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限期
那一夜，在望月亭极尽缠绵的轻吻。
只是而今，那人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苏言已经不能再满足于那匆匆的一瞥，她想要更多，想要更加接近……
此事一了，紫儿清醒，回想起这段时日的一切，承受不住叛主之责，绝望之余便在牢中咬舌自尽而亡。
苏言回想起入宫数月来的点点滴滴，淡淡笑开了。
蓦地，一阵突兀的笑声自牢中传来。
细微的轻响自掌下传来，若是平常人，或许不能听出丝毫不妥。
“与你同路的乳娘，怕早就不在人世了，哈哈……娘亲素来有先见之明，知道你迟早会坏了事。看，老天开眼。我要死了，你又如何能逃得过去？说不定，你比我更早下地狱去！黄泉路上有你作伴，我也不会寂寞了……”
因而，她对这类机关并不陌生。
谭司浩一怔，对上她的双眼，却不确定苏言说的话。
不是被选中，被留下，而是这一局中暂时还不能失去她这个角色……
问出来了又如何，让那些字句再一次狠狠地刺破她的心胸，打破她一直以来勉力支撑的信念？
经过了苏贤一事，谢家定然受到了影响，四家之首的位置岌岌可危。
两个月么……
难怪君于远在她入宫前，不让两人相见，亦不再提起。
候在牢外的小日子看见自家主子面无血色地走来，大吃一惊，赶忙上前搀扶：“主子，可是身子不适？奴才这就让人请谭老御医来……”
可是，苏言唇边的笑意却渐渐浅了，慢慢地消失了。
原以为能套出一点线索，再动些手脚引致苏贤身上。
于是，苏言不敢告知李霜自己的身份，亦不愿与师傅相认。
她乐呵呵地笑着，声线愈发柔软，抚着自己的脸颊眼底尽是愉悦：“皇上欢喜这张脸，他定不会忍心舍去，我还有机会，而你ｗwｗ.ｈｅｔｕsｈu•ｃｏm.cｏｍ？”
苏贤的神色越发得意：“我死了，你也要死了。苏府什么都得不到，谢家也无法从你身上套出什么。至于皇上，他才是最后的赢家。”
苏贤已没有翻身的机会，她又何必与其斤斤计较？
她稳了稳心神，没有再看那牢中癫狂的女子，慢慢的，一步一步地走向天牢的出口。
那一日在偏殿院中，她一边弹奏着白玉琴，一边欣赏着不远处的人舞剑的潇洒身姿……
面前这位苏采女，却有种说不出的恬静与坦然。
苏言毅然转身，苏贤再也无法兴风作浪，不是么？
谭司浩垂着眼，像往常般认真把脉：“苏采女体弱，又大病初愈，阴冷潮湿之地，往后还是少去为妙。”
谭老御医沉默了，身为太医首，他亦不过是皇上的奴才，必须奉旨行事。有些话不该说，他绝不会泄露半句。
如此多的回忆，她该满足的。
谭老御医的药，不是救命，而是在续命。
琼华殿内，苏言早早撵走了伺候在侧的宫侍。
宫中是非历来最多，嫔妃来了又去了，他看得真切，也有些麻木了。
言下之意，是让她不要再去天牢见苏贤么？
从刚开始听见真相时，胸口撕心裂肺的痛楚后。如今却不可思议的，心底恢复了一片平和。
他在这个吃人的宫中立身保命多少年，奉行的便是装傻与寡言。
见他还要滔滔不绝，表达忠君爱国之感，苏言轻轻笑了：“冷暖自知，这身子是我的，又如何不清楚？此处没有外人，谭御医不妨直说。”
谭司浩在这皇宫数十年头，亲眼目睹了多少悲欢离合，生死离别。那些人或不甘，或悲愤，或忿恨的神色还历历在目。
唯一的，苏言迫切想要知道的，她还能在那人身边剩下多少时日……
如此癫hetusｈu•ｃom•coｍ狂、愤恨，仿佛毒舌般诅咒的目光，苏言依旧坦然而对。
确实，此事未免太过于顺利，君于远由始至终亦是一只眼开一只眼闭，放任自己出手。
历代帝王的寝殿，总有许多未知的机关。或用作保命，或用作私藏珍宝，甚少人知晓。
不像是消极的认命，尤其眸底的执着令人动容。
“你难道真的一无所知？为何离开苏府后，你的身子却越发衰弱？为何入宫后，经过谭老御医亲手医治，病情却一再无起色？”
她的用处，看怕也是走到了尽头……
曾几何时，她也是如此冷眼睇着那些手下败将，瞥见他们或大声痛骂，或疯狂崩溃，或痛哭流涕，或自我了断……
纵然心底还残留着一点医者的恻隐之心，却无论如何比不上自己的身家性命来得重要……
苏言不知怎么，软在床榻上，如释重负地吁了口气。
苏言心下好奇，迟疑片刻，终归是取来狐裘裹上，大步踏了进去。
掀开锦被，苏言下了榻，缓步走向窗前。
刑部开庭审理，皇上金口玉言，下旨定罪，前后不过三日。
不料所有的作为，皆出自她左右。有紫儿在手，她的供词足以令苏贤死了千百回，苏言亦省了不少事。
又或是，上回忘记给她的孟婆汤，将会令自己彻底的忘却一切。或许滞留在地府赎罪，或许如同一张白纸般重新降临人世？
牢狱中，苏贤一身光鲜早已不在，倚着冰冷的墙满目疮痍。
跟前这个人，原先就该被她踩在脚下，又或是永远被抹杀掉。如今，却安然无恙地站在自己身前耀武扬威？
若她在君于远的位置，面对谢家送入宫中的两人，定不会轻饶。
“娘亲断不会忍心舍了我，紫儿又如何会背叛？所有的一切，定是你动了手脚！”苏贤并非愚和*图*书钝，起初的彷徨无措渐渐消散，脑中慢慢清明。
苏贤似乎冷静了一些，张狂地大笑道：“怕是要眼睁睁看着我登上后位，身子日复一日地衰弱，直至病死在琼华殿里。”
紫儿意志坚定，若非苏言驾驭纯熟，还不易将其拿下。
她不出手则矣，一出手定不会给对方任何余地……
“不必了，”苏言眼底一冷，一个眼睁睁等着她毒发身亡的大夫，请来又有何用？
君于丘当年也告诉了她几处府中的暗门，以作逃逸之用。
片刻后，苏贤又笑了：“苏言，你的下场与我无异，又有什么好得意的？”
苏言理解君于远的处境，明白他所做的都是明智的、正确的，是他身为明国帝王该做的。
苏言只觉胸口被人生生挖去了一个洞，疼得几近想要落下泪来。
他从不会让自己失望，以前是如此，往后亦然。
原来，她还是一颗终究要舍弃的棋子。
命人送走了谭司浩，苏言让小月撤去了案上的烛灯，在微弱的月色下独自抱着锦被愣神。
扑面而来的冰冷之意，令她周身冻得一颤。
对上苏言沉静的眼眸，苏贤的脸面不禁越发狰狞。
承永殿外一片灯火通明，比邻君于远的寝室，却并未点灯。
苏言低下头，抽回了手臂，淡淡道：“谭御医，我还能苟活多少时日？”
“当初是怎么说的？担心爹再骚扰你，于是偷偷放走了你？怕你出府后受累，塞给你充足的路费？”她一面说着，一面兴奋地双肩发颤，双眼登时亮得刺人。
萧霖曾言，前方尚未明朗，她总是会本能地选出最适合的路去走。
苏贤瞪大眼，欢快地答道：“你还记得离开苏府前，娘亲送去的盘缠？”
谭司浩的不言不语，等于是默认了。
原来，苏家大小姐的乳娘已经不在了？
不愧是苏家主母的亲和*图*书信，又在苏贤身边呆了很长一段时间，事无大小，她都一一知晓。
这时候，谭司浩不该开口，最终却输在了那双沉静的眼里……
起初只是低低的，似是从喉间渗出的声响。渐渐的，带着些张扬的大笑，在冷清的天牢中凸显阴森慑人。
苏言知道，要从这人口中撬出些什么并不难。只是，这一会，漫天的倦意汹涌而至。她陡然间，失去了询问真相的兴趣。
他素来不会留下一分一毫的隐患，她苏言又何尝不是如此？
她撵走殿内的宫侍，以白玉琴为媒介，诱出紫儿将实话道出。
苏言转过身，望见苏贤扶着墙摇摇晃晃着站起身，满眼的讥嘲，压抑不住的笑声源源不绝，几近笑岔气之时，才逐渐停了。
原来，他早知自己命不久矣。
萧霖的居室里亦有一道暗门，通向一片小树林，为师傅教导君于远的秘密之地。
“我仅余的恳求，谭御医，这身子还能支持多久？”
每听一句，苏言脸上便更白了一分，只是神色却仍旧如初：“……苏家主母对我下毒？什么时候的事？”
他定是还在御书房，兢兢业业地批阅奏折。
苏言单手倚着墙，几乎要站立不稳。
她能帮君于远，将谢家家主带入局中，便已足矣……
苏贤恶毒地瞅着苏言，一字一句仿佛从心底迸发出来，带着说不出的欢愉：“你是不是总觉得晕眩，眼前发黑？是不是手脚虚软，浑身无力？是不是时常昏睡，却越发疲惫不堪？”
可惜理智上的认同，不等于她能全盘接受。
或许她其实已经有所察觉，只是这背后的事实，却下意识地躲避。
“两个月，已是极限。”
若是真的知晓了，怎还能这般淡定自若？
君于远会是个明君，苏言从不怀疑，这也是她选择其为日后效忠之人的原因。
苏言不曾想ｈｔｔps://m•ｈetｕshｕ•com•ｃoｍ到，有一天，她引以为傲的才能，会让自己落得如此境地……
唯一的缺点便是，白玉琴控制人心神的效力并不能持久，她不得不速战速决。
苏言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了天牢的，只觉得浑浑噩噩，脑中一片空白。
苏家大小姐的身体，被苏家主母下的慢性毒药逐渐侵蚀，可叹她竟一无所知……
反之，苏采女这是在故意套他的话？
她眯起眼，盯着面色苍白的苏言，骤然冷哼道：“我看得出来，你对皇上的情意并不比我少。可是，他对你，跟待我又有何不同？”
这一撒手离世，是不是终究要回到碧落黄泉，再不相见？
死无对证，苏家主母再有翻天的本事，也无法救得了苏贤。
苏言墨黑的双眸微动，轻声问道：“苏贤，你这是在威胁我么？”
一想到君于远枉顾自己的生死……
苏言却熟知这样的声音，墙壁后竟会是暗门。
谭御医袖中的手臂微颤，侧身微不可见地转开了视线：“苏采女无需担忧，臣下奉皇上之令，定然不负使命……”
如此的阴寒之气，君于远的暗门之后，究竟藏了什么？
若说当年，她愿意在远处哪怕只看君于远一眼，便已经足够。
两个月，足够君于远这一局收网。
兵败如山倒，这样的舍弃，这样的失败，对于苏言来说并不陌生。
苏言的双手覆上石墙，轻易地寻到了开启的机关，打开了门。
苏贤刺耳的笑声在天牢中回响，苏言只觉胸口一阵刺痛，仿佛被人生生抽去了骨，剐了心。
“你以为，皇上真的向着你？只不过是，等待着适合的时机，将你身后的谢家一并拔除……”
眨眼间，她又改变了注意：“我头疼得紧，你这就去请谭御医去琼华殿。”
“奴才遵命，”虽不明白苏采女为何突然改变了主意，小日子仍是迅速命人去太医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