“还扎到手吗?”
苏媚长叹了一口气,半晌才道:“……那最好不过。”
既然来到了城外,又是夜间,公蛎自然肆意妄为,先在路边泥塘里打了一阵儿滚,又跳到溪水中捉了几条小鱼,戏弄了一群正挤在一起睡觉的傻母鸡,只觉得四肢舒坦、浑身通泰,懒得化成人身去找客栈,又回到下午睡觉的梧桐树上。
毕岸看着她的眼睛,无奈道:“青儿,我同从前一样,尊重你的选择。但是,你若是觉得不好,我马上便带你走。”
苏青夸张地一挥手,对着空气做出劈斩的动作,眨着眼道:“你还不知道我?我可是以一敌五的小魔女苏青,只有我欺负别人的份儿,哪里轮到他们欺负我?”一边说一边嘻嘻笑个不停。
王婆和苏青异口同声将枪头对准了俊贤:“只是腌肉的问题么?”
王婆似乎没听到,自顾自说道:“唉,你怎么不雇个车回来,走着多远呢。想要的书买到了没?”
俊贤心急如焚,扑通一声在王婆面前跪下:“娘,您不要这么说……我哪怕成了亲,娘在我心里也是第一位。”
※※※
王秀才支吾了一阵道:“娘子她没事……多谢苏姑娘担心,娘子说,她好了便来看你。”
苏青摇摇头。俊贤在她脸颊上香了一香,体贴道:“小傻瓜,家里事有我呢。娘是长辈,原该让着顺着,有什么委屈,我自会补偿你。我知道那件衣服对你很重要,当时想着三五日便赎回,当价低了些。要是不赎,岂不便宜了那家当铺?你放心,我再想办法。”
王婆将房门掩上,悄声道:“儿子,我跟你说了,你可别生气,留点心就行。刚才你没在跟前,我可在门后听着呢。你媳妇一见了那位公子,有说有笑的,娇滴滴的样子,比在你跟前还浪呢!”王婆将刚才毕岸和苏青会面的情形添油加醋地描述了一番,末了看着俊贤的脸小心翼翼道:“你说这个人……会不会同苏青关系不一般?”
公蛎松了一口气,俊贤如逢大赦,忙拉了苏青,欣喜道:“我们回家。”不料苏青用力甩开他,看着王婆的脸,一字一句道:“腌肉是我偷吃的。王俊贤,你休了我吧。当初我抛弃一切跟你,原是我贱。”
公蛎一听“腌肉”、“道长”什么的,顿时心虚。没想到自己一时贪嘴和恶作剧,竟然害的他们一家反目成仇。欲要站出来认错,又觉得如今这个场面只能添乱,顿时迟疑不决。
苏青手捧诗集默读了一遍,轻轻点头道:“骆观光小时便有神童之称。他向来辞藻华丽,格律谨严。这篇《帝京篇》,五言七言转换自然,顺畅恣意,铿锵有力,讽时与自伤兼而有之,虽然承袭陈隋之遗,但体制雅骚,翩翩合度,确实为难得的佳作。”此时的苏青眼神纯净,笑容自然,声音清脆动听,不急不缓,同刚才低眉顺眼、手足无措的小媳妇判若两人,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圣洁的光彩,连公蛎也不得不承认,苏青的美清雅脱俗,同苏媚完全不同类型。
小妖气鼓鼓道:“没空!”
毕岸道:“你瘦了很多。是生活不如意?”
俊贤将王婆扶好,细心地在她腰后塞了一个垫子,转脸对着苏青,脸色极其难看。
毕岸已走到门口,略迟疑了下,侧身回道:“在下还有要事。姑娘好自为之。”
俊贤劝解无效,急得团团转,见苏青仍站一旁垂头不语,登时火了:“你怎么这样?一件衣服算什么,非要逼着娘卖了保命的平安佛?”说完又觉得话说重了,哀求道:“青儿你放心,等我们有钱了,你想要多少衣服首饰都行,专做永祥绸庄的,好不好?”
王婆表情冷淡,吩咐道:“给贤儿那碗碗底铺两个鸡蛋,他正用功,费脑子。另外,贤儿马上要考试了,你没事少去他眼前晃悠。从今晚起,你搬到我的房间来睡。”苏青一怔,低头道:“是。我先去做饭。”摇摇摆摆去了,消瘦的身影显得极其单薄无助。
公蛎轻飘飘回到忘尘阁,趁汪三财不注意,拿了几块散碎银子,朝胖头挤眉弄眼引他出来。远远看到王俊贤朝着安喜门的方向走去,忙跟在他身后。
公蛎躲在门后,不仅眼红,脸都绿了。掏出随身携带的小镜照照,再想想苏媚小妖面对毕岸的花痴样子,心里又是懊丧又是嫉妒,看这主仆三人嘻嘻哈哈去了后堂,这才愤愤不平地离开流云飞渡。
苏青理也不理王婆,用衣袖细心地将俊贤脸上的血擦拭干净,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般,苦笑道:“你说最爱我,可终究排在你娘后面。”
王婆冷笑道:“哟,我还说不得了?你以为你媳妇是什么规矩人?”
王婆垂泪道:“那还能怎么着?媳妇的衣服要紧,我一个老婆子,平安不平安的也无所谓了。”说着说着情绪激动起来,拍腿捶桌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埋怨老头子死得早,自己又当爹又当娘,没本事,连媳妇的衣服都无钱赎回,对不起儿子儿媳。
胖头细心地将折叠的皱褶一点点拉平,喜滋滋道:“这件衣服要卖了,我们是不是赚了?”
半夜间,王婆不放心儿子,起床查看。趁着月光,也未点蜡烛,走到床前摸索着给儿子盖上被子,却发现苏青不在房中。
王婆昏黄的老眼又落下泪来:“你当年娶苏青,我本来就不同意,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连嫁妆都没有,娶回来有什么用?可搁不住你喜欢。如今过门一年了,你也看到了,除了绣庄的活计她能帮帮手,其他的家务我一点都不舍得让她做。可是你看,说话稍微不对她的脾气,她就给我甩脸子!就赎衣服那件事,你看她那个表情,好像是我故意不给钱赎似的,天地良心,娘手头真的没钱啊!自小儿你没为家里操过心,哪里知道过日子的难处?”
公蛎嗤之以鼻,道:“瞧你没出息的!”又骂道:“这王秀才也是个拎不清的!屁大一点事儿,应付下老娘就得了,值得对老婆吆三喝四的?要是我,有这么个如花似玉的老婆,我哄着捧着还来不及呢。”
公蛎咽了口口水,道:“少废话,快将外衣脱了,我找地方给你补补。”不由分说将他的衣服脱了下来,朝他屁股上踹了一脚,道:“捉你的鱼去,过会来这里找我。”接着大声道:“啊呀,衣服破了!”
话音未落,只听王婆大声叫着俊贤的名字,追了过来。苏青一看,转身便走,被俊贤一把拉住,乞求道:“青儿,你看在我的面子上,给娘赔个礼好不好?”
王婆一把拉住,恳求道:“道长等等,我这就讲。”斟酌了一会儿,说道:“她来我们家一年多了,来路不明,无亲无故,将我儿子迷得颠三倒四。三个多月前的一日,我实在看不惯她在儿子面前的那个骚样儿,趁着儿子不在,骂了她几句。”
公蛎回到当铺找了一圈,发现毕岸并未回来。心里烦闷,更觉燥热,拉个凳子坐到门口树荫下,倒了茶水酌着,一边留意流云飞渡的动静。
胖头一脸垂涎道:“这就是普通人家的生活,鸡毛蒜皮,吵吵闹闹,多美!我也想娶个老婆,生一窝儿女,没事哄哄老婆,打打儿子……”
毕岸头也不回,刺啦一声将外衣衣袖扯出半尺长的一道口子来,脱了丢在案板上,并拍出一个小银锭,道:“缝补。”
王婆手舞足蹈起来:“看看,我说吧,自己承认了!那块腌肉,果然是你偷嘴吃!死活不忍的,今天怎么认了?见到老相好找到下家了?”
小妖看似自言自语道:“毕公子相貌英俊人品又好,配我家姑娘刚刚好呢。”她有意压低了声音,但声音又大到足以使毕岸听到。
王婆急得跺脚,小声道:“小祖宗,你这个脾气,怎么一点就着?”陪笑道:“客官你先坐着,苏青马上就来。”https://www.hetushu•com•com连拖带拽将王俊贤拉回了后院。
汪三财将当票还给书生,嘱咐道:“过了当期,每延迟一日便要多交一日的迟滞金,还是要抓紧赎了。”
王婆满眼都是骄傲,得意道:“才不是,我的儿子,我最知道,第一次参加乡试便中了秀才,方圆左右能有几个?”
公蛎心想这丫头真是刁蛮之极,不给点颜色看看是不行的,故意走近,低声道:“前些日有人假冒女鬼,到我房间偷东西,你说怎么办?”
公蛎眼睛都红了,只觉得妒火中烧。怪不得毕岸整日夜不归宿,原来竟然夜宿苏媚家里。这个风骚婆娘,每次都不给自己可乘之机,原来她看上的是毕岸。哼,留心找个机会拆穿“女鬼”一事,定要收拾得她就范!
公蛎几乎想下去问问王婆,到底是她为了编排苏青而杜撰的还是真有其事。王婆拍着胸脯,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又道:“还有,她平日里几乎不吃什么东西。你说说,俗世凡人,不吃东西,可是要成仙么?”
苏青道:“嗯,一个路过的客人,衣服扯破了一道口子。过会儿便来取。”
王婆的手停了下来,不无担忧道:“这个寒症,可是极难根治的。”埋怨儿子道:“你说你,看书看成书呆子了吧,一点常识都没有?这绿豆汤,是寒凉之物,青儿寒症刚刚好些,你又让她喝这些,若是再复发了,不是害她么?还是白开水最为平和。”
王婆恍然大悟,拍着自己的额头懊悔道:“可不是,我真是老了——多少钱?”边说边朝怀里摸去。
当时正值三月初头,最适合踏青游玩,恰巧第二天乡里组织青年才俊赛诗会友,俊贤也在被邀之列。苏青竟然不听王婆劝阻,换了最漂亮的衣服陪同前往,一直到傍晚才回。两人喝得醉醺醺的回到家里,俊贤又吐又闹,折腾了足足半宿,害的王婆要亲自收拾,自然又是心疼又是恼火,将苏青又加了一条不守妇道、懒惰贪酒的大罪。
小妖转过身,叉腰道:“反了你了,本姑娘是归你指使的吗?”
王婆道:“我去看看她忙完了没。”慢吞吞起身回了院里,未去灶房,却转身去了俊贤的小书房。
苏青微微一笑,低头道:“是,婆婆。”俊贤朝她会心一笑,但苏青只低着头,并未与他对视。
苏媚在他身后笑道:“公子有空再来啊。不定脂粉,不谈生意,聊聊天也是好的……”
俊贤笑道:“可不是,如今流行什么全福楼的点心陶然居的席、流云飞渡的脂粉永祥绸庄的衣,说的一套一套的。”
苏青急匆匆过来,手里还拿着锅铲,看了看婆婆的脸,怯怯道:“相公,怎么了?”
俊贤虽然觉得母亲提起张家三小姐,并拿其他人家的媳妇同苏青比较有些不妥,但知道母亲并无恶意,而且是真心疼惜苏青,便释怀了,笑道:“青儿快说要吃什么?让我也跟着沾沾光。”
王婆恭恭敬敬道:“道长,这就是我家了。”
王婆吓得赶紧捂住俊贤的嘴:“小声点!我可没这么说。”俊贤急道:“到底怎么,您告诉我呀!”
苏青推开俊贤,冷冷道:“是。”王俊贤头上冒出颗颗汗珠,叫道:“不是这样,青儿,你不能这样……”
苏青终于重新露出笑脸。俊贤得意道:“天下最爱娘子者,数我城北王俊贤也。你坐着,我盛碗绿豆汤给你。”
毕岸猛然转身,郑重道:“青儿,你回答我的问题,你过的怎么样?”
汪三财用算盘噼里啪啦算了一阵,道:“此件衣物已于前日到期,若想赎当,需加两天迟滞金。赎本五百文,利息一百二十五文,迟滞金五文共计六百三十文。”
俊贤唯恐引来众人围观,哀求道:“青儿,求求你,就服个软行不行?想当初……”
公蛎从没经历过普通百姓的家庭生活,在他看来,这王家对苏青着实不错,婆婆勤快,相公体贴,除了家境困难些,看起来十分幸福美满的样子。
她突然将两只布满青筋厚茧、关节变形的双手伸到苏青面前,倒把苏青吓了一跳。

第四节

两人声音甚低,王婆只能听个大概。那个女子劝苏青,与其在这里挨苦受气,还不如回去,摆脱了这些俗事,逍遥自在,无忧无虑。
小妖跳了起来,骂道:“你有证据?别空口白牙污蔑人,小心嘴上长疔疮。”
王婆没有站起来迎接,而是狐疑地打量着他:“你是谁?你找苏青有何事?”
俊贤咂摸了片刻,略带愧色道:“我只觉得读之满口余香,却无法形容好在何处。听你这么一点评,果真如此。”
公蛎见这道士信口开河,有心要戏弄他一下,趁着道士不注意,偷偷伸出尾巴飞快将拂尘卷了去,接着在他愣神的片刻,嗖的一下将罗盘撞落在地,摔得四分五裂。
王婆呆呆地站着,鲜血滴滴答答从她的双手、剪刀滴在地面上,破碎成无数的小血珠。苏青的背部血污一片,惨不忍睹。
王婆脸上显出极其委屈的神态:“你……你也敢吼娘了是吧?”俊贤的气焰顿时灭了,小声道:“娘,就一块腌肉,你和苏青能不能消停点?”
王婆挤出一丝笑容,道:“客官你先坐着,我这就给你缝补去。”
王婆一看到儿子的样子,拍着大腿懊悔道:“我真是老糊涂了,和儿子说这些做什么?没得增加他的烦恼。贤儿,你别放在心上,为娘的黄土埋到脖子的人,什么气不能受?你好好过日子要紧。”
苏媚不阴不阳笑了两声,道:“这也奇了,原来你们家还有吃药也要分享的传统。我说苏青当年眼光好,看中你王秀才知书达理、温柔体贴,没想到这性格竟然还能传染,好好一个牙尖嘴利的苏青,不到一年便成了个低眉顺眼的小媳妇儿。怨不得我如今还是孤家寡人一个呢,原是我低不了这个头,受不了这些气。”
快到上房门口,闻到空气中残余的饭菜香味,公蛎转身进了灶房。
道士捻着胡须含糊道:“这个么……”
未见苏青出来,倒是王俊贤板着脸来到了前面绣庄,王婆紧张地跟在后面。
苏媚嘴角漾出一个甜甜的酒窝:“我有一个同族姐妹,嫁去了城郊杨庄的王家。她家婆婆管得甚严,我一直不得见她,心里惦记得紧。你能否替我跑一趟腿,去看看她如今过得怎么样?”说着下巴朝王俊贤的背影一点。
王俊贤回房看书,王婆心里惦记今日的活计,躺了一会儿便闲不住了,颤巍巍来了绣庄。苏青忙起身搀扶,王婆一甩手,笑道:“我还没老到走不动呢。”
王婆见儿子护着媳妇,更加伤心:“老话说的好:花喜鹊,尾巴长,娶了媳妇忘了娘。果然不假。”慢慢闭上眼睛,一颗泪珠顺着眼角的皱纹滑落。
苏媚冷笑了一声,不再多说,拿出几个瓶瓶罐罐,道:“这是我新做的几款花露和胭脂,烦请带给苏青。这两瓶适合年长者使用,给你娘用。”
正斜眼偷窥流云飞渡的公蛎忽觉身后一片奇异的热感,回头一看,胖头从包裹里抖出一件八九成新的女子襦裙,淡紫色华文锦,深紫色鳞纹滚边,质地优良,做工精细,十分漂亮,隐约发出一阵暗红的光芒,待要定睛细看,又同普通衣裙没什么两样。
俊贤嘴角抽动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最终一顿脚,甩袖而去。而身后一直佯装虚弱的王婆,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吃完中饭,苏青去洗碗,王婆跟着王俊贤来到书房,拿出扫把一边打扫,一边装出不在意的语气道:“儿子,今年来的那人,我看着有点蹊跷,怎么大老远的会突然来看望苏青呢?”
公蛎毫不客气地呼了他一巴掌:“过会儿看我脸色,要是穿帮了小心我揍你!”说着拉起他的衣袖,用牙咬着,刺啦一声,扯出一道三寸长的口子来。
公蛎偷窥了这大半日,大概了解这一家三口的想法,无非便是王婆一心要儿子出人头地,唯恐苏青耽误了他的学业,所以对苏青有些不满,而苏青和俊贤感情深厚,两情相悦,只是同婆婆之间有些生分隔阂,但说来说去,都不是大奸大恶之人,并无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
凭良心说,苏青这个媳妇还是不错的,心灵手巧,性子温顺。但王婆只要想起儿子的前途,便气不打一处来,处处看她不顺眼。越觉得她不顺眼,越是关注她的一举一动。就这么盯着盯着,渐渐发现她有一些异于常人的举动。
苏媚又好气又好笑,顺手拿起一把鸡毛掸子高高举起,喝止道:“你再胡说?”小妖委委屈屈闭了嘴,抽泣着扫地去了。
俊贤不依,翻着诗集给苏青看:“后面还有好多好诗呢,我们一起读。”王婆抬起头来,严肃道:“贤儿,看书要专心致志,先生不曾教过你吗?”不待俊贤说话,转向苏青,皱眉道:“今儿两件衣服,一见绣品,还有两件缝补的,都赶着取呢。你手脚也要快些。”
毕岸冷不丁问道:“你家相公呢?怎么不出来一见?”
王秀才脸色铁青,难堪至极。苏媚可能觉得自己说的过了,娇嗔道:“哟,我还说不得了?好歹你要叫我一声姐姐呢。”
公蛎靠着大树,听得几乎睡着。这任务无趣的很,还不如跟着毕岸查案好玩。一家三口,说的做的都是些家长里短的小事,哪里看得出苏青好不好?
公蛎心道,你这小丫头,晚上扮鬼吓我,还没和你算账呢。当即喝道:“站住!”
那晚上她胡乱找了个假冒的道士来,故意说些有影儿没影儿的事,不过是想托别人之口说苏青不正常,好叫儿子慢慢疏离她,谁知道那晚怪事连连,拂尘罗盘损坏,道士也被吓跑了,她更加认定,苏青即便不是妖怪,也定然会使妖术,她接近俊贤自然是怀着不可告人的目的。
这词十分刺耳,俊贤急道:“娘!没根据的话怎么能乱说?这要叫青儿听到,她还怎么做人?”
王俊贤失魂落魄地围着苏青,一遍遍地重复:“娘说的是真的?娘说的是真的么?”
苏青正专心地在一大块绣布上绣着牡丹,听到王婆母子说话,忙起身接过书袋子放在案子上,又去捧了两杯茶来。
公蛎满脸堆笑道:“那好那好。”拿出十几文钱来放在案子上,道:“我在附近逛逛,半个时辰后来取。”说完装作离开,扭身躲在大梧桐树后。
王婆挣扎着坐起来,虚弱道:“儿啊,让你担心了。青儿还小,你别难为她,你赶紧看书去。”
公蛎在树上捂住嘴巴,笑得前仰后合,带动得树枝一阵摇晃。
苏青面无表情,木然地点头。王婆似乎情绪极好,兴高采烈道:“我说青儿,你的发型也变一变,如今城里流行什么青螺髻,我看张家三小姐就梳着这么个发型,贤儿还说好看呢。”
胖道士压低声音,道:“被迷惑之人,三年之内,必死无疑!”
将近正午,公蛎要眯起眼睛才能看清:“不对,苏媚才漂亮,苏青虽然也美,但缺了那么一种风骚的韵味……”
王婆跑得气喘吁吁,埋怨道:“贤儿,你早餐还没吃呢。小心过会看书头晕。”
王婆阴沉着脸道:“我这里是做生意的地方,小门小户,本来地方就不大,公子若是没有活计要做,还请给个方便移步他处。”
胖道士毫不客气,接过钱塞入衣袖,抹了一把脸,仗义道:“罢了,那我就舍命一搏,替你收了这妖孽吧。”又开始装模作样地挥舞拂尘。
道士实在没了耐心,拿出罗盘和拂尘,推开王婆,绕着大门疾走了一圈,故作惊慌道:“果然有妖气!”先是胡乱舞了一会儿拂尘,接着闭目掐指,嘴里念念有词,然后猛地睁开眼睛,一字一顿道:“本道长算出来了!你的这个媳妇,是位——蛇精!”
来人是个中年胖道士,肥厚的下巴上稀稀拉拉留着些小胡子,一脸的不耐烦,道:“斩妖除魔,最好是正午时分,如今乌漆麻黑的,效果要大打折扣。”
公蛎见她毫无羞惭之意,竟然比自己脸皮还厚,冷笑道:“两个女鬼,是从你们流云飞渡的围墙翻过来的。”
王婆哼了一声。苏青不再多问,三步并做两步来到绣庄,朝毕岸的背影微微施了一礼,拿起衣服看了看,面带微笑道:“客官不如先回去,这个口子大些,要绣个图案压一压才好。明日再来取吧。”
王婆的眼睛闪着奇怪的光,不知是害怕还是兴奋,继续道:“她穿上那件衣服,浑身上下突然闪出一道霞光,刺得我忙闭上眼睛,等我再睁开眼睛,她已经不见了。”
苏青道:“小时候在一起玩过,后来他家搬去了长安,便失去了联系,所以未曾向相公提及。”
公蛎装着赏风景,远远地留意着王家的动静。
王婆兀自絮叨道:“唉,三天前,一个男子来看望她,我怀疑她同那个男子不清白。刚好那晚上她搬去了我房里睡。我知道她心里不情愿,偷偷唉声叹气,翻来覆去半夜才睡。我却睡不着。过了子时,我想起夜,经过她的小床,鬼使神差地摸了一把,一伸手竟然摸到光溜溜、冰冷冷的一个东西,身长满了鳞片,可吓死我了……”
躲在树后的公蛎惊得瞌睡都没了,拧着鼻子嘀咕道:“女人果然不是常人能理解的,针鼻儿大的事儿,都能记得清清楚楚。”
王婆不在,房间里点了一支小蜡烛,苏青正在缝制一件衣服,俊贤拿了m.hetushu.com.com一本书在读,遇上晦涩难懂的便同苏青探讨一番,或有精彩的句子邀苏青共读,偶尔相视一笑,一副乐融融的幸福美满景象。
公蛎本想帮下苏青,但如今光天化日,场面混乱,不好使用法术。苏青到底年轻些,还是占了上风,双腿跪在王婆身上,压得她一动不能动。王婆挣扎了几下,冲着旁边正束手无策的王俊贤吼道:“你要看着这贱人将你娘活活打死吗?”俊贤急红了眼,一声大吼,搬起一块大石头,高高举起。
王秀才神态有些尴尬,低声道:“……不是……我娘很疼娘子的……那药材容易上火,不合适年轻女子服用……”
俊贤的手明显停滞了一下,扯开话题道:“娘您坐直了,我给您捶捶背。”
俊贤懊恼道:“也是。”垂头丧气退了回来。王婆掂量着毕岸留下的小银锭,斜着眼道:“有钱人就是不一样,一出手便是一两银子。”接着叹道:“可惜了,我们家里穷,让苏青也跟着受苦了。”
想来这些话在她心里压抑已久,王婆絮絮叨叨,恨不得把全部细节都描述得滴水不漏。道士急了,催道:“施主说重点就好。”
俊贤得意地看了苏青一眼,道:“连本带息一共六百三十文。今日买书还剩二百八十文,您再给我三百五十文就行了。”
毕岸道:“我不要。”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你怎么样?”
但这点声音可瞒不过公蛎。
道士恼道:“那你还叫我来做什么?”打了个哈欠扭头便要走。
王俊贤家在杨庄,同花溪村相邻。几十家青砖小院,散落在邙岭脚下的官道两侧,门前池塘垂柳,院后高树野花,官道上人来人往,还有些摆卖瓜果蔬菜的零星摊贩,热闹中又不显繁乱,倒也安逸得很。
货架上空空如也,哪里有蛇的影子?便是周围,也绝无藏匿之地。
苏青眼睛闪亮,连忙躲闪:“官道上有人看着呢。”
她说一件,俊贤便点一次头,安抚几句,只是说来说去都是些小的不值一提的小事儿,听得俊贤头大,心里对苏青也生出几分不满来,起身道:“娘你别生气,我这就说说她去。”
王俊贤沉默半晌,道:“……她是我娘,我实在没办法……”
公蛎大喜,一口将腌肉吞了下去,将石板恢复原样,这才心满意足地然后顺着山墙根儿盘绕到上房的窗台上。
俊贤道:“娘您忘啦?三月前给您看病,青儿把她的一件华文锦滚边襦裙当给了钱家当铺,如今已经过了当期两日,再晚便不能赎回了。”
这日一早,公蛎一起床,顾不上打理自己的当铺,便跑去隔壁帮忙开张,不料今日苏媚一早出城采花,未在店里,白白出了力不说,还换了小妖好一顿白眼,又是说他笨手笨脚撒了花露,又是说他没有眼力见儿,不知道先后顺序,只会越帮越忙。
王婆自己倒了杯茶,呷了一口,慢条斯理道:“算命的说,我儿子将来是要大富大贵的,你别用那些儿女私情缠着他,误了他的前程。”
苏青看到俊贤狐疑的目光,忙道:“哦,他是我……一个远房哥哥。”
俊贤惊愕地退了一步,道:“你……你再说一遍?”
俊贤急得直跺脚。王婆继续笑道:“要是当初同张员外结了亲家,就不用这么辛苦啦。张员外当时应承,他家女儿嫁过来,光陪嫁都够我们一辈子吃穿不愁。前几日我在街上碰上了张家三小姐,她还偷偷向我打听你呢。”她说这话时,表情坦荡,眼神自然,笑得像个孩子一样天真无邪,看起来绝非存心。
※※※
王秀才闷了片刻,低声道:“我娘一人拉扯大我,受了好些苦。她不过个性强些,有时候心直口快,说话冲了些,但最善良不过,待苏青也是极好的。你放心,有我在,定然不会让苏青受委屈。”
俊贤有些不好意思,道:“娘,您歇着吧,我自己来。”
站在身后的王婆却以为苏青要害儿子,一声狂叫,从怀里拿出一把剪刀,朝着苏青的背心捅去。
王婆看着儿子难过,心疼之余还有些小得意,但并不表现出来,而是极其真挚道:“也是。唉,娘老了,有些难免有些糊涂,你可不要告诉苏青,免得她心里埋怨。”说完拍拍衣襟作势要走,又漫不经心加了一句:“若真是她的老相好也算正常。她一个女孩子家,自小无父无母,哪里有人管教她?你认识她之前居无定所,衣着华丽,出手阔绰,谁知道干什么营生呢,你还不许人家有个芳心暗许的好友?”
王婆瞪了儿子一眼,面有难色道:“真不凑巧,我上午刚拿了那钱去定了一批新布。剩下的不过几百文,要都拿去了还怎么过日子呢。”转头埋怨道:“苏青你也是,想赎衣服怎么不提前和我说一声?我好做安排。”
灶房里余热仍在,更加闷热。砧板上剩下半个烧饼,公蛎毫无食欲,转了一圈,见灶台最里的角落里放着一个小瓷罐,用一块小石板压着,隐隐发出香味,推开石板一看,里面有一块腌肉。
此人本来是个混混,这两日假扮道士招摇撞骗,碰巧被王婆请了来,一见拂尘飞了、罗盘烂了,顿时吓得呆若木鸡,面如土色。
这招显然有用,王婆脸上的不悦渐退,换上了一副笑脸,指挥着俊贤捏这儿捏那儿。俊贤趁机递给眼色给苏青:“青儿,你也歇下眼睛。”
王婆本就怀疑苏青来路不明,如今更加憎恶。换了衣服,悄悄外出寻找,刚出大门,便看到苏青站在门口的池塘边,正在同一个人说话,但那个人却是个女子。
果然同苏青有私情!王婆心里暗暗冷笑,甚至顾不上想儿子难不难过,只觉得有一种猜测被验证后的快意。
王婆道:“张员外家的三小姐,小你一岁那个,还记得不?当年看上了你,要死要活的非要他爹找媒婆来提亲。”
苏青似乎有些紧张,略微偏头看了一下,含糊道:“他不在。”接着叫道:“不早啦,我下午还有事呢。我这里可没得饭吃,哥哥你先回去,你住在哪里?改天我去城里看你。”
苏青气得浑身颤抖,道:“你娘不可理喻,你也不讲理了么?她说我是妖怪,要休了我,我赔礼,岂不承认自己是妖怪?”
毕岸颔首道:“画面生动,针法娴熟,好一幅简单快乐的鱼戏图。”他着重在简单快乐中加重了语气,好像有什么暗示。
王婆点头道:“马上就是重点……她从柜子下取出一件华丽的衣服来,又是摩挲又是流泪,还自言自语吟诵一些奇奇怪怪的诗句,我一句也听不懂。正要走开,却见她将衣服披在了身上。”
王俊贤拉住苏青相对偏僻的一棵大槐树下站定,长叹了一口气,无可奈何道:“青儿,我娘她只是有些不懂人情世故,有口无心,你是知道的……她一个老人家,你同她计较什么?”说着心疼地给帮苏青擦干眼泪。
王俊贤痛苦地闭上眼睛,抱头道:“不要!我只要苏青一个人!她要是……我就去跳河!”
王婆的眼泪更加扑簌簌往下滴:“七岁时你爹爹去世,若不是为了你,娘也随着你爹去了……八岁那年,你得了伤寒,郎中都说治不好了,娘三天三夜没合眼,给你用艾叶熏蒸擦洗,把你从阎王那里拉了回来……十一岁那年闹水灾,一个月都没一单生意,我冒着大雨去地里挖野菜,你吃稠的,娘只喝几口咸汤……”
苏青做出不耐烦的样子,抓过还未缝补的衣服搭在他肩上,推他出门:“你什么时候变得婆婆妈妈了?走吧走吧,放心好了,我会照顾好自己的。相公宠我,婆婆疼我,我幸福的很呐。”
小妖带着哭腔道:“那条蛇眼睛还会笑,定是条成了精的妖怪……”
原来是衣物票,当日当价不过五百文。胖头依照汪三财指示,从搁架底层取出一件包裹来,打开验当。
胖头正撅着屁股捉草丛里的一只大蛐蛐儿,抬头看了一眼,嘿嘿傻笑道:“都是美人儿。”
公蛎离得稍远,正在琢磨日后如何去找王家道歉之事,并未看见怎么回事,只见前面围观者潮水一般往后退去,嘴里叫道:“杀人了!”
苏青撅起嘴巴:“那怎么行?半途而废可不是我的性格。”
胖头口无遮拦,热情的招呼道:“好漂亮!是您媳妇儿的?”
两人埋头做活计,不再言语。王俊贤突然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卷诗集,兴冲冲道:“青儿快看,我今日刚买的新书。”将诗集递予苏青,随即抑扬顿挫吟诵起来:“已矣哉,归去来。马卿辞蜀多文藻,扬雄仕汉乏良媒。三冬自矜诚足用,十年不调几邅回。汲黯薪逾积,孙弘阁未开。谁惜长沙傅,独负洛阳才!”一边吟诵一边赞叹,道:“骆宾王的《帝京篇》,真是字字珠玑,气势磅礴!”
王婆断然道:“她有事走开了,不在!”低头继续绣花,刚绣了一针,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站起身来自我介绍道:“我是她的婆婆。请问你怎么称呼?”
公蛎心里顿时别扭起来。看来苏媚不相信自己,竟然还另外派了毕岸来。胖头却很高兴,张嘴欲叫,被公蛎捂住了嘴巴:“你傻呀,让他看到我们偷了钱出来闲逛?等他走了我们再去。”
俊贤急道:“娘!”小声道:“您说这些做什么?”
一个文弱秀气的男子仰脸看了看无字的招牌,彬彬有礼道:“这里,可是以前的钱家当铺?”他一身半旧湖蓝袍衫,肩上搭着一个书袋,一看就是个穷酸书生,公蛎大模大样略一点头,依旧眯眼小憩。
苏青在房间里收拾了些绣线,又回到前面铺子里刺绣。俊贤安抚老娘出来,见苏青背影消瘦,脖颈修长,顿觉又痛又怜,上前按住了她的双肩,附耳道:“青儿,你受委屈了。”
俊贤将信将疑,心里十分不痛快,却不便发作,问道:“我以前怎么不曾听你讲起过?”
小妖气得跺脚,拖着苏媚和小花来到最后一排货架,指着到花蛇盘踞的地方:“就在那里,这么长一条大花蛇……”
公蛎顺利得以进入流云飞渡的后院正堂,见识了各种制作胭脂水粉的工具,品鉴了各种各样的奇花异草,并享用了一次她亲手调制的香茶,将王家的所见所闻、各人的言行表情详详细细描述了一遍。苏媚听了苏青的家事,沉默了半晌,只说了一句“路是自己选的,只要她觉得幸福就好”,并毫夸赞公蛎“办事得力、聪明能干”,激动得他几乎找不到北。但对于毕岸找过苏青一事,公蛎一句话也没有透露。他好不容易争得头功,可不能让毕岸抢了先。
苏媚听到响动,蝴蝶一般飞奔了过来,看到两人狼狈不堪,地上一片狼藉,皱眉道:“怎么回事?”小妖脸上糊的分不出五官,身上的石榴裙污了好大一片,手脚并用从地上爬起来,指着后面货架战战兢兢道:“有蛇……会笑的蛇……”
俊贤瞪着苏青,吼道:“那娘怎么会这么伤心?娘都告诉我了,你还一点愧意都没有,你读的那些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快点给娘道歉!”
俊贤嘿嘿笑道:“我哪里懂这个?你问我我不过随口这么一答。我看青儿不管什么发型都好看。”
俊贤也哭了起来:“我知道娘不容易……您放心,我一定努力读书,考取功名,让您享福。”母子俩相拥而泣。
围观者有长者劝道:“家和万事兴。有什么事回家慢慢讲。”公蛎也忙躲在人群后附和道:“正是,一点小事,原不值当。”
王婆满目慈爱,看着俊贤一口一口喝绿豆汤,忽然叹道:“这照顾贤儿的任务,本以为娶了媳妇,我就卸了担子了,没想到还是不成。娶个花朵儿般的媳妇,好看是好看,能顶什么用?”
小花提了桶水过来,正细心地擦拭货架,及到最后一排,忽见一条手臂粗的花蛇盘踞在货架上,正昂首摇头,蛇信子一吞一吐,顿时惊声尖叫,连逃都忘了逃。
王婆一把拉过儿子,喝道:“亏你还是个秀才呢,能不能有点出息?!”
原来三日前,王婆趁俊贤不在家,逼问苏青蛇精一事,并一口咬定苏青偷吃了腌肉。苏青忍无可忍,离家来到城里。今日俊贤方才找到她。
王婆拉起衣角擦了擦眼睛,勉强笑道:“没事,我只说把她当亲女儿待,可媳妇终归是媳妇。”
※※※
俊贤一见母亲离开,忙上前握住了苏青的手,柔声道:“我带了好东西给你呢。”从怀里拿出苏媚送的两瓶水粉花露,打开放在她鼻子下:“闻闻,香不香?”
公蛎幸灾乐祸,偷笑道:“哈哈,毕岸闯祸了!那个迂腐的王秀才,肯定猜忌苏青!”
毕岸转过了头。
王婆斜了俊贤一眼,嗔道:“哟,我话都说不得了?”大声笑道:“青儿,你也见过的,就是上次来偷偷看你的那家小姐,人长得水灵,女工也好得很,听说后来许配给了城里的一位官老爷家的儿子。”
苏媚正掐腰蹙眉,指点小妖和小花收拾地面,一见毕岸,马上换了一副嘴脸,笑靥如花,娇声道:“毕公子见笑了,小女子待客不周,还请见谅。”
俊贤疑心大起,抱着她的双臂摇晃:“娘,你说清楚,苏青怎么了?”
道士皱眉道:“确认何事?”
王秀才道:“已经大好了。”
苏青仍然垂着脖颈,一动不动,长长的眼睫毛上挂着泪珠。
门外的胖头紧张道:“晕死过去了!我们要不要进去帮忙?https://www.hetushu.com.com
看来苏媚同王俊贤清清白白,并没什么私情,公蛎心情好了很多。
苏青似乎没有听出,咯咯地笑了起来,扬起下巴,骄傲道:“我可是着附近最好的绣娘。你看看,十几里外的村庄都有人专门送来给我绣呢。”
公蛎悠闲地咬着一根狗尾巴草,道:“放心,那个婆婆是装的,真晕过去可不是这个动静。”
俊贤惊呼道:“这怎么行?这是传了多少辈,传到您这儿来,我从小就见您带着一直到现在……”
俊贤忙拉住,看着母亲的脸,小心地笑道:“不是……青儿那件衣服还在当铺里呢。再不赎就没得赎了。”
苏媚没好气道:“胡说!定是你又调皮了捉弄小花,是不是?”
公蛎正吊挂在枝桠上荡秋千,忽见王婆领着一个人回来了,鬼鬼祟祟的走到门口,交代了那人几句,自己回家绕了一圈,又出来,同那人在门口窃窃私语。
只听王婆和苏青同时叫了起来:“贤儿!”“相公!”俊贤软绵绵地躺倒在地上,鲜血顺着他的脸颊流下,浸染了大片衣衫。那块石头,他终究未舍得砸向苏青,而是狠狠地砸在了自己头上。
王婆眼里射出一撮阴毒的光来,可惜公蛎只顾好笑,并未留意。
毕岸不再多言,道:“你若撑不下去便去敦厚坊忘尘阁找我。”转身走了。
公蛎一把抓住他腰间的肥肉,气急败坏道:“你瞧你长的,一个倭瓜上开了几个孔,还敢说好看?”
“旧时好友?”王婆咯咯笑了出声:“好,好,旧时好友。”言语之中带着说不出的阴阳怪气,连胖头都听出来了。
苏媚笑道:“也不用怎么着,就是走走看看,跟个一两天,把他们相处的细节讲给我听听。我到时定然做一款最精致的牡丹粉送给龙公子,如何?”
王俊贤一愣,抓住苏青摇晃起来:“青儿,青儿……”
俊贤心里闪过一丝心疼。苏青兰心蕙质,柔柔弱弱,认识至今从来连一句重话都没说过她,今天这么一吼,不知道她得伤心成什么样子。可是转脸看到五十多岁的老母亲佝偻着身子哭得肝肠寸断,一股怒气直冲脑门,喝道:“听到了没?我让你跪下,给娘道歉,并要保证以后要做个贤良媳妇!”
有人劝阻,却被王婆一声疯狂厮打赶了回去。
俊贤喝完了绿豆汤,苏青伸手去接碗,却被王婆拦住了:“放着我来!媳妇你身子弱,好生歇着吧。”推让不及,只好由她颤颤巍巍洗碗去了。
俊贤绕着毕岸走了一圈,冷冷道:“请问你是哪位?”
王婆不屑道:“有什么失礼?说是人家亲戚,不正经上门拜访,偏要偷偷摸摸装作来送活计,看那样子,不知道是谁家的花|花|公|子呢。说不定是见你媳妇漂亮,故意来撩骚的。”
俊贤吓得脸都白了,扑上去又是掐人中又是呼唤,一见苏青仍矗在原地木然不动,彻底怒了:“你怎么能……这么狠心?”
去到井边取出瓦罐,只见王婆快步走了出来,眼睛还红肿着,推他道:“看书去看书去,这些家务活,我一个做就好。”
毕岸简单施了一礼,道:“请问婆婆,苏青在吗?”边问边朝后面的院子张望。
毕岸淡淡道:“不用,我的衣服,只让苏青来补。”

第二节

道士继续掐着手指,摇头晃脑道:“嗯,据本道掐算,这是一只千年水蛇精,专门寻找有才气的青年男子纠缠。每到夜间,便吸食男子精气,用以修炼。”他斜眼看着兴奋得手舞足蹈的王婆,一脸沉重道:“依本道看,你儿子,只怕有难了。”
俊贤哭笑不得。苏青一脸倔强,王婆又抹起了眼泪,数落俊贤成亲后如何不孝。
未等他反应过来,公蛎将拂尘直直丢下,刚好插在他面前的地上。道士腿脚一软跪在地上捣头如蒜,战栗道:“大仙饶命,大仙饶命……”脱了道袍抱头鼠窜,丢下王婆一人脸上煞白,瘫坐在地上。
苏青听到动静,从灶房门口探出半个身子,踌躇片刻,终究还是未走过来。
俊贤看苏青的样子不像是撒谎,愣了片刻,摆出一副懊悔的样子,道:“你不早说!我刚才失礼了。我去看看走远没,好歹让他吃个饭。”说着便要往外追。
王婆喜不自胜,推搡着站立不稳的儿子:“听听,信了吧?这可是她自己说出来,我可没逼她。”王俊贤大吼一声,额上青筋蹦起,高高举起了手。
王婆虽不待见苏青,处处找她的晦气,但她对儿子同天下的母亲都是一样的。儿子喜欢,自己哪怕再讨厌媳妇也要忍着。同时,长期的寡居生活,也让她深知生活的智慧:要休掉媳妇,只能让儿子死心;如何让儿子死心,王婆采取的是不经意的渗透。当儿子的面,她对苏青和颜悦色、疼爱有加,但背地里对她言语冷淡而周全有礼,让苏青心情不爽又说不得。而且,她从不提出要儿子打骂老婆这种无理要求,对苏青做的不到的地方,她会挑到合适的时机借题发挥,既让儿子对苏青产生不满,又会臣服于为娘的大度。
※※※
这句话不说还好,一说出来,俊贤更加难受,高声叫道:“苏青!你给我出来!”
拿定主意,自己溜到绣庄旁的梧桐树后,变回原形盘绕在梧桐树茂密的枝干上,刚好将绣庄及至后院的情况看得清清楚楚。
公蛎正打算起身,取了衣服走人,只听苏青道:“婆婆,快到中午了,我做饭去。”
小妖面不改色,道:“报官啊。你报官抓人不就好了?”

第五节

其实在王婆的灌输下,俊贤心底也怀疑苏青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特别是她的身世,苏青一直讳莫如深。但要说苏青是蛇精,却是无论如何也不相信。当年娶了苏青,指望着琴瑟和鸣、举案齐眉,没想到家里战火不断,偏偏又是让人说不清楚的家务事,俊贤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实在头疼,不能指责母亲无理取闹,只有恳求苏青委曲求全。
王婆笑眯眯道:“傻孩子,我是替苏青不值呢。你看看,”她抓起苏青葱段一样的手指,一脸疼惜道:“这才多久,食指上都是针扎的印子了。过不上三年五年,只怕手都和我的手差不多了。”
王婆将他推到一边,取出一个碗来,正要倒,忽然想起了什么,大声道:“青儿,你那个寒症,好些了没?”
王婆悠悠转醒,斜靠在儿子怀里,半闭着眼睛。俊贤长吁了一口气,惊喜道:“娘,你感觉好点没?”
王婆看也不看她,带着哭腔道:“儿子你消消气,你们夫妻过日子要紧,我一个老婆子有什么相干?你赶紧回房看书去,做好了饭叫你。”
公蛎探头一看,竟然是毕岸,正从流云飞渡的后堂走出。
王婆收回了手,转口道:“你自然是无妨了。一条小鱼儿都要绣上三五日,慢吞吞的,不会像我这么大意。”说完亲亲热热挽上儿子的胳膊,回家吃饭了。
胖头附和道:“是,肥一点才好看,比如像我。瘦的太干巴。”还随意瞟了一眼公蛎。
俊贤突然从绣庄冲了出来,一言不发拖着她的手臂回了绣庄,指着苏青似要质问那人是谁,但一看苏青泪眼婆娑,又心软了,压住气道:“大中午的,别在日头下站着。”
苏青垂下眼睛,背部挺得僵直。王婆的呜咽声瞬间化为嚎啕。
俊贤看到老娘头发花白满脸皱纹,戴顶针的中指磨出厚厚的茧子,手上针孔无数,尤其是两个食指,指纹早已不能分辨,不由得一阵愧疚,有心大声吆喝苏青出来给娘赔礼道歉,又觉得不忍,一时心思烦乱,眉头紧皱。
两人嬉闹了一阵,苏青催促道:“相公你赶紧看书去,别误了功课。”俊贤笑道:“好好,你管得比娘还严。”嘴里应承着,脚下却不动。
毕岸轻叹了一口气,道:“我是担心别人欺负你。”说着朝一直远远躲在院门后面的王婆一瞥。
王俊贤埋怨道:“你干嘛将我的门闩上?我去见一见也是好的。”
苏媚道:“我前日给的药材用了没?”
王婆一把拉住,哀求道:“这些话,我原本是不想说的,唯恐你和媳妇生气。我是那种煽风点火的婆婆吗?我告诉你是让你心里有数,得空找到机会劝劝她,你可不能没个深浅,搞得家里鸡飞狗跳、鸡犬不宁的。”
王婆偷偷瞄着苏青的动静,小声道:“你这孩子,真是不知好歹,我还不是担心你同人打架吃亏?你没看他带着剑呢。”
公蛎笑得差一点从树上掉下来。
王婆道:“不用你做。你看灶房有什么,帮我准备下就好。”看着苏青进了灶房,忽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正在捶背的俊贤马上察觉到母亲情绪的变化,手上慢了下来,道:“娘,好好的叹什么气?”
※※※
苏青不在,只有王婆一人在做针线。公蛎等得无聊,不知不觉闭上了眼。
俊贤脸色铁青,道:“你说怎么了?我当初喜欢你,是喜欢你知书达理,举止娴熟,没想到这都是假的!”
书生腼腆一笑,从书袋里翻弄了半日,取出一张当票来:“这张当票,可还赎得?”
王秀才勃然大怒,站起身道:“苏姑娘,我家家事,我自会处置,不劳姑娘指手画脚。这些胭脂水粉我娘用不着,你收回好了。”
王婆忙赔笑道:“道长您小点声。这事儿,我不想惊动儿子。不过今晚不用动手,您只要帮我确认一下便可。”
俊贤的身影刚出现在村口,正手搭凉棚张望的其母王婆便快步迎了过来,接过书袋,一脸心疼道:“贤儿,今儿天热,小心中暑,娘给煮了消暑的绿豆汤,在水井里晾着呢,赶紧喝一碗去。”一边说一边用衣袖给王秀才擦汗。
胖头有些不相信,道:“不会吧?我看这婆婆也是好意……”
俊贤心思烦乱,下意识道:“不会,她最爱我……”
王婆迟疑了片刻,自言自语道:“要说也没什么。媳妇在这边无亲无故,有时一个人孤单了些……”
刚还抽抽搭搭的小妖飞快地抹干眼泪,高声叫道:“毕公子好不容易来一趟,多坐一会儿吧?”苏媚只笑吟吟地看着。
王婆哭得更加悲痛了,道:“都怨我不中用,连管个家都管不好……我说让你媳妇当家,你又不肯,如今怎么着?你看你媳妇的样子,嘴里不说,心里定然埋怨我这个婆婆不让赎……贤儿,娘的为人你最清楚,我对青儿如同自己亲女儿一样的啊,你看连个碗我都舍不得让她洗……”
小妖从门后闪出,警惕道:“你来做什么?”
她同苏媚果真有几分相似,特别是眼睛,笑起来清澈灵动,十分相像,不过苏媚的笑多了几分诱惑,她的笑却带着一种恬静娴淑;在身材上,苏媚丰|满撩人,她却明显有些消瘦了。而且她布衣荆钗,素面朝天,光是衣着打扮便逊色不少。
苏青显出不知如何是好的神气。俊贤左右为难,憋了良久,道:“娘,能不能周转一下?这件衣服对青儿来说十分重要。”
王婆趁着俊贤不在家恶语相加,看到苏青闷闷不乐,心里又有些小后悔。
苏青的脸霎时间变得极其苍白,摇摇晃晃差一点跌倒。但俊贤仍然只是抱怨地叫了娘,一句喝止的话也不敢讲,唯恐在众人面前落下个不孝的罪名。王婆见苏青无言以对,更加得意,高声道:“你说你没偷吃那块腌肉,腌肉罐上压的石板还盖得好好的,不是你偷吃,还会有谁?还有那天晚上,你使了什么妖法,将道长的罗盘都打碎了?”
苏媚将其中的两瓶毫不客气地拿了回去,斜眼看着他,冷笑道:“如此更好。我的东西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样样都要钱呢。贴补一个倒霉的苏青就够了。”
俊贤忙道:“已经买了。还剩二百八十文。”从腰间扯下荷包,似要递给母亲,突然想起了什么,手又收了回来:“这些钱……我想先留着……”
毕岸彬彬有礼道:“我是苏青的一位故人,今日路过,特来探望。”
苏青的头垂得更低了。俊贤打圆场道:“娘真会开玩笑。我们家徒四壁,除了苏青,哪家姑娘会看上我?”说着过去揽住了苏青的肩头。
王婆跟在身后,看着苏青进了房,便躲在窗下。苏青先是坐在床边默默垂泪,接着翻箱倒柜,从柜子底翻出一件衣服来。
毕岸充耳不闻,沉声道:“我等她回来。”随便拉过一个凳子坐下了。
公蛎头点得虾米一样:“放心放心,我知道怎么做。”
※※※
公蛎很想甩袖而去,显示下自己不趟这趟浑水的决心,可是掂量再三,实在难以舍弃好不容易得来的掌柜身份,况且昨晚刚窥破闹鬼的秘密,不去借机勒索敲诈下苏媚自然不甘心。而且近来自己疏于修炼,偶尔会出现短暂的昏厥或者头疼,有个稳定的住处和生意,总归不错。思来想去,只好安慰自己,坚决不多管闲事,见事情来了绕着走便是。堂堂一个得道的水蛇精,打不过凡人,逃总没问题吧?
毕岸道:“很不错。”
苏媚绕到后面货架看了看,喝道:“小妖你又说谎!哪里有蛇?”过来拎着小妖的耳朵:“你看看摔碎了多少货物?小花记下,扣了小妖这月的工钱!”
王婆看看左右,仿佛唯恐黑暗之中躲着什么怪物一般,待确定周围无人,这才吞吞吐吐说道:“我怀疑,我家媳妇是个妖怪。您给瞧瞧,可有妖气?”
※※※
又过了三五日,下了一场洒和图书湿地皮的小雨,天气更加闷热,浑身黏糊糊的,还不如艳阳高照大汗淋漓来得痛快。当铺的生意依然不死不活,几乎没有什么收益。汪三财一天要叹个十几次气,山羊胡子一吹一吹的,看得公蛎心烦,便寻个由头讨要了些钱财,重新出了城。
整个中午饭都吃得极其郁闷的王俊贤没好气道:“娘,你不要胡思乱想,那人不过就是顺路看看而已。”
变故几乎就在一瞬之间,围观者谁也未想到,会突然出现这么一种结局,几人一惊而散。
俊贤道:“娘,我出来陪苏青散散心,你又追来做什么?”说着拉过躲在身后的苏青,示意她行礼。
王婆有些后悔,默默地叹了口气,哄道:“是的是的,你想想看,苏青来我们家一年多,哪里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
苏青手足无措,小声辩解道:“我没有。”
苏青的眼泪在眼眶里打了几个转儿,生生咽了下去:“没事。”俊贤豪气道:“秋闱大试马上就要到了,等着,等你的夫婿八抬大轿来接你吧!”说着在她耳垂上轻轻一啄。
俊贤伏在王婆的膝头上,道:“娘,青儿她自小没爹没娘,不能体会,礼数难免不周,您只管教她便是。”
俊贤辩解道:“娘,不是这样,青儿她本来腼腆……赎衣服一事,我刚才已经说过她,她知道错了。”
胖头挠着大脑袋,纳闷道:“先前还一团和气,怎么说着说着反倒越来越别扭了呢?”
公蛎烦躁道:“哎,这位老婆婆明里劝解,暗里煽风点火,到底是想让他儿子好好过日子,还是让他们打架生气啊?”
王俊贤心中愈加烦闷,嘟囔道:“要真是青儿的亲戚,我堂堂一个秀才,岂不是失礼得很?”
公蛎赔笑道:“我想请你家姑娘喝茶,有些事情请教她。”
苏青拘谨笑道:“已经一个多月没复发了,料想是好了罢。”
俊贤连忙拉扯王婆的衣袖,并朝她递眼色。王婆强硬道:“干什么,我正想问问她,她爹娘怎么教她的,婆婆讲两句,就往外跑,这是哪门子的家教?”
公蛎装模作样地拿起一瓶子花露,一边关注着那边的动静。苏媚给书生斟了茶,两人谈笑风生。
王婆语气平和,感情真挚,虽说是埋怨,但听起来句句入耳,将一个忧心忡忡的母亲心态表现的淋漓尽致。连公蛎都觉得事情虽小,确实如她所说,是苏青做的不好。
毕岸淡淡道:“来你家补个衣服,都要递个名帖的么?”
苏青躲避着毕岸的眼神,笑道:“我好的很呢。”
俊贤朝苏青挤挤眼睛,走过去帮王婆捏起了肩膀:“娘,休息一下吧。我来给您捏捏肩。”
道士面有难色,道:“这个蛇精得道已久,不下大力气,只怕制服不了她啊。”王婆踌躇片刻,从怀里抓出一大把银钱,讨好一般捧给胖道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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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惊叫道:“那位小娘子不行了!”公蛎回过神来,定睛一看,苏青面如金纸,猛然一大口鲜血吐在王俊贤的胸前,美目微睁,一缕香魂随风飘散。
苏青吓了一跳,道:“哥哥,你……你怎么来了?”一直躲在后门门帘处的王婆愣了一下,满面狐疑,蹑手蹑脚躲在了门帘子后面。公蛎和胖头更是惊讶。
苏青低头道:“谢谢婆婆。”
公蛎心想,定然是刚才提到的那个苏青,料想长得也不会差,忙喜滋滋地应承了下来,拍着胸脯道:“没问题!姑娘放心,您的姐妹便是我的姐妹!”
※※※
公蛎茫然地看着苏青苍白的脸颊,忽然脑袋一阵剧痛,一头栽在了地上。
公蛎傲慢道:“挑选胭脂水粉,不行吗?”小妖回他一个白眼,走去招呼其他客人。
公蛎原本想好的逼问、挑逗一下子忘了,站起身来喜滋滋道:“苏姑娘好!天气炎热,过来喝杯茶吧,上好的龙井呢。”慌不迭地取出一个干净茶碗来。
她突然转变态度让毕岸有些诧异,看了她一眼,道:“我是……她的旧时好友。”
两颗晶莹的泪珠从苏青的眼里跌落在地上,摔得粉碎:“我没做错。”声音小但极其坚决。
王婆似乎直到此时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将信将疑愣了半晌,终究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迟迟疑疑道:“若她真的是妖怪……道长能否救救我儿子……”
苏媚的声音甜得如同拌了蜜:“龙公子果然义气。那我姐妹之事,就劳烦公子帮我留意了。忙完这几天,我请您喝茶。”一个媚眼飞来,公蛎的骨头都要酥了。

第一节

苏青拿了针线,推他道:“再不走,我用针扎了啊。”
公蛎在门后笑得前仰后合,不管小妖看见看不见,只管对着空气眉飞色舞地做鬼脸。转眼见苏媚一举手一投足明艳动人,连骂人的样子都一种别样的风情,不由得一阵激动,忙正了正衣冠,正欲张嘴打招呼,只听一个熟悉的男子声音道:“姑娘先忙,在下就不打扰了。”
俊贤呆呆地听着,表情又是气恼又是颓丧,半晌方才勉强道:“亲戚么,这么久没见,自然话多一些。”
接着的几天风平浪静,公蛎去流云飞渡的次数又勤了些,但同苏媚的关系却无任何进展。
苏青自从看见毕岸便叽叽喳喳大说大笑,话也多了起来,人也看起来调皮轻松了很多。但公蛎总觉得有一种虚张声势的故意,仿佛掩饰什么。
王婆又开始无声落泪,拉住暴怒的儿子,哽咽道:“贤儿,你别这样……”
公蛎受宠若惊,道:“有空有空。姑娘有什么吩咐?”
“我儿俊贤还躺在床上酣睡,她刚才擦泪的手绢儿还在,房间的门也没开,但人就这么活生生地消失了。”王婆激动道:“道长你说说,她不是妖怪是什么?”
道士眼睛一亮,惊喜道:“真的?快说来听听,我最喜欢听这些故事。”说完意识到自己失态,捋着胡子装腔作势道:“俗话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你要把来龙去脉讲清楚,我好一下探实妖怪的底细。”
公蛎不禁心生羡慕,慢慢滑下窗棂,离开了王家。
说是绣庄,实际上不过是个小小的裁缝铺子。一株高大的梧桐树下搭建了一间低矮的瓦房,对着官道路口的那面墙上开了一个大窗口,里面摆了一个桐木案子和几个绣架,墙壁一侧挂着做成的衣服和绣品,一侧摆放新收的活计和布匹。
王婆撇了下嘴,道:“你没见人家刘小武的媳妇,膀大腰圆,有青儿两个胖,一次提两桶水都不带喘气儿的,那才叫好看呢。青儿太瘦,你以后要多吃点,想吃什么只管告诉娘,娘给你买去。”
胖头听到动静,忙殷勤地让进来:“正是正是,这位公子可要当什么东西?”
俊贤依然昏迷不醒。苏青幽幽叹了口气,道“……从此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两不相欠罢!”说着从怀里拿出一支银针,朝着俊贤的人中穴扎去,看样子要给俊贤急救。
三人一起笑了起来。王婆笑得略显夸张了些,苏青笑得似乎有些勉强,唯独俊贤笑得自然随意。
道士听得烦了,催促道:“你倒说说,到底是什么举动?”
俊贤看娘伤心,自己更加难受,也落下泪来,劝道:“娘你别多心,青儿性情腼腆,不爱说话,我们家的情况她也知道,怎么会因为一件衣服怨恨您呢?平时待她好我都看着呢,您别坐在风口里,小心喝了风肚子痛。”搀扶着王婆回了房间。
苏青忽然发出一阵刺耳的尖叫,扑上来生生将王婆脸上挠出五条血道子。婆媳两个瞬间扭打在一起,拧挠抓咬,就地打滚,整个一个泼妇打架。一时间尘土扑面,砖石乱飞,围观者个个躲闪不及,反而不好拉架,更有人趁机起哄,连声加油鼓劲,不过年轻人多向着苏青,年纪大的却偏向王婆多些。
苏青忙站了起来:“请进。”接过衣服看了看,道:“口子不大,客官要是不赶时间,可在这里稍候片刻。”
毕岸道:“我有事,顺便来看看你。”走到一间鱼戏莲叶的绣品前,道:“你绣的?”这是一幅帷帐,淡青色水纱,上面绣着几尾栩栩如生的鲤鱼,在莲叶间追逐嬉戏,其中一条还吐起了泡泡,天真烂漫,童趣盎然。
苏媚摆摆手,抿嘴笑道:“多谢龙掌柜,茶还是留着明日再喝吧,今日实在不得空儿。”恰巧看到低头走路的书生,顿时惊喜道:“哟,王秀才!好久没见,请到我流云飞渡里喝杯茶?”说着不容分说,拉了那文弱书生进了店里。
小花嗫嚅着想要替小妖辩解,被苏媚一声暴喝吓了回去:“赶紧收拾干净!马上就有客人上门了,怎么做生意?”
王婆的笑僵在了脸上,似要发作又忍住了,勉强道:“会有什么事儿?”
苏青忙道:“没有。”
胖头迷惑不解道:“今天这是怎么了,两个掌柜都来这家小铺子打听?”
苏媚尖刻道:“不用感谢,免得你娘见了苏青的东西又起心昧起。”
俊贤贴在苏青耳边道:“娘这人心直口快,你可别往心里去。”
有人嚷嚷着赶紧叫郎中。苏青惨然一笑,道:“不用了,他的伤不碍事。”王婆发疯一般在背后踢打苏青,叫道:“你说不碍事就不碍事了?”
苏青慌忙将围裙摘下,顺势盖住手背上的烫印,上前给毕岸倒了一杯茶,大声笑道:“你怎么也来洛阳了?”
公蛎侧耳细听。只听苏媚关切道:“你家娘子怎么样了?”
王婆便也收回了手,满脸慈爱道:“行,你留着吧。我看你这几日胃口不大好,都没吃什么东西。过会儿碰上瓜果摊子买几个甜瓜去。”说着便四周张望寻找卖瓜果的。
话是笑着说的,可是听起来总觉得不大友好,表情也不如刚才慈祥。
苏青抿嘴笑道:“我不过是随口瞎说而已。”两人相视一笑。俊贤掩卷长叹道:“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王婆端了一碗绿豆汤过来,拿过王秀才手中的茶杯,道:“喝这个好——做针线扎到手指,还不是家常便饭?我一天扎几次呢,有什么要紧?你赶紧看你的书去,少惦记这些没用的。”苏青忙抽出手指,低头回到绣架前坐下。
不知不觉又溜达到了苏青家的绣庄附近。公蛎寻思,再探寻点关于苏青的讯息,显得对苏媚的事情格外上心,下次说不定便可进入她的闺房一观。
而俊贤头上的伤口不知何时已经平复,只留下些半干的血渍。
看着毕岸的背影在官道上消失不见,苏青收起了笑脸,眼圈一红滴下泪来,斜靠在一棵小树上发呆。
可是早上在城里苏媚同王俊贤的话,分明是质疑王婆对苏青不好,这是怎么回事?心里打量刚才出来的急了,也不知道苏媚所谓的探望到底指什么。欲要就此回去了,又觉得好不容得到一个讨好苏媚的机会,还是好好表现下才行。
苏青似要制止,又闭口不言,脸上漾起一丝笑意。王婆却一把拉住了儿子,道:“这位公子一看便是富家子弟,我们粗茶淡饭,怎么留人吃饭?你别费那个力气。”
王婆欲言又止,看着俊贤怔怔地落下泪来。俊贤绕到王婆前面,握住她的手,急切道:“您到底怎么了?”
俊贤板着脸,随便拿起一本书翻将起来,气氛有些奇怪。
一阵炊烟飘来,夹杂着饭菜的香味,胖头的肚子咕咕直响。公蛎拍衣站起,想取了衣服找个地方大吃一顿,忽见对面官道上来了一个人,白衣飘飘,器宇轩昂,正是毕岸。
公蛎最怕见血,更加不敢上前,心里盼望着两人赶紧和好,自己改日定然登门道歉。
被公蛎这么一拉扯,蛐蛐儿逃进草丛不见了,胖头不情愿地爬起来:“老大,你今天跟到这里来,到底要干嘛?城外好玩的地方多咧,不如我们去洛河里捉鱼去。”
苏青脸儿绯红,无限娇羞。忽听王婆轻咳了一声,苏青忙退离俊贤半步,低声道:“今日还有活计呢,你且屋里看去。”
苏青伸出食指给毕岸看:“只要是绣花,没有不扎到手的。你看看,我的手指头,光绣这个就被扎了十几下呢。”她的撒娇自然随意,消瘦的脸颊透出一抹红色,眼神焕发光彩,显然以前同毕岸十分相熟。
苏青睁大眼睛,怔怔地看着他,仿佛不认识他一般。
王婆拢着手,不阴不阳笑道:“刚才那人说是你旧日好友,大老远的专门来看你,怎么不留人家吃个饭?”
苏青不知该说什么,只好低头看手指。俊贤拉王婆的衣袖不让她继续说,小声抱怨道:“娘,你说这些做什么?”
俊贤摸了摸耳朵,笑道:“不过刚才,娘说当她的平安佛,你应该马上大声制止才对。你转身回房,外人看来,还以为你不高兴呢。”他看似十分随意,眼睛却偷偷瞟着苏青,“另外你也多同娘拉拉家常。年纪大了,有时就图有人同她讲个话谈个心……”
俊贤忍不住了,道:“你做什么?”
胖头没打到鱼,早已回来了,已经数到三千七百五十三只蚂蚁,仍然数不清楚,自己数的烦了,小声抱怨道:“取衣服便取衣服,躲在这里做什么?”
俊贤怒道:“娘总说家里穷苦些,你嫁过来受委屈了,每日里真心待你,你怎么能处处伤她的心?”
王俊贤见母亲处处维护苏青,苏青却面无表情,并不示好,心里更加不是滋味。
俊贤转过来握住她的手:“不怕,我的媳妇儿漂亮,他们看着也是白白眼馋。”苏青的脸红到了耳朵根,握起粉拳朝他的肩头打了一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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