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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的青春仓皇结

作者: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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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我有一只海螺,会唱歌的海螺

第十六章 我有一只海螺,会唱歌的海螺

春天来的时候,我们文科班,竟然换了一个叫陈子善的生物老师。
所以,我在田小妹再一次飞红着脸,请求人给换位的时候,当着许多女孩子的面,便挖苦她说:田小妹同学,你这么支持陈子善老师,上课举手几乎触到人家鼻尖上,该让老师给你颁发个最狂热Fans奖才是呢!周围人都抿嘴“吃吃”地笑,而田小妹在我这句嘲讽里,则腾得将脸羞红了。
这样的问题,还没有弄明白,高二便戛然而止。然后便是忙碌到无暇难过的高三,再然后,便是高考。之后,就是瞬间成长,青春如那秋日的叶子,孤单挂在枝头,回望那遥远湿漉的春天。
时间一分一秒地飞快滑过。第八个选手快要上场、我几乎彻底绝望的时候,突然有人敲门,像是妈妈的同事。而后我听见妈妈慌慌地下了楼。我跑到阳台上,看见妈妈匆匆远去的背影,还有,角落里音乐老师骏马一样潇洒的摩托,正朝我快乐地高声打着“招呼”。
那天生物课上,田小妹明显地有些不自在,没有卖命地做陈子善的传声筒,也没再抬头目不转睛地盯着陈子善。甚至,在轮到她来回答问题时,陈子善连喊了她两次名字,她才神情恍惚地站起。就连陈子善,在安静了许多的课堂里,视线的落脚点,都变得杂乱无章,索然无味。

那天我们忙活了很长时间,终于成功地将我们两个人的靓照,与陈子善的,粘贴在了一块。照片上,我和田小妹保镖似的,依偎在陈子善的两侧,眼睛里浓郁的幸福,快要溢出来了。
我们坐在留有陈子善掌心温度的椅子上,心不在焉地看片中的蜗牛,忘我地缠绵;而我们仰慕着的陈子善,则倚在花香鸟语的窗前,给某个朋友,抑或是我们从来没有见过的女友,开心说着闲话。这是一个多么美好的春天。
我从小就讨厌对门的王小南。是那种很想在他背着阔气的木吉它,神气十足地走进教室时,暗地里狠狠绊他一脚,让他在全班同学面前跌个四脚朝天、丑态百出的讨厌。
海螺声声/海螺声声/何时你会把我的歌儿/捎给海上的爸爸/告诉他/快快归来/快快归来……
一转身便将卧室的门啪地一声关上。而后趴在床上,看着那个抱着海螺,被爸爸环拥着的幸福的傻丫头,积了十几年的眼泪,终于哗地一下夺眶而出。
田小妹的宝贝,竟然是她从窗口偷|拍的陈子善的行踪,还有几张特写的照片。我惊讶田小妹对陈子善日常生活的了如指掌,陈子善几点几分准时骑车经过楼前的小花园,上课铃声响到第几声的时候,陈子善右脚会踏进教室,他又何时,会出现在热闹的球场上,她都做了细致的观察和记录。我大赞她是超级狗仔,田小妹即刻得意地笑了,似乎这是对她劳动的最高褒奖。
田小妹真的是被陈hetushu.com.com子善老师吸引了去。

比赛很快地到来。三十个人中,我是第十个上场,王小南紧随其后。那天我起得很早,想趁了妈妈没起床之前,偷偷溜出去。可惜,一开卧室的门,便看见妈妈早已阴沉着脸,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了。
可是,就是这样彼此忠贞不贰的死党,却是因为一个陈子善,就即刻将我丢在了一旁,这是一件多么让人丢面子的事。
海螺声声/海螺声声/何时你会把我的歌儿/捎给隔壁的妈妈/告诉她/我会爱她/永远爱她……
我有一只海螺/会唱歌的海螺/吹起它的时候/我看得见身边的妈妈/一滴滴地将泪水浸湿我的衣衫……
我也会像妈妈一样,对着照片发呆。想着何时爸爸回来了,我就会从妈妈的“酷刑”下解放出来,像王小南那样,可以随心所欲地玩上一段时间的吉它了。也不知道那个高个子的吉它老师,是否还记得我这样一个老是在课下缠着他“不耻下问”,害得他连厕所也去不成的女孩子。他一定不会忘的。他说过我有让他大吃一惊的音乐天赋呢;而且我还求他给妈妈打电话,手下留情,让我学完那个月的吉它呢。
很容易地便骗到了二百元的报名费;又软磨硬泡地把老师多余的吉它借过来,便在王小南的座位前面,得意洋洋地坐下来了。王小南多次借故给我搭话,我都不理他。放学的时候,更是飞一般奔出去,不与他同行。不过,还是写了张纸条给他,“警告”他别多管闲事,否则……省略号之后画了个大大的青筋暴露的拳头。王小南比我高一头了,根本不怕我的拳头。可是如果不小心,被我这学习班长在老板面前告上一状,他定是吃不消的。所以在爸爸回来之前,给他点此类的警告还是必要的。
那一刻,我和田小妹,几乎要疯狂地跳起来,但还是在陈子善温暖的微笑里,克制地,掐了一下彼此的指尖;一种带了疼痛的喜悦,即刻经由指尖,传到对方的心底。
有一天,我和田小妹经过陈子善的办公室,下意识地朝里面飞快瞥了一眼,不想正被他看到。两个人微红着脸,刚要逃走,却听见陈子善喊道:你们两个小丫头,过来一下。以为要被他批评上课抢他话头,没想到他竟是拿出一张叫《点虫虫》的碟片,说:难得文科班里,有像你们两个这样喜欢生物的学生,作为奖励,让你们看这部非常棒的生物记录片。
陈子善一踏上教室的讲台,还没有开口讲话,只是将湖水一样深邃的视线,逐一扫过准备在课上昏昏睡上一觉的学生,我就知道,一向大方的田小妹,这次是自私地,朝我隐瞒了许多的东西。她明明已经被这个高大帅气又略带忧郁气质的老师,迷得心神不宁,还假装极镇和-图-书定地,殷勤地将一瓶矿泉水,放到讲桌上去。没有人注意她的慌张,但我却看到了她转身时,揉皱了的衣角,还有,眼角的一抹羞涩。田小美的这瓶水,送得恰到好处。她一定在此前,背着我,将陈子善近日嗓子微咳的病情,调查得一清二楚,这样陈子善的第一抹感激的微笑,便轻而易举地被她夺了去。
可是越是盼着爸爸回来,越是收到爸爸又要晚归的消息。妈妈好像是对这样的消息习以为常。我却会在晚上睡觉的时候,不长不短地失上一会眠,而后默默地在心里鼓励自己:下学期,吉它课一定要报上名;实在不行,在爸爸来之前,就自己先负隅顽抗着吧。
对于非高考的科目,许多同学,皆是抱着可学可不学的心态,上课,尽量地往后排去坐,以便能够安心学习更为重要的科目;而田小妹,则欣喜若狂地,在课开始之前,便四处给人换座位,如果能够有幸换得第一排正对讲桌的位置,她就会像中了百万彩票一样的兴奋。
几天后,田小妹突然在放学的路上,拦住我,随后像以往那样,笑嘻嘻地附我耳边,说:我有好东西,要不要一起分享?我没有好声气,翻翻眼皮道:你还是藏着自己独自享受算了,我可没有那么幸运,能与你共享什么甜蜜的秘密呢。田小妹并没有扭头走开,而是夸张地拥抱了我一下,说:我知道沈美女最大度了,所以绝对不会跟小肚鸡肠的田小妹,计较任何过往,对不对?我被她当街抱得胸闷,但却即刻原谅了这个自私起来毫无原则,无赖起来也绝对无人能敌的丫头。心底郁积的不快一旦烟消云散,我也恢复了自己的泼辣作风,立刻朝她嚷:什么好东东,还不快给本姑娘分一半来!
在陈子善的记忆里,已然没有我们的位置。可是,我们自己,却是牢牢记住了,那样痴傻的年少时光。还有,那些在彼岸的岁月里,寂然生长的丰盈的泪水,哀愁,嫉妒与真纯。
唱完的时候,过了足足有两分钟,我才意识到,台下雷鸣般响着的,是观众的掌声,而不是声声的海浪。意识到,站在角落里的妈妈,脸上挂着的,是愧疚又喜悦的眼泪,而不是习以为常的愤怒和失望。而王小南的爸爸,则在妈妈的身后,冲我狡猾地微笑。
情况并没有像我想象的那样糟糕。周末的时候,借口补课,呆在琴房里练吉它或是编曲;妈妈欣喜于我的“浪子回头”,不再唉声叹气,而是变着法的做好吃的饭菜,奖励我的“好学上进”。看着一桌子丰盛的物质食粮,偶尔也会因欺骗了妈妈内疚上一会儿,不过很快就会因为“地下”得之不易、更为丰富的“精神食粮”,而把敌人王小南和家里的太上皇抛到九霄去外去了。
记得那时我们都很傻。
那一段时间为了决赛中规定的原创性音乐,我几乎拼了命。最终将词曲搞定hetushu.com.com且练得滚瓜烂熟的那个周末,阳光正好的午后,我竟是趴在书房里,一头睡了过去。醒过来的时候,妈妈已把我满桌的稿纸撕得粉碎;而且她很轻易地就从音乐老师那儿骗来了比赛时间,且做好了12月20号那天要把我从早监视到晚的准备。
这样的时候,同时遇见妈妈和王小南,是最难全应付的了。我常常故作轻松地倒着走,左眼瞟着妈妈,右眼“白”着王小南;双耳警觉地竖立起来,随时捕捉一些不和谐的音符。嘴巴则千方百计地把话题从学校岔到九霄云外去。可惜那时王小南不光不理会我的忿恨白眼,反而变本加厉地揭发我。他常常在看到妈妈的时候,故做惊讶地问:阿姨,小螺今天病了吗,怎么不见她去上课啊?
我每每看到田小妹在课间十分钟里,为了换一个更靠前的位置,不惜“卑躬屈膝”地逐一求人,我便瞬间觉得心底失落,似乎头顶温暖的阳光,倏忽隐去了,天空变得晦暗阴冷,而那个一向与我不弃不离的影子,自然也是无影无踪。我一直以为,这个影子,离了我,会一样难过心伤,可是,事实上,还有谁,能够像田小妹这样,日日如一只彩蝶,因为沾染了扑鼻的花香,愈加得妖娆妩媚?即便是有偶尔的烦恼吧,那也不过是这快乐的陪衬,有为赋新词强说愁的虚假与矫情。
一个星期后,班里的生物课代表,换成了田小妹。没有人,对此表示任何的异议,不过是一门无关紧要的功课,换人,则也像老师讲过的课,过后即忘吧。而我,为什么心底却是充满了浓浓的忧伤与苦涩?聪明的田小妹,她再一次为了自己的私利,悄无声息地丢掉了我。她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但她忘了,我和她一样,有17岁女孩子的敏感与柔情;我在看完碟片后,洋洋洒洒地写了两千字的观后感,交给陈子善,希望他能忙里偷闲地,给我写几句评语,这样我就能够拥有他的亲笔“签名”。但还是落在了田小妹的后面,陈子善说:沈卉卉,你的观察很细致,可还是比田小妹,稍逊一筹呢。
是的,何时田小妹变得如此张扬如此骄傲?而我,又是何时,变得这样尖锐这样容易感伤?17岁,当是最单纯无忧的年少时光,而我们,为什么却是心思绵密到连自己,都突然觉得厌烦?
不过,在学校里依然是不怎么搭理他;有了问题宁肯打电话问音乐老师,也不愿转身问近在咫尺的他。王小南倒是不像小学的时候那样骄傲自大,还时常地拿一些自己写的歌词来让我帮忙谱曲。尽管不怎么乐意,可迫于自己的“地下音乐”,还是会适时地帮他一两次。
而在此之前,田小妹是多么地侠义大度啊,她肯给我看自己最私密的日记;肯将千辛万苦才淘来的一双彩绘鞋子,借给我穿,尽管最后弄得脏了,洗也不洗,便“完璧归赵”;肯将自己喜欢的明星hetushu.com.com海报,拿来送我,只为那海报上的标识,剪下后可以换一本新的影视杂志;肯逃了唯一被老师夸赞过的英文课,只因为我突然地发了神经,想乘环城的公交,漫无目的地瞎逛。而我,亦与田小妹无私地分享着喜欢的一切。连班里的老师们,都知道,如果田小妹没来上课,谎称病了,那么唯一知道其中真相的,只能是我。男生们也说,看田小妹和沈卉卉,好得像是一个人和她自己的影子,分都分不开呢。
学校离家有两站路的样子,我宁肯走着去上课,也不愿像妈妈千叮万嘱的那样,“一定要和小南哥坐公交去上课啊;别中途下车,也别坐过头或是赖在车上不去上课啊,紧紧跟着小南哥。听见了吗,小螺?”妈妈上班的地方很远,常常来不及把我押到公交车上去。所以我便可以在妈妈上班后,偷偷呆在家里翻箱倒柜地把吉它找出来。而后关了所有的门窗,拉了所有的窗帘,一个人乱七八糟地弹上一会儿。或者是干脆课也不上了,一直弹到墙上的时针指到11上的时候,才不紧不慢地把吉它“物归原地”。而后背上书包下了楼,又一路飞奔到五十米外的站牌地方去,等着公交车来的时候,随着挤出的人群,闲闲溜达回去。
跟后位王小南倒也是彼此相安无事。周末去练吉它的时候,在楼道里碰见了他,竟会当着妈妈的面说一些诸如“阿姨,田小螺近来很用功啊”之类的奉承话。
那是我十六年来最幸福的一次。尽管只是短短的十几分钟,却足以让我刻骨铭心地记上一生。像是很多个可以逃掉妈妈监视的下午,我抱着心爱的木吉它,坐在海边松软的沙滩上,弹唱自己作词作曲的歌:
学期末的时候,市里有一次音乐大赛,前三名可以获得进市一中艺体班的保送名额。激烈的竞争后,我和王小南竟是都在预赛中脱颖而出。
很后悔自己读到了初三,才有了反抗意识。要是小学的时候就一路反抗下来,我也早和王小南一样,可以风风光光地上电视了。
这个消息,是死党田小妹最先发布的。而我,当然分享了其中最为隐秘的细节。据说陈子善老师,有着令人着迷的歌声,让人微醉的温柔眼神,微笑起来,更是有比X射线还要强的杀伤力;系单身贵族,虽有不少女老师爱慕,但均没有擦出丝毫的火花;爱好广泛,尤喜带领学生去做野外生物调查,在自然山水中,品味个中乐趣。
晚春的某个午后,我和田小妹重回到校园,在一个楼角,遇到已经有了妻子的陈子善。我们笑着向他打招呼,他疑惑地看了看我们,而后便习惯性地点头,回说:你们好,快要上课了,赶紧回教室读书吧。我们看他走出老远了,才终于彼此对视一眼,怅惘地说:两年前的我们,多么地傻呵。
田小美的这一番描述,即刻让我的心里,充溢了莫名的喜悦,就像那阴郁蛰伏了一个冬天的m•hetushu.com•com枯草,春风一过,即刻将那柔软的草尖,先行绿了。
初三毕业的时候,我和王小南用比赛得来的奖金买了最好的的胶卷,啪啪地给音乐班的同学照了个够。当然,全家福也没有忘掉。只是照片上被爸爸妈妈左拥右抱着的我,除了嘴里吹着的大海螺,怀里还紧紧搂着,妈妈新买来的闪闪发亮的木吉它……
我终于在陈子善的这句评语里,决定,此后再也不会搭理田小妹。当然,也包括我始终难以淡漠忘记的陈子善。而田小妹,也似乎失去了先前共享秘密的激|情;她每隔一天,都要跑到陈子善的办公室里,“汇报”工作,不过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陈子善也未必会认真地倾听,但她还是乐此不疲。许多同学都说,看田小妹多么地让人讨厌,生物作业值得如此认真,甚至因为晚交了片刻,便大动干戈么?何时她变得如此不招人喜欢了啊。
我有一只海螺/会唱歌的海螺/吹起它的时候/我听得见远方的爸爸/一声声地唤我的乳名……
这句话引来的后果,当然可想而知。常常是在对门王小南刺耳的吉它声里,我单腿站在桌旁写检讨。妈妈则饭也不做,一个人对着床头的“全家福”发呆,或者抹眼泪。全家福的照片上,被爸爸妈妈左右簇拥着的我,眼睛没看镜头,却是傻傻笑望着手里大大的海螺。海螺是爸爸买回来的,其中的一角被爸爸加上了一个漂亮的哨子;对着哨子轻轻一吹,就有轮船汽笛般的声音,很遥远地传过来。
那部法国的记录片,的确是唯美。但我和田小妹,却都不约而同地,忘记了碟片的内容,只清晰地记住了那个午后,洒满慵懒阳光的办公桌,电脑屏幕上,柔和的淡蓝色光芒,还有碟片里,传出的美妙悠扬的音乐。
自此我和田小妹,又站在了同一条战线上,共享一切与陈子善有关的新闻,就像共享那些我们曾经迷恋的明星八卦一样。我也开始在上课的时候,学会将视线,始终与陈子善的对接在一起;学会在课前几分钟里,围着他问东问西,且不忘尽力卖弄自己;学会在校园里,与他“偶遇”,而后响亮地向他打一声招呼,并且极清晰地告诉他,我是高二(3)班的沈卉卉。我和田小妹在经过了数次“偶遇”之后,终于让陈子善记住了自己的名字。
为了这个会“唱歌”的海螺,妈妈还和爸爸吵了一架。她坚决让爸爸拆下哨子来。说这么不吉利的声音,一年听上一两次,已是够让她伤心的了。我不明白。照样在送爸爸出海的时候,骄傲地把它挂在脖子上;看站在甲板上着一身帅气海员服的爸爸,在汽笛声里渐渐地远了,我便使劲挣脱掉妈妈的手,很努力地鼓起腮帮吹着我的大海螺。身旁的妈妈,常常蹲下身来,在背后紧紧地抱住我,一句话也不说,却是把眼泪,一滴滴地沾满爸爸从海外给我捎来的漂亮衣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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