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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同尘与灰

作者:朝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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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寻你

第六章 寻你

这天是圣诞节,冬日的天空有些灰暗,大片的雪花被寒风席卷着落下地面来,整个城市仿佛被包裹在洁白色的巨大羽翼中,缓缓遮挡住了幢幢高楼锋利冰冷的轮廓。
陆疾的梦里,开头是觥筹交错的场景,那是一场声势浩大的盛宴,好些贵公子小姐在一旁,寒暄着、客套着。其中一个眉目清秀的姑娘看他酒喝太猛,似乎有些担心。
从大学开始陆疾就开始他的特立独行,当许牧野和朋友去滑雪时,陆疾正提了个鸟笼在自家门口听歌剧,打招呼说买了某个南方小镇的机票;当许牧野开着人生中属于自己的第一辆小跑带着女朋友兜风时,接到在古镇园林赏风景的陆疾电话;欢欢喜喜的元旦佳节,当许牧野在家里跟自家长辈觥筹交错时,才听说陆疾跑到了南方某海城度假。
简单寒暄了一阵后,陆疾又看了一眼手表,然后起身去拿外套。许牧野连忙搁下茶杯,有些茫然:“离开场还有一个小时,你现在就要下去?”
指间夹着的那根燃起袅袅的青烟,他打量了一会儿,最终,掐灭在了烟灰缸里,烟灰抖落在精致玲珑的玻璃罐中,是燃烧后最丑陋的模样。
有些时候,往事不会那么轻易就如愿被尘封。
大概是觉得陆疾这人聊天时的智商太低,她有些骄傲地抬起头,声音也不觉得加大了几倍:“You came here so long,I never see you smile.(你来这里这么多天了,我从来没见你笑过啊。)”
沙发上的人拿着一个猫玩具,乐此不疲地看着黑猫为了一个小铁圈扑腾,黑猫扑了几回都没能将那个新奇的玩意拿到手,连带着几根银色胡须都竖了起来。
“如果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性是她已经死了,相关证据就没那么重要了。”
连睡觉都恨不得搁被窝里的宠物如今被留在了家,怕是……怕是只有长途旅行,陆疾才会不带着它。
黑猫“咪呜”一声,扭过头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陆疾耐心十足地继续往前走,看到有包装精致的小盒榴梿,然后又指给他家“媳妇”看。黑猫眼中有精光闪过,但它只是懒懒地晃了晃尾巴。陆疾往购物篮里放了几盒,走出几步后想了想,又回去拿了两盒。
徐锦双“呵呵”干笑了两声,有些不好意思地质问道:“我怎么会是那种人呢?我其实就是想问问,和我哥工作室签约的那个编剧里尔克……”
陆疾乘坐的那架飞机是准时到达的。
指尖隐隐传了一阵尖锐而深刻的疼痛,那痛意就如同指端被什么利器划了道口子,可他盯着自己的手指,那里却毫发无伤。
似乎因某个临时放鸽子的小明星坏了心情,但许牧野在电话接通的一刹那,立刻歪起了嘴角,看着电梯上升时不断变化的红色数字,笑着问:“你在十六楼?”
徐大哥阴沉沉的声音从听筒那端传过来,让站在空调下的徐锦双不由得打了个喷嚏,大哥一本正经地道:“铁树万年不开花,你不知道吗?”
陆疾把桌上的包裹拆开,里面是三个玻璃罐,玻璃罐里装满了沙砾。他拧开瓶塞,然后将那些沙子倒在了阳台专门让管家开辟出来种花种草的盆栽处。快递的单子没撕,这付了巨额运费又投了快递险、漂洋过海风尘仆仆而来的异地沙土,原来是从北美曼哈维沙漠邮来的。
“我不去了。”当事人似乎还不知道自己的影响力已经足够驱赶寒风,他望了一眼楼下密密麻麻的人群,给了许牧野一个放心的眼神,随即又补了一句,“我从后门出去。”
乱长的耳机线被猫咪的爪子拨弄了几下,耳机就被拔出了头,放在窗前的唱片机正常工作,老者幽幽的唱词从那两个造型逼真的喇叭里传了出来:“这锭银子三两三,送与大嫂做养奁。买绫罗,做衣衫,打首饰,置簪环……”
娱乐中心的巨型广场前人群熙攘,能与偶像面对面交流大概是每个粉丝最大的心愿,所以娱乐中心这场冬雪下的活动,丝毫没有因凛冽寒风而卷走粉丝们的半点热情。
“对,譬如他的真名叫什么,家住哪个小区,你们除了工作私下有没有交往……”
看朝阳升起,又一白日已至。
老马待在国外,一如既往地看佛经;许牧野关于他的家族,仍旧有些芥蒂;而弱者如他,多年来依旧有时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铁树,什么铁树啊?”徐锦双有些摸不着头脑。
许牧野只得把怀里捧着的铁罐茶叶奉献了出来。一出家门,他立马就给陆疾打电话,拨了好多次,那边都是不在服务区的回复。陆家别墅位置比他家采光要好,门前一排排梧桐树叶宽阔,冬日阳光从叶片间漏下来,投在青石板道上,形成一片斑驳的光影。
梦里的他喜欢默写片子,深夜偶尔会选一部老电影,安东尼奥尼的通常是首选,冗长晦涩一点最好,那夜他随手挑了张老片的,忘了看名字。
西北的沙漠、高原上的雪山、千里之外的大草原,以及北方那座最为雄伟的宫殿,陆疾都已去过。他见识过大漠孤烟直,也遥望过高耸入青天的布达拉宫,十月份的草原苍苍茫茫一片,而故宫的琳琅宝物更是夺人眼。
小二是徐锦双养的猫,一只苏格兰折耳猫,长得异常俊美,也异常和-图-书得……“陆媳妇”的喜欢。
徐锦双吐了吐舌头,神经大条的姑娘难得红了脸,只是小声道:“我下次注意。”然后她就站在原地傻傻等着男神告诉自己真名叫什么,结果男神一手拎着购物篮,一手抱着黑猫娘娘,然后就羽化成仙般……直接走了。
那片子里有个男人在失去爱人的二十年后,警察找上了门,希望他在爱人死亡证明上签字,而男人不肯。觉得他明显不可理喻的警察没了好耐性,他拎起男人的衣领,近乎要动手:“她没了二十年,你找不到她二十年,最亲近的人都找不到的人,失踪这么长时间,我们内部其实都会认定她死亡了你知道吗?”
空姐看着已经变得空荡荡的机舱,乘客们都下机了,只有前端座位的黑发男人还在,看着似乎陷入了浅眠的人,空姐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礼貌地叫醒了他。
隔着几年的旧账再翻起来,不仅让故人徜徉,连故事里的鸡毛掸子都能掉落下来糊了人满脸。
陆疾听了,哈哈大笑起来,立马当着许牧野的面亲了他家黑姑娘一口。
男人开了门,一歪身又回到沙发上,抱起了旁边一只戴着耳机的黑猫。此猫皮毛光滑又肥硕,周身都是漆黑的,只一双眼睛透着些荧绿色的光。这么一只懒洋洋的猫趴在真皮黑沙发上,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一条手工毛毯。
二〇一四的H城。
但是他在忙着找一个人。
这里是大洋洲的某个英占小岛。倘若以时区划分,一条看不见的国际日期变更线从它东边划过,这是国际规定的二十四个时区里,地球上的西十二区的最后一个。陆疾打算在这里跨年。
那是一个胆小鬼,从八年前那场手术开始之前的争吵,到现在就再也没有在他面前出现过。
陆疾懒懒一笑,继续逗老爷子养的绿毛八哥,装作没听懂。
男人穿天蓝色棉衬衣,外罩长款宽松黑色开衫,搭了灰格子九分裤,大概不曾外出,整个人并没有过多其他修饰,黑发黑眼,只腕上有一串崖柏佛珠。
“你们要是有本事……就把她的尸体拿过来。”
一个皮肤黝黑拿着塑料桶的当地小姑娘从窗前走过,看到窗前俊逸的人影,她扬起鱼钩,冲陆疾笑了笑。海浪拍打声渐起,陆疾没有听清小姑娘说了什么。只见她又晃了晃红色小桶,然后从里面抓了几尾鱼,似乎要证明自己方才捞的海鲜都还很新鲜。
临上楼时,管家喊住他,说家里又丢了一只猫,说他阳台的仙人掌又死掉了两株,还说有国外寄来的包裹,已经让人拿到他房间了。
咫尺之间,可以闻得到那人身上微淡的清香,漫室茶香缭绕,小助理心里开始扑通起来,脸不知怎么有些微红。
徐锦双指了指对面,语气有些迟疑:“那人,好像我男神啊。”
“家里明天要来人,你可不能又跑到别处连家也不回啊。”
许牧野他小叔家的哥哥在法国巴黎留学,多年徜徉在香榭丽舍大道,听说许牧野在国外颠簸流离多年,结果又回了国内上大学,着实嘲笑了他一番,说人家都变着法地留在外面,他年纪小便出了国,拿个国际学院的文凭都是天时地利,他却没出息地又回来了。
他明明已经成长成了高大英俊的男子,工作恰好被很多粉丝青睐,经济独立不用再受陆然的恩赐。但是年少时期对人际的恐惧和焦虑依然存在,可那个说要治好自己的人却不肯来。
超级巨大的广告箱立在入口处,海报上是男人被面具遮住的半张脸,他的眼睛微闭着,似乎是想让人凭外貌上的大概轮廓揣测他的真实模样。
“别看你爷爷对你们平日里笑眯眯的,那个时候是真被气着了啊,拦着你奶奶打电话,拦着我去寄钱……也不怪你爷爷心狠,姓沈的那个家伙,原来又是赌钱又是吸粉,在当地还养着一户,那模样一瞧就能看出来,实在是个薄情负心的东西。”
好一个清新脱俗的爱称,坐在对面的小助理差点掉下沙发去。听到动静的陆疾抬起了头,身形纤长的那人明明看上去足够俊美,他一笑间,又让人颇为恍神,仿佛是某个明媚少年驻扎在他那具恍若成年男子成熟的身体里。
回了H城便直奔家门,陆家馆在城南,寸土寸金的地界,那一大片白墙尖顶的建筑原是一个世纪前洋人留下来的。
再比如他喜欢猫,猫大多娇贵,管家每日都好吃好喝地喂养着,但家里还是一只接一只地丢猫,陆疾知道了也不着急,依然从外面往回带小猫仔。
身后跟着的助理是个新来的小姑娘,来这儿半个月从来没见他们大老板Leslie是这副模样,那头通话的大概是个难得的美人,刚这样想着,许牧野已经出了电梯,直接进了某个房间。
此时网友口中“多金帅气”的制作方许牧野已经从侧门上了楼,这是一个外形上会让很多人产生恍惚错觉的男人,他的脸部轮廓和某些当红小生一般无二,纯手工定做的西装笔挺而妥帖,最有辨识度的是男人那双桃花眼,似笑非笑地微微弯起来——这样的人物出现在娱乐中心,应该会让人以为他是演员或者明星。
当年在地图上看到的黑点,都被他一一放大,放大到一砖一瓦,一楼一阁。跋涉在景区的他步履匆匆,根本不像一个观hetushu.com.com光的游客,他游离在人群外,兀自走过一处又一处景点,看上去更像一个在追赶时间的人。
等许牧野端着茶盘出来时,小助理正抱着那只体积有些庞大的猫,陆疾低头极认真地给猫喂食。
等到陆疾下楼后,门前只有一个红色小桶,桶里清一色都是活蹦乱跳的鱼,楼前海滩处空空荡荡,并没有小姑娘的人影。小姑娘名叫Lily,是店主的小女儿,从陆疾来了以后,她每天都会悄悄来送些鱼过来,只不过这一次刚好被陆疾看到了而已。
时间是一点一滴地过,人却是很难轻易改变。
“I don't know who you are.”旁边是这样不知所云的字幕。
看她收了手机,身旁女伴一边端详着一盒新鲜车厘子,一边问:“怎么样,待会儿咱们还去不去?”
结果Lily一听,哈哈大笑起来,一排白花花的牙齿在火光中闪烁。
“真正爱你的人,是不会让你一个人喝酒的。”
他看起来……什么都没变,又好像什么都早已改变。碰上那双微微弯起的眼,许牧野装作不耐烦地摆摆手,口气不怎么好:“你干脆跟这个黑姑娘过一辈子得了。”
老管家兀自说了半天,又道:“后来你姑姑便和这边失了联系,再后来她和那个男人也分开了。几年前回来过一趟,带着个小孩,结果夜里人们睡下,你姑就喝药了。”
但因为陆疾之前过多服用了精神治疗的药物,他的睡眠质量一向不怎么好,那整整一夜,陆疾只感觉耳边都是老管家喋喋不休的聒噪声,嘱咐他别迟到。
过了下班时间,娱乐中心路口前的红绿灯处的车流堵成了一片,浩瀚的车海一眼望不到尽头,朦胧的冬雾里车灯闪烁成一片汪洋。
“How do you know?(你怎么知道?)”陆疾故意逗她。
只是那姓沈的小孩,说到底也还流着陆家的血。老管家絮絮叨叨半天,看陆疾只是静静听着不作声,自觉失言,便起身要下楼。
“你答应我今天要去露个面的。”
八年的时光,周遭觥筹交错,许牧野与人世推杯换盏,连他都知道自己已被打磨得浑似精明商人一个,而陆疾却抱着猫行走在各个地方,黑发黑眼又身影寥落。
这里曾是英属殖民地,居民们大多用当地语言和英语交流。陆疾订的是一套海景房,偌大的木质二层楼公寓就位于海滩附近,夕阳西下时,陆疾举着红酒站在窗前,等着橘红色的天空倾斜下来,将蓝色透明的海水渐渐混入其他混沌的色彩。
依然是什么都没有等到。
陆疾随后待了几天就离开了,走那天天还未亮,Lily前一晚忙着给他多捕几条鱼,一场好梦正酣。
陆疾看着视线尽头泛着白色泡沫的大海,墨蓝色的海面和天空相连,海天一线间,天空隐隐约约透出一道鱼肚白的光亮。
徐锦双一个箭步就蹿了过去,欣喜之情溢于言表,其言行夸张,动作更夸张:“嘿,里尔克,你好,我是徐州的妹妹,我们见过面的,你还记得我吗?之前你来我家的时候还问过我怎么给我家小二挑睡衣。”
心知陆疾是为了堵他的嘴,得了便宜后,对于陆疾的行踪,许牧野便没有再提。
又是一年年末到了,许牧野想到搁在家里的黑猫,忽然有些明白陆疾去了哪里。
朋友一眼望过去,就看到新鲜水果货架上那只硕大无比的黑猫,她有些嗤之以鼻:“你男神是喵星人啊。”
许牧野的袖子半卷起来,正提着茶壶过第一遍茶水,他抬头看了一眼沙发上的人,突然又说:“还有几天就是跨年夜了,我妈让你回我家吃个饭。”
半敞的窗户透出一丝丝微风,将窗前的水色风信子吹得花瓣微颤,窗帘也跟着被风吹开了一小道缝隙,阳光从中穿过,照射在床头陆疾俊逸的脸庞上。
那人满腔心思都用在了逗猫上,也不知道听没听到。
隔着一整排水果架,徐锦双和她的女伴也正在挑水果,作为徐家老幺,只要家里冰箱可以凑合,那她一般都不怎么出门。结果今天家里阿姨不在,而她哥又去出席活动,估计得晚点回来,实在挨不住饿又喜欢吃新鲜水果的她只好勉为其难,亲自来一趟超市。
对家里长辈,其实许牧野没敢说实话,他回国就是为了陪陆疾。
“你又怎么了?”朋友费了好大力气才把那只指甲又尖又长的手从自己胳膊上弄下来。
附庸风雅惯了的陆疾幸亏多拿了一个酒杯,他给小姑娘斟了小半杯酒。
陆疾从娱乐中心出来后,直接开车到了购物商城,他模样俊朗,又抱着一只身形巨大的黑猫,一路走过,分外夺人眼球。逛到进口水果区时,陆疾放慢了脚步,他指了指玻璃柜下摆装成一整盒的樱桃,问他家“媳妇”想不想吃。
这天陆疾刚一回家,正在浇花的老管家就走了过来。老管家是陆老爷子的人,也是个疼陆疾的老人。陆疾吩咐后面进来的人把他托运的海鲜都拿出来给管家,又到老爷子跟前说了几句讨巧的话,两个老人家喜笑颜开,也就对他消失几天的事没再追究。
男人的睡颜很吸引人,短短的碎发遮挡着那双微闭的眼,他的睫毛微微颤动着,大概是正在做什么梦,头顶的小灯还开着,昏黄而稀薄的和*图*书灯光投在他的半张脸上,让他整个人都处于半是明亮半是寂寥的光影中。
陆疾正在给小猫仔喂奶,连头也没抬就说:“谁要来?”
小助理瞬间没了之前的那份坚定。古人都说金屋藏娇是人生一大喜,小助理浑浑噩噩地思索着,古人却没说这美人是个男的该如何?
陆疾在七年前就回了国,然后跟着他叔叔进了陆家,都说是富贵人家有王谢,当许牧野趿拉着拖鞋在隔壁家的隔壁看到收拾得人模人样的陆疾时,都忍不住叹一句也许待日后发达了,肯定也会有人留下其他佳话。
临到门口,老管家又停住了脚步,话题又回到一开始:“明天人就回来了,按道理他得叫你一声三哥,反正就家里这几个人,想着陪你爷爷好好吃个饭,你可不能不回家啊。”
Lily看着歪坐在沙滩上的陆疾,只一眼就让人挪不开目光,一张脸好看得不得了。半晌,她抱着酒杯,有些好奇地问他是不是不开心。
“你如果是想让我监视你哥有没有背着你和其他女人偷偷交往的话,我劝你直接和他聊,他现在就在我办公室。”
陆疾的房间很大,装潢也很精致,地板是发亮不打滑的古城木,天花板上悬着一盏宫花灯,透出微弱又昏黄的灯光来。黑猫窝在沙发里打盹,沙发处摆着一地叫不出名字的花,簇拥在沙发脚下。墙边书架上摆着整齐的书,角落里有一架钢琴。
许牧野面无表情地把手机递给在旁边一早就开始偷听、虽是大金主实则是妹控的徐州,他一本正经地祝贺徐大哥:“恭喜你,你那个脑袋不怎么好的妹妹可能看上陆铁树了。”
“又不是我女朋友,稍晚一会儿也没关系吧。”陆疾故意逗管家,听到楼下一阵极忧虑的叹息声传来,陆疾关上了门。他收拾好屋子便去冲了澡,然后早早就睡下了。
徐锦双也不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对面,一只手落在空中,语调已经缥缈了起来,恍若小迷妹偶遇到自家大神一般。
譬如“当时许陆人家,多少风光无瑕”什么的。
——这的确是主办方的创意,谁都知道最近拿了全球最佳编剧的里尔克是一个华人,据说还是一个样貌俊逸的男人,不过他从来不公开出席任何活动,所以也就没有人知道他的相貌如何。
陆老爷子歪着头在逗鸟,黑猫窝在沙发上睡觉,看着那镏金镶玉的金贵鸟笼,许牧野突然明了陆疾对待禽兽那一掷千金的豪华手笔是从哪里来的了。
如果活在世上有七八十年,那这么长的时间里,倘若往后只剩下自己一个人过,那该要怎么消磨。
徐锦双脑子里只剩下一句经典台词:山不过来,我就过去。
小助理正在喝茶,冷不丁听见这么一曲淳朴悠扬同时又和男人浑身气场格格不入的京戏,一下子放下了茶杯,像是惊慌之下被烫到了舌头。相比之下,一旁忙着倒茶的许牧野倒是淡定许多。
“想不想吃水果,我亲自买的啊。”
有几个姑娘大概是想凑过来,瞥了一眼他略微发冷的面色,犹豫了一下又走开了。他从烟盒里掏出几根烟一一排开在面前,一年、两年、三年……那时新年还未过,算来算去,他找不到一个人有八年了。
“沈家的沈北望,你奶奶心尖上的外孙。”估计说了名字陆疾也认识,老管家便又自顾自地说了起来。陆疾原本是有一个姑姑的,早些年时,跟了香港一个四十多岁的建筑商,还是个二婚,亲事当然遭到了家里人反对,尤其是最疼女儿的陆老太太,结果陆家小姐就只身一人跑去了香港。
作为好基友的许牧野虽然没有把陆疾的关键信息透漏出去,但他还是对徐锦双突然萌发出来的情愫有些好奇。
沙漠里的沙砾大多干燥粗糙,用它们培植花草,估计是没什么好结果。老管家知道他的毛病,收集着洋人那边的沙砾,用一个又一个玻璃罐托人邮回国内,在上面种的花草,不多时就会死掉。
陆老爷子问了什么没人知道,人们只知道那日后老爷子便带着陆疾见了各家长辈,儿孙这一辈亲的没几个,只有陆家旁支原是陆老爷子大哥的,一个孙女嫁去了伦敦,有个孙子在做国贸生意,算来算去,这个陆疾排行老三。
Lily把手里的酒一饮而尽,舌头先于大脑开始发苦发涩,她只见过陆疾饮酒时的优雅动作,却从不知这酒原来这么难喝。从来都是愤懑之下出诗人,Lily咂吧了几下嘴,突然蹦出一句哲理名言。
许牧野看着门前那张熟悉的脸上露出一如既往的明媚笑容,黑猫趴在他臂弯里慵懒地眯着眼,讨人喜欢的模样和他主人一个样。
“请叫我许牧野,或者许大哥。”原本就是前几年在国外用的英文名,现在被徐锦双突然以撒娇的口气叫出来,他后背有些发凉。
许牧野说了一番客套话,还没好意思接着“我就是特意来看看您老人家的”这句再问一问陆疾,结果就听老爷子笑眯眯地点点头,道:“我就说嘛,陆疾都不在家,你小子怎么就来了啊。”
此时,听了许牧野的问话,陆疾倒是浑然不在意的模样,他起身拿来一件打磨得浑圆的茶托,淡淡地说因为看着不错,就顺手跟朋友拿来的。良木经过千年岁月的淬炼,木色虽发暗但却有光晕。
许牧野脱了外套,吩咐https://m.hetushu•com•com小助理把上午出门时特意装的一包茶取出来,然后在料理台忙活起了烧水:“我把关于你的宣传一放出来,不到一分钟,圣诞后三天的票都被抢光了。”
睁开眼渐渐恢复清醒的人看了一眼空姐,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不小心睡着而错过下机,他微微笑了一下,露出好看的牙齿,然后礼貌地回了一句客气话:“Thank you very much.”
书桌上摆着一本随手搁在那里的书,纯黑色为封面的书,只有右下角有白字注解。这个生性骄傲的作者说:“没有故事要说的人是快乐的,同时也是悲哀的。”
陆疾刚从睡梦中醒来。
思忖了半天,许牧野给陆疾递了一杯热茶,旁敲侧击问了一句:“你这大半年都去了哪里?”
这边陆疾进了屋正收拾着,老管家端着盘新鲜水果就进了门,老人上了年纪,说话大多爱唠叨,老管家嘱咐他爱惜着自己的身体,又说他工作不要太拼,说来说去,两手一拍,差点忘了正事。
朋友原本抱着猎奇的心理,等到那只骄矜的黑猫挪了一下身子后,她刚好就看到方才被遮挡住面容的男人,当真是容貌出奇惊世绝艳啊。
陆疾费了不少时间,花了很多精力,他知道。陆疾忙着找一个人,他也知道。
陆老爷子端详着陆疾,片刻便拿着手杖上了楼。陆疾盯着雕花旋转木质楼梯处的人影,便看到陆老爷子招手,也让他上楼来。
人没了,事又被压了下来,再后来,亲戚们倒也渐渐淡忘了陆家曾经还有个女儿。
“真的是他。”作为一只二次元萌物,徐锦双的男神天上地下六道五畜都不少,但是最近她口中的大神里尔克,却是一个鲜少露面但确实也是活生生的……男人。
陆疾扶着头,这一觉睡得极不舒服,浑身疲惫之下,梦里任何片段和画面却都已想不起来了。
许牧野正品着茶,他看了陆疾好半天,一时间不知道该从何讲起。这人养猫也就算了,还找了只相貌这般不忍直视的;给猫喂葡萄、杧果、提子也就算了,怎么还给这猫听京剧?
陆疾听了,倒是诧异小姑娘的回答,他晃了晃高脚杯,看着剩下的最后一口浅红色液体,过了好半天,竟然笑了。那笑容只是嘴角边缓缓扬起的一个微小弧度,他的眼睛盯着酒杯,眼底却没有半点笑意。
陆疾黑色背包的最里层塞着一张破旧不堪的中国地图,上面写满了标注,就连当年留下标注的那个人许牧野也都知道,可他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许牧野看着手里这件打磨得栩栩如生的南座绕莲子菩提,想这可是花了大价钱的。
陆老爷知道他觉轻,便吩咐他人轻易不要上三楼,且门外整条楼道都铺上了卷毛地毯,足够吸音。房里明明是一片静谧,但陆疾还是没休息好,一连做了好几个梦。
大四毕业典礼那天,陆老爷子颤颤巍巍跑来许牧野这里,问有没有见过他家陆疾,说陆疾失去联系已过两周。等两家人慌忙寻人时,某地方风景区给家里打来了电话,只说人在他们那里,肺部有些发炎。
处理完手头工作后,已经是年底,三十日那天,他从家里偷拿了几罐别人孝敬他家老爷子的茶叶直接溜达到了陆疾家里。
他一打开房间门,就有两只棕色皮毛的猫咪扑了上来。这两只猫都是纯种波斯猫,但是个头都太小,还不敢让它们随便出门去。
“你是不是喝太多了啊,还是别喝了。”他眯了眯眼,才认出了这姑娘好像是徐州家的小妹。他摆手,摇头笑了笑。
随后她抬起头,拉着购物车打算过另一边看一看。这一眼扫过去不要紧,只见她的目光一触及对面的那人,整个人都激动了起来,立刻抓住了旁边的朋友。
门庭祚薄,是两个老人心里最大的痛。当陆疾跟着叔叔进门,听到陆然对两位老人说,陆疾是他领养的孩子。陆奶奶最疼的是去世的大儿子,听到小儿子领养了一个孩子,也没什么太欣喜的表情,只是淡淡问了一句,叫什么名字。
是不是做了什么梦?
半天没听到答复的许少爷微微提高了音调,伴着水流声响起:“我问你话呢,陆疾。”
陆疾的房间在三楼,独户,向阳,每次从二楼上楼时,皮鞋踩在软绵精致的手工地毯上,脚步声像是被时光湮灭了踪迹。
梦里,他屈腿坐在冰冷地板上,捡起脚边砸落在地的玻璃杯,修长的手指在尖锐的边沿轻轻擦过,锋利而透明的玻璃便沾上了血迹。指尖上的血一滴一滴地流,他冷眼瞧着,却丝毫感觉不到疼。
陆疾清楚自己的身体,但是在找到她之前,在家里人的嘘寒问暖之下,他只能装作自己的身体万分健康的模样。
“Leslie,你现在是不是很忙啊?”徐锦双掏出手机,声音嗲得超级甜。
那时他已经回了陆家,新写的剧本拿了国际大奖,他交了不少新朋友,来往的又都是许牧野和徐州富贵之流,久而久之,几个圈里人见了,也都笑称他一句陆三少。
仿佛被巨大的绣球砸中了胸口,恍惚中,小助理有一种倘若面前人打算以后喊她翠花,她也会乐呵呵地应下去。
这是一个睡着了和醒过来模样截然不同的、不是那种明显的帅气但确实很好看的男人。空姐将最后一个乘客带下机,最后笑容满面地道再m.hetushu.com.com见。
“里尔克?”
陆老爷子当他从小在外颠沛,重话也不说。老管家却耿直,又是打心眼儿里疼他,有一次晚饭过后小酒微醺时,便对着陆疾嘟囔着挤出了一句小镇方言:“瞧侬挥霍这样……不仔细,就怕侬是福禄……薄相。”
于是陆老爷索性做主办了场宴会,长辈们没出席,怕他们年轻人玩不开。正在和几个公子拼酒猜拳的是许牧野,他的衬衣松开了几个纽扣,看上去似乎对输赢还挺较真。徐州则西装革履地站在一旁,同几个制片人一一碰杯,他交际能力强,这种场合一般都是他应付。
陆疾站起身,好脾气地应了。
“去什么去啊,我哥说里尔克有事,没露面就走了。”徐锦双苦恼地叹气,看来晚上都不用熬夜刷现场视频了,果然男神都是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存在。
原本一个小小电影的开幕式,却因有网友扒出制作方和里尔克关系匪浅,因此这个神秘男人有可能会现身的消息,使得这场安排在寒冬最末的狂欢活动一票难求。
“乖媳妇”正待在地板上喝奶,看见陆疾进来后,虽然多日不见甚是想念,但“陆媳妇”保持住了自己高贵冷艳的气质,只是微微抬了下头。
陆疾慢慢悠悠地把手里挑选着的东西放下,他伸出一根食指,堪堪放在唇边。陆疾笑了笑,如此深得小姑娘的喜爱,他声音倒是波澜不惊:“里尔克是我的笔名,知道的人不多。”
梦里的陆疾拿起遥控器摁了暂停。他仔细分析着这段人物对白,情绪的起伏,情感的脉络走向,看着看着,他突然伸手将桌上的茶具杯盏推到了地上,那些上好的瓷器便全部都摔了个粉碎。
月亮早已经下去了,又是新的一天,也是新年里的第一天。
“能帮我个忙吗?”那人问她。
“人家还是带着女朋友回来的,你记得别迟到。”走到楼下时,老管家又补充了最后一句。
等把人从高海拔地区带下来送进医院后,陆老爷子拉着许牧野问了一句,他家陆疾是不是在找什么人?
街道上不时走过几对情侣,在停滞不前的车流里顶着肆虐的寒风艰难前行,情侣们手里拿着电影开幕式的入场券,顺着他们的路线往前看,便是从路口再往前几百米处的娱乐中心。
陆疾是七年前回的陆家,陆家原是商宦出身,祖上先人在抗战年代救济国民的手笔使得周边富贵人家一片哗然。陆家旁支很多,老爷子经商,下面的两个儿子一个是新闻界优秀记者,几年前出了意外;另一个儿子现居于国外,做金融贸易,虽然有过女儿,但也是年纪轻轻就没了。
Lily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个黑发男人这昙花一现般的笑容,只一下,便没了。那笑容太过模糊,放在这样好看的一张脸上,倒有点悲伤怅惘的感觉。
此时她正给她哥徐州打电话,听到那边的答复后原本一张欢喜满满的脸顿时垮了下来。
要是没记错的话,许牧野他家二楼老爷子书房里的那台镏金唱片机每日按时按点响起来的好像也是这出戏,好像是叫什么《武家坡》,说的是王宝钏苦守寒窑十八年,与从西凉赶回来的薛平贵恰好碰了面。
偏偏就是这么一张帅气的脸,此时却冷淡许多。他握着电话的手指修长,在电话还未接通时,对身边人甩了一句:“他要真是耽搁了来不了,你告诉他以后也不用在我Leslie的地盘上晃悠了。”
陆疾慢条斯理地剥着提子,半天才回了一句“到时候再说”,只见那双骨节分明的手上放了好几个果肉晶莹的提子,他招呼一旁打滚的黑猫:“别闹了‘乖媳妇’,过来吃个水果。”
“‘乖媳妇’今天不开心,我打算带它逛一逛,顺便给它买几罐牛奶。”陆疾露出一个讨巧的笑容,他眨眨眼,随口敷衍,“下次,等下次有时间了一定给你好好打个广告。”
有些事情,他从来没有再对别人提。比如某些时刻跳动的心脏里突然升起的对暴力活动由衷的狂热,比如在某个深夜突然对于人世的倦怠会让他始终觉得,自己的病从来就没有痊愈过。
傍晚的时候,陆疾坐在篝火处看海,一个浑身黝黑的人影坐在了他旁边。她看了陆疾一眼,笑着晃了晃满口白牙。
小助理思忖着该不该告诉大老板接下来的活动万分重要,千万不能在这个时候……出了差池。她胡思乱想的思绪有一瞬间有点接不上头,就看见房里的美人走了过来,他握着门把问:“不进来?”
徐锦双正在韩国读大学,原本是奔着韩国少年去的她,因为吃不惯又甜又酸的海鲜面就又作为交换生回了国。她胡乱地绑了两个丸子头,套了一件墨绿色横须贺棒球外套,黑白条纹的直筒袜长过膝盖,一看就是哈韩哈日二次元的装扮。
所以许牧野望天望地,望医院窗外那一排排茂盛浓密的香樟树,却并没有回答陆老爷子的问题。
男人抬起混浊的眼睛,然后摆脱开警察的胳膊,他擦了擦她的相框,又低头看了一眼死亡证明,脸上始终没什么过多的表情:“那你们更应该去找证据吧。”
在梦中,闪烁而暧昧的灯光打下来,陆疾坐在角落里,他嘴里咬着一根细烟,手上正无聊地玩着火机。这里都是人,人影幢幢。但是他一眼望过去,只见众生百态,姿态万千,其中却始终没有他要找的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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