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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以碗换樽记，他连饮早超了十三樽。但以高行天的酒量，这些杯盏只是个暖场，刚刚不惑而已。除了追求杀手之道，能勾起高行天欲望的只有酒。他知晓作为一名杀手不应饮酒。美酒虽醇，却可乱性、乱心，不利于保持绝对冷静。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喝酒是看心的，能醉人的是一个人的心绪，一旦依赖上酒，有些心绪就终要交还给酒，但是高行天还是离不开酒，人总归要有点寄托。

暮望城作为青州首府，当仁不让的也是青州第一大城。暮望城重农桑之业，但亦不排挤工商，其一年税赋可抵青州其他诸城的总和还多。如果游历青州，不到暮望城就不知道青州的荣华。单看暮望城最繁华的一条街市同心街，就可见一斑。同心街是出了名的闹场，青楼与酒楼林立两侧，隔道相望。行走其间，但听丝竹与酒令盈街裹道，身畔楼宇酒光倒映蝴蝶飞，对面阁台眼波流转孔雀步，酒一旁，色一边，路上行人欲断魂。

陆无归觉得差役们绷着铁面倒也有趣。他知道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不久之后，青州府暮望城将迎来新主，素有“青天”之称的顾铁心将走马上任，成为新的青州郡守。

他俩在等另一个人：金寒窗。

史都倒飞出去，像一头水牛撞上后面一桌，椅子、杯盏一顿翻砸。他讪笑着站起，旁若无事。那桌人早惊恐不堪，此时借机纷纷下座，也不管刚刚用上饭菜。

“他一向认为自己没有做错。一路上他就没觉得自己是httｐs://wｗｗ.ｈｅｔushu.ｃｏm.cｏｍ犯人，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他幼稚的性格。”高行天转而问道：“你从不饮酒？”

暮望城无主逾一年。

这节候正赶上北漠大乱，一时燕、幽、云三州告急。青州虽乱但仍有序，选任郡守之事被拖了下来。

其他还有数桌，尤其是有女眷的，也纷纷要走。

陆无归举起空杯，虚敬高行天道：“或许有那么一天，不再有琐事上心，那么我会和兄一醉方休！”

高行天惋惜道：“你若饮酒，酒量一定很好。可惜，没有机会和你一起喝酒。”

同心街正路封禁，五人一行却是旁若无人，畅通无阻。

“哦？”

暮望城在栾祥光治时就有颇多隐患，城内的大小帮派械斗不断，如今暮望无主各方势力反而达成了一个平衡，城中两大势力“恨愁帮”与“复梦派”不斗，“水路风烟会”也暂时放弃收并当地的小排帮，就连府衙的办事效率也勤快了许多。

按本朝例，掌州则掌府，青州无主则首府暮望城亦成无主之地。

暮望城无主更像有主。

栾照到空座坐下，向光头呵斥：“史都，你他妈的，才多久又憋不住了，今天别给我闹事，否则我断了你的根子。”

陆无归捏着空杯道：“我并不是厌酒，只是一想到有事情做，就放不下心来。喝酒不能轻松的喝，那有什么意思呢。”

“那是，那是，校尉今天有大事，二楼走动起来方便，小的窗边给您起个座？”窗边的位置早已经满员，掌柜赶忙ｈttps://m•ｈｅtushu.cｏm•ｃｏm让小二去和客人商量，一定要想方设法让出地方，他深知在暮望城中得罪谁也不能得罪栾照，他想这个道理其他人也是懂的。

长街之上，每隔十步驻有一名差役，跨刀持枪，一路戒严。这种声势单靠捕快、衙役明显人员不足，其中充斥大量的步骑校尉府中的兵士。每一名差役冷面无情，对越前者绝无宽待，是以人群汹涌仍然保持基本的秩序。

流光楼的生意一向兴隆，今天更是宾客满座。楼中佳酿“朵颐酒”之香烈是天下有名，有“一杯不惑，七盏逾矩，十三樽耳顺”之美名。即算海量之人，喝了十三樽“朵颐酒”也定会醉倒，醉人梦中自然耳顺。

事变三个月后，侍郎卢选接任郡守之职。好景不长，两个月后卢选亡于一场暴病。

繁华只伴风月，不解人事。

两年前，青州郡守栾祥光死于民乱。

几乎整个二楼宾客的目光都在栾照身上，他正指在窗边中心位置，那里是观看街景的最佳座位，和高行天、陆无归隔了两个位次。被看上的一桌共坐有四人，他们见栾照一指，不等掌柜开口就立刻下座。

午时一刻。

栾照真就发力，一脚就把高胖的史都踹翻出五尺。

酒楼、青楼嘈杂如常，楼下人群沸沸吵吵。

史都主动把光头顶到栾照鞋底，谄媚道：“公子踹，公子踹。”

“你太低估金寒窗的愚蠢了，他会管声势？他来到暮望不就是为了替谭家小寡妇雪耻么？可是你想，他一进了城却是两眼一抹黑，行和图书事之前总要摸清楚情况，起码打探出谁是侵害谭家的凶手。他既然从你的口中问询不到，那么事情也只有容曼芙可以依靠。”高行天瞟对楼一眼，断然道：“他一定会在这里出现，只要你的情报不错，只要容曼芙仍在玉荷楼中。”

栾照返身盯看底气不足的汉子，再睨一眼花容失色的少妇，鄙夷道：“紧张什么，这等姿色我还看不上眼，滚！”

史都邪笑道：“公子，我也没想干别的，就是想听她叫一声。”

没人能看出这座城有主与无主的区别。

“街上闲杂人员太多，如果他乔装打扮混进楼里倒也不好发现。”

陆无归向来滴酒不沾，他一直在观察窗外长街的局势。今天与往日不同，同心街一早就戒严，道路空出了宽阔街心，路人被分在两侧。陆无归不放过楼下的一举一动，尤其关注对面玉荷楼的情况。

酒碗轻放，正到午时二刻。长街渐起一阵马蹄声，远处一列五人纵马打远而来。率先一骑的青年头束金冠，身着锦袍，外套软甲，肩披大氅。他身后四人军士打扮，高矮胖瘦不一，两两相对紧随领头青年。

日光逃出乌云掩映，大片的打进酒碗之中。光辉漫漫洒向街市的一砖一瓦，晃得同心街两旁聚涌的数以几千计民众纷纷抬头。

栾照见了，怒叫道：“妈的，那个敢走！都坐下，想让本公子一个人在这吃闷酒？你们得在这陪本公子乐，我不走，你们谁都甭想走！”

“他不会换装。”

夹道平民纷纷认出这个人来，他们吵嚷的声音却一时压低下和_图_书来，沿街差役面对纵马狂奔的青年却当未见一般。青年在暮望一向无法无天惯了，他便是早前郡守栾祥光的长子，现任的青州府步骑校尉栾照，栾照是场中有些兵士的顶头上司，即使这一路纵马不合礼制，也没有人能管得了他。栾祥光一死，他以兵统府，大权在握，比以前更加猖狂。

这天近午，多云，微风。风云涌动中日光渐暖。高行天、陆无归高坐流光楼，这是他们来暮望的第三天。

“希望如此。”碗中醇酒被高行天再度一饮而尽。他与陆无归在盘古路通天瀑与唐表一战，不料楚红玉借机引走了金寒窗。他俩分析二人多半不会束缚金寒窗的自由，金寒窗肯定还会出现在青州暮望城，是以专在这里候着。

酒客听得一阵沉响，来不及招呼，栾照耸肩领着四个近卫已上了二楼。这几人在二楼中央一站，解盔卸甲，目光汹汹。

骤逢之下，阳光如金，天开云淡。

掌柜连忙向四人道谢，手笔一挥将这一桌酒钱免了。三男一女一拱手匆匆就走，他们甫过栾照身边，就见栾照身后一名光头近卫猛一探手，在其中女眷的后臀上摸了一记。

四名近卫，目光阴冷逼视一众蠢动宾客，众人无奈只得回坐。此时楼内酒客大多心神不宁，唯恐麻烦上身。只有寥寥几桌仍旧谈笑风生，其中高行天、陆无归两人，一个饮酒，一个看街，对楼内嚣张之人只当未见。

陆无归犹疑道：“今天如此声势，他还会来么？”

暮望城中数条街道封锁，全城警备，不过同心街两旁的酒楼hｔｔｐs://ｗｗw•ｈｅtusｈu.cｏｍ.ｃｏｍ、青楼生意照做，街上最著名的两处地方流光楼、玉荷楼内里是宾客满座，这两座楼以酒色超然物外，全然不计长街戒严。

流光楼掌柜慌忙从楼下爬出来，陪笑道：“栾校尉，栾大公子，哎呦，看您，贵客不能在这屈尊啊！有一向给您留的雅座，今天怎么喜欢这了。”

少妇惊叫一声，花容失色。三名男子中一名横脸汉子立刻护在女子身前，看样子应是女子的夫婿。

此后，朝廷调派老臣原礼部尚书陈泉来接掌一州，陈泉于半途告老还乡。

“你是不喜欢酒？”高行天道：“寻常的酒怎么会影响到你。”

须臾，腾出一桌。不过栾照看也未看，用马鞭一指，倨傲道：“我要那桌。”

陆无归道：“从不。”

“你他妈的这当前也不老实。”栾照把脚抬到桌上，作势欲踹。

高行天叫了两坛酒，开了一坛，饮了十三碗。

栾照斜看他一眼，嗤声道：“本公子想在那吃酒就在那吃酒，关你鸟事。”

陆无归笑言：“赎金是我付的，她现在身在何处，我当然不会说错。价格公道。情报自然准确。”

众多百姓排街观望，酒楼、青楼的座上客也大多是为了占个好位置。高行天、陆无归坐在近窗座上却不是为了一睹顾青天风采。

今天以前，城内大部分百姓也认为如此。

栾照在流光楼前猛一勒马，将缰绳甩给手下，拎着马鞭径自入楼。

“那就好。昨天不到，今天他必来。”

对于一般的外人来说，是如此。

汉子与妇人听到这羞辱性的语句，却如蒙大赦，互相拉携着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