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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同尘与灰

作者:朝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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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袒护

第三章 袒护

这么晚才送过来,真是蠢死了。
明明就应该是,他死去多年的爸爸。
等纠耳耳第一轮补课结束后,曼哈维传来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一个。喜的是加州入冬早,曼哈维漫长的年假要来了;坏消息是天公不作美,最后上课的这几天,学校空降了一个包公黑脸。
以前打的耳洞还在,她直接扣了上去。细钻镶了密密麻麻一圈,闪烁在纠耳耳耳边的,是一个小巧的十字架。十字架是磨难、是人生,圣主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劫。她重新刻了父母的名字。
“你是不是经常会在感觉麻烦的情况下,去动一动你的耳钉?”
空旷的沙漠,并排的两个人悠闲地走着,陆疾时不时地嘲笑着纠耳耳的脑洞,纠耳耳则吐槽着陆疾话里的水分。投在沙地上的两道影子被拉得很长,稀薄的月光给影子镀上了银光。
纠耳耳笑了一下,明媚的笑容让她的脸生动了起来,在一道道目光的注视下,她像变戏法一样拿出了一个东西。那是请假的那段时间里,她花了一天的时间才买到的最心仪的小东西。小小的耳钉,躺在纠耳耳的掌心。
果然,Leslie不幸被点名了。他看着陆疾标出来的答案,快速地回答了问题。坐下来时,Leslie的话居然还能续上:“这位大侠的救命之恩,本少他日再报。我刚刚说到哪儿了?”
真难看啊。纠耳耳转移了视线,随手翻看起了书柜上的书,她语气轻松地告诉Leslie,自己还有事,让他多照顾着陆疾。Leslie以为她是内疚,听了她的推辞也没多话。
陆疾听进去了,等着Leslie说下去。
Leslie怎么会喜欢上纠耳耳:“唐老鸭和米老鼠能在一起吗?”
“这里有凤梨派、菠萝包、红豆小饼和椰奶糕共四种点心,点餐人纠耳耳,麻烦请签字。”
“真喜欢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空旷的沙漠上,两个人的身形显得很渺小。陆疾沉吟了一会儿,缓缓开口:“我右耳上戴的这枚耳钉,其实是我从我父母的骨灰里拿出来的。”
“我随便问你几个问题,可以吧?”
这个常年忧伤在童话里的小王子不知道,他的口气在执教多年的中年男人听来,简直不可理喻,甚至是猖狂到了极点。
结果刚开始讲话的神宫又突然被打断了,陆疾的思绪也被拉到了讲台。纠耳耳推开椅子,直接走上了讲台。她掏出几张成绩单,在同学们的注视下,毕恭毕敬地摊在了神宫面前:“这是这个学年四季度的成绩考评。”纠耳耳莫名其妙地拿出了其中一张,交给神宫。
纠耳耳愣了愣,缓缓笑了起来:“假的。”
纠耳耳直接站了起来,平静地指出问题:“老师,这样的处罚不合适。”
她回:“我没在学校,明天吧。”
Leslie明显有些转不过弯来:“怎么是纠耳耳点的餐?”
为什么要犯错?
“还有,被你揍过的那几个小子,我把他们的……成绩单都改了。”公报私仇,纠部长没有半点不好意思。但是陆疾还是果断掐了电话。
“你怎么不说我爱你。”
纠耳耳则笑眯眯地把陆疾往前一推,快许愿。
他问:“下课了,今天要补课吗?”
陆疾懒懒地合上电脑,等着看黑脸神宫怎么挑刺。炮灰纠耳耳在一众目光之下,有些疑惑地开口:“学生衣物要合乎礼仪,不允许奇装异服。”陆疾今天穿得很随便,限量版横须贺夹克和牛仔裤,哪里奇怪了?
对方很给她面子,通话还在继续。
“干什么?”
何况从补习开始,纠耳耳的作息时间表几乎就和陆疾的差不多,她怎么可能有时间?
陆疾:“丢了,找不到了。”
前排的纠耳耳简直被这两人气到无语,她连忙站起来收拾烂摊子:“老师,Leslie平时都有穿,今天是第一次。而陆疾的校服确实丢了,我之前已经通报生活处了。”
纠耳耳不说话,等着Leslie继续说下去。
原来当时是陆疾所在的楼层停水,他去楼下倒水喝的时候,突然就被一个法国男生撞了一下,陆疾没在意,擦肩而过的时候,另一个法国男生轻蔑地留下了一个单词。
Leslie举着勺子,头发都竖了起来,他瞪着某人,连威胁带恐吓:“你到底吃不吃?”
名单上被重重画下两个名字,陆疾和纠耳耳。少年身形出尘,女生背影倨傲。于是在众人面前,纠耳耳拉过陆疾的手推门而去;而他任由她牵着,一笑之下,眉目舒朗。
“纠耳耳,”他的声音终于飘进了她的耳里,“嗬,算了。”
陆疾笑了,这不难猜:“假的。”
听说是个日本老师,叫神宫一直,此人行为古板,最讨厌违纪生,言语之间一板一眼,真是好不让人讨厌。当包公神宫进门做自我介绍的时候,一整个班的人都在心底里哀号。
“我给她喂药的时候,她死活不喝,我也没了办法,就随口哄了一句乖女儿。”吊儿郎当的Leslie原本还有些不耐烦,他端着药,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温柔下来。结果纠耳耳在听到那声“女儿”后,突然就变得很乖巧,她乖乖地喝光了药。
陆疾住院观察了几天,等确定没事后已是两周后,他回了教室才知道,模范生纠耳耳请假了。纠耳耳虽然不在,陆疾也没能过几天清净日子,因为Leslie前后态度的转变。这几天Leslie一直在私下里琢磨,原来他和陆疾其实差不多,两个人明明都是明艳忧伤的美少年。
“能开始了吗?”
一枚耳钉而已,今天摘了,明天还可以戴嘛。
时间过得倒是快,这好像是陆疾被关禁闭之后,纠耳耳第一次独自面对他。抱歉什么的,她其实很想再说一遍。这么一和-图-书想,纠耳耳也就说了出来:“上次的事,对不起。”
陆疾的回应是直接摁断了电话。纠耳耳不依不饶,又打了过去,还没等对方不耐烦之前,她率先开口:“我保证,以后只要是你说的话,我全都相信。”
陆疾:“……”
神宫老师的眼睛在陆疾和Leslie的身上扫了几个来回,严峻的目光闪烁在镜片后,然后他伸出手,缓缓指向Leslie:“你先坐下。”
紧接着,纠耳耳的也到了。
与此同时,前排的纠耳耳也传了一张过来。
陆疾:“……”
陆疾点头,他无所谓。
此时被Leslie当着全班的面揪着陆疾不放,纠耳耳努力让自己看上去德高望重一点,再威严肃穆一点,只说:“陆疾同学的情况我是知道的,因为他昨天就跟我说过了,他的校服送去干洗店后就丢了,嗯,还有里面装着的名牌。”
病房门突然被推开,送餐小哥推了推眼镜,近乎木讷地问:“陆疾是谁?”
午后的光渐渐混浊,地平线的光晕散开,染红了天际,也染红了整片连绵起伏的沙丘。大雪纷纷扬扬地落下,沙地变雪原。陆疾心不在焉地用脚在地上画着什么,他双手插兜,瞥了一眼旁边神游的纠耳耳:“喂,红旗同志。”
纠耳耳只好端坐下来。“孩子妈”独自站着,“孩子”也不说话。Leslie连损两员大将,简直心痛得难以呼吸。陆疾神游在外,回过头看了纠耳耳一眼。难为她了,模范生第一次为他说话,估计连拳头也都攥紧了吧。
小护士抬头,意识到陆疾指的是谁后,附和着说:“你说耳耳啊,挺好的一姑娘,我们都说其实属她来了省事,都不用让医生看,我们直接开些化瘀活血的药给她就行。”
这种毫无建设性的话题,陆疾都懒得回答。纠耳耳对菌类食物过敏,她不能吃木耳、蘑菇这些东西。Leslie刚认识她那会儿还不知道,后来托纠耳耳的福,考试考了个不错的成绩,他就自作主张,带着纠耳耳去吃大餐。
这一次做对了吗?
“你刚刚说,纠耳耳脾气很凶很讨人厌。”
神宫的咆哮回旋在阶梯教室里,故事里的坏人普遍都气急败坏:“好,你们两个,我记住了。”
“有吗?”陆疾坐直身子,很古怪地笑了笑。
全班女生分裂的情况不复往日,可惜纠耳耳还不知道。说起纠耳耳,Leslie就像是夕阳下缅怀青春喝小酒的老头,话还真不是一般的多。两人坐在最后一排,陆疾趁老师满目期待寻找答题人的时候,直接把Leslie面前的书给他翻开。
“耳耳,你说,如果父母知道……他们当初的决定……并没有得到所期望看到的结果……”
他喜欢谁?Leslie瞪大了眼,一脸的莫名其妙。
纠耳耳没待太久,给了钱就走了。陆疾慢慢地踱到柜台处,漫不经心地评论了一句:“刚刚那个女生挺奇怪的。”
那天以后,纠耳耳就一直待在房间里。期间Leslie打过电话说陆疾已经醒来了,问她要不要过去看一眼。纠耳耳迟疑了半天,向床头的镜子看去。那面落地镜清晰地映照出了她此时的模样,纠耳耳端详着自己红肿的脸,以及伤口密布的脖颈。
这个听上去镇压了神宫威风的问题,其实只是陆疾下意识的问题,他有疑惑,所以就脱口而出。为什么要让他摘耳钉?贴身的东西,怎么就不能跟着自己?
上过电视,播报过新闻。陆疾的手指一顿,他摇摇头,是看似风轻云淡的态度,下一秒,拿了药的人直接就坐在了角落里。陆疾在等医生,与其在窗口听小护士聒噪,不如安静坐在角落里。
纠耳耳:“我呸,想得美。”
他:“你怎么不说我爱你?”
得到回答后,陆疾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他低低地念了一声她的名字,纠耳耳。与此同时,纠耳耳书里掉出来一个东西,那是曼哈维的校卡。小小的名牌设计精巧,镀边的花样上只有简简单单的两个字,陆疾。
“你说过谎吗?”
“谁的?”陆疾的声音略微有些低哑。
他实在是没有被吓到,气氛便有些尴尬。生日大概是每个人每年都要庆祝的时刻,庆祝刚一落地,就有神光拂地,良田万顷。可陆疾不需要。但他看着眼前的两个人,随即在心里宽容地叹了一口气。算了,不知者无罪。
“喜欢暴力游戏吗?”
明媚的阳光打在纠耳耳的脸上,让她不由得眯起眼。那个时候,阿姨会在后面轻轻推着她,然后声音轻柔地教她一些简单的唐诗。
陆疾静静地站在窗边,不知道在想什么。神宫拿起意见书,一如既往地公开宣读:“鉴于陆疾同学态度恶劣,违反校规,不听师言,经老师思考,到负一层写检讨,时间是一天。”
“假的吧。”纠耳耳压低声音,故作神秘,“我跟你说,很久以前,我见过马克老师哭。”
陆疾继续抖了抖眉毛,有些不置可否:“她自己。”
陆疾挑眉,满脑子都是狗血情节。
“你可以克服。”
“没有。”
“怎么了?”
Leslie:“洗了,还没干。”
一开始,他们都撞见过对方的秘密。可相识半年,两个人都自以为是地觉得了解了对方,但其实也都猜错了对方。
电话突然响了起来,陆疾顾不上,一巴掌挥到Leslie头上,让他帮忙接个电话。
“嗯,希望咱‘女儿’不要……被人欺负,希望咱‘女儿’出嫁前能好好照顾那张脸。你说万一留下了一点什么疤,都不能卖个好价钱。”陆疾似笑非笑地看着纠耳耳,一个字一个字缓慢说道。
天气渐渐转凉,当第一场雪落下的时候,一个特殊的日子到了。还是hetushu.com•com纠耳耳从入学资料上看到的,陆疾生日,在十一月十二日。她开始了秘密策划和紧急部署。
会通知家长把孩子领回去几天吗?
请吃个大爷,明明是本少掏的钱,Leslie咬了一大口蛋糕吃着,敢怒不敢言。
纠耳耳盯着白色的墙壁,她的思绪不知道飘到了哪里,也不知有没有在听。
“你说什么?”
可她没办法点头。
几天下来,不少学生被神宫抓了实例,国际电话拨过去,直接让学生和家长解释。那日黑脸神宫从天而降,美其名曰为突击检查。从第一排开始,检查学生的衣着、作业,事无巨细。
“兄弟转恋人,感觉很奇怪的。”
陆疾的脸上神色莫辨。父女、人|兽,Leslie的口味真是够了。良久,陆疾看着Leslie,轻蔑地挤出两个字来:“人渣。”
“……”Leslie捶着胸口以明心志,显然是陆疾这个结论太难让人接受。
耳钉确实是陆疾从骨灰里找出来的,他的嗓子以前受过伤,不能再唱高调。而纠耳耳最讨厌的地方其实就是曼哈维,还有在很久以前,她的确曾见过马克老师痛哭。
“在某些人提及某些关键词的时候,你的心情,会突然感到烦躁吗?”
Leslie在问纠耳耳,也是在问自己。
“听懂了吗?”
第一个典型怎么会轻易放过?神宫在台上怒不可遏地写着处理意见,教室里的安静有些尴尬。
新生陆疾晕倒的消息传出来后,纠耳耳已经回到了家。乔女士等了她好一会儿了,看到她进来时,便伸手拉下了窗帘。
“那和你没接触过的人呢?比如,你喜欢的明星或者你喜欢的作者?”
“她戴口罩,是因为有伤?”
“我发现你右耳戴着一枚耳钉,是吗?”
Leslie爆了句粗口。
陆疾伸手转了转耳钉,突然感到一阵烦躁,抬头去找医生的踪影。据他小叔推荐,有个心理学研究生说是对他的病情很有兴趣,今天让他来,说要详细聊一聊。
神宫念一句,纠耳耳的心里就沉一下,直到听见处理结果为“负一层写检讨”。
陆疾笑了,似乎现在才看透纠耳耳本质下所蕴藏着的力量。纠耳耳不是为了他,她是在反抗。
看样子,那就是Leslie的诚意。但是,他哪只眼睛看到陆疾需要用到这个东西了,人家明明是肤如凝脂的美少男好不好,人设又不是落魄大叔。再说,一个男生送另一个男生剃须刀,这听上去都有点诡异。
怎么可能是他?
Leslie离得远,却自信对方能听见:“……”
Leslie把手机拿到陆疾耳边,摁了免提。
末了,神宫老师看了一会儿陆疾,突然点名炮灰学委:“《学生仪容规范》里,怎么说的?”
陆疾简单回了一下:“嗯。”
纠耳耳闭上眼,视线里最后残留的影像,是乔女士从书桌前慢慢走来的身影。剧烈的疼痛传来时,纠耳耳近乎麻木地想,快了吧。
纠耳耳当时不明白。
乔女士的声音没了平日的镇定,她带着一些克制下的怒意,为不断搞出意外状况的纠耳耳所心烦:“纠耳耳,你为什么要犯错呢?”
陆疾意外地看了她一眼,摇头:“哟,不好骗啊。”
确实是个好学生。神宫翻了一下,分数属实,所以呢,这是要干什么?
“你往旁边站站,别挡着我创作。”
那句话印在了纠耳耳的心上,从此在她温情缺失的贫瘠岁月里摇曳生姿。那总让她在某个出神的瞬间回想过去。
“那这枚耳钉,是你自己买的吗?”
“和父母呢?”
再揉眼抬头时,旁边的Leslie和前面的纠耳耳同时回过头来看他,两人的表情都很沉重。陆疾愣了一会儿,突然意识到什么。他好像把给这两个人回的字条,弄混了。
Leslie瞬间觉得,神宫的头发都竖起来了。神宫老师气得抖了三抖,教了这么多年学生,陆疾还是第一个问“为什么”的学生。
“就没上过新闻吗,好像在我小时候的新闻里出现过呢?”那小姑娘看陆疾不说话,又开了句玩笑。
叫着妈妈,眼泪突然从她的眼角落下。Leslie这个从小都没被父母喂过药的家伙,突然之间就萌生出了一种很奇怪的感觉。那感觉他也说不上来,但从那天开始就一直存在着,每次他看到纠耳耳,心里就会柔软得一塌糊涂。那滋味,像牙齿轻轻咬过手背,弄得人又痒又疼。
没了那两人的打扰,陆疾在安心创作。他的某个小剧本写得不错,下课后,老师留下来特意夸赞了几句。等他出来时,罚站的人早已没了踪影。
“纠耳耳平时练跆拳道吗?”
陆疾摇摇头。
当事人陆疾盯着这个瘦弱的女生,同样细而碎的光闪在他们的耳朵上,就像是两人同时定下了某种神秘契约。
知道陆疾出院那天,纠耳耳一直在给他打电话。一上午,陆疾的手机都关机,等到下午电话通了,陆疾却不接。电话一直打到了晚上,陆疾终于接起,那边没有动静,纠耳耳内心忐忑,半天才挤出一句:“对不起。”
纠耳耳踢了陆疾一脚:“我还跟金城武握过手呢。”
Leslie在给陆疾喂粥喝,前者的暴脾气眼看就要被气得发作时,后者只是非常简单地摇了摇头。医院的粥太淡,不想喝。
天色渐暗,纠耳耳的眼隐在昏暗的光线下,很是闪亮:“陆疾,我们玩个游戏吧。”很简单,他们两个人轮流讲一句话,然后让对方来猜是真是假。
她多想离开这里。
她之前就有戴过耳钉,父母的名字刻在上面,被乔女士看到后拿了下来。
“……”
“无所谓。”
“你吃错东西了?”
“不知道。”
说到这里,Leshetushu.com•comlie的表情带了些许心疼。他的眼神穿过往事,语调唏嘘不已:“她病的那天,我没回寝室,熬夜看了她一晚上,你知道为什么吗?”
陆疾吃完手上最后一口蛋糕,一脸平静地从Leslie手上接过了手机。他坐在病床上,玻璃上映出他的模样,苍白的面容里似乎带着些许疲惫:“你又监视我?”
然后纠耳耳就迟疑着说下去:“学生发式要得体庄重,男生发长不得过颈,女生要注意日常打理。”陆疾是短发,刘海覆前额,但并没有遮挡眼睛。
“天哪,她最讨厌运动后流的汗了。”
Leslie小声地凑到陆疾耳边,做蚊子嗡嗡状。陆疾正抱着笔记本写稿子,他的玩世不恭付诸在文字里,偏偏还挺被编导老师赏识,说是让他努努力,争取写一个完整的故事。陆疾正忙着,不停地敲打着键盘,头都不抬:“啊……你说什么?”
果然,Leslie的字条漂洋过海地来唾弃他。
她好像是故意等了那么迟才走的,那时候她领口的扣子松了一颗,头发也有些乱,半边脸还在肿着,眼角和下巴那里也都有很明显的瘀青。
Leslie:“我呸,不要脸。”
其实校服明明就好端端地待在陆疾的衣橱里面。他本来就懒得穿校服,所有人都穿一样的衣服,简直幼稚死。但连陆疾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校服还被送去干洗。看看看,这完全是下意识地维护。
神宫像听到了一个笑话,他不能去就不去,那么多做错事的学生,要是都说一句不能去,自己是不是还没办法了?
“你有没有出现过会经常无缘无故发脾气的情况?”
春草已经绿了……离家的人啊,还会回来吗?
纠耳耳从角落里推着一个蛋糕,烛光正闪烁着。Leslie眼明手快地在陆疾脸上抹了一把奶油,看到丰神俊貌的少年突然成了小丑,他很不客气地叉腰大笑。
良久,陆疾在空地上画了一个笑脸,缓缓问道:“你就这么拉着我出来,不怕老师为难你?”
陆疾没看到纠耳耳的脸,但直觉告诉他,纠耳耳应该有什么事瞒着自己。陆疾坐直了身子,给纠指导员发了条短信,然后他看着纠耳耳掏出了手机。几秒钟后,陆疾看到纠耳耳的回答。
“你接着说。”
他挥挥手,示意陆疾出来。
陆疾每次都开玩笑,咱女儿怎样怎样。而在Leslie某次急着赶作业时,他挥挥手,直接来了一句“知道了,孩子她妈”。
陆疾心不在焉地等在候诊区,直到医生送走了最后的学生,让他进去。年轻的医生指指椅子让陆疾坐下,他摊开病历本,上面是陆疾的行为分析。
年轻医生看着他,说话的口吻像发现了什么秘密:“你也觉得我的分析很管用吧?”
只差了一点点,纠耳耳就可以看到第一次发病的陆疾,在很多年以前。
陆疾举起了伤痕累累的手。
纠耳耳得意地冲Leslie比了个中指,那模样就像几秒钟前面如死灰的不是她一样。讲台上的老师第三次推了推眼镜,她的目光笔直地穿过前几排学生:“你们两个,给我出去。”
果然,陆疾的脸色更臭了。
Leslie:“你这么喜欢观察我?”
“不吃拉倒,”Leslie把碗重重一放,“大爷不伺候了。”
陆疾闻言,直接起身。面前的这个医生,虽然是他叔叔介绍的人,但并不代表这些人就可以随便参观他的内心了。
他:“嗯。”
Leslie往陆疾这边凑了凑,继续滔滔不绝:“你说她凶,那你见过她哭吗?”
纠耳耳没来上课那几天,同学们都有些怀念,等到纠耳耳出现在教室里,连揪出三个没穿校服的和四个没戴名牌的同学后,大家都心照不宣,盼望纠耳耳还是请假吧。最憋屈的是“家属”Leslie,他既没穿校服也没戴名牌,纠耳耳罚他帮各科老师做一个月PPT。
神宫老师挥手,继续。
“从你进来到现在,你有没有发现自己很喜欢去转它?”
人食五谷,多病不奇。可是他小叔找来的医生,无不是用尽了手段,让陆疾以为自己没救了。所以在那些人一再催眠下,他也差一点就真的相信自己是病入膏肓了。
“我说……你有没有觉得新来的老师……简直就是个事儿妈!”Leslie看不惯别人冷落自己,趴在陆疾耳边,怒气沉丹田,变成一声吼。随即那声“事儿妈”回旋在每个同学耳边,余音袅袅,不绝如缕。
纠耳耳看了他大半天,突然一把拽过正在耍帅的陆疾。
陆疾装虚弱:“我饿。”
蠢货。
纠耳耳把校卡重重地握在了手里,直到手心里传来痛意。
医务室的护士大概是刚毕业的小姑娘,盯着陆疾的脸猛瞧,最后还傻傻问他,看着眼熟,是不是上过电视。陆疾折服在姑娘的热情里,差一点也以为自己是某个明星。
陆疾又一次被送去了病房,不过这次是曼哈维内部的医务室。病房里静悄悄的,里面的人喝过药后大概已经睡下了。打听到消息的Leslie跑了过来,他看了一眼发呆的纠耳耳,突然一改往日轻浮,认真道:“这次陆疾打架,你不该怪他的。”
消息提示他,来教学楼。下午的光来得短暂,整层楼道不知怎么没了电,漆黑一片。陆疾还在构思着关于剧本的细节问题,推门而入时,黑暗中的纠耳耳突然跳了出来。
嘁,又来骗人。
可对Leslie而言,纠耳耳就是那只小鸡。那只小鸡模糊了年龄、性别,甚至跨越了物种,在Leslie真情匮乏的年纪,只是简单地激起了他少得可怜的父爱细胞。
陆疾嘴角微微勾起,美食当前,他拿起一块点心给Leslie,心情看起来很https://www•hetushu.com•com好:“你不知道咱们纠部长,一向都喜欢做好事吗?”
满堂寂静中,事儿妈神宫皮笑肉不笑地走了上来,直直盯着陆疾和Leslie:“你们两个的校服呢?”
陆疾的家长好像不在这边吧。
纠耳耳顶着压力,干巴巴地要开口,突然她像意识到了什么,声音越来越小:“学生不得佩戴过分夸张饰品,女生项链除外,男生手表除外。”因为曼哈维的封闭管理与国内预科高中的管理模式相似,所以校规也是出其不意的变态加严苛。纠耳耳在说完话后看了看陆疾,后者明显也意识到了——他右耳那枚做工精致的耳钉。
法语batard,中文意思是杂种。一个并不算是善意的字眼。如果换作是Leslie,他也会直接动手。
生日快乐,陆疾。
“所以你就喜欢上了纠耳耳?”陆疾研究着Leslie脸上那种不可言说的表情,一句话总结陈词。
对方没有问候,直接开门见山。
Leslie简直就快要吐血:“谁和你说我喜欢纠耳耳?”这都是谁造的谣,这么不负责任。
一样的出尘绝世,一样的身世坎坷。这么一想,Leslie立刻投奔到了陆疾的阵营。
倘若命运是黑白默片可以倒退的话,在很久以前,当纠耳耳躲在门外看到痛哭的马克老师时,如果那时她伸出手悄悄把门推开,或许就可以看到房间的沙发上,有一个陷入了昏迷的黑发男生。
最爱吃的一碗银耳莲子粥端上来时,Leslie直接推给了纠耳耳,美容养颜的东西被纠耳耳吃下去,得到的完全就是另一种化学反应。
Leslie烦躁地抓抓头,这种事情可大可小,但他的印象中,陆疾还不至于傻到和学校直接起正面冲突。
确实是不耐烦,以及大大的不喜欢。
纠耳耳看着陆疾,明知道他是在开玩笑,可在看到陆疾似洞察到了什么的眼睛时,那一瞬间,她连笑容都有些僵硬。
“你是第一天才认识我吗?”陆疾颇为认真地走到纠耳耳面前,他撩了一下额前的碎发,摆了一个侧面姿势,露出了高深莫测的眼神,“你居然都不知道我帅到了什么程度。”
“还行。”
Leslie嗤笑了一声,神色有些复杂:“你说他们还会确信,把孩子生出来的选择……是对的吗?”
声音成为文字,密密麻麻地盘旋在纠耳耳的脑海中,让她不知道怎么回答。而幼时的记忆如海藻,轻柔地席卷了她身上的每个细胞。在那个模糊了季节的午后,阿姨的声音像雨后挂着雨滴的青草一般。
她的字力透纸背,明显是愤怒多一点。
又轮到陆疾,他思索了一会儿,声音低沉清朗:“我以前得过咽炎,唱歌难听,而且唱不了一会儿嗓子就哑了,看来当不了歌星。”
“这个关键词和你同学有关吗?”
“下午课后,补习。”
从陆疾这边看过去,只能看到纠耳耳瘦削的背影。上课的时候,他给Leslie传了字条。
陆疾的目光在看到门诊处过来的人时,明显有些发愣。戴着口罩的纠耳耳没往这边看,事实上,在巨大盆栽的遮挡下,她也不可能看到陆疾。她走到陆疾刚刚取药的地方,熟练地买了几盒药。在这期间,护士让她把口罩摘下来。
陆疾的脸很平静,他推门而出,踩着楼梯一步步走了下去,鞋底扬起的灰在光线下荡出尘埃如雾。一个人的心理到底能阴暗成什么模样,陆疾很清楚,因为他亲眼见过。
“喜欢吃甜食吗?”
医务室也有人问过乔老师,小小的姑娘怎么老是搞得浑身是伤,结果乔老师说纠耳耳在练跆拳道,太刻苦,总能摔得满身都是伤。陆疾闻言,突然想起了那天昏暗的楼道,碰见了他的纠耳耳,态度明显有些躲闪。
“所以今天,就算我被扣了分,应该也还是第一名吧。”和老师说话时,纠耳耳依旧很有礼貌。
“我成绩全A,老师评语里最优秀的,连比赛的奖分算上,我的学分也甩第二名有一百多分。”
Leslie面如死灰,开始激烈地反驳:“你会喜欢上一只小鸡吗?不论它可怜还是得意,不论它伤心还是高兴?”
在听到那一长串的报单声时,陆疾想到了什么,他随便签了几个谁也不认识的字,就连忙去拆东西吃。
“随便吧。”纠耳耳认真端详着那个笑脸,不满地撇嘴,“太丑了,这画的是你自己吧。”
纠耳耳,你还会回来吗?恍惚中,纠耳耳听到有人用充满了担忧的声音问道。
陆疾站在门口,他转过头,少年处在阳光与阴影的交界处,身上半是明媚半是昏暗。陆疾笑了笑,乌黑的眼睛微微眯起,他的手正搭在门上,整个人又恢复到之前那种不正经的模样:“你应该知道,他疑心我不正常,到底是真的怕我留下什么心理阴影,还是担心我一不小心活到了成年,跑到媒体前胡说八道?”
在沙漠里的,谎言并不是谎言,真话也不一定是真话。两个人仿佛又回到初见时,回到了真实和虚假在体内共存的状态,那时的他们在面对对方的质疑时,总是一脸微笑满嘴谎言。
神宫的脸渐渐变黑,这一次真成了包公。全班同学也都倒吸了一口冷气。纠耳耳平时再怎么仗义,也不该为了陆疾干这种蠢事吧。
为什么离家的人,等到春天还不能回来呢?
Leslie坐在椅子上,他盯着眼前的那堵白墙,像是要戳穿什么一样。低沉的声音飘在寂静的楼道里,显得更加黯然。
窗外的光从指缝间漏下来,照得她心神恍惚。也是这样一个下午,纠耳耳想起在她没来曼哈维的那段日子。那时孤儿院的阿姨有时候会带她去荡秋千,她的手紧紧地抓着绳子,身子晃得越来越高,晃得越来越远hetushu.com•com
那天曼哈维又下起了雪。陆疾棒球服加简单的牛仔裤,他穿得很单薄,纠耳耳则戴了毛线帽子和厚重的手套,她带他去了学校旁边的曼哈维沙漠。
自此,陆疾在江湖上的名号,就成了“陆老妈”。那几天纠耳耳请假,陆疾难得安静,连那个编写过几个剧本的老师在课上都夸了他几句。
Leslie当然也不会。
“那个害你住院的女生,叫什么?”
两大妖孽的握手言和,直接促进了班级的团结和睦。
“摘下来。”神宫老师语气十分平静,有一种“知错就改,善莫大焉”的气度。但很明显,陆疾一看就是“不肯为善”的主儿,他终于把视线放在了包公神宫身上,一脸欠打地说:“为什么?”
不信神,不信佛,更不信命。
烦人的两个家伙讲着悄悄话就好像他不在场一样,陆疾看着那两人被赶出去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从桌子里掏出来的“惊喜”,口中几不可闻地吐出两个字——
“可不是,我刚来那会儿,刚好碰见耳耳来拿药,也觉得她那脸挺吓人的。后来张姐跟我说,那是乔老师的女儿,学习也挺努力的,平时还练跆拳道呢。”
练跆拳道,会伤得那么重吗?
这种生活,快结束了吧。
陆疾一口气把蜡烛都吹灭,那张脸转瞬从火光中突然回到昏暗里,他嬉笑怒骂间,风采依旧:“来来来,大爷请你们吃蛋糕。”
陆疾的声音很轻,在这边的纠耳耳听来却有千斤重,他似乎笑了一下,带着嘲讽的意味。
陆疾怎么就进了医院?
“这一次的事,是我不对,我道歉。而且我可以保证,这样的事没有下一回了。”那边传来了男医生的几句嘱咐,陆疾并没有说话。
他并没有觉得情况很严重,不和老师争辩的原因是因为他觉得自己现在站在这里,本身就是一个笑话。他当然知道自己不能去负一层,所以已经想好了,待会儿要给老马打电话求救。
“没玩过。”
“讨厌吵闹的环境吗?”
电话里,纠耳耳听到Leslie问陆疾要不要接电话。
“陆疾他……他,不能去负一层。”
“我要吃凤梨派、菠萝包、红豆小饼和椰奶糕。”
纠耳耳的过敏反应特别严重,她发起了很严重的高烧。Leslie慌忙把人送到了学校医务室,病中的女生没了平日的理智,嘴上只管念着“妈妈爸爸”,Leslie为哄她喝药,没少占人家便宜。
什么狗屁心理分析,无聊。
纠耳耳捧着手机看了半天,最后终于瘫倒在床上。等她神游回来看到陆疾发来的短信时,时间已经过去了三个小时。
“是。”
想看他发疯的人太多了。所以,老马看佛经,佛理讲三生,可他不信。
纠耳耳不服,那张限量版旧唱片是她花了不少大洋在一家复古碟片店里搞到的,凭什么说她不够有诚意。Leslie则喜气洋洋地对她做了个鬼脸,接着看到眉头蹙起的陆疾,掏出来一把剃须刀。
“啊哈?”
陆疾摸了摸鼻子,他有些腼腆地咳嗽了一声,随即从善如流地拿到了指挥权,开始满面红光地展望着美好未来:“嗯……希望Leslie青山不老绿水长流,行万里路断万年袖,工作室能搞出一部大片。”
“哈,怎么可能?”
轮到纠耳耳了,她想了一会儿,突然歪着头说:“我在这里待了这么多年,一点都不喜欢曼哈维。”
春草明年绿,王孙归不归?
那一周的时间,陆疾住院,纠耳耳请了假。
陆疾点了一下头,对医生接下来的举动并不关心。
“呵呵,你这么喜欢观察我啊?”
“没注意。”
“还好。”
简直就像是战火中看到了自由女神,纠耳耳赶紧联系餐厅的人。
Leslie人傻钱多见识少,愣是没听出这话有什么不对,还以为四字的就是押韵经典,跟着就喜不自禁地鼓起掌来。
纠耳耳:“下午课后,补习。”
话刚说完,就下课了。陆疾看了看表,赶在Leslie发火前跑出了教室。因为纠耳耳病中喊人,Leslie顺嘴回了句“乖女儿”后,两个人的“父女关系”开始传得尽人皆知。
陆疾看了一眼纠耳耳,语气有些惆怅:“我以前骗我们班一女生,说奥巴马是我舅舅。”
Leslie悄悄做口型:“就说你的礼物太没诚意,简直弱爆了。”
而医院里,知晓了陆疾秘密的Leslie,心里对陆疾有了些许转变。他们都一样,都是被动的承受者,家族里不能见光的存在。可即使是这样的同病相怜,却依旧不能很好地解决Leslie此时非常不爽的心情。
Leslie当然眼尖,他指着同样没穿校服不戴名牌,同时还笑得无比得意的陆疾,让风纪委给大家说说理。纠耳耳看了一眼当事人,后者正趴在座位上装无辜,浑身都是懒洋洋的模样。禁闭的事虽说陆疾不追究,但纠耳耳毕竟心里有愧。
纠耳耳提前在陆疾的桌子里面放了碟片,那里面有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合唱的歌。结果等到陆疾来了教室,等到他拿出了礼物,陆疾那吊儿郎当的家伙,脸上居然有些不耐烦。
“结果我已经定了,你就是乔老师的女儿?先坐下吧。”言外之意就是,老师记住你了。
“你说你一个男生,怎么动不动就要搞这么多感叹词出来?”
下课后陆疾刚到医务室,手机突然振动了一会儿,来了两条未读短信。一条是医务室的护士发来的,让他去拿药;一条是纠耳耳提醒他,补习的课程不能落。嘴角不易觉察地扬起,陆疾摇摇头,看看,之前他听到的主人公,像是家里大人不在就掉眼泪的纠部长吗?
“为什么?”
那小姑娘一看就是在逗他玩,小时候的脸,过了这么多年,现实里,也不可能不会变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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