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孙永航微一凛眉，心中一忧，“只怕陈洋给的小鞋后头，还有大来头！”陈洋是文澜公主长女婿的部下，陈洋此举说不定就是受公主指使，如若那般，邵曲一败，连失三城的败绩将在朝野引起轩然大|波了。
他一拂袖，即刻让人取过笔墨，纵笔快书一封，“连同这封公函一同送去！”
骆垂绮淡淡地笑开了，“娘娘明鉴！”她看了看禅房，又盈盈一礼，“娘娘千金之躯，臣妇不敢劳娘娘久立。”
信王见状，这才拦下，温言相慰道：“哎呀，明远哪，本王这还不是怕你投了文澜，特来试探于我么？今番见你慷慨之语，焉有不明之理？来来，对付文澜此事，需得从长计议。”说着，他拉着他坐下。
闻谚听得一诧，“大将军，……”不是已经在长泉的府卫都督那儿吃了个大亏么？怎么还能在他手中借得兵来？
孙永航正待往下说，哨官已驰马来报，“报——大将军！前锋营有军情来报！绵县以北十里，似有小股西滇军踪迹。”
兵曹见他一双满溢着杀气的眼，持着扇的手微微一颤，干笑了声才继续道，“都督，昨儿不正好收到公主来的密信么？朝局已经大动了！孙永航此刻可是朝廷重犯，败绩失城，再加上了私通敌虏，这可够他抄家灭族的了。”
姚氏深思起来，继而紧紧地瞅住骆垂绮，“可是，一向暗弱的弟弟，当家的也未必会重视啊！”
“好！”孙永航翻身下马，由怀中掏出一卷军图，就着来人凑上的火折子摊开细看。凝眉聚神，他长指一点绵县，再往西南缓缓划过。
孙永航眸光微深，闪过一丝沉痛，将军图迅速收好，跨马上路。
然知情是一回事，终因是自家亲人，感情上难免有偏颇。骆垂绮之语，可谓正切中了她的心绪，因而姚氏面上更见亲缓，心头勾起旧事抑郁，也不由跟着长长一叹。
坐上回府的马车，溶月不禁面露微笑，“小姐真行！”
陈洋眼见被擒，心也凉了个透，他凌厉地朝孙永航与闻谚瞪了眼，大声道：“我陈洋打了半辈子的仗，想不到是如此下场！老子知道，你们这些兔崽子也留不得我这条命去，也不消你们动手！老子自去干脆！”语毕头就着闻谚架在脖子处的匕首一横，当场血珠飞溅，喷了闻谚一脸一身。
“多谢娘娘夸奖！”骆垂绮盈盈一礼，又笑道，“臣妇幼时记忆尚浅，但却记得先父时常提及当世他所钦服的几位朝臣，前中书令姚大人清正刚廉，卓尔不群，臣妇是听得最多的！”
姚氏浅浅一笑，便移步走了出去。
“此议若有妄泄者，立斩。”
“……弟兄们，前方哨报，有敌军出没，咱们摆出阵势，跟他们狠狠打一……”
那丫鬟连忙客气地接过，“好妹妹，你真贴心！真是什么样的主子什么样的丫鬟！瞧妹妹心灵手巧，善解人意的，你家少夫人也是美丽得紧，像是天仙似的！”
到底是何人？能有此见识，想必也是官家的人了。
孙永航虽看去温和儒雅，却素小拜师学武，在这当口亦是不慌不乱，几招将陈洋的掌风封死。闻谚近身将匕首架上陈洋的脖子，便叫众人都住了手。
“啊！孙大将军！”陈洋“哈哈”笑着在府衙外相迎，“孙大将军去而复返，可是寻到了破敌良策？”
骆垂绮扫了圈四围，问，“小师傅，我等的人可来了没有？”
可是眼下如此渡过呢？
“好！传我将令，立刻清点兵马，随我出兵！”
‘三字’由来，正因其平生声称：为人有三字，一者，容也；二者，达也；三者，退也。以此一说，世人戏称其为‘三字相爷’。
“娘娘！”骆垂绮忽然直直地朝她一跪，“娘娘慈悲心肠，求娘娘救命啊！”
姚氏一诧，眼前这女子美确是美得天仙下凡，可自己生平并未见过，如何她能一眼便认出她来？“请起。你夫家何人？”
一入议事厅，孙永航便把来意道明，“都督，孙某想再借兵，乘着西滇军无法快速回兵之际，一举拿下西滇，直捣其皇宫所在，昭雄！”
所以，端王爷现在是什么都能说，说得愈多便愈能挑起文澜公主，到时候，就正好助了皇上的一把火，皇上定以为端王爷善体圣意。那此后，端王爷与皇上自然更为亲近了。
然骆垂绮却在此时轻轻一叹，“唉！可……当年先父重病时曾说，朝有姚中书在，国势当盛。姚大人居功至伟，没想到竟受那等冤……”语声微微带上哽咽，“若是先父身后有知，必当痛惜不已。”
“动禁军？”信王也不由抽了口冷气。这孙家好利害的韬略，竟是连孙老爷子的病都成了个饵，而钓的居然是皇上与公主hetushu.com.com两条大鱼！“那一位，孙永航的夫人呢？”
八月十五，大军攻入西滇，连破五城。原州守将奉命相与携同作战。
明远心中微微一凛，端着茶盏的手不由颤了颤，他忙着藉着喝一口时掩饰过去，这才随意一笑，“谁知道！那些居于闺中女子也只得如此见识了。”
“大将军！”
闻谚抹了把脸，将手中的家伙抽回，在陈洋的衣服上抹了抹，仍插回铁靴。孙永航此时的面色更沉了，他扬手从怀中取出青色虎符，高举手中，“这是圣上御赐虎符，现长泉都督陈洋不服军令，已伏军法。你们还要反了不成！”
闻谚又是一惊，“大将军，那长泉府兵呢？如何统率？”
见如此说，信王不由有些意兴阑珊，随口问了句，“今儿已过初一，又未到十五，庙里会有法事？”
一回头，一抬眸，便瞧见一名年近三旬的贵妇立在那禅房外的廊子上往这边瞧着，骆垂绮面上绽出惊讶之色，继而肃了面色，快步上前盈盈一跪，“臣妇骆氏参见王妃娘娘。”
话还未完，陈洋已拍案而起，“主意不错！就这么办了！”他大步跨出议事厅，也不管身后的兵曹跟不跟得上，直接吩咐，“马上安排人手，打开城门！”
骆垂绮轻抬起泪眼，迷蒙中带起一层亮晃晃的水意，“娘娘，您可是皇上的亲弟媳啊！公主怎么算也只是个堂妹，又哪里比得了您亲！”
绵县，是为泸州西北，再行百余里，将与原州相接。那正是他们此行的原目的——与原州兵相合，稍事整顿，即行反击。如若当初就走这一条道，虽是循序渐进，也不至今日仓惶。“闻谚，当初我们由黄州乔冈入泸州，沿沣陵直下，袭奉贡，再与陈洋联……”
骆垂绮款款起身，“谢娘娘。臣妇夫家平叛将军孙氏永航。”
……此月月底！月底，家夫那边不管是胜是败，定会有消息传来！
“是。”
此后，西南部族多惧于碧落之军，兼之崇仰碧落繁华，多有归附。
“多谢女施主！”小僧接过笑了笑，便转身离去。
信王瞅了他一眼，淡淡一笑，“负得刘王侍女称，何年钟作塚魂英。月娥暗吐温柔态，海国元标悉茗名。翠髻云鬟争点缀，风香露屑斗轻盈。分明削就梅花雪，谁在瑶台醉月明。”却是吟了首《素馨》，随即大笑开来，一双老目便叫深长的褶皱给覆去，让人瞧不真切。
“闻谚，这次要打快仗！狠仗！”经历了战火的洗练，孙永航的双眸在火光中格外晶亮，透出两道逼人的肃杀。
“大将军，是否要将他埋了？”
“哦？”陈洋眸光略略闪烁，随即脸上浮起一层似是嘲谑的笑，“孙大将军又有主意了！呵呵，这回咱们可有望清了西滇的麻烦了！来！请府里商议！”
娘娘，臣妇敢以性命担保，家夫此次败绩并非是真败，定是想一举灭了西滇的主力，免我碧落历来的西滇之扰。
“王爷说的是，但这不也是没办法的事么？”明远也同样皱眉，骆垂绮的计策，虽说逼不得已，但毕竟兵行险招，稍一不慎，便是全盘皆输。“如今之势，毕竟文澜公主一方还是沾着一个险字。若待其势成，那必是全盘皆输啊。”
八月二十五，孙永航下令尽搜西滇宫中御酒，运至绵县以北十里的何家村，尽数打破，洒酒于地。
一番话直聊到午后，用了寺里的斋饭，二人才依依惜别。姚氏对于骆垂绮是又欣赏又喜爱，嘴里老夸个不停。最后还嘱咐其经常去端王府坐坐。
“你是意思是……”信王眯细了眼，心中微微冷笑，看来果是如他所想，只这一番试探便一清二楚。而明远此来，只怕也不打算相瞒了吧？
一提这个主意，陈洋倒是真的动了下心。他亦是在战场上打拚出来的武将，能一举击破西滇，再联合原州之兵将其合围，这将是武将无上的荣耀！只……
姚程当年被贬抑郁而终，是因先皇临终时的大位托付问题。病榻前的秘诏，然出来时，却又不即时宣布拥立皇上。皇上何等人物，自然对其有了戒心。且当时是大位争锋的关键时刻，姚程如此行事，哪还能脱得过贬谪之事？
“马上将校尉佐寅叫过来！”
八月二十，孙永航所部与原州兵马相会，一举攻下西滇皇城昭雄。
文澜公主势大，背后还牵连着一批皇室宗亲。而皇上膝下二位小公主，天性温柔可爱，旁支血亲愈多愈强，这将来天下的局势就愈不稳妥。娘娘聪慧天成，自然知道，这还有什么比谋反更能做文章的呢？
嗯？骆垂绮微一挑眉，对于自己声名如此，心头掠过一阵凉意，“娘娘明鉴，臣妇正https://m.hetushu.com.com是垂绮。”
孙永航一记鞭子下去，马吃痛疾驰，迅速往南奔去。
短短十数天，孙永航已夺下西滇，彻底平定了西滇之乱，将西滇这块西南边的大片土地纳入碧落国土。
本以为骆垂绮会宽心一笑，谁知她只一瞬就脸现苍白，纤细的手扣住了溶月的，一片冰凉。她怔怔地望着忽起忽落的车帘，暗哑地道：“溶月，我其实在赌，赌一场我根本不知道会不会赢的仗！”
溶月谦逊地笑笑，也是闲话几句。
“我要你领三千兵马继续北行，务必吸住西滇主……”
纵然心中也是火烧眉毛般的急，明远也未曾表露在面上分毫，他轻轻呷了口茶，稳稳地将茶盏搁了，才淡淡一笑，“王爷，您与皇上是同胞兄妹，您以为皇上是一位怎样的君王？”
八月十七，孙永航所部于达中郡设伏，重挫西滇军。
她实在不甘，又恨又怨，可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又有何法呢？
小僧双掌合什，施了礼才道：“那位女施主已在禅房休息，施主请。”他单手一比那间半掩的禅房。
那一日，‘碧光’涛涛，清澈得映得出明目的酒液涓滴不剩地渗入泥地里，那浸润着三千将士鲜血的泥地！
“好！”压在他肩上的手重了重，“我要你这三千兵马造出我部三万兵马的气势！紧紧地盘住西滇军，至少也要拖住一天！如……能联络上原州守将援兵，自是更好！”
骆垂绮仰头望着桂子，听得身后人声，却也并不心急，仍与溶月说笑一阵，这才回过头来。
那陈洋眉目倒竖，虽猝不及防，但毕竟是个武将，一避一滚，倒是把剑锋给避去，孙永航那一刀，只插在他的臂上。
巧妙的话锋，敏感的避让，使得姚氏微微侧眉，听得她如此说，一些话倒也不便再往下说。而这几句撇清也让她心头稍缓，当下柔了面色，“骆相当年真是风采倾城，琴棋书画俱是当世名家。”
夹着阴冷的话出，骆垂绮眼神闪了闪，轻吸了口气才道：“回娘娘，端王爷好书画的雅意，可真是令臣妇开了眼了！”她浅浅一笑，“先父在世时亦常提起，世上如端王爷这般以王爷之尊而能如此礼贤下士者，可谓难得。”
骆垂绮静静地立了会，忽然提高了语声，“溶月，你瞧这桂子！长得多好！芬芳扑鼻呢！”
军马调过了行进方向，来了个迂回南下。而背后，那直往北处将要展开厮杀的命令，藉着风隐隐传来。
见信王闭了嘴不说话，他才继续道：“皇上是随了先皇打拚江山的，可以说，碧落这大半江山，若不是皇上，虽说不会姓不了妫，但至少，碧落的国史将往后推个几年。您觉得皇上会任文澜公主这般猖狂下去么？”明远又一笑，“王爷，裘一翁说老爷子病体渐愈，这话放眼天下，有几个人会信？皇上会信？”
可王爷要如何做呢？以他言轻，他又能做些什么呢？
孙永航朝那处杂草丛望了眼，“战场白骨缠草……一并埋了……”他沉沉地一叹，负手转过身去。
“哈哈哈，明远是条铁铮铮的汉子！”信王拊了记掌，这才沉了面色，“逼着让文澜提早动手，那确是妙计，但此刻孙老爷子病重难愈，对于朝臣来说，也是极不利之事。许多人都倒戈投了文澜。”
“来人！来人！快动……”陈洋捂着手臂马上就扯开嗓子大喊。
端王妃姚氏，本在这禅房里也坐得有些闲，忽听得外边有女声，好奇之余，便细听了听。听之说到了信王爷府上的桂树，不由一些微讶。
屋内，隐隐传出几声凝重的商议：
“是。”
“唉，非是本王一言不发，实在是力不从心哪！明大人也看到了，那文澜手持着军权，数年来又执掌朝政，连皇上都要忍她三分，如今又怎……”信王忽然住了口，眸中带着冷意瞥向明远，“明大人，孙家如今自身难保，不知为何还要偏偏拉你下水。你可知，文澜已将孙永航通敌失城的折子递上去了？你可还知，她将户部都牢牢捏在了手心眼里？孙永航若能返朝，那是问罪当诛；他要是在那儿，也势必军粮告尽，不战而亡。”
还没等他喊过第三声，闻谚已上前将他的路子堵死。陈洋朝身侧一看，兵曹的脖子上已开了个口子，早就咽了气。而那头，他伏的人虽然冲进来了，但孙永航手下的另几个部下已展开搏击。居然是个个带着家伙！
骆垂绮也跟着一笑，眼睛里却有过一抹极为闪亮的光泽，“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
‘三字’一赞，千金不换！
明远微诧，何以这堂堂信王爷会问起一名妇人，惊疑之下，眉目便有些紧促起来，“听说，那骆和-图-书氏正赶去庙里看个法事。大抵是要帮其夫婿求福了。”
“是。”传令官缰绳一扯，双腿一夹，立时奔离。
娘娘英明！
“我说明远，朝局如此情势，皇上却不吭声，再这样下去，只怕大家都要吃不消……”信王负手一叹，搁着的香片都没沾过手。“那裘一翁倒还机灵，两套说辞的确引了文澜公主匆促起事。只是，她匆促，我们也匆促啊！”
孙永航循声望去，正是佐寅快马过来。只见马还未停，他人已飞身而下，冲着孙永航一记抱拳，“大将军！”
姚氏仔细打量她一番，想起端王时常挂在嘴边的称赞，心头微冷。倒真是个好相貌！“嗯，我倒是常听王爷提起过你啊。”
“多谢小师傅。”骆垂绮一笑，溶月马上拿了一锭金元宝放到小僧的手上，“这是我家少夫人施的香油钱。”
“好！怎么显？”
“直接给老子把主意说出来！”磨磨蹭蹭地，他听了就光火。
“是。”兵曹咽了口唾沫，“都督大可将人放进城来，然后，将人一举绑了！来个措不及……”
几人一愣，闻谚最先明白意思，忙将一柄短小的匕首插入铁靴中。见孙永航轻轻点了点头，余下几人也都各自准备停当，心中更是打起了十二万分的警戒。
“他不是正去原州求援吗？怎么忽然就到了这儿？”惊愕之下，他的眼神也不由阴沉下来，“哼！倒是挺机灵的！”
佐寅握紧了腰间的佩剑，“末将但凭大将军军令！”声音很稳，似是浑然未将那一番即将铺开的厮杀放在心头，只一味的沉稳与镇定。
“诸密有征讨，而告贼消息者，斩。”孙永航冷冷地出声，“连同陈洋及其手下亲随，一并斩之。长泉其余部众若有他议，便擎出皇上御赐虎符统御府兵！”玄虎之下，青虎令行！这是权，也是险！不到万不得已，他也实在不想犯上位者的忌。
……只是，眼下朝廷上下俱如此说，皇上不管信不信，也不想问罪，但那边逼得如此紧，也只能车保帅……
“知道了。”孙永航点了个头，立时转向佐寅。“佐寅，我军是否反败为胜，就全看你这三千兵马了！”
孙永航眯细了眼，虽心中早料得此事必不能善了，但治罪一事下来，可见在朝中，家里已然顶不住了！爷爷颇感吃力么？他微有疑惑，然见此时情形，也容不得他再细想。只见他猛地站了起来，冷哼一声，打断他，“既然陈都督不肯，那就别怪孙某动粗了！”他眼神顿厉，迅速从细铠中抽出一柄匕首，袭向陈洋。
身旁的兵曹一双过小细过小的眼笑眯眯地朝陈洋瞅过去，“都督，看这去而复返的阵势，怕是在西滇军那儿吃了亏吧。这不正好是都督的机会么？”
姚氏紧锁了眉，也不有些为难，但因前几句话，她只觉与眼前这位泣得让人心酸的女子有了些亲近，想放却又放不下。“唉，只是，王爷在朝堂里也并不是能说得上话的人。”前有信王在那边压着，后有文澜公主在这边盯着，一直打在外头的名声，只是个喜文弄墨，不过一些文人小家子喜好，哪里能真见得什么真章！但凡他有点用，自己娘家人也不至落得如今这番冷落局面。
他闷了会儿，“传令官！”
他略略瞟了兵曹一眼，那兵曹忙将手中一封密函送至跟前。“这是公主传来的信件，朝廷已治了你的失城之罪，还怀疑你有私通敌虏的嫌……”
“哦？孙永航？”姚氏又是一诧，“莫……你就是那个骆相之女骆垂绮？”
溶月会意，也跟着高声道：“可不是！少夫人，您看！这棵可是毬子木樨？据说这是桂中珍品呀！信王爷府上也不过只一棵。”
陈洋折回身，将腰间的一柄佩剑交予门房，“请！”一抱拳便在门内相候。
一片桂雨微落之下，只见一抹窈窕纤秀的身影迎风静立在那阵嫩黄的落蕊之中。那身影是这般轻盈，又这般矜持，款款一立，便似有无限风姿柔柔地漾开，让人离不开眼。
远远还未至山寺，已有佛经梵呗隐隐入耳，似闹哄，却又因风的传藉而透出尘世之外的清音。
兵临长泉祥桂城下，陈洋一见是孙永航的兵马，不由大愕。
这话甫落，姚氏跟着愣了愣，她看着眼前的女子，只觉耳边的梵音沉诵俱一一退去，这片桂子飘零的禅院，似有一股喷薄而起的激昂直嚣尘上。那般荏弱却又贞刚的激昂啊！
骆垂绮拭泪一笑，“哪个男儿无志气，只是没个好机会展示罢了。做弟弟的总有长大的一天，但没个试身手的场地，家人也未必知道他的能干哪！娘娘，您说是不是？”
好美的一个人儿！姚氏不禁有些惑住，仔细看她装扮，只见青丝盘和*图*书髻，已是人|妻。就不知这天下是哪个男人有这等好福气了！
“好！咱们进屋说话！”姚氏一挥袖，让自己身边的丫鬟在屋外守着，便与骆垂绮进屋秘议。
八月初七，东昶寺有高僧做法事。这一天，东昶寺也便格外的热闹，举目望去，寺内几乎俱是人头。
“咦！倒是真的！”
“端王爷与信王爷可都是皇上的至亲，自家兄弟姐妹，哪有见外的呢？娘娘，您想啊，就像民间分家私，一个偌大的家，要分也只有自家人的分，哪有外人来沾一瓢羹的？”
大军疾驰，铁蹄带起的尘沙飞扬在暗夜里，和着那呛人的铜油燃烧的气味，让孙永航有些皱眉。
姚氏笑了，她总算明白到了骆垂绮的来意，也因明白，而心中隐隐蠢动，“试身手的场地？只是打谷场子忒多的人，忒少的谷子，别家人手多，只怕争不过反粘了一身稻草。”
“机会？”陈洋不解地横过去一眼，这老东西，说话总是半吊子！总得找个空子作了！
“……”孙永航身旁的一名校尉只了不禁大怒，才要出口，便叫孙永航给拦住。
在马上等了一个时辰，终于在全军将士几乎要准备武力攻城的时候，城门开了。孙永航沉吟了会儿，忽然转头向几位近侍都尉校尉道：“几位可有小件儿的防身之器？”
“佐寅，你来！”他一拍他的肩背，铠甲因行进的伏动而擦出金属相击的声音，凛然入耳。
见此情形，他反倒镇定了下来，啐了口唾沫，他恨声道：“好！原来早就是有备而来！好！老子就跟你们拚了！看谁撑得过谁！”他大喝一声，狂乱地拍出几掌，却只是困兽之挣。
“得令！”佐寅抱拳，临上马时，忽然又回头道，“放心吧，大将军！”语罢，他头也不回地率马直往其营。
“得令！”闻谚纵骑狂向前方奔去。
骆清晏文坛之首，书画名家，风雅之士，且为人清俊，识人断品，可谓语语切中。世人都以能得骆清晏一评而喜，甚者，有名士因得了一句骆清晏‘清士’之称，而宁可放弃科举，只诗酒一生。
娘家没落，而夫家，虽说是个王爷，且是当今皇上的亲弟弟，却还远不如一个堂姐妹来得得势。一味只是隐忍，如今好歹有些志气，却也是不通朝务，一个扶不起的阿斗！
姚氏即便是深居闺阁，自也知晓这其中份量，因此听得骆垂绮如此说话，心中自是万分欣喜。面上也不由微绽笑意。
“我军败绩，又是在长泉吃得亏，但凡有主意的人都想着我军得往北求援，那西滇军定也这么想！我军行到了绵县仍未有动静，显是敌军想诱敌深入。”孙永航一顿，双目耀过一灿绚亮，将话转至长泉的陈洋，“这一次，如果陈洋稍有异动，就将其就地正法！”
嗯，什么都说得，说什么也不会错！正是个显身手的好机会！做人所不敢做，想来朝臣也会对王爷刮目相看的！
溶月问寺院住持要了些茶水点心，端了过来，瞅见两人仍在屋内秘谈，便将之奉到姚氏侍女面前，笑吟吟地道：“这位姐姐，出来这会子了，定渴了吧？这是寺里的清茶，虽比不得王府里的绝品，倒也解渴。姐姐，请润润喉吧！”
前寺由钟、磬相击的清音，由木鱼、引馨传来的诵经，便清清远远地传来，格外的宁静，衬着这一院桂子，似已超脱红尘俗世。
她没有把握，朝局越乱，文澜才能越乱，只有都乱了，才能不会掀起真正惊天动地的巨浪！
正想一叹时，骆垂绮却也同时叹了声，眉间尽是忧苦之色。姚氏一怔，随即明白，她也是在担心她的丈夫，而孙家的老爷子，病体多变，说渐愈的和说撑不过几日的都有。
明远见此，这才揖声一欠，“方才冒犯了，王爷请恕罪。”
明远呵呵一笑，“王爷英明，一眼就瞅准了问题关键。呵呵，既然有明暗之分，自然愈贴近常理的愈能掩人耳目。而与孙家最切近的，无非就是孙永航的败绩与后期的军粮问题。这个便是明里来的。而暗里的……”明远一顿，双目登时沉如深海，“逼着文澜先将底子暴露出来，引出局势紧急，逼得皇上将禁军动起来。”
此后，何家村更名‘碧光’村，亦有人称‘三千冢’。
“朝廷里现下应是内忧并起，我军粮草不够，只怕等不得这个月的补给。”孙永航一把夺过闻谚手中的火折子，就往道边的地上，将军较铺开。铜油薰出的烟头刺得眼睛鼻子都有些难受，他抿了抿唇，复又划过那条线，“闻谚，你让佐寅的队伍继续往绵县作战略佯动。你率余部随我直下宜晴，沿沣陵再迂回至长泉去！”
她真的已经别无选……
“大将军——”一马冲着他奔过和_图_书来，在临近一丈处急急一勒马，嘶鸣声便淹没在一阵大队伍行进的蹄声中。“报大将军！我部已抵达绵县，未见敌兵！”
陈洋冷哼一声，“孙大将军管教部下可真是欠缺了点啊！也难怪，你初上战场，这也难免。皇上本叫你打退西滇军就够了，谁叫你妄入西滇之地？年轻人就是耐不住性子，这倒好，偷鸡不着蚀把米！孙大将军啊，不是本都督不借兵，实在是不能借。”
这一声跪泣，吐得哽咽又心酸，丝丝震入人心里，饶是姚氏情知其请，亦不免心中怜惜，忙着上前亲扶了起来，“哎，好好说，好好说！”
孙永航朝几个受了些轻伤的部下扫了眼，又转回到陈洋的尸首上。
几个原本伏于偏厅的侍卫见此，面面相觑了一眼，俱将手中的兵器给抛在了地上，单膝行军礼，“我等听从大将军调度！”
此话似是一粒细石，在姚氏心底漾起涟漪，层层而散，渐起风波。“你是……”
“是！”闻谚一抱拳即行上马。
……
“王爷，这天下既有大半是皇上打下的，而皇上与您又是同胞兄妹，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哪！打碎了骨头还连着筋的！王爷一直是朝堂中流砥柱，如此关键时刻，岂能一言不发？”
闻谚并不言语，只是属于军士特有的坚毅的眸光也在这夜色下晶亮起来，如同最敏锐的豹子，浑身的肌肉都因‘快仗’、‘狠仗’这四个字而激昂起来。
“那孙家那边，现在到底是怎么个状况？”信王不由出声相询，他微有些好奇，这骆垂绮，在如此危急关头，到底能做出些什么来！“你早先说的，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到底修的是哪条栈，渡的哪个仓？”
孙永航朝他看了眼，浅浅一笑，“正是！所以，特意赶来与都督商议。”
“大将军，在那边杂草丛里找到两具尸首，……看不出是谁……”一名校尉走到孙永航身边，轻轻地回禀。
明远素闻这信王防心甚重，今见此问，心知其意，面上却是恼怒地大哼：“哼！我还道堂堂信王爷是有胆有识，忠君为民的王爷，却没想你如此胆小懦弱！既如此，算我明远有眼无珠，找错了人！”当下，作势拂袖欲走。
啊，你这话是说，皇上是有意放任文澜公主如此行事？
骆垂绮自然亲亲近近地答话，恭谨未因亲近而变，只是笑容里总是柔得让人疼到心窝里去。
娘娘，文澜公主眼下，虽看似强势，但也不过是近几年才气盛起来的。但皇上，皇上可是与先皇亲手打下这碧落一国的，莫说文澜公主只有几个将军，就是全碧落的将军都投了她，有皇上在一日，碧落王师的最高统帅也依旧是皇上！更何况，皇上手上还有禁军！
她不知道永航到底是怎么个情况，她更不知道皇上到底是怎么个把握、怎么个处境。或者永航是真真的败了，难以再胜；或者皇上面对文澜根本没半点把握，或者皇上早就是自身难保。她不知道，她只是在赌，赌端王在朝堂上与文澜对峙所激起的波澜。
待得胜归来，必以西滇宫中密酒‘碧光’为祭！
孙永航冷笑在眼底，回身略略扫过部下，也解剑入内。
“大将军。”一匹快骏立时奔至眼前，也不下马，只静候将令。
孙永航微仰起脸，赶了两天一夜的路，此时正值午时，室外一片日光朗照，然而他的脸却异样的沉。“将他的头颅快马送往天都！”
骆垂绮挑帘下车，溶月在一旁跟着。艳艳的秋日下，只见佛寺增辉，经声梵呗。放眼望去，百级的山阶两道，成百的信徒随着僧众排成两行，一路跪拜。前有高僧撒花，沿路直至后寺北山的舍利塔。塔顶时而落下花生、糖果，信众纷纷俯拾。
溶月扶着骆垂绮避开人流走至寺边，将一封拜贴交予一小僧，那小僧便恭谨地引着二人转过一侧偏门，直入寺西的禅房。
闻谚把拳头握得‘咯咯’响，“大将军！若不是那个陈洋！邵曲早就拿下了！这狗娘养的混蛋！”
他微逸冷笑，若是此刻出兵，这不世之功还不都叫孙永航这毛头小子给夺去？他能沾到个屁！“孙大将军此言差矣，想那次在邵曲，长泉的府兵叫西滇军打得忒惨！本都督自己都已受了朝廷的申饬。这一回你还来借兵，只怕长泉再多的兵，也不够这么败的！”
“娘，娘娘，您是堂堂端王妃，又和皇上公主是一家人，求您救救臣妇的丈夫吧！他，他一定不会做出那种事的！求求娘娘！”
娘娘，眼下正是端王爷一展身手的绝好时机。信王爷老谋深算，太过聪明之人必然难有绝对的忠心，皇上这么想，信王爷自己也知道，所以，他必是一声不出。如非真较出高下来，他绝不会妄出任何倾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