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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痛与愧疚蜂拥而至，苏言任由脸上的泪水缓缓滑落，迈着沉重的步伐慢慢地走到了李霜的面前。

盯着李霜，她却不知道如何开口。

瘦削的肩膀，硕长的身姿，凛然的侧脸——都让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闻言，苏言胡乱整理了略略凌乱的衣裙，便急忙拉着他往外走：“师傅，我们这就看看她好么？”

抬起头，苏言见一人逆着光站在窗前，干净朴素的布衣穿在他身上，仍能显露几分出尘与伟岸。

中间只隔了一条走廊，她心下担忧，脚步不免有些慌乱，跌跌撞撞地冲入了李霜的厢房。

当耳边传来苏言轻轻哼唱时，她再也按耐不住，猛地站起身，摸索着向前。

师傅是对的，自己一心想要回到皇宫，不可能一直呆在观音庙里。

视同亲生娘亲的霜姨，居然为了她的离去生生哭盲了双眼，再也看不见了么？

萧霖坦言答道：“不错，为师夸大其词了。”

苏言一瞧，乳娘已是沉沉睡去，一脸恬静，嘴边还含着浅浅的笑意。

苏言只觉胸口一暖，她不但与师傅相认，萧霖也再次毫无保留地接受了自己。

于是苏言在重临此世时，实在觉得没有脸再面对师傅萧霖，索性装作陌生人，不予以相认。

他满目了然，又问：“那言儿又能在此处留几天？到时候，还得让乳娘再次为你担心难过？”

萧霖慎重道：“鬼神之说虽然在民间并不少见，只是言儿身份特殊，免得被有心人利用，还是不要泄漏为好和图书。”

倒不如让她当作是一场美梦，从此了断心结。

萧霖安静地坐在榻前，不言不语，让她心底越发内疚。

她哽咽着，一把将苏言搂在怀里：“小苏，乳娘日也盼，夜也盼着，没见你托梦来。好不容易，终于盼来了……”

不得不庆幸，在此世重获性命的她，终究不必再孤身一人努力了。

李霜拿着佛珠的手一颤，怔在原地。

却在临死前的一刻发现，自己终究是太过心软，最终一败涂地。

苏言趴伏在李霜的膝头，忍不住放声大哭。

萧霖从容踏入，将手中的白玉琴放在桌上。

他伸出手，像往日那般，大掌在苏言头上揉了揉，叹道：“言儿还记得为师了？”

“没有，”苏言摇头：“只有谢当家以为当初的我是假死，换了身份重新入宫。”

毕竟，她让师傅失望了……

霜姨知晓了真相，如今的身子怕是再也承受不住。

略显蜡黄的脸，毫无血色，两颊明显消瘦，看似是大病初愈。双目无神，扫向门边时黯淡无光。

不知是谢昊高估了她，还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看到她眼中的迟疑与忐忑，以及眸底深藏的希翼，萧霖稍稍撇开脸，颔首道：“避免节外生枝，对皇上也暂且隐瞒罢。”

没有质问，没有怨愤。

苏言跪在她面前，握住李霜的手，泣不成声。

可是到后来，自己却是心神不稳被白玉琴所控，险些走火入魔——幸得有人适时制止了她。

“言儿的事，而和-图-书今有多少人知晓？”两人并肩走着，萧霖突然问道。

“师傅，我能在庙里留一段时日么？”

见她这般憔悴，又听着如往日那般温柔慈祥的声线，苏言双眼一热，登时落下泪来。

只是萧霖的心底骤然出现一道否定声音，他却顺从了自己的意愿。

苏言一怔，缓缓摇头。

萧霖睇着她怯生生的声线，像是以往做错事后祈求原谅的乖巧神色，眼里飘过一丝怀念。

苏言避而不答，抬手覆上她的双目，心疼道：“乳娘，你的眼睛……”

不知何时，窗前的人转过身，沉默地走近。

她身后的几位年轻的女师父皆是面色一白，待听陈瑾简略禀明途中遇上了凶恶的盗贼，侥幸逃出生天，脸上皆是浮现出一丝怜悯。这才在主持的安排下迅速带他们去了后院的厢房，并细心地送上几套干净的长衫与自制的疗伤药膏。

渐渐的，声音低了下去。

向来明白师傅总是替她着想，苏言心里有些失落，最后还是小声应下了。

苏言枕着李霜的肩头，双眼通红，有点哭笑不得，敢情乳娘还以为面前站着的不是人，而是是鬼来着？

从懂事以来，师傅的脸上极少有笑容。

“……谁来了？”

这么久深藏在心底的委屈、难受和不安霎时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像个被人欺负了的孩子，回到了母亲的怀中；又如同漂泊了许久的孤船，终于找到了可以靠岸的地方。

她咬着唇，垂下眼帘，深深地吁了口气。

“……是谁和_图_书？”不是熟悉的脚步声，主持又绝不会轻易接待陌生人，妇人有些疑惑，侧过脸又低声问了一句。

这位亦友亦兄的师傅短短月余便清减了如此之多，想必这些日子来，定然对自己心里有怨，有怜，也有怒。

“我……”她抬头飞快地扫了萧霖一眼，没见他生气或恼怒的模样，稍稍松了口气，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抿着唇没有再出声了。

一个已经死的人突然出现，霜姨怕是不会相信自己的话……

萧霖回头，淡淡道：“言儿愿意在这里陪着李霜，从此以后不回宫里去？”

萧霖看着她，道：“我们此刻已在观音庙里了。”

朴素得近似寒酸的房间，只有一床一桌一椅。一位身穿灰色布衣的妇人手中捻着佛珠，梳得齐整的头发盘了起来，丝丝银色渗透其中，神情恬静地坐在床沿。

苏言明白，他是在等着自己开口。

苏言想起他们赶来观音庙的目的，不由皱眉：“师傅，霜姨怎么样了？”

鬼神之事素来匪夷所思，她这般在苏家大小姐身上重生，也是不明不白的，一言难尽。

柔和的小调徐徐响起，一首哄着孩儿入睡的平常曲子。简简单单，却是她心中最熟稔也是当年学琴时弹起的第一首琴曲。

李霜平和地含泪而笑：“有所失必有所得，乳娘这不是把你盼来了？”

这一刻，她能感受到萧霖难以言喻的喜悦，心下不由多了一些轻快。

当年往日，这背影是她一直追寻的目标。苏言无数次想过，和图书终究有一天能超越他。

只是，此时此刻，萧霖还是守在床前，一言不发地照顾着她。

萧霖从不会逼她做任何事，以前是，如今亦是。

苏言望着这样的萧霖，目光丝毫不能从他身上移开。

苏言从未想过，记忆中这位像谪仙一般的师傅，居然也能面不改色，甚至理直气壮地打起了妄语。

她握紧李霜的手，在榻前守了很久，这才依依不舍地随萧霖离开。

一杯温茶无声地递了过来，苏言伸手，低头盯着茶盏上的袅袅轻雾，温热自指尖一直延伸至胸口。

他熟知苏言的性子，对情愫懵懂，显然是错过了向君于远坦白的最好时机。若是经他开口，皇上必定不会怀疑……

听罢，她无言以对。

苏言会意，起身走至桌前坐下。沉吟片刻，这才抬手在琴弦上轻轻一拨。

虽然不清楚是谁，可是听到那压抑的哭声，李霜面上一柔，眼中掠过一丝怜惜，伸臂轻轻地拍打着苏言的手背，无言地安慰着。

她正闷闷不乐，抬起头，却怔住了。

还记得危及之际，即便苏家大小姐的身子要承受不住，苏言依旧选择了弹奏一曲“控魂”。这是她前生苦思数月的得意之作，能在不知不觉中摄去对方的神志，令其陷入梦境之中不能自拔。

眼底才止住的温热，闻言又涌了上来，她上前用力地抱住霜姨：“乳娘，你要好好的……都是小苏不孝。”

庙里的女主持打开门时，看见三人身上沾染的血迹，以及嗅到扑面而来的浓重血腥，m.ｈｅｔｕshu•com.cｏm一脸愕然。

只是，她念及方才与李霜的会面，皱眉道：“师傅当初说是乳娘病重，可是刚刚所见，并非如此。”

好一阵，苏言才不好意思地抬起头，红着眼用力擦掉面上的泪。

苏言瞅着他，踌躇道：“……连皇上，也不能告知么？”

单凭那日在宫中，谢昊由始至终的一句“苏公子”，她已是明白，这人至此并不相信自己会被前太子君于丘所杀。

幸好，此次袭击之后直至到达观音庙，一路上风平浪静。

顿了顿，他望向苏言沉声道：“若不是这样，言儿还要多久才会主动向为师坦诚？”

半晌，苏言终于是开口，低低地唤道：“……师傅。”

被萧霖这么一说，她登时哑口无言。

苏言清醒时，发现她已不在马车里，而是躺在简陋生硬的木床上。

听罢，苏言吸吸鼻子，眨着眼勉强将泪意压下。

李霜急急抬手在她脸上摸着，指尖发凉，微微抖着，胡乱地问着：“小苏，是小苏么……感谢观音菩萨，感谢上天……”

苏言生怕李霜看不见而被绊倒，急忙停下了弹奏，上前扶住了她。

萧霖看向自己的双目透出点点柔和的亮光，薄唇轻抿，扬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平日肃然冷漠的俊颜，泛起几分明亮与温柔。

李霜轻拍着她的后背，低笑道：“才一段时日不见，小苏怎么变得如此爱哭了？”

见李霜面上露出几分倦意，苏言搀扶着她到床榻上睡下。听着乳娘絮絮叨叨地说起儿时的趣事，又叮嘱着自己好生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