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暗涌
苏言站在殿前，望着龙撵在一干宫侍的簇拥下离去，瞥向了几丈外的人：“陈大人，宁奉仪为何突然摔倒了？”
见苏贤的脾性越发暴躁，紫儿心下焦急，迟疑着提议道：“奴婢听说民间有一副生子的古方，但主子金枝玉叶，奴婢担心……”
闻言，在院中抚琴的苏言不由笑了。
小月不解，为何皇上临幸宁奉仪，自家主子反而这般高兴。
不知，还是不说？
此话明显带着那么一点酸味，她这一说完，蹙起眉暗自懊恼不已。
看出她的疑虑，苏言眼底掠过丝狡黠。
可是这样的曲目，由一个足不出户的深闺少女弹得出来，却不得不令人侧目了……
春去秋来，落花遍地，化作土泥。原该是低沉阴郁的琴音，哀叹花骨朵傲然盛放后，却黯然凋零，辉煌不复以往。
李唐入了宫，成为大内总管后，曾找来好几位有名的琴师，感觉却完全不对。
可是一曲终了，李唐听不真切，胸口某处地方却蓦地炽热起来。
纵使她再精明，毕竟年纪尚小，始终猜不明白皇上的心思。
君于远睇着她扭捏的神色，反倒笑开了：“爱妃随意便可，弹什么，朕就听什么……”
苏言微眯着眼，侧躺在软榻上浅眠。
只是对于苏言来说，区区一次举手之劳，不但少了个敌手，又多了个盟友，何乐而不为？
君于远负手而立，微微眯起了双目。
那新茶尚未开封，她根本不曾动过手脚。
苏言此刻恨不得撕掉自己的嘴巴，若是之前的回话十分别扭，这会儿又有几分急切和邀宠的意味了。
平常的茶叶自wwｗ•ｈｅｔｕsｈu•cｏｍ.coｍ是不会如此，可惜那罐罕有的新茶，就不一样了……
苏言睇了陈瑾一眼，弯腰抱起白玉琴，转身入内，不再多问。
她也明白，在这后宫中，纵然如今多么受宠，到头来有了更多年轻美貌的新人，自己又如何能独占君于远？
“这方子可有人试过了？”她不管不顾，拽着紫儿急急问道。
也幸好，宁月荷比苏言想象中要聪慧。
陈瑾低头抱拳道：“回苏采女，臣下不知。”
李唐呆愣在原地，神色似是带着不解与犹疑，片刻后才跟随而去。
他正要开口留下，却闻见殿外几声嘶哑的吼叫。
“皇上，可是要在琼华殿内用膳？”待琴曲的余韵渐散，李唐适时躬身上前问道。
那罐新茶，看起来并没有任何异常，自家主子如何下的手？
苏言眼神微动，垂眸答了一声，便又坐在了琴前。
也是那一夜，他对那人有了改观。
阻下君于远留在琼华殿，不惜上演一出苦肉计。只可惜，出谋者费尽心思，最后却便宜了别人……
“那便好，明儿就以我补身为由，命人送来药材。余下的，你明白该怎么做了？”苏贤笑了笑，连日来的郁闷终于是散了大半。
“主子，宁奉仪的腿伤突然化脓，御医不得已，只能恳请皇上移驾，免得龙体沾了病气。”几日后，小日子低声禀报，眼珠一转，心思也跟着转了几道弯。
苏贤的身边，能安然无恙的，也只有紫儿了。
君于远淡淡一笑，牵起她的手在桌前落座：“朕数日未来，甚是想念苏采女的一手好htｔｐs://ｗｗｗ•ｈｅtushｕ•cｏｍ•cｏm琴艺。”
能摆布她的人，除了那位苏家二小姐还有谁？
若是有了皇家的子嗣，那便不同了。
苏言的脸色颇为不自然，不着痕迹地抽回了手：“能得皇上赞赏，是臣妾几生修来的福气。”
想归想，他还是火速领命而去。
似乎一阵轻风吹过，她便会因此而消失无踪。
君于远盯着琴弦上飞快挑动拨弄的纤纤十指，犹只觉眼花缭乱。
苏言送去新茶，既是施以恩惠，也是一番试探。
待紫儿匆忙离去，苏贤招来偏殿的小太监，把手中的便条递了过去，又小声叮嘱了。
又不是不晓得诺大的后宫，君于远不可能只有一位嫔妃，如今介意有何意义？
君于远这番所为，根本就是弃卒保车。
脑海中突然闪过那双沉静的墨眸，他蹙起眉，终究迈步上前。
宁奉仪无权无势，又如何会耍心计与苏贤争宠，这莫不是嫌命长了？
身为宫内的御前侍卫之首，也会有不知晓的事？
即便是从未上过沙场的御林军，也在曲声中不自禁地绷直了脸，挺直了腰板。
苏言专注在白玉琴上的目光，深凝的眼眸，微抿的双唇，他仿佛从这个纤瘦的女子身上，感受到了隐藏在心底的汹涌激荡。
自知失言，她急忙补救道：“不知皇上想听什么曲子？”
不是哀叹的悲鸣，而是说不出的傲然与欢欣。
苏言却是并无所感，兀自沉浸在思绪中，指尖轻轻挑起琴弦，略略试了音，随手奏起了熟悉的一曲——《惜花吟》。
不敢开口，又不能惊动自家主子，小月愁得小脸皱和图书成一团。
小月递上干净的湿帕子，见她心不在焉地擦着手，小声提议道：“主子，可是要让小日子出去打听打听？”
翌日，听闻宁奉仪摔伤了右腿，行动不便。昨夜君于远探望后怜惜她，便留宿在奉先殿。
苏贤却用湿帕子使劲擦了擦手，唇边一抹冷笑久久未退……
李唐在他的示意下并未开口通传，反倒是奉茶的宫婢转身时发现了两人，正要行礼，却在君于远的眼神下僵在原地。
母凭子贵，苏贤的地位足以在后宫中固若金汤！
知晓他并不爱风花雪月的曲目，苏言低头沉思了片刻，这才将指尖置于琴弦之上。
山寨的孤山，深夜时分，那人抱着琴在屋前随意一坐，望了眼满园的萧瑟，奏起了这一曲。
说到底，还是受人指使。
“是，奴婢一定办得妥妥当当。”紫儿躬身应下，眸中闪烁。
宫香怡的事，想必也令宁月荷心寒。不然的话，又如何会这般轻易就接受了她的好意？
君于远看着这位苏采女，心里头突然冒出这样的念头，不禁失笑。
远远望见前院一道纤瘦的身影，以及跟前的石桌上那张白玉琴。脚边是极淡的熏香，袅袅轻烟萦绕，衬着素净的罗裙与不施脂粉的艳丽面容，仿若谪仙。
对此，紫儿也是一筹莫展。
落叶归根，花儿亦是如此；一刹那的鼎盛，便已足矣……
小太监接过她塞入自己袖中的用帕子包好的金钗，满脸喜色，连连点头，生怕失了这好差事。
小太监暗忖着，那位奉仪的交情何时跟自家主子这般好了？
偏偏她在人前还得装出一副温良贤淑的模样，芝和*图*书兰殿的奴才皆是哆哆嗦嗦地躲着这位主子，生怕被迁怒。
君于远说不清心底骤然涌起的情愫，究竟为何。
君于远不再去奉先殿，平日必定去芝兰殿与苏修容用膳外，亦会隔三五天到琼华殿听琴。
李唐不懂音律，可谓一窍不通，却唯独对此曲尤为深刻。
说苏贤受宠，君于远去琼华殿的次数不多，却也不少，对苏采女也是和颜悦色，很是欣赏。只是他对苏贤亦是纵容，几乎算是有求必应，但眼底总是透着一股子的疏离……
悲秋惜春的曲子最为他所不喜，只是琴曲像是在低低诉说，陡然间去明亮起来。
大气磅礴，扣人心弦，这苏采女确实琴艺高超。
苏贤一听，立刻喜形于色。
君于远抬头瞥了眼天色，侧头微微一笑：“爱妃的琴艺出神入化，朕这一听意犹未尽，倒是忘了时辰……”
“何人在外喧哗？”见君于远皱起眉，李唐面色不善，扬声一喝。
小心翼翼地瞅着四周，小太监撒腿溜出了寝殿。
向太医院要药材，贵在多不在精，就不怕那些御医能瞧出什么来！
紫儿连连点头：“奴婢打听过了，虽然效用因人而异，对身子却没有任何坏处。”
若是旁人，后宫少了一个嫔妃，她受宠的机会就更大，自是不会放过这样的大好时机。
没有留宿，也不过坐上小半个时辰，已是让苏贤嫉恨得满心的妒火无处发泄。
要不然，再让君于远在奉先殿呆下去，怕是连大罗神仙亲自前来，也救不了她的。
朝起夕落，波涛肆虐怒吼，激昂振奋的一曲。
“不必了，”苏言摇摇头，一场小把戏，又何必ｈｅｔｕshu.ｃｏｍ•ｃoｍ费心神？
这位宁奉仪，看来注定要被舍弃掉了……
君于远盯着身边的女子，眼眸渐渐变得深邃难明。
守在殿外的御前侍卫快步走来，恭敬地禀报道：“皇上，宁奉仪不甚从石阶上摔下，如今昏迷不醒，正请太医院的御医前往诊治。”
皇上突然驾临，惊得琼华殿一干宫侍手忙脚乱地正要禀报，却被君于远抬手阻下了。
没想到此刻在琼华殿，有生之年他还能再次听到这一曲，胸口情不自禁地再度有了触动……
命随行之侍在殿外待命，他带着李唐举步走入。
苏采女这是将自己比作落花，庭院深深，宫闺寂寞？
即便在所有人看来，自己与宁奉仪腿伤加剧似乎有所关联，却绝不会联想到，这并非落井下石，而是合作的前兆？
这首曲子，他曾在许久之前听过。
当年的他只叹文人迂腐，对这位前来招安的臣子半信半疑。
只是想起苏修容的那副嘴脸，苏言回过头，对一旁的小日子吩咐道：“把柜里的新茶给宁奉仪送一罐去，说是我不便探望，聊表心意。”
思及此，苏言指间一顿，唇边溢出丝轻叹。
似是惊涛骇浪，激烈地拍打着礁石；似是沙场点兵，庄严肃穆；更似是战场千军万马奔腾而来，气势如虹，所向披靡。
琴曲哑然而止，苏言诧异地望向来人，起身行礼：“臣妾拜见皇上。”
莫不是，怒极反笑？
“摔伤了？”君于远抬起眼，对一旁的李唐点点头：“让谭老御医火速赶去，立刻摆驾奉先殿。”
若是平日那般饮用，对身子倒没有丝毫影响。可是，如果把新茶置于伤口上，就另当别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