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惜流光

作者:千岁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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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孤山有旧

第二十四章 孤山有旧

“我路过此处。”
事隔五年,焓亦飞再次见到这幅小像,他细细辨认了一番,肯定地道:“确实是她,不过如今的她比这上面画得要瘦许多。”
“哪里就那么娇贵了,再说焓公子还备了那么多东西,有吃有喝有火炉,倒是你在山下等着辛苦了。”
这间院子薇宁上次入宫曾经来过,也就是在这里,谢吉安交给她一块木牌,代表着她另有一个不可示与人前的身份。
这是他们知道的,师尊唯一一次将自己之前的事露与人前。
两人悄没声息返回韩家,并没有和对方商量该如何说如何做,柳月推开房门,薇宁合衣躺在床上,听到动静才起身由她整理衣裳,马车这时候也已经修好,可以上路了。
“叶薇,你可知陛下将你特召入内卫有何用意?”
胡管事挺满意李妈妈的语气,在她殷勤的劝酒声里吃点喝点,放了杯子后叹道:“一下子看这么几年,难为你们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她不会哪天死了吧?”
“这是陛下为小静王在京中挑选的淑良女子,咱们做这行的,当然要尽些力,就当替小王爷把把关。”
离韩家不远的一户人家院墙外,停着一辆马车,车布帘子上写着个大大的鸿字,奉都城中车行数间,大鸿号只是最不起眼的一间。马已经牵进院子,而马车却进不去窄小的院门,只得停在外头。方才焓亦飞差了个护卫在村子里转了一圈,本是例行之举,倒真发现这里有些异常。
“这是……”
崔女官的泪流了一脸,呜呜往后缩。
薇宁也不同她客气:“好说,至少我不会动不动斩人手足。”
国师不耐烦知道他这些事,将适才翻找出一幅小像递给他:“你再看一下,是不是这个女人。”
薇宁看着她的背影慢慢消失,再次见面,江含嫣变了很多,在求死不能之后,她不得不入宫呆在比生所恨之人身,可是那个人改变了她,她变得内敛,隐忍,举手投足间流露出极大的自信。她还多了些无情,或许那个崔女官曾经得罪过她,毕竟之前她在宫里过了一段十分难挨的日子,那时她的境地比起今日的崔女官好不了多少,可她活着,用残酷的手段去报复别人。
薇宁继续道:“可是圣裁里要逆党余孽坐连,却有些过于狠厉了。”
国师霍然起身,一字一句地重复道:“我曾放在书桌上的女子画像?”
他好容易才开口问道:“还有谁知道此事?你说是叶薇与你一同出游?她知不知道此事?”
屋子里有些阴冷,连个火盆也没点,床上静静地躺着一个人女人,面色焦黄,依稀看得出曾经娟秀的痕迹,此刻双目合着,似乎正在熟睡。
薇宁顺着原路回到谢吉安为她安排的小院,入宫后她并没有同其他入宫的女学子一样,跟着宫中女官学规矩,协助内侍监布置宴请场地,而是来到这里,随谢吉安熟悉有关内卫的一切。
柳月心下暗叹,反正这事儿跟自己没关系,跟自己的差事也没关系,姑娘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回头陛下与国师大人问起来,有什么说什么就是了。
靠山?薇宁失笑,很早的时候,她就开始筹谋如何对付周丛嘉,直到两年前有人悄无声息地混进靖安侯府,如今冒奇险送出件斗篷,直指向孤山附近的韩家村。她只想到了侯府每年那笔银子的去处,没想到却发现了一个疑似宁姨的女人!
“你也别谢我,多少人认为内卫做尽阴私之事,暗地里不知被多少人咒骂,而你用不着当内卫也有光明前程,真不知这样是不是害了你。”
不远处阴暗的宫道里缓步走出来一个低等女官打扮的女子,冷冷地看着这一切,地上那名女子看到她,突然不再挣扎,眼中露出恐惧的神色,不断摇着头,似乎怕极了她。
兄弟二人甚少谈得这么深,焓亦飞略有些不自在,岔开话问道:“大哥,你可记得几年前师尊为了一幅人像差点将三弟赶出门的事?”
这户人家远不如焓亦飞等人借住的韩家条件好,一眼望去并不显眼,寻常山农家的小院,偏角处搭了个鸡窝,屋檐下挂着些干货,院中的空地上还有个石磨,这会儿有匹黑马拴在一旁。
到了丛芜居,他恭敬地拜下去:“师尊。”
每次想到他,想到那张戴着面具的脸孔,薇宁的心就会禁不住发抖,一种无法克制的怪异如同针尖轻刺心头。很奇怪,这么多年,她应该早已不会轻易惧怕某个人,某样事物和图书,可每当想到那个神秘莫测的国师,她总难抑这种怪异的感觉,连她自己也说不清究竟在怕些什么。
焓亦飞一脸不在乎地道:“不错,我去三京馆请叶薇去孤山赏雪,没想到公主也派了人去。”
“今日叶薇身边跟着一个三京馆的宫婢,弟子记得她的身份可不一般,这件事她却是知道的。”
“大人说哪里话,学生的出身您是知道的,若不是您将我从淮安带来,得见了天颜,凭我那一点本事如何入得了陛下的眼睛,更别说前程了。”
谢吉安是忙人,将她带进来指着桌子上放着了十来份卷宗要她看,其他再没说什么便匆匆离去。上面写着的是历年来内卫每次出动详细的记录,包括之前的消息收集情况,以及出手后杀了几人,得回某物的记录。薇宁不光要熟悉这一切,还要不时回答谢吉安的问题。
“可不是我的功劳,要知道我到淮安前,是春雪,也就是靖安侯的夫人托我照看你,是她慧眼识珠,才有了今日之事。”
此时她心神微乱,不愿与他多说什么,只是焓亦飞却不想就此分手,又叫住了她:“就算我能,可是柳月能吗?她是什么身份你心里清楚,今日将她也算计在其中,不就是想通过她将此事捅出去吗?”
如今悔之晚矣。
柳月微一犹豫,不知他是什么意思,想了想还是跟了上去。
柳月在山下的马车里已然等得着急了,见到薇宁无恙归来松了口气。焓亦飞没有和她们共乘一车,而是打马跟在外头,正好方便主仆二人说话。柳月上了车第一句话便是:“姑娘,你没事吧?这位爷可真怪,大冷的天儿带你上山玩,万一冻着怎么办?”
“他说……他见到一个女人。”见师尊面色不对,天恒赶紧又道:“那女子的相貌似乎与几年前师尊放在书桌上的女子画像有些象。”
按压着崔女官的宫侍问道:“江女官,怎么处置她?”
深夜,丛芜居里寒意阵阵,国师却似不畏寒冷,不知疲倦,依旧执笔伏案处理着公务。天恒陪坐一旁,几次欲言又止。
柳月同为女子,看到这副情景不禁恻然,低低地道:“看她的样子应该是长久不会动了。”
他定了定神,将一早放在桌上的卷宗推到薇宁面前,示意她打开。薇宁打开一看,里面记录着些妙龄女子的容貌性情以及详尽的家世情况,每位佳人还配着小像一副,瞧这架式颇有些后宫选美的架式。
李妈妈等人连连称是。
天恒吃惊地停下脚步,急忙问道:“怎么回事?”
薇宁愕然,难道她要替萧颂来把关选妻吗?
今晨谢吉安来时,随手将厚厚的一迭卷宗放在桌上,也没交待什么便走了。薇宁刻意忽略那些触手可及之处的东西,明知道那些柜子里存放的卷宗很重要,却不敢贸然查看,那些不足为外人道的东西里,说不定有她想知道的事情,可是这里是皇宫,谢吉安将她放在这里,不表示她可以乱看乱动,谁知道这里会不会有一双眼睛在打量她,记录着她的一举一动。
明明陛下只是小小处罚了崔女官,赶她出宫,没想到江女官会这么狠。那些宫侍抖了抖身子,恭声道:“是。”
在孤山之上,薇宁只是请他下山后想办法在韩家村停一停,看看有什么可疑之处,毕竟靖安侯府里传来的消息很模糊。她木着脸摇摇头:“我只是偶然知道靖安侯每年都要支出一笔银子,一时好奇查了下,没想到是花在这上面。”
“听天恒说你今日去了孤山,有一些发现?”
意思是柳月知道此事的内情,陛下定然也会知道。国师并没有担心,颔首示意他可以离开。
柳月犹豫着不知该不该多嘴,焓公子在外的名声可不怎么好,可他是国师弟子,凭白无故去得罪他干嘛?可她还是想提点一下薇宁,便小心地道:“奴婢不辛苦。不过姑娘……焓公子他这样做,万一传到了小静王那里可怎么办?”
“是,那一年……凤梧为此犯错,弟子与亦飞曾见过一次,今日他出了趟门,回来时提到见到了个女子,似乎就是画像上的那副模样,可是又说不可能,我瞧他的模样似乎是真的看到了什么。”
哪里来的万一,此事萧颂定已知道。薇宁笑了笑,抱着暖手炉没有说话,身子靠着软垫一摇一晃,慢慢闭上眼想休息一会儿。
天恒神色一整:“今日亦飞出门回来,提到一件事。”
出了这https://m.hetushu.com.com种事谁又能真的歇下,薇宁眉头轻蹙,似是在担心不能按时回三京馆,柳月也觉得这里极不方便,她嫌农人送来的茶水不入眼,便去向焓亦飞的护卫讨些好茶,出了房便看到焓亦飞站在屋檐下,一名国师府的护卫正低声向他回报着什么。
“说来听听。”他向后一靠,抬手轻按着眉头,似有无法消去的忧虑。
于是焓亦飞从早上约了薇宁去孤山赏雪,回来的路上国师府的护卫在韩家村看到靖安侯府的胡管事,他一时好奇去看了下,谁知道发现一件奇事,靖安侯在外面养着个女人,还用这么隐蔽的方式养着。而那个不能动不能说话的的活死人,他隐约觉得曾经在何处见过,想了一路,才记起来多年前见过的一幅画像。
“如何,有什么想法。”
柳月回去后自然会将此处之事上报给女帝,毕竟事情牵到一位侯爷,她要确定到底是哪一位,并且此事内卫是否知道,重要的是女帝是否知道。至于焓亦飞嘛,自然会向国师大人禀告。
国师紧紧盯着他,过了会儿才道:“叫亦飞过来见我。”
“雪夫人?”薇宁有些吃惊,怪不得内廷官大人在淮安时会对她另眼相看。
“是有件事,不知该不该说。”天恒缓缓起身,想着焓亦飞不能肯定的神色,更觉自己不该说。
回到小院,晌午的饭菜已经送来,尚且温热着。薇宁草草用过,继续去看桌案上的卷宗,来了几日,除了谢吉安和送饭菜的宫侍,她再没有见过其他人。这里看似寻常僻静,其实外松内紧,她能感觉到四周暗哨重重,不知有多少人盯着这里。
那是她的义父,却为何要偏向一个外人,即便女帝陛下一直留意着义父与她,那也没必要从此当她是路人吧?她打心眼里羡慕叶薇,羡慕三京馆里每一个女学子,不必背负太多自己背负不了的东西。
她不由自主叫了声:“叶姑娘……”
国师手扶桌角,手指用力之下指尖发白,宁柔失踪多年,如今却出现在韩家村,周丛嘉当年到底做过些什么?那么薇娘呢,她为何死在丹阳?
一个女人?靖安侯周丛嘉藏一个女人并不稀奇,若是传出去大概听者都会当成艳闻逸史。可是偏偏这事跟金屋藏娇没有任何关系,而且数年间没露过半点消息,薇宁听了之后神情几次变幻,一颗心忍不住怦怦直跳,突然就想到一个可能。
好奇能让她查底细查到这般地步?焓亦飞摇头轻笑:“人都说靖安侯府是你的靠山,看来传言大不可信。”
“银钱短不了你们的,就是受些委屈得长年呆在这里,侯爷的交待可别忘了!”
这几日天气愈发的冷了,学馆便给女学子们放了假,让那些家在奉都的女子回家过了年节再来,其他在外地的女学子可留在学馆过年,也可去亲戚家中过年。三京馆里只剩下宫正司的人兢兢业业地守着。没有回家的女学子不用再听学官的课,也不用被六部的主官们呼来喝去,如同放了风般结伴出游,连下雪日也不肯安生呆着。恰在此时谢吉安打着宫里的旗号,召了叶薇等季考得优者入宫,跟着宫中女官学规矩,等到冬至那一日协从女官们办好宫宴。
国师嘿然冷笑一声:“就是要惊动他,最好是惊动陛下,我看他这回怎么说!”
他的声调微哑,包含着难以抑制的激动,天恒应声而去,心中隐隐有些担心。
“多谢大人,大人对学生的举荐之恩,学生感激不尽。”
内卫中有不少女子,武功智力皆为佼佼者,可是她们全都隐姓埋名,至于礼部有女官管着乐礼之事,刑部大牢里也有女狱首,可她们多做些微不足道之事,并不能与参加女科的薇宁等人相比,日后能到朝堂之上与男人们分庭抗礼。
回程的路并不顺利,马车行至一处小山村时拉车的马蹄下打滑,使得马车狠狠撞上路边一块大石,虽然没有散架,却也够呛,一时半会儿是走不了了。一行人不得不停在村口,商议了下寻一户人家歇脚。焓亦飞等人衣着不俗,车驾华贵,出手也大方,那村人倒也不敢怠慢,自称姓韩,这里便叫韩家村,又赶忙收拾出来两间干净的卧房,薇宁与焓亦飞各得一间,国师府的护卫便在院子外头守着。
但愿她猜错了,否则竟是错过了宁姨!如今多想无用,说不得还要借势而为。
她脸上有些不忍。
“是。”
焓亦飞有些失神,看着灯https://www.hetushu.com.com影照着的空地上雪花飞舞,摇了摇头自嘲一笑:“大概认错人了。”
崔女官被抬走,地上留下一滩混乱痕迹,江含嫣犹觉得有些不解气,哼了声才转过身,却看到薇宁不知何时来到巷口,看向她的眼神格外漠然。
没错,薇宁不能肯定此事雪夫人是否有所察觉,但既然周丛嘉做得如此隐蔽,自然是不想让女帝知道,雪夫人大概也不清楚。她今日拉着柳月出门,存心想让她发现这些,柳月一定会向女帝回禀,那么依着女帝爱猜忌的心思,迟早会有周丛嘉好受的。
“哪里,叶姑娘有凤雏卧龙之才的人,明年应试定能取得头名,做我朝第一位女学士。含嫣永远记得同姑娘相处时的日子,日后还要您多多照拂。”
听这意思,竟是他们这一家子留在小山村,就是为了看守一个人,还是个不会动的人。而这一切都出自一位侯爷的吩咐,本朝侯爷里名头最大的就是靖安侯,难道今日之事竟是与他有关吗?
雪天寒意重,张一张口就哈出股白气,焓亦飞与柳月对视一眼,无声地冲她说了一个字:“找。”
“比不得江女官,陛下亦是十分重视你,刚刚真是好大的威风!”
“你明白就好,圣心难测,陛下十分赏识你,千万莫叫她失望。”
看来来韩家村的人也不知道那个女人是谁,马车已经修好,再无借口长留,一行人便离开了韩家村。
焓亦飞完成了自己的使命,悄然退了出去,听到身后师尊厉声吩咐天恒:“马上派人到韩家村把人给救回来,查,给我查个清楚!”
当看到那张脸时,焓亦飞脸上露出十分怪异的神情,他似乎在哪里见过她,可是一时又想不起来。
焓亦飞一点也不意外师尊半夜的召见,虽然已至深夜,他仍未安歇,正等待着这一刻的到来。
也许这就是自己所欠缺的东西,薇宁的无情只是表象,杀伐决断只是她认为必要的手段,骨子里远不如江含嫣的心硬情冷。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她虽然明白这个道理,但从来也没有明确想过,究竟要怎样做才算报了父仇,了结当年的苦难。她只是隐隐朝着一个未知的方向走去,明知势单力薄,不会有好下场,可她依然坚定地一路走下去,即使与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为敌。也许当剑矢刺入仇人的身体,迸出的鲜血才能洗涮去心中仇怨,一切只有到了那一日才会见分晓。
薇宁站起来,“是,学生看完了。”
“那雪夫人?”她想起在淮安时,萧春雪夜探客栈,想求见萧颂,可是萧颂却连面也不见。
回话的是个妇人,连称不敢:“有什么辛苦的,这活儿比在哪儿都清闲,看着个不会动的人,哪里累了?托胡管事的福,我们一家子才有钱拿,不累不累。”
两人一左一右,无声无息地往两旁房里找人,西侧一间昏暗的小屋子里,终于见到了那个不会动的人。
天恒领命要走,国师却又叫住他,良久才道:“让柳月来见我。”
只因这儿存放着内卫数年来行事记录的卷宗,就她见过的甲乙丙三间房子里,一列列高至房顶的格子柜里放满了厚厚的卷宗,贴着天地玄黄等字样,每一格里放着什么可想而知,定然都是秘中之秘的记录。
焓亦飞临走时向韩家老汉打听了一下,据他说,前头那户人家的当家的叫韩四,家中只有他夫妇二人,家中还有个瘫子是奉都城里有个贵亲托他们养着,每逢年底都会来看上一回,大夫倒是每个月来看上一回,就是好多年了也没见治出成效。
“她是最早离开内卫的,当时我们都以为她会留在静王府,谁知道会去了靖安侯的身边。本来她可以有大好前程,只不过女人一旦嫁了人,或者动了情,就再难有什么建树。”他看向薇宁的眼神有些深意,可是薇宁只想到一件事,怪不得靖安侯府一直巴结着静王府,可是萧家明显不愿意同靖安侯府有牵扯,原来有这等隐情。
寂静山村竟然还藏着这样的奇事,让两人一时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做。他们不知这女子的身份,为何会有人费心思将这女子藏在此处养着,今日不过是偶然发现有这么一个人,有这么一桩事。他们也不好就此把人带走,怎么说这女子与他们并无关系。
大雪终于收歇,并放了几日晴,宫城各处主要巷道已打雪得干干净净,只有一道道明黄瓦上还有残雪未消。自然还有些闲置多时的宫殿被负责打和图书扫的宫侍忽略,未消的雪水横流,杂生的枯草半竖,朱墙已渐露颓势。
当时的情形薇宁全都记在心底,这么多年未曾忘记,那是一场噩梦,以至于后来即使安全无虞,她还是时常会有厄运难逃的凄惶感。
可是没等她再跑下去,身后已有几个宫侍冲出来,将她扑倒在地上,紧跟着用污雪堵上住她的嘴,将绝望的嘶声呼喊堵在腔子里。
焓亦飞神色不变:“她怎么会知道,弟子是悄悄潜进去那户人家的,不过……”
往日这种地方连个人影也没有,今日却传来几声女子尖叫声,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跑出来,顾不得地上湿滑拼了命地跑,她满脸惊恐,似乎身后有恶狼在追,只要再往前跑一段就是西苑了,只有过了西苑门,她才有救。
焓亦飞绕着院墙走了一圈,小心地跳进院子里,跟着摸到正房的窗台下,开始做起了偷听的勾当。柳月来的也不慢,她是循着焓亦飞的踪迹而来,直接就进了院子,焓亦飞没露出半分惊奇,招手示意她也蹲到一块。
可以说昭明女帝赋于了内卫绝对的权力,养于宫禁之中,可查天下之事,朝中任何一个官员的动静皆在其掌握之中。简单来说,就是暗中为今上办理阴私之事,不归六部任何一个衙门管,甚至手持凤令可调动禁军。内卫本为一体,但五年前却被一分为二,东营掌管着收集情报,由内廷官谢吉安掌管,除了宫中的探子,还可以随意调遣官兵方便其行事,为昭明女帝四处收集情报。西营养着些不出世的高手,哪个臣子不听话,或是哪里有些阴私之事,凤令一出立取性命,为昭明女帝固权夺势,从未失过手。
谢吉安听得很满意,尽管薇宁说的并不全是事实,女帝养着这些内卫本意并非如此,那些前朝的柴姓后人,还有女帝眼中不够安份的臣子身边,至今仍有人暗中监视着。可谁愿意被人看做是一条狗呢,即使他们是陛下养的狗,总算也办过些为国为民的事。
谢吉安笑眯眯走进来,问道:“你已看完了?”
“你认识她,对吗?”焓亦飞一直留意她的神色,猜测她与那名女子的关系,她眼中有浓重的仇怨与悲哀,深切又无奈,无不清楚地告诉他,她知道那名女子的身份!
“我朝律法虽健全,但总有些人以为可买通官府徇私枉法,还有些不法之徒妄想钻空子逃脱制裁,若非内卫辛苦奔波,查得这些冤案,时日久了,陛下定失民心。”
当年她逃出京都,身边只有宁姨一路拼死相护,去投靠亲人。她也是个弱质女子,带着个半大女童,其中艰辛自不必多说。亲人不亲,薇宁亲眼看到宁姨被逼着跃下山崖,才看清了周丛嘉的真面目,这就是她一直视为亲人的叔叔!
江含嫣心中自苦,别看她刚才那么风光,其实在女帝身边过得兢兢战战,不敢有丝毫行差踏错。
“详详细细地讲来。”
薇宁点点头,走到她面前,目光落在那处雪水地。她知道皇宫从来都是藏污纳垢的地方,没想到会看到江含嫣以权压人,说到斩人手足时毫不容情,似乎再寻常不过。
“难不成你真喜欢上那个叫叶薇的女子了?说得也是,她长相确实不俗。”
会不会那个女人就是宁姨?一时间她突然后悔万分,若非她急于知道韩家村里藏着什么样的隐情,才会让焓亦飞与柳月抢了先,她应该自己找机会去看,若是宁姨,她一定……
“什么事?”
天恒叹息一声,世间多是无望的、不为世人接纳的情爱,相比之下,风流不羁更易让人原谅。他心中苦涩,低低地道:“既然如此,要好好待人家,别再象从前那样。”
“有什么就说!”
“师尊,弟子当时并没有想太多,只是好奇胡管事为何会在那里,你也知道,弟子在外头认识的人多,可跟胡管事却有些仇怨,去年为了一个叫香儿的女子……”
天恒只道他是为了讨那个女子欢心,还不惜兴师动众让人布置雪中山亭,费了好大力气,闹那么大动静,花那么多心思,只为让他二人有酒有菜有炉子,舒舒服服地在山上赏一小会儿雪。
她收回心神,疲累应道:“你大可当今日之事没发生过,告辞!”
焓亦飞抓起那女人的手,脉相微弱地弹动着,还活着,只是十分瘦弱,手上的皮只有薄薄一层。
江含嫣面色一变,匆匆福身一礼,退着走了。
她心里还有另一个仇人,那就是国师。
“焓亦飞,若是可能,请你好生看待和*图*书那名女子。”
茶水已凉,她缓缓喝下,将自己对眼前这份卷宗的意见规规矩矩地填在最下面。
“春雪从前也是咱们中一员,只不过那时候还没有内卫之说,她是萧府的使女,陛下未登基之前,静王还不是静王,只是名皇亲,那时候他手下养了一批死士,才有了后来的内卫,故而陛下将凤令交由静王来执掌。到了小静王手中后,他将凤令交还给陛下,说明只是代管卫内,如今他有病在身,居然不再管咱们了。”
柳月在身旁,薇宁与焓亦飞没有交谈的机会,但是只要一个眼神她便知道,刚刚他一定有所发现。一直送到了三京馆门口,焓亦飞将一众人等撵开,柔情脉脉地注视着薇宁,说了好一会儿的话。
茫茫夜色,雪依旧在下,焓亦飞回到国师府,将马鞭甩给下人,快步往里走了一段,忽又慢下来。天恒站在挂着灯笼的走廊下,拦住他问道:“听闻你今日与公主的女官起了些争执?”
“李妈妈辛苦,我再敬你一杯。”里面的人正在饮酒,说话的人嘴上说辛苦,可却拿着腔调。
国师最是了解这名大弟子,不到十分为难的事,定不会如此踌躇,他搁了笔问道:“怎么了天恒,是不是有事,早说了让你回去歇息。”
事情太突然,她离开三京馆前只来得及给封长卿写了一封语焉不详的信,也不知道他能不能看懂。还有焓亦飞,按说他不可能不知道自己让他见到宁柔的用意,眼下国师已经知道了吧,那么昭明女帝呢?如今宁姨又怎样了……
等她一走,站在窗前的薇宁收回目光,其实她很想跟上去瞧一瞧,可她的身手不如焓亦飞与柳月,雪地上又很容易留下痕迹,贸然跟出去一定会被发现。她摩挲着斗篷上那几朵白梅,心里不停地想究竟靖安侯与这韩家村会有什么关系?
江含嫣已镇静下来,微笑着冲她一福,问道:“您不是在谢大人处吗,怎地来了这里?”
“你以为你能跑多远?”那女子慢慢走过来,面上挂着甜甜的笑,却是整日跟在昭明女帝身边的江含嫣。她丝毫不在意自己的裙裾被雪水打湿,走到逃跑的女子面前,蹲下身拔开她脸上的乱发,突然笑了起来:“怎么弄得崔女官这么狼狈,难道你们不知道……身为陛下的近身女官,最讲究的便是仪容吗?”
天恒点点头,凤梧刚入府的时候,不太懂规矩,私自去了师尊的丛芜居,还拿过一幅画,国师因为这件事,差点没把他赶出去,之后凤梧就变成了现今这副性子,什么也不在乎。那幅人像他们两个也曾见过,只见过那么一次,却不知画的是谁,画中的女子面容婉约,娴静安宁,大概是师尊心爱之人。
江含嫣冷冷地道:“陛下旨意说得清楚,留她一条命。带下去,斩去手足再放出宫。”
杯盘响动声中又一个男人道:“您放心,我们看得仔细着呢,她活着一年,府里就会拔一回钱,每年那么一笔银子能顶大事呢。”
“学生明白,谢大人放心,薇宁不是雪夫人,小王爷……也不是静王。”
江含嫣涩声道:“看来义父十分重视您。”
焓亦飞没有立时回答,犹疑了一会儿才低低地道:“我今天似乎看到那个女子了。”
他讲得不急不缓,国师听得清清楚楚,仍要追问一句:“你真的看清楚了?”
“大概吧。”焓亦飞也不能肯定,至于她的容貌,印象最深的便是那双微微上挑的眸子,时而清亮,时而带着抹嘲弄般的厉色。开始的时候是有些恶意地逗弄,谁叫薇宁与小静王有牵扯,惹得他注意了。后来则发现她另有来历,更缠住她不放,到如今半真半假连自己也分不清了。
他若再看不出来焓亦飞的心思就怪了。
谢吉安看着她,却想到了自己的义女江含嫣。如今她做得越来越好,在陛下身边服侍做事也有板有眼,但是却感觉和她之间越来越陌生,他想到了江氏临去前的托负,心中略感遗憾,又觉得欣慰。
天恒忧心地看着师尊紧紧攥在手中的画,提醒道:“靖安侯那里势必要惊动的。”
“你看的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如今人心思定,陛下已甚少再下过这样的命令。慢慢来吧,陛下已经知道我将你召入宫中之事,说不定过两日就会召见你。”
焓亦飞点点头挥退了护卫,若有所思地盯着门外。他似乎发现了什么,犹豫了下朝外面走去,临走时似乎看了一眼柳月。
天恒与他慢慢往府中走,问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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