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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同尘与灰

作者:朝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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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发病

第四章 发病

纠耳耳打了个寒噤,感觉陆疾浑身都载满了风雪。她推开房门,赶紧将陆疾送到了有暖气的世界里。
“……”
当乔老师拖着纠耳耳进屋的时候,陆疾就站在她旁边,不知为什么,纠耳耳面色有些苍白。陆疾拎着行李箱出来的时候,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扇门已经关上了。
看到乔老师回来时,纠耳耳突然从沙发上起身,连身子都在微微发抖。想起纠耳耳一身伤地出现在办公室外,想起她戴着口罩去医务室买药,想起乔老师刚才拽着纠耳耳的模样,陆疾皱起眉头,好像意识到了什么。
陆疾坐在沙发上,本来想拒绝的话在看到纠耳耳隐忍的表情后,自动咽了下去。他伸手阻拦她,想自己来,纠耳耳几下就把他制服了。伤口大部分都是擦伤,纠耳耳手上不敢用力,只得拿棉棒轻轻擦拭着。
纠耳耳环视了一圈亮如白昼的公寓,随口回道:“我在教职工公寓楼,乔老师这里。”
纠耳耳没理会他,她看了看面前一家装潢精致的小店,招手让陆疾跟她进去。小店门前摆放着整整一书架的漫画书,店门前的匾额大大方方写了“墨香阁”几个字。
这……这不是一家具有东方神韵的书店吗?
“Hello,Everybody!”正在楼下叫嚣着扣分的纠耳耳,在听到校广播传来了陆疾的声音时,她微微侧头去找寻那两个屹立在岁月中的喇叭,突然觉得有些诧异。
“病人就有理了吗?”纠耳耳食指屈起,在陆疾的脑袋上重重敲了好几下,“你知不知道今天喝水的时候,我一个妙龄少女居然用的是青瓷大花碗好吗?”
陆疾在灯下抬头,他的面容笼在温和的灯光下,带着病容中的苍白忧伤。他从纠耳耳拿来的医用箱里面翻出了纱布、棉签和消毒剂:“晚上我有可能会发病,你要是没事的话,就陪我待一会儿吧。”
临死前,她不肯说出苦衷,也不曾告诉那少年,他醉酒时喊的人正是多年前她的名字。
陆疾不理会她,整个人像虾米一样弓起了身子,他脸色不太好,紧紧地皱着眉,嘴唇也变得苍白许多。
“怎么样?”
那天,纠耳耳预料之中的惩罚没有来临。当乔老师将她带到书房,第一个巴掌挥起时,陆疾突然破门而入。
乔老师学医,以前带的学生做临床护士,纠耳耳的手一直都是那些学生的实验品,年深日久,她也学得像模像样。
他躲在那个角落里,一声不吭,只是安静地等啊等。
从医院回去后,他在卧室里待了三天。等他叔叔出差回家后,陆疾已经指挥着搬家公司,把他收集多年满满一屋子的摇滚唱片全都拉走了。没有人知道,以前的陆疾多么热爱音乐。
女孩子要变得柔软一些,才会被更多人喜欢吧,可纠耳耳就是活得太不会撒娇了。
陆疾静静地看着纠耳耳,一一应允:“等回国,我带你去。”
纠耳耳摇了摇头。
陆疾的声带受损后,说话时旁人不会觉察到任何不妥。但医生后来给出的诊断是,以后他不能过度用嗓,他的声带会比平常人更容易充血。
“我说那个谁,”纠耳耳突然转头,她慢慢晃到那女生跟前,“女孩子妆容精致的话会给人以美的享受,”说着,她惋惜似的摇摇头,“不过你顶着这么一张脸出现在我面前,其实你是故意来报复认真工作的部长我吧。这个扣分。”
“进来吧。”
初八那天,纠耳耳慷慨地给陆疾包饺子吃,陆疾自告奋勇来和面,可面粉和水的比例老是调不好,他的聪明才智一遇到烹饪方面,全面受阻。面软了就加面,要是太硬就接着倒水,忙活了半天,一盆面已经达到了最饱和的量。
陆疾粗鲁地推开她,然后转眼又看到床头柜上的东西。他的眼睛亮了一下。床头柜上放着水果和一把水果刀,他扑了过去。
“来来来,记上我犯错的原因,你就这么写,”他的声音微微上扬,放慢的语调似乎在刻意纠正什么一样,“就说编导系陆疾,是为了纠部长……扰乱的校广播室秩序。”
陆疾抱着猫,等待最后的结果。
“没事,老毛病了。”
“……”要不是怕伤到病患的自尊,纠耳耳真想回敬一句赶紧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纠耳耳托着下巴,纤细的手指逐一点过,她所有心思都在地图上:“我想先去故宫、长城,然后去新疆沙漠看一看,再去西藏爬一爬雪山,还想去内蒙古看看大草原……”
纠部长来抓人了。
陆疾看了纠耳耳一眼:“给你许的我就信。”
他们明明也看到了困在废墟下的陆疾。
纠部长习惯成自然,恢复到了官职人员的模样:“你过来。”
窗外烟花缭乱,跟着传来了好多人的欢呼声,鞭炮声声里,新的一年又到了。
少年仗剑走天涯,被卷入了一起谋杀案,却不料凶手是多年未见的故人,他和裹着面纱的她在夜下重逢,她却不肯相认。某个午夜,那女子也曾对镜而泣,面纱下的容颜绝色,一只眼角处却有一道狰狞的疤痕。
“我在学校啊。”
而发现了纠耳耳秘密的他,只是生起了礼尚往来的意识。如果知道了她不想被人知道的事,那他也该讲一讲自己不想被别人知道的事,那才算是公平。
但最后陆疾还是挑了一只皮毛光滑、姿态优雅、模样柔美的波斯猫。陆疾抱着那只小猫咪,脸上露出柔和的笑容:“纠耳耳,给起个名字。”
纠耳耳正给自己剥栗子吃,她想到了什么,突然蓦地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我寝室灯没亮?”
“我家的鱼缸呢?”纠耳耳努力压下自己的暴脾气。
“想什么呢,补送你的新年礼物,要不要?”
“是吗?”纠耳耳高深莫测地看着他,一脸悲悯,“我怎么听说……每一朝移驾慈宁宫的老佛爷太后都要守活寡呢。”
此时纠耳耳正对不守校规的学生进行思想教育,只见她勾勾手指,叫过来一个男生。
连纠耳耳都没意识到,她发慌的声音有多尖厉。
“陆疾。”
新年辞旧岁,而纠耳耳最想祝福的人,却因药力作用陷入了黑暗中。
原来,今天还是农历新年。
纠耳耳戴着粉色围裙从厨房出来,她拿过陆疾手上的牛奶:“胃不好就不要喝凉的。”
陆疾和图书呼出一口气,心里某个地方堵得难受,好半天,他扯下自己的大红围巾,把它仔细地系在纠耳耳身上:“疼吗?”
出去了以后才知道,原来他们在最紧要的关头去救了其他小孩。
煮饺子的时候陆疾已经安稳地坐着看电视去了,厨房里的纠耳耳却一直在喊他,那十万火急的语气,搞得陆疾以为锅被烧了:“没事,没事,我每次煎鸡蛋都毁灭一个锅。”
面前伸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纠耳耳被陆疾拉着离开了那里。时间好像回到不久前的那天,纠耳耳带着陆疾离开教室,当时她的手传来温暖的触感,背影越发骄傲,而如今换成她感受着他手心的温度,看着他瘦削的背影,然后被他牵着带出了家门。
反正他就那样……被他们抛弃了,是不是。
不过他的童年依然很快乐,因为他父母工作的原因,从小他就跟着去了许多国家。一年前他们在中东地区旅游,却刚好碰到地震,当时陆疾一个人被压在旅馆楼下,楼板被救援人员掀开时,陆疾因连续几天的喊叫,他的声带已经被破坏。而他父母的遗体被付之一炬,他亲眼看着,从此有了心理阴影,后来还是远在纽约的小叔带走了他。
原本在房间里玩电脑的纠耳耳变了脸色,她走上前,把手上的塑料袋套在陆疾头上,义愤填膺道:“你知不知道你昨天摔了我家多少个杯子?”
放空的记忆在梦里一次次重演,当时营救工作展开后,他的父母赶到了那里,当时他被岌岌可危的门板限制住了活动空间,一抬头,就看到了他们。
“镇静剂是在你控制不了的情况下用的,不会静脉注射的话,口服也一样。”陆疾把那些东西一一放在纠耳耳面前。
“此刻有谁在世上某处走,无缘无故在世上走,走向我。”
纠耳耳愣了几秒钟,突然反应过来,陆疾这是又回学校了?她拿着钥匙跑下楼去,远远就看见楼门口站着一个人,他穿着长款英伦风衣,瘦削的身影立在寒风中,肩上落满了雪花,整张脸都缩在了红色的围巾里。
在媒体前能公开身份也好、父母的疼爱也好、光明正大去给他们的遗体放一把火的资格也好,他都热切地渴望过,可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能得到。少年的人生明明漫长得一眼看不到头,可他却感觉自己找不到出路,毫无希望。
陆疾帮倒忙也不是第一次了,纠耳耳只装作听不见。结果不一会儿,求救声远远地就传了过来:“好闺女,救命。”
陆疾的喉咙发紧,可他却只吐出一个字:“嗯。”
纠耳耳没听清。
纠耳耳挥手放过剩下的几个捣蛋分子,她拿好花名册和笔,渐渐往教学楼的方向走来。
闻言,陆疾的脸色沉了下来,他狠狠踹了某个不学无术的人,有点恨铁不成钢:“君臣固守的下一句是上下合欢吗?”
陆疾咳嗽了一声:“爱啊,不就是电视上演的这些嘛。”
他静静地坐在地板上,好一会儿,才沉默地把手抽了出来。他一声不吭地捡着刚才洒落的药丸,滚了一地的白色药丸被他一颗颗捡起来,然后又重新收到了药瓶里。
正拉着行李箱下楼的他停下脚步,突然扔下手上的东西,重新返回了楼上。
他习惯整晚整晚地做噩梦,梦里铺天盖地都是不断震动的高楼大厦,废墟下,躲在里面的他不停地喊着:“I'm here,mother!”余震不断袭击着摇摇欲坠的房屋,陆疾在那堵坍塌的围墙下,求救声渐渐变小。
陆疾一进店门,身影却僵在了原地。店里有两只上蹿下跳的长耳朵兔子正在打架;墙角的那个大笼子里有一只个头巨大的松狮,看着他正慵懒地打了个哈欠;对面那一排货架上,齐刷刷养着各种颜色的蜥蜴,其中有一只挣脱了保温箱的束缚,正在地板上肆意爬行。
“你怎么来了?大过年的都不在家,你小叔呢?他怎么肯让你来?”纠耳耳给他开了门。
从出生开始,他的人生就陷入了一场恶性循环的游戏里,他从一开始就不断地追逐着自己得不到的东西。
陆疾没有抬头,纠耳耳的眼神只是跟着他走,看他脸上的伤、他沉默时的侧脸。
为了衬托气氛,客厅只剩下玄关处的灯亮着,陆疾看了纠耳耳一眼,她把碎发别到了耳后,露出光洁的侧脸。两人戴着同一副耳机,挨得很近,他甚至可以闻到纠耳耳身上洗发露的清香。
陆疾从容不迫地讲着这些地方,大多他都去过,不过没出国的人大多感受不到,对他来说,走在繁华的华尔街如果能看到一家华人餐馆,听到门口那老嬷吆喝着各种家乡话,那悠长而亲切的语调会让人有一种从未远走的错觉。
纠耳耳机械地动了一下,陆疾从她身侧又捡起了一颗药。
“叫它……狼牙山五壮士吧。”话音刚落,怀里的猫突然挣脱了陆疾,一脸悲壮地叫喊了起来,纠耳耳头也没回,直接拎起了它的尾巴就走。
看着陆疾发臭的脸色,纠耳耳心里哼哼,陆少爷有毛病了吧,寸土寸金的纽约州啊,她想去偶遇个金融大师都不一定能去得了。
纠耳耳也会在天气不错的情况下带着陆疾出门,在华人街那边逛一逛。正值春节,街道上挂满了红色灯笼,有的餐馆还贴着春联。
当时车子正疾驰在夜色下,他推门就跳了下去,整个人滚落在车水马龙的街上。车子疾驰而去,他小叔没有下车,大概是觉得他没什么地方可去,最终也还是会回家去。马路上的车一辆辆地驶过,那些司机们踩着刹车不停地怒骂,雪花就在那时被狂风席卷着簌簌落下。
漫长的寒假来临,平日里那些麻烦的同学几乎都要回国过农历新年,临走的时候他们在楼下齐喊,祝纠耳耳部长又老了一岁。
“你这是……怎么了?”
陆疾听了,也较起真来:“医生都管不了,你还能管得了我?”
“我不饿。”陆疾翻了翻冰箱,拿了一盒牛奶,然后百无聊赖地坐在沙发上看起了电视里的节目。
“还行,”陆疾摸摸鼻子,有些谦虚地开口,“就是会背《过秦论》《滕王阁序》《长恨歌》和《葬花词》罢了。”
陆疾控制不了自己,鲜血从额前流出,却仿佛是催化剂https://www.hetushu.com.com一样让他在痛意里得到满足,让他想要获得更多快|感。他猛然抬起头,然后又一头撞在了墙上,本来还要继续的动作顿住,他腰间被一双手环上。是纠耳耳抱住了他:“不要。”
围巾是陆疾走的时候纠耳耳偷偷塞在他行李箱的,那是之前陆疾跟她一起买的,当时他吐槽纠耳耳的眼光,说红色围巾和黄继光更配。如今陆疾倒是自觉,主动戴上了她送的新年礼物,这几天不见,思想觉悟还提高了不少。
可喉咙里的呼喊还来不及出声,一阵更为剧烈的颤动传来,墙角的石灰粉簌簌而下,悬在头顶的那块木板没了支撑点迅速倒塌了下来,世界在那一瞬间彻底地陷入了黑暗。
“嗯?”
“我怕你骂我。”
陆疾挣脱不开,只好转身向碍事的人出气,他把纠耳耳推倒在地,自己也跟着摔了下来。纠耳耳正要抓着他的手,他却突然咬上了她的胳膊。她的手里其实也拿着镇静剂,好几次想帮助他服下,却因为他那句不想依赖药物而作罢。
纠耳耳的衣袖卷起,昨天被陆疾咬过的地方胡乱地缠了几圈纱布,陆疾看了一眼,脸色突然有些难看。
“你信啊?”
一个人的喜怒哀乐,掺杂着另一个人的悲欢离合,感情不就是这么一回事。
陆疾不说话,只是爬跪在地上一味地找药。
等里面传出水流的声音时,纠耳耳快速把电脑上的浏览记录删了个干净。像陆疾这样的,网上说是间歇性狂躁加重度抑郁,很严重的心理疾病。纠耳耳握着鼠标移动,屏幕顿时空白一片,她抬起头,望向寂静的卫生间。
“哎,纠部长,”陆疾仿佛又恢复了往常的模样,他坐下来,故意挑眉问道,“你说这人爱做好事是不是天生的?”
楼道的声控灯坏了,纠耳耳走在前面,还要提防后面的陆疾踩空,她走了几步,拉过他的胳膊:“你看着点台阶,昨天我就在这儿摔了一跤。”
“在哪儿呢?”不同于Leslie电话里的不绝于耳的鞭炮声,陆疾那边很寂静。
纠耳耳冲了一杯燕麦出来,闻言,顺手在陆疾后脑勺上推了一下。结果原本还嬉皮笑脸的家伙轻易就被推倒在了沙发上,故作痛苦地哼了一声,还蜷缩起了身子。
药瓶重新装满后,陆疾把它塞到了纠耳耳的手里,他看着她,脸上看不出其他情绪:“里面是镇静药物,虽然我不想依赖它,但是到时候,你可以给我不超过五片的剂量。”
陆疾,新年快乐。
不知道是哪句话顺了人家的心意,陆疾的神情明显好了一些,他打开车门:“那你等着接驾吧。”
“喂!”纠耳耳有些忐忑,陆疾给自己拜年,真是受宠若惊。
“走的时候我不是说让你等着,怎么还锁门?”
新年伊始,曼哈维的又一个学期开始了。Leslie来学校的时候带了不少特产,其中老干妈辣酱最为风靡。纠耳耳看着Leslie丢出来的机票,上面的图是国内的风景,秀丽河山绵延万里,她多想在那片故土上踩上一踩。
陆疾晃着手指,轻轻一点:“那里。”茶几下堆积了一堆玻璃碎片,明显就是被某人转移了第一现场。
纠耳耳张大嘴愣了许久,直到走在前面的陆疾发觉身后没人停了下来,他耸了耸肩:“我这人其实有个优点,那就是深藏不露。”
“寒假你回哪里?”或许是良心发现,临走的时候,陆疾问了她一句。
纠耳耳只好去倒热水,拿着水杯出来后,却被眼前的人吓了一跳——跪坐在地上的陆疾正狠狠咬着自己的胳膊,他的额角渗出虚汗,破碎而痛苦的闷哼声从他的喉间溢出。
纠耳耳伸手去量陆疾额前的温度,不会是感冒了吧。
纠耳耳看了一眼那只浑身漆黑、尾巴带一抹棕色眯眼打瞌睡的猫咪,她伸手摸了摸毛茸茸的小家伙,带着万分关切的语调沉吟道:“看它这么可爱自然萌,不如就叫它……”
那天,他们又去了曼哈维沙漠。过年前在这里玩的游戏,一切都有了答案。其实那天的他们,每一句都是真心话。
陆疾也给她弄来一幅国内地图拼图,黑吉辽在东北,津京冀经济一体,鲁江浙沪两广沿海,秦晋豫湘,历史古迹最多,内蒙古新疆西藏滇川,地方特色颇浓。
“好无聊啊,”演到最煽情处,陆疾呼噜噜吸光了最后一口牛奶,突然感慨,“她直接告诉他所有的事不就得了。”
陆疾勉强坐了起来,摆摆手,示意自己可以。
“陆疾。”纠耳耳爬过去拽住了他胳膊,他的手扬起,带着刀锋的凛冽,纠耳耳用膝顶住他的手,一手扒开他的肩膀,掏出兜里的镇静剂就打了下去。
“好惨。”纠耳耳静静听完,给了个中肯的评价。
那晚陆疾睡了很长时间,等到他再醒来时,已经是下午四五点,大概是一夜好梦,他的脸色看上去恢复了不少,整个人精神许多。陆疾抓了抓头发,缓缓伸了个懒腰:“有吃的吗,好饿。”
那一脚用尽了力气,纠耳耳额上冒出了冷汗,她勉强站立起来,想把陆疾拽住。陆疾浑身都在痉挛着,他眼睛有些发红,挥手甩掉纠耳耳碍事的手后,一头重重地磕在了墙壁上。
那边没了声音。
最后却是等来救援队的陌生叔叔。
“陆疾!”巨大的玻璃上映照出了璀璨的火光,烟花齐发时,新年的钟声刚好敲响。昏暗的灯光下,她抓过陆疾消瘦苍白的手,像是在做着一个坚定的保证,又像是刻意让自己铭记着一样,“会好起来的,你会好起来的……”
纠耳耳胡乱擦了一把泪。
救援队的人说,当时情况紧急,他的父母刚好位于某旅馆坍塌处,那时有好几个小孩被困在下面,他父母只能采取就近原则……
“我想回国,可我家里都没人了。我讨厌这里,可我只能待在曼哈维,我……我老是说谎,你说我这种骗子是不是活该这样?可是陆疾,对不起,我不是故意骗你的。”
纠耳耳抓住他的手,声音有些发抖:“你到底……怎么了?”
陆疾站在楼上,口气微酸:“估计当年陈胜吴广起义的阵势也就这样了。”
最后一句诗飘散在风里,余音袅袅中,校广播室被踢开。
“都忘了今天是新年了,不https://m.hetushu.com.com好意思啊,没有新年礼物。”陆疾躺倒在地板上,自顾自地说着,“相比于蜘蛛侠,其实我的秘密才更劲爆吧。你不知道今天……我其实是从小叔的车里跑出来的,他要我去跟他做鉴定,一个心理疾病的鉴定你知道吗?我不肯,我知道自己没病,可到时候结果要是不好,我怕我会受不了。”
陆疾居高临下,用眼睛斜了她一眼:“反正都是你送我的,我喜欢就行了,你给起个名字呗。”
雪还在下着,大雪覆盖黄沙,覆盖满城繁华,纠耳耳低下头,缓缓将双手放在颌下。凡人都有所求,她只求……陆疾平安。
在看到陆疾率先合十的双掌后,纠耳耳原本打算吐槽的话渐渐没了声音。
“我哪有你那么衰?”纠耳耳捞了一个差不多好了的,“赶紧尝一尝。”
“那你的寝室怎么关着灯?”
娇小的、会撒娇的、容易讨人喜欢的生物,纠耳耳对它们天生就不怎么感兴趣,她蹲坐在门口,指了指方才卖力表现自己的灰毛鹦鹉:“人家还会背古文呢,你怎么不挑它呢?”
纠耳耳抱着几本打算待会儿要还给图书馆的书,随口说道:“我哪儿也不去,红旗之下就是组织,这安稳的大后方为方便你撤退,大门永远给你敞开着。”
“陆疾。”
“楼门锁了,那老大爷不肯让我进来,快点下来给我开门。”
他说的是到时候,那是到什么时候?纠耳耳不敢想太多,她把药攥紧,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和下来:“你不是没事了吗?”
纠耳耳看得心惊,连忙过去阻止,结果却被思绪不清楚的陆疾突然踹了一脚。
陆疾立在门口,看着纠耳耳给他拿来的黄色拖鞋,海绵宝宝的笑脸印在前面,他心思微动,看向纠耳耳的脚上,棉拖鞋上果然是派大星咧开嘴巴的模样。
纠耳耳瞪了他一眼,敢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搞状况,她掏出花名册:“扰乱校广播室纪律,要扣分的。”
“如果是这样,”他看着她,笑容里分明有些得意忘形,“我还会被扣分吗?”
“回去的话最想去哪里?”陆疾转着笔,突然问道。
纠耳耳跪坐在少年面前,她不知道自己的手为什么抖得那么厉害,注射器被她扔在一边,针尖正闪着凛冽的光。而陆疾歪倒在一旁,他的身体因剧烈咳嗽而不断地抽搐着,那支让他彻底安静下来的药,其实对身体并不好。
纠耳耳低着头,没有说话。
“太后”两个字,他咬了重音。
陆疾怒骂了起来:“你是不是傻呀,跟着那女人背井离乡地来到这里,这里哪有国内好,你家里人呢,他们不管你吗?”
纠耳耳“嘁”了一声,再没吭声。
曼哈维的校园生活依旧平静,而纠耳耳依旧做她的风纪委,她的校服规矩而笔挺,臂上戴着学院勋章,每周都要给学校大清理一次。只是例行检查的时候,纠耳耳多半是额上画月牙的包青天附身。
不过回过神来,陆疾搭上学长的肩膀,软磨硬泡道:“我真有急事,就用这一次。”旁边校广播站的学生见陆疾这么锲而不舍,收拾好新闻稿后,就无奈地把话筒让了出来。
陆疾看着笼在虚幻灯光里的纠耳耳,他张了张嘴,没敢说自己没听明白。
陆疾已经清醒了过来。
纠耳耳进了厨房,头都没回:“在我这里就得听我的。”
这是……真的病了?
“你中文是不是很厉害?”
陆疾摸了摸鼻子,那里还带着伤,他瞥了一眼同情心泛滥的纠少女:“哪里哪里,比不上你。”
陆疾摸向耳垂,指端传来冰凉的触感,他的右耳戴着一颗钻石耳钉,那颗细钻曾经无比耀眼地出现在他母亲的无名指上,算是她对爱情全部的信仰。而后来那钻戒却被他抢先在尸体火化前偷了出来,后来工匠把它改造成耳钉,被他堂而皇之地戴在了自己耳朵上。
一方面他很是得意,觉得十项全能的纠耳耳不愧是他的人;但另一方面他又有些不好受,如果说纠耳耳能和他身边的那些姑娘一样,父母俱在,衣食无忧,那样的话,他也可以原谅她变成那种骄纵的模样。
“此刻有谁在世上某处死,无缘无故在世上死,望着我。”
“你生病了吗?”
“不怕。”
陆疾一缩身子,闷声闷气道:“你知不知道……我是病人啊。”
陆疾没有意识到,对许多人都习惯掩藏真心的他,为什么单单对纠耳耳有了倾诉的欲望?
陆疾不怒反笑,笑得那叫一个光明磊落,目光无瑕,他站起来,走到她面前,为自己做的坏事补了一个理由。
他倒在雪地里,什么都听不到了。耳边就在那一瞬间,突然响起了一个人的声音。
虽然如此,他躺在雪地里,带着瘀青的嘴角却渐渐勾了起来。
锅边飘起的热气氤氲在厨房里,陆疾看着忙碌的纠耳耳,突然问道:“以前过年的时候,你也是一个人?”在学校就听说,品学兼优的纠耳耳和她养母的关系很微妙,这么些天,看她麻利地擦玻璃、打扫房间、买菜,甚至包饺子,陆疾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一股复杂的情绪在心间升起。
“此刻有谁在世上某处哭,无缘无故在世上哭,在哭我。”陆疾的声音低缓,不像是在几千同学面前的朗读,更像是在给谁读情诗一样,温柔极了。
怎么说呢,刚才的纠耳耳好像有些不对劲。
一提起那只萌到自然醒的波斯猫,陆疾就因为那冗长的六字长名痛心疾首:“我给它改名了,麻烦你以后叫它太后。”
纠耳耳依旧沉默着不说话。
陆疾躺在地上:“你觉得……我有病吗?”
纠耳耳瞥了陆疾一眼,手里不紧不慢地剥着个栗子:“庸俗,你觉得……爱是什么?”
纠耳耳看着他,脸上虽维持着镇定,声音却颤抖了起来:“陆疾。”听起来是那么难过。
“校服外套的扣子为什么就扣那么几个?”她一拳敲在那学生胸口,“如果是怕你那虚弱无力的胸肌撑出来,那你就想多了。这个扣分。”
音响机里古筝声响起,恰好是一首《春江花月夜》开了头。古筝曲调悠扬,弦上泠泠作响,仿佛月光下大片泛着银光的波浪席卷了整个海岸,弯弯一轮海上明月与潮共生。
手指触上精良的衣料,呢子外套上沾着的雪花微融和图书,给纠耳耳带来了冬季湿冷的寒意。
纠耳耳本来想吩咐陆疾赶快换鞋子,在看到陆疾从围巾里露出来的脸时,一瞬间有些反应不过来。宽大的红围巾对于陆疾来说,成了很好的遮挡物。
他小叔的确等在楼下,但两个人从侧门离开,直接出了学校。一路上,陆疾的脸紧紧地绷着,走到没人的地方才停下来,他看着她,突然抬起一脚踹在了墙上:“还说练什么跆拳道,都是放屁,你的伤是不是都是这么来的?”
当纠耳耳端着热牛奶出来的时候,本在客厅睡觉的陆疾没了人影,她找了好几个房间,最后在书房发现了陆疾。书架上的书被扔了一地,桌上的玻璃杯全都被摔了。地上一片狼藉,而陆疾的手上大概被玻璃碴割到了,正淅沥地淌着血。
纠耳耳好像和她的养母……关系不怎么好,曾经Leslie这样和他说过。
那天以后,陆疾再没有回去。他待在纠耳耳这里,把这栋安静的公寓楼当成了革命根据点。那晚的事情纠耳耳没有再提,陆疾将功补过地打扫了屋子,包揽了客厅的卫生任务,他还把乔老师的濒死盆栽挽救了回来。
电视里的主持人正对着对联,新年新气象,满屏都是鲜艳喜庆的红。他们在说着“辞旧迎新,喜事进门”,祝福声、拜年声还有贺岁声,入耳所听,都是来年的祝愿。
正当纠耳耳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时,他突然叫了她一声:“纠耳耳。”
“我要知道熟了的话,还轮得到你吃第一个?”纠耳耳转过身,挥长勺偷着乐。
如果他父母知道,当初那番举动会葬送了他一辈子的梦想,不知道他们还会不会改变主意。
陆疾对纠耳耳的“感谢”,让几个男生纷纷鼓掌,有的还吹起了口哨。结果拐过悠长的走廊,他们和面容冷峻的纠耳耳碰了个正着,几个男生硬生生闭嘴装乖,纠耳耳看也不看,路过他们身边时,顺手撕下罚单。
纠耳耳翻出了医用箱,过氧化氢溶液好像可以当消毒药液用,她又掏出几盒喷雾剂。
纠耳耳走在教学楼的大厅里,皮鞋叩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广播依旧放着,从几个女生身边经过时,纠耳耳明显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气氛有些僵持,纠耳耳拉下衣袖,半天后,听到陆疾挤出了一句对不起。纠耳耳哼了一声,轰他下床,把人赶去了卫生间。
当时陆疾没多久就睡着了,纠耳耳从卧室拿来薄毯,把电视的声音调得很低。
午休时间广播站是校内管理,学校早说过个人不得借用任何名义在午休时间插播私人事情。但陆疾很明显不以为然,他把一本经典诗词选丢给纠耳耳:“都说里尔克的《秋天》不错,不过我还是最喜欢这一首。”
纠耳耳手指轻动,陆疾微微侧过头,两人一时无话。
陆疾低沉宁静的声音从扩音器中传出,一路传了很远:“喂喂,各位同学大家午休时间好,我是编导系的陆疾。”
“我在国内,作文一直都是A+好不好。”像是看出了纠耳耳的轻视,陆疾颇为受伤。
陆疾抬起眼,看到的就是纠耳耳宛如宣誓一般庄重的面容,她看起来,好像真的很担心。陆疾对她露出一个虚弱的微笑,随即又咳嗽了几声,终于在不堪重负如海潮袭来的疼痛里昏睡了过去。
“我跟你说过吧,”纠耳耳敛去往日里明媚夸张的笑容,整张脸隐忍沉静,她看了陆疾一眼,手上正轻轻涂抹着药膏,“我最讨厌用拳头解决问题的人。”
睡梦中的陆疾很安静,面容在灯光的照映下显得温和许多,他的睫毛垂下,安静地陷入了梦境。纠耳耳蹑手蹑脚地走到厨房里,打算熬点粥等陆疾醒来喝,她忙活了好一阵后,楼外突然传来此起彼伏的鞭炮声,马上就是午夜了。
他低着头,紧紧捏着之前派发的救济餐,他当时多拿了两盒,还跟那个发东西的蓝眼睛哥哥解释说,他爸妈还在后面没有过来。
“秦孝公据殽、函之固,拥雍州之地,君臣固守,上下合欢……”一只貌不惊人的灰色鹦鹉站在门口的木架上,看着刚进来的两位客人突然语出惊人道。
而曼哈维的喇叭里,第一次出现了不再如“艺术形式该如何显示意识的流动”这般枯燥的内容。
陆疾笑了,又重复了一遍:“纠耳耳,新年快乐。”
“我没有……”陆疾后知后觉,半天才试图解释。
陆疾握拳,好半天,才把纠耳耳拥入怀中。
收拾好他脸上的伤,纠耳耳打开了电视,外媒频道转播春晚,她转身又去厨房:“没吃饭吧?”
方才楼下没灯,纠耳耳也没来得及细看,如今看着陆疾鼻青脸肿的模样,再看看他脏兮兮的外套,几乎是满身狼狈。纠耳耳突然发现今天的陆疾有些不对劲。
“我说陆同学,你要装病麻烦你也要装得像一点。”
“你不会骂我的吧?”
“以后别打架了。”纠耳耳视线下移,看着那双狭长的眼睛,“好不好?”
纠耳耳和陆疾亲自把Leslie送到了机场。回了学院后,陆疾的叔叔已经到了,说是要接陆疾到纽约,走的时候陆疾大概还有些不情愿,他把行李箱交给纠耳耳,让她帮忙给自己拎下去。
陆疾在楼上远远地看着,嘴角噙着一抹笑意。纠耳耳这种姑娘,估计是在万年老树下化出来的孽障,想来是五百年一开花,五百年一结果。
“你想去也行,带上你家狼牙山五壮士,我要和它合照。”
纠耳耳面无表情的脸上一点都看不出她对陆疾的咬牙切齿,不搞些状况出来简直不是陆大爷。
“你让一让。”
陆疾一路走过,一路摇头。
一个男生染错了头发,戴着一顶假发试图蒙混过关,纠耳耳慢悠悠地截住来人去路:“这发型不错,模仿的是梦露姐姐吧。”她一边在学生册上划拉着什么,一边上下打探这位仁兄,“cos得挺像的,就是身材差点。这个扣分。”
滋润的日子没过几天,寒假差不多就到了尾声,乔老师也提前回来了。衣装精致的女人看了一眼陆疾,只说他叔叔正在楼下等他。逐客令下得很是婉转。
“明年见。”纠耳耳笑眯眯地挥挥手,把最后的同时也是最棘手的学生送到了校门外。
“咱老祖宗的对联讲究平仄相对,又有阴平阳平,和-图-书上声去声,方使其音律和谐。”陆疾给自己嘴里塞了个栗子,好一会儿才指着面前的二楼茶馆冷冷开口,“你看这两句,真给咱先人跌份儿。”
屋里供暖系统良好,连地板都有了一丝暖意,落地窗的窗帘还没有拉上,那扇光洁的玻璃倒映着他们两个人,少年眉目堂堂,相貌恍若画中人。房里寂静极了,纠耳耳克制住了想问些什么的冲动。
“好闺女,没白疼。”陆老妈心满意足地笑了起来,他满是骄矜的脸上似乎又回到了以往少年模样,一笑之下,明媚而骄傲。他仰头看着天花板,突然喃喃地说了句什么。
学生们一放假,曼哈维彻底冷清下来。每年寒假乔女士都要一个人到中部州去度假,这也是纠耳耳一年中最轻松悠闲的时刻。
陆疾没说话,只是安静地换了鞋子。
“那我就跟着。”
她连忙过去阻止,赶紧拉过他的手仔细察看,这才发现陆疾的胳膊早已有一排密密麻麻的牙印,有的泛着瘀青,有的伤口已经结疤。纠耳耳的手指摩挲在那些凸起的疤痕上,仿佛身体里的疼痛也如潮水般袭来。想到自己隐藏在衣袖下的秘密,她心里某个地方狠狠地被击中,眼眶微红地转过了脸。
纠耳耳充满担忧地看着他:“要吃药吗?”
陆疾凑在话筒处,心满意足地结尾:“以上所读,希望大家喜欢。”然后他转头看着纠耳耳,懒洋洋的笑容如同狐狸一般狡黠。
那人表情一看就像是在哄小孩一样,敷衍着说,组织的大门给你敞开着。
那天回去后,纠耳耳收拾好行李,搬到了学生寝室。
“为感谢咱们的纠耳耳部长多日来辛劳的工作,也为调剂下大家平日枯燥的学习,这里给大家插播一首诗歌,里尔克的《沉重的时刻》。”
“我要是这个女的,我也什么都不说。”纠耳耳抛起一颗栗子到嘴里,“我老是觉得,爱是锦上添花,不是雪中送炭。”
陆疾机械地嚼了一会儿,渐渐皱眉:“味儿不对,这没熟吧?”
“你干什么?”
曼哈维的冬天很冷,其间下了几场大雪,农历新年那天,纠耳耳放弃了去图书馆的消遣,她丢下抽空去外面买的那些烟花,窝在沙发上看《生活大爆炸》。鞭炮声寥落,谢耳朵的笑话还是那么冷,晚上的时候,电话响个不停,都是同学们打来拜年的,其中Leslie的电话杀出了重围。难得有人陪聊,纠耳耳不自觉就多说了几句,等放下电话的时候,她看了一眼手机,有陆疾的十多个未接电话。
“此刻有谁在夜间某处笑,无缘无故在夜间笑,在笑我。”
关于自己的私事,纠耳耳明显不想说太多,她踹了陆疾一脚:“愣着干什么,快去拿碗啊。”吃饱喝足,纠耳耳给陆疾热了一盒牛奶,两个人窝在沙发上看电视,一部古装剧,纠耳耳从国内网站找来资源才能看到最原版配音的。
“那些地方我都去过,老马识途。”陆疾挑眉,露出一个嘚瑟的笑容。
陆疾推开纠耳耳,颤抖着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药瓶,药片没倒在手上,反而被他抖了一地。纠耳耳反应了过来:“几颗?”
等到纠耳耳出来时,只见她家客厅一片汪洋,几条金鱼在木质地板上垂死挣扎着,不时还翻着白眼瞪向陆某人。始作俑者则站在八米开外的沙发上,手上抓着一尾小鱼,脸却扭到了一个诡异的角度,许是恨不能再远离一点。
“行啊,古有孔融让梨,今有纠部长让饺子。”陆疾有些得意地吹了吹气,咬了一口。
“……”其实当时那句组织的门永远开着的话,算是她开玩笑的好吧。
“这是那两个人,给我留下来的唯一的遗物了。”陆疾突然说道。他自我封闭得太久,已经不习惯说真话了。如果每句话要是都被心理医生翻来覆去地寻找暗含的深意,还不如说些玩笑话。
“干吗要跟你一起去?”纠耳耳抱怨。
“也许待会儿……我会把这里弄得一团糟,你怕不怕?”
“……”
纠耳耳看了一眼面容僵硬的少年,她大手一挥,颇有豪绅为家中娇妾一掷千金的从容:“你去挑一挑,看看喜欢哪个。”
“听说这下雪的沙漠能许愿?”陆疾踢了踢脚下的沙,突然冒出了一句傻话。
他的胳膊有许多针眼,密密麻麻,带着因注射时过度用力而导致的红肿,纠耳耳不敢松懈,一手将注射器推到了最底端。
在华人街,这样的书店很多,陆疾翻了翻架子上几期发旧的漫画,想着纠耳耳也许是发现了他深厚的文化底蕴,大概是要送书给他。正想着,他就被纠耳耳拉进了店里。
陆疾微微挑眉,有些不理解纠耳耳的想法。
空中仿佛有块虚拟的钟表,混沌的时空在这一刻被无声地吸走。
留有他体温的围巾裹携着暖意,还带着一股他身上沐浴液草木清香的味道,纠耳耳抬起头,她眼里积聚的委屈和难过统统有了宣泄的出口,眼泪大颗大颗地涌了出来。
那天,陆疾的话特别多,他讲了他父母的故事。他的父母原本都是媒体工作者,却因为同行不得恋爱的办公禁忌,直到他出生后都不被公开。
救援队那人指着陆疾,跟他的同事说:His Parents are heroes。那些人听后,纷纷露出钦佩的模样,可陆疾却不说话。
“嗯。”
“我要一个人去。”
那晚之后发生的事,纠耳耳后来不怎么愿意回想。如果说之前陆疾发作时只是一段伏笔的话,那晚不久后,纠耳耳就看到了疾病潜伏在他身上最完整的尖锐锋利和肆虐疯狂。
“老师好!”陆疾很有礼貌地打招呼,他径直走进来,“以后我的家庭教师没办法给我补课,我想让纠耳耳帮我补习,我小叔同意了,他想见一下纠耳耳。”
疼,怎么不疼,尤其是当疼痛拉长成无数个日日夜夜,看不清前路时,找不到方向时,纠耳耳只得闭上眼,想着一会儿就好了,忍过这会儿就好了。
殷红的血从她白皙的腕上渗出,她疼得哼叫了一声,紧拽着陆疾的手终于失了力气。
此时纠耳耳正忙着擦玻璃,门外突然传来了一声脆响,大概是陆疾又把什么东西给摔了。
纠耳耳听了神色复杂地点点头,没敢问一个明媚多姿的少年是如何把“一朝春尽红颜老”给背下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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