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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同尘与灰

作者:朝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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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相见

第八章 相见

山里晨雾很重,此时从半山腰传来了悠悠的梵唱声。整个世界在雾气缭绕中遁去形迹,周遭什么都没了,陆疾盯着那个纤细背影,连呼吸都放轻许多。
“我……”
眼看着男神说走就没了影,徐锦双只好把气撒在一旁看戏的人身上:“我说你是成心的吧?”
陆奶奶今日兴致很高,被许牧野一口一个“厨神外世”哄得合不拢嘴,坐了没一会儿,又给许牧野洗水果去了。许牧野和老爷子打过招呼后,挤到了陆疾跟前,两家离得极近,他也是随便收拾了一下就出来了,一张脸没了平日刻意端出来的商宦气息,看上去像个清爽的大男孩。
纠耳耳拎着行李箱到门口换鞋:“那我走了啊。”
纠耳耳微微仰起头,面上的神情却是不变的——宛如没事人一样继续保持着矜持又得体的笑容。
在最后一个路口拐弯时,一辆逆向的面包车迎面而来,陆疾连忙踩刹车,可车子还是撞了上去,前窗玻璃角碎开了花,斑驳的模样像是一大簇雪花盛开。
这样一想,纠耳耳坐直了身子,像普通朋友间的重逢一般,露出一个既不显得热络又不过分冷淡的笑容,问身边开车的人:“什么时候走,不经常回来吧?”
可是他们两人再见面,看上去却漫不经心极了。
徐锦双看到上面印着那个心理咨询医生的信息,有些语无伦次道:“你别乱想,我没什么病,就是最近压力大……”
许牧野清楚地看到在纠耳耳认命般走出门而陆疾紧跟其后的一刹那,出现在陆疾眼里微妙的笑意。
陆疾觉得外界的人世,似乎只剩下漫无止境的空虚。那一刻,他恍若置身于虚幻太空,耳边仿佛又响起了悠长的诵经声,只是一眼,明明只是一眼,可那个人却那么熟悉。
大概人的一生中,对于少年时期结识的人总会留有一席柔软之地。从陆疾做了手术后,她就给许牧野打过电话,只说自己要离开曼哈维几天,让他帮忙瞒着陆疾,许牧野没办法应了下来。
“我已经买了机票,你就安心地待在诊所里等着接待各种妙龄美女吧。”
现在是什么模样……纠耳耳嗤笑着,手指渐渐地抚上被长发遮挡得很好的伤疤……于是她心里升起前所未有的焦躁,她只感觉自己的手指有些颤抖,打哈欠的时候因为生理刺|激的原因,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
他站了一会儿,然后又转身走了出去。清冷俊逸的身影,走过了纠耳耳时常穿梭的楼道,如果这时候的陆疾没有沉浸在自己复杂的思绪中,只要他抬头……就可以看到昏暗的楼道处张贴着工作人员放大的证件照。
她有……男朋友了。
压力大的人或许会酗酒、酗烟、酗巧克力,但纠耳耳知道自己的堕落——她和大多数人不一样,不良习惯长时间被自己放纵着,已经戒不掉了。
他找了这么久。
徐锦双似乎也明白过来什么,想起那个女医生跟西装男人说话时好听的声音,她得意地笑了起来:“人家已经有男朋友了,看起来两人的感情还不错,你是彻底没戏了,感情的事不能勉强。”
一个女人站在窗前正浇着花,下班时间依旧有人闯入,她明显被吓了一跳。然后那女人看着陆疾,突然叫了一下:“天哪,先生,您怎么……流血了?”
陆疾的头重重地磕在了方向盘上,只听到对方在车边一个劲地道歉:“不好意思啊先生,我这有急事,一时着急……”
纠耳耳倒是大方,笑了笑说是在国外认识的同学,当然还有一旁逗猫的陆疾。她说到陆疾时,并没有什么不同,仿佛就像是提了个老同学的名字,连表情也是淡淡的。但是沈北望还是不动声色地抬眼,看了一眼角落的人。
陆疾抬眼,两人的视线在小小的一方镜子里相触,他眼里闪过一丝莫名的情愫,因为消失得太快,以至于纠耳耳都没看明白。
他们明明那么要好。
沈北望有些尴尬地顿了下,好在他的电话适时地响了起来。
许牧野心里忐忑,看了看面色无波的陆疾,又看了看正礼貌回答陆老太太问题的纠耳耳,一时间,他露出一个牙疼的表情。他思忖着该怎么盘问这么多年毫无音讯的纠耳耳,又纠结着不过是在国外一起念了几年书,说不定人家根本就不记得自己这号人物了。不过陆疾……她总该还记着的吧,可这个沈北望又是从哪儿跳出来的,难不成真是人家的男朋友?
纠耳耳,心理咨询师学员,地址花园路十一号。
没有落款,更不是熟悉的字迹。
沈北望站起来送她:“有事记得打电话。”
徐锦双心里堵着气,刚要坐下来,就瞥见自己在沙发上搁着的包,她拎起来随手一扔,以女生的第六感笃定地说道:“那女人不喜欢他吧。”
当天陆疾起了个大早,给“乖媳妇”喂完猫粮后,百无聊赖的和*图*书他拎了个水壶给楼下的大叶海棠浇起了水。陆老爷子捧着鸟笼在一边哼着曲逗八哥,陆奶奶则脚不停歇地在厨房里指挥着家里阿姨放佐料——沈北望幼时来家里吃饭时,陆奶奶听自己女儿说孩子口味比较清淡。
许牧野在一旁心惊胆战地看着陆疾,他生怕陆疾当着两位老人的面突然掐上纠耳耳的颈……找了那么久的人突然若无其事地出现在自己面前,许牧野只怕自己也会发疯。
如果她真的在这里,就在这片不见得有多辽阔的方圆里,他们居然这么久都没见过面。
纠耳耳在客厅坐了一会儿,出去接了个电话,然后她拿起了大衣跟陆老爷子打招呼,说下次有机会再来。
“先生,您的伤口……需要包扎一下。”小刘看着昏暗处的来人,好心提醒道。但这个男人环视了一圈屋子,原本在开门时的急切瞬间就成了另一种惘然的模样。
听到陆疾问起纠耳耳,徐锦双的眼前浮现出女医生的模样,虽然不明白男神怎么对她感兴趣,但她还是说了实情。
说起来……不告而别的人还是她。
日本的某医师在伤疤修复方面很权威,纠耳耳已经预约好了。在国外时她也需要定时做这种手术,只不过身边都有沈北望陪着而已。
感受着身体因为药物而产生的巨大满足感,好半天纠耳耳才从雾气缭绕的云端中清醒过来。
当事人陆疾倒是一点也不着急,说话间还有些事不关己的悠闲,他漫不经心地浇着花,面容很沉静,黑色高领羊毛衫衬得他好似前朝公子,下面搭的那条棉质的灰长裤,更显得他身姿修长。
纠耳耳怎么会在……H城?
陆疾突然在心里嗤笑了自己一声,他着急回来找她的这几年原来一直都在做着……无用功,怪不得他怎么找都找不到,原来人家根本就没有回来。
吃饭的时候,许牧野看着对面的沈北望在不停地给他身边的纠耳耳夹菜,而身边的陆疾却搁了筷子,正安静地抱着“乖媳妇”喂奶喝,尤其是当沈北望关切地对纠耳耳说了句“你身子虚,这汤不错,多喝点”,结果就是陆疾原本拿着奶瓶的手突然一歪,“乖媳妇”没防备,被牛奶洒了一脸。
陆疾抬头看了一眼那个灯光昏黄的窗口,然后驱车离去。
原本就是家宴,陆老爷子没有大张旗鼓,只叫了一个和陆三一惯关系交好的许牧野。
倒是纠耳耳,起先听到陆奶奶把她当作沈北望的女朋友时,表情似乎有些惊讶,但是转过头看到沈北望应付着沈老太太的模样,像是想到了什么,只是笑着跟老人开始寒暄,对于她和沈北望的关系也没有否认。
那样宁静而端庄的纠耳耳,陆疾从来没有见过,但他不动声色地放下水壶,以主人姿态走了过来,他和沈北望简单握了一下手,然后又把手伸向了纠耳耳。
说来人也是奇怪,从那片伤疤第一次暴露在沈北望的视线中开始,似乎他就从来没再说过“我觉得你真丑”这样的话了。而在纠耳耳没有拆除纱布以前,他永远都是一副蹙眉深忧的表情,觉得她真是太丑了。
一盘摆成心形中间又加了不少蜂蜜的杧果就这样被路人给消灭了,徐锦双清秀的脸顿时有些难看。
而这边刚下飞机的纠耳耳仰坐着,沈北望一言不发地开着车。她只待了几天,做了两次激光,伤痕的情况看起来好了很多。
就算许牧野于她只是朋友,可……陆疾呢?
之前说想要回国的,明明是她吧。
说话间,徐锦双就进了门。
许牧野翻了个身,彻底昏睡在沙发上。
许牧野装作没看到餐桌上的这出乌烟瘴气,赶紧低头扒着饭,只想赶紧结束这尴尬的饭局。
好一个阴险的表情!说实话,许牧野生怕明日早间新闻出现“H市某妙龄女子横尸荒野,想不到凶手竟然是他”的标题来。
戏里说重逢,总是缠绵。
许牧野随手拿了一瓣橙子塞到嘴里,酸涩的味道立刻弥漫整个口腔,他皱着眉,怪叫了一声。一时间,大家的视线都被他吸引过来了。纠耳耳笑了笑,将手边的纸巾盒递给他,声音不高不低:“Leslie,这么久不见,你还和以前一样。”
“我……是在国外找的工作,最近刚回来。”
陆疾仰头看了看这处公寓群,嘴角不由得浮起一丝自嘲的笑容。
“谁啊?”
送沈北望下楼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多,纠耳耳裹了件长开衫,她刚把沈北望送上车,视线一转,就看到下午送她回来的那辆黑色小跑。陆疾正靠在车门上吸烟,他指间夹着火光闪烁的烟头,盯着纠耳耳的脸,眼神撩人,然后缓缓吐出一口烟雾。
平时沈北望深夜登门时,也不过稍坐一会儿就走了,但今天他好像要故意耽搁时间一样,纠耳耳给他泡了六安瓜片,茶香缭绕中,纠耳耳先笑了。hetushu.com.com
“她在哪儿?”许牧野低着头,突然轻声问道。
徐锦双听了,原本一颗热忱的心凉了一片。其实像里尔克这样相貌堂堂、有才多金的还单身倒是怪了。想起里尔克人后的寂寥,徐锦双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里尔克似乎真的在惦记着谁,不过他好像也过得并不快乐。
明明说过要彻底戒了药瘾,下决心让自己好起来……纠耳耳懒懒地端详着自己因为过度低温而不得不蜷缩起来的双腿。
许牧野哼哼,毫不留情地戳穿她:“看您老这记性,你哥不是几天前就跟你说去A市了吗?”
许牧野扬了扬手里的名片,上面的印刷设计很精致,最上端的“纠耳耳”三个字宋体加粗,让许牧野收敛了笑意,他的表情都郑重起来:“纠耳耳……她在哪儿?”
她居然有了男朋友,所以真的很难过……那不是你。
“这边其实……你知道,我都没几个认识的人了,我在国外接触的朋友多,待在那里,比较热闹。”纠耳耳拎包道谢了以后,径直推开车门走了下去。
方才在陆家,两个人都没有好好地打量一下彼此,而此时在这样狭小的空间里,一时相顾无言。
绿灯亮了,陆疾扭转方向盘,车子从路口右边转弯。
陆奶奶有些惊讶,大概是好奇两人居然认识。问题一出,原本正在喝水的沈北望抬眼看了一眼纠耳耳,似乎对这个问题的答案也有些好奇。
陆疾从屋里抱来被子给他,本来要放枕头的手却在看到沙发缝隙处的东西时,顿了一下。
“之前我那个嫁去了香港的姑妈你还记得吧,她儿子回来了。”
陆疾微微一怔,气极而笑。
陆疾的额头有些刺痛,他缓缓看了一眼对方的车牌号,报警说了地方,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此时沈北望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从那栋公寓楼出来两年了,当初那个有些应激创伤的纠耳耳早已恢复了过来。
她就在这里,而他们其实就只隔着一条汹涌无声的河流。
他走过昏暗的长廊,然后推开了门。
许牧野趴在门口,有气无力道:“这姑娘坚持不懈的毅力我算是领教过,还是你自己打发吧。”
照片里的纠耳耳戴着口罩,只一双眼,隔着冗长而单薄的时间长河,目光专注而温柔,一如既往地朝他看来,只是陆疾没有看到。
“我的损失你就不用赔了,等会儿交警来了,记得告诉他们你是逆行。”
陆疾坐在旁边的沙发上,正在和“乖媳妇”一起吃麻辣鱼干。两颗同样毛茸茸的脑袋凑在盘子前,吃得格外欢快,以至于旁边的许牧野瞧见了,居然从心底里升起一种“其实陆疾后半辈子跟这个黑姑娘在一起也不错”的错觉。
车内无人再说话,只有那个听声音就很忧伤的歌手还在不知疲惫地唱着歌。
沈北望回了H城的消息,陆家不多时就知道了。陆奶奶曾三番五次地打电话,让他回家里来住一段时间。于是在幼年的唯一一次照面后,沈北望终于又回了一次外公家,且是带着纠耳耳一起登门。
那张脸看不出丝毫端倪,仿佛就是一个哥哥即将出门顺便送一下弟弟的女朋友而已。
想着老太太素来对陆三冷淡的模样,再看看今天家里这隆重作宴的排场,许牧野真怕是个陆家小辈回来和陆疾争宠。
陆疾摇摇头,他踩了刹车,熟练地靠边停好车后,他看着她,漆黑的眼眸像口无波的古井:“倒是你,在学校的时候不是就一直想回来看看吗,怎么……是没时间回来吗?”
可是谢天谢地……那不是你。
陆疾遥望着这棵挂满凡人心愿的老树,轻出了一口气。他在树下驻足了一小会儿,然后毫不迟疑地转身走开。隐在树后的一扇门打开,纠耳耳从房里走出来,还回头对一个中国游客正说着谢谢。她戴着口罩,手上还拎着药,方才不方便写字的她,便是让这位好心的游客代劳。
纠耳耳跟陆奶奶打了招呼,又把自己带来的礼品拿了出来,等到和窗前浇花的人四目相对时,她只是淡淡看了陆疾一眼,下一秒便又转开了视线。
这原本是沈北望给纠耳耳找的一处房子,沈北望工作若太晚,就直接在诊所休息。但今夜倒是例外,沈北望敲门的时候纠耳耳刚吃了晚饭,她吃得很凑合,煮了几个速冻水饺而已。
满腹心事的许牧野并没有见到纠耳耳,等他载着徐锦双赶到郊外的那个诊所时,门口已经挂上了“已关门”的木牌。
阿姨是北方来的,做饭习惯爆炒、油盐加得多,口味稍有些重。
“你说那个姐姐啊,名字叫什么耳耳来着,她态度很好的,说话也很温柔,而且她……她男朋友跟她感情也很好,两个人看起来特别般配啊。”
作为一个追男神的小女生,徐锦双完全没有一点拘谨,她进门后很熟练地走到厨房把提着https://www.hetushu.com•com的新鲜食材归类。半天后端着一碟杧果走了出来,看着两个一高冷一混沌的帅哥,略微有些矜持道:“我还以为我哥在呢。”
而此时,某高楼豪宅中,许牧野挂了电话后躺倒在沙发上,他捏起一串葡萄吃着:“这盘水果是阿姨刚买的,又甜又新鲜,你要不要吃啊?”
徐锦双看了一眼陆疾,后者虽然无动于衷,但她还是朝着许牧野瞪了过去。于是原本打算走人的许牧野来了兴致,又故意坐下来,端着那碟放在陆疾面前的杧果,吃得好不客气。
这话一出,许牧野释怀了。看看人家的态度,多么淡然。
纠耳耳找到床头柜里放着的止痛药,熟练地倒了几片在手心,然后颤抖着将那些白色药片粗暴地塞到了嘴里。
他看着纠耳耳,面上有些狐疑,漆黑的眼睛里似乎都是疑惑,他保持着优美仪态,笑容如岁月深处明媚的少年:“原来你以前居然是我同学,我怎么不记得?”
“大学就是在国内上的,我回来都好几年了。”陆疾随手放了音乐,某个嗓子非常好的歌手十分动情地唱着一句“我后来都会选择绕过那条街,又多希望在另一条街能遇见”。
晚八点的街道车水马龙,陆疾的车子不停地加塞移位,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端倪,一路上,只有他不停地打着转向,不停地踩着刹车,但他的车还是开得太快了。
原本在窗前地毯上和猫玩耍的陆疾也跟着站起身,动作迅速地在门口穿上了外套,一本正经地对纠耳耳说“我送你吧”。
纠耳耳变了太多,中分长发如墨般倾泻至腰间,长款宽松的针织开衫翩然至脚踝,她好像成熟了许多,也瘦了些,少女时期的骄纵似乎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拘谨而有礼。
山间日光幽深,一股淡淡的檀香木味从高台处传了出来,那块被陆疾翻看过的木牌被微风吹动,敲打在掩映于深处的另一块木牌上。那木牌摇摇晃晃地露出一面来,在厚重的树冠下隐约沾染着日光的斑驳,上面只有寥寥几字:愿陆疾安。
但陆疾只是笑了一下。那笑容有着隐忍的强压的疯狂,甚至让他的眼睛也有些发红,但在下一秒里,陆疾松开手,看向面前另一个存在感极强的男人。他拍拍沈北望的肩,一瞬间又恢复了平日里对什么都不上心的样子:“你女朋友……长得不错。”
双方同时开口,又都同时笑了笑,陆疾让纠耳耳先说。
就许牧野这种小心眼的男人,知道她去看心理医生,指不定怎么损她呢。
纠耳耳从来没有和沈北望说她到底怎么受的伤。
眼前的纠耳耳长发及腰,白大褂下穿着一套精致的黑白套装,长时间的相处,她的习惯沈北望渐渐明了。在提出某个让人难以拒绝的问题时,那双漂亮的眼睛会微微扬起,眼角全是柔情。
兄弟相处和睦的画面让陆奶奶都松了一口气,她在茶几前放好了水果,连忙招呼几个孩子过来。陆老爷子虽然疼孙子,但毕竟也有多年未见这个优秀的外孙,于是两个老人拉着沈北望不停地嘘寒问暖,说起沈北望那个不负责任的爸爸,又说起自己早早没了的女儿,两位老人一时又有些动容。
陆疾遥遥望着不远处充斥着光明的窗口,灯火阑珊处,那里有一个人影立在窗前。陆疾踏进了这个寂静万分的地方,皮鞋踏在楼道光滑的地板上,响起清脆响亮的脚步声。
不是她,竟然不是她。方才满心欢喜之下,陆疾似乎都感觉不到疼痛,如今一颗心落回了原地,他皱眉,似乎能感觉到黏稠的液体从额前流下,缓缓遮了右边的眉,头上仿佛被撕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
“乖媳妇”蹭着地板伸了个懒腰,看到陆疾衣角消失在门口处时,它突然一跃而起,似乎打算要跟随主人而去。
午饭结束后,陆奶奶把沈北望叫上了二楼,大概是还有一些留给女儿的值钱家当。
沈北望只好由她:“那你路上注意安全,有什么事和我联系。”
沈北望进来的时候,许牧野在心里哼了一声。
说起辈分,沈北望在沈家排行老二,陆疾又称一句陆三,但是按陆家这边的排名,照两人的年纪算下来,沈北望还得叫陆疾一声三哥。他三哥陆疾坐在距离谈话中心最远的角落,一个人坐在沙发扶手上和“乖媳妇”玩毛线团。
陆疾冷眼看着这一切,嘴角渐渐扬起一丝嘲弄的笑意来。
“其实不用麻烦了,”纠耳耳拍了拍沈好人的肩膀,“沈北望同志,你对每一个患者都这么尽心尽力吗,太多的爱心贡献给工作,小心你以后的女朋友吃醋啊。”
门外的车子就是在这个时候“嘀”了几声,门口候着的人立刻将大门拉开,迎客人进门。
这个高档小区背后有一条护城河,河这边是寂静安然的待开发区,车子不多,像是一处世外桃源。而河m.hetushu.com.com对岸是高档精品店铺,欧美女星的广告牌比比皆是,在高级商业街的下个路口,就是陆家所居的别墅楼。
许牧野却并不搭话,只是帮徐锦双把扔在地上的包拎了起来,包里掉落出来的名片落在许牧野脚边。徐锦双也看见了,脸色突然一变,但许牧野已经先一步捡了起来,他端详着,脸上渐渐变了表情,看起来似乎有些古怪。
黑猫“咪呜”一声,似乎是看出了主人的心不在焉,连忙遁了。
小刘跟纠耳耳说了诊所这两天来的患者,然后突然想起刚刚那个奇怪的男人。似乎在看到屋里的人是自己时,男人的眼里充满失望。
而原以为不过是离开几天的人……却到这第八年都杳无音信。这算什么,说消失就消失。
许牧野也不说话,直接从酒柜里开了两瓶酒,他递给陆疾一个玻璃杯,让陆疾陪他喝两杯。其实自从得知徐锦双遇见了一个名叫纠耳耳的心理医生后,他心里就一直憋着一股气。陆疾去日本的这几天,他好几次去到那个诊所,可是都没有人。而每次当他在车外看着那幢寂静的小洋楼时,他都安慰自己,也许只是重名而已。
沈北望戴了一副眼镜,那看上去让他的模样显得有些文质彬彬,高级定制的灰色西装很贴身,干练的穿着一如他这个人一样让人挑不出错来。
而当沈北望身后的人走进来时,许牧野脑子里像是被敌军作战机轮番轰炸了一遍,尤其是听到陆奶奶热情万分地迎上前问了她一句“你就是北望的女朋友”时,他甚至都不敢转过头去看身旁陆疾脸上的表情。
陆疾飞快地看了纠耳耳一眼,然后又说:“你呢,这些年一直在这里?”
那天从徐锦双包里掉出来的名片,被许牧野遗忘在了沙发的角落里。陆疾拿起来端详——
过了两天,诊所那边不是很忙了,纠耳耳提出要请假:“我一周后飞日本,这几天诊所会有小刘帮忙看着,你呢,就老老实实地上班,不用跟着我了。”
沈北望见状,又淡淡说:“我还是……不放心你一个人去。”
一旁的沈北望转头看着许牧野,不知为何,那冷峻的脸上突然冷笑了一下。于是原本只是带着一张嘴和一个胃来蹭饭吃的许牧野,愣是被卷入了一趟不知何缘故的浑水中。
想到他“闺女”,许牧野的心里就微微一窒。
许牧野捏起一块水果,回味了半天,然后才缓缓地道:“我这哥们儿心里早就有人了,听哥一句劝,感情的事儿不能勉强,你尽早撒手吧。”
陆疾已经站了起来,单手插兜,另一只手牵着“乖媳妇”颈上的细绳,像是打算出院子里遛猫去。在听到纠耳耳毫无起伏的声音时,原本已经走过沙发的他又返了回来,突然“咦”了一声。
许牧野压低了声音,有些好奇地问:“看看看,你家老太太都恨不得亲自下厨了,今天来的到底是哪路神仙啊?”对于陆疾的身世,许牧野是最清楚不过的,每次看到老太太对陆三不甚热情的模样,他就想趴在老人耳边喊上一句,陆三就是您最疼爱的大儿子留下来的,是你们陆家的亲孙子啊喂!
日本一行,陆疾只是在刚到时在东京和制作方洽谈了一些关于合同的细节,后来就空闲起来,便晃荡去了好几个名胜古迹。富士山,日本著名的旅游景点,整座山峰绵延起伏,像一把悬空倒挂的扇子。好多情侣在银装素裹的山野下漫步,陆疾没有上去。
实在抱歉,她又说话不算数了。
“你……”
车子重新驶上主干道,驶过一大片待施工的旷野时,车速终于慢了下来。他看到了那栋二层小洋楼。草坪是有人精心整理过的,花架上开满了缤纷的花朵,门口栅栏处挂着木牌,上面显示“已下班”。
陆疾顿了顿,目光搜寻着最新挂上去的一块,他伸手抓上红木牌,然后缓缓翻了过来:希望沈好人婚姻美满工作顺利,财源广进多多加薪。
陆疾静静地听徐锦双说着。
而陆疾还静静地坐在车里,徐锦双的电话打了过来。方才在家里沙发上看到名片后,陆疾想了一圈周围的人,想起徐州似乎说过徐锦双最近好像在看心理医生。
山中有寺,陆疾靠在寺门的墙上静静地站着,等他转身打算进去处,不远处一抹纤细的人影映在了他眼眸中,那一瞬间,他的眼睛陡然睁大。
陆疾头都没抬:“就说我不在。”
八年……他们有整整八年没有相见。但是一直寻找的人好像不是陆疾记忆中那个满目倨傲的影子了,面前的那双眼平静极了,像落了雪的夜,又像布满了雾气的黎明前。
纠耳耳动身去日本的那天,沈北望充分发挥了医者仁心的优点。
陆疾抬手看了看表,说自己有事,让他们随意。
陆奶奶看到了他的异样,有些关切地问他怎么了,一众人视线又重新落在他身上。
一旁的许https://m.hetushu.com•com牧野倒吸一口冷气,两人这套打太极一样的客套话让他听得脑仁疼,他露出了一个难以忍受的夸张表情。
“我帮你把抱枕拿上了,”沈北望把蜡笔小新模样的小抱枕塞进行李箱里,“麻药退了的晚上要是睡不着,就把这个拿出来。”
纠耳耳明显愣了一下,但是陆老爷子也点了头,她又不好拒绝。
男人身上还带着伤,也许只是走错了也说不定,毕竟也有一些伤者以为他们诊所是那种售药包扎的小药店。小刘在心里想了一通,似乎有些明白过来:“没有其他事了,你回家注意休息。”
她看着陆疾,为眼前这个记性不好的人找了一个绝妙的理由:“不记得也没什么,毕竟那个时候我们两个都不怎么说话的。”
纠耳耳“嗯”了一声,望着车窗外斑斓多彩的灯光发呆。
许牧野举起空荡荡的酒杯笑了一下,他歪头倒在陆疾身上,突然冒出了一句傻话:“要不,你就和你家‘乖媳妇’过一辈子吧。”
等陆疾从木梯处赶过去时,却只剩一棵老树伶仃地立在那里,冷风吹过,树上挂着的木牌都叮叮当当地响了起来,那原来是游客祈愿的地方。
女朋友一说,原本就是今日沈北望为了应付老人才想出来的烂借口。纠耳耳想了想,便接着说了下去:“下次见面和老人说清楚吧……今天她摸着我的手腕,可是差一点就把将来要留给你女朋友的镯子送给我了。”
真的是等到八年过去,等到故人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或许这时才能意识到……这么长的时间里,其实对方根本就没有过着他们自己所以为的生活。
纠耳耳转身上了楼。临睡觉前,她不知怎的,又偷偷摸摸地掀起帘子看了看楼下,车已经不在了。然后她滑坐在地板上,在昏暗无光的房间里,眼睛仿佛蒙上了一层水光。
纠耳耳简单回握了一下。感受到了手上那抹纤细柔弱,陆疾没有说话,他只是直直地看着她。
陆疾的车在娱乐中心路口处停了下来,车内一片寂静无言,他静静地注视着前方不远处闪烁着的红灯,手指一下下敲击着方向盘。
纠耳耳“嗯”了一声。
当许牧野顶着个乱糟糟的发型进来时,当即吸吸鼻子,拍起了老人家的马屁,他同陆疾一起喊陆老太“奶奶”,直夸陆奶奶是真人不露相。
她没想过会这样遇见陆疾……会以现在的模样。
“嗯嗯……我明天就可以上班了,这几天辛苦你了。”纠耳耳闭着眼睛,跟在诊所值班的小刘打电话,“你明天休假吧……下周再来上班。”
下了飞机后,陆疾回了许牧野那里,简单洗漱后,许牧野就驱车而来。陆疾吃着阿姨补做的午餐,看到许牧野进门,他招呼了一下:“吃过了吗?”
纠耳耳坐在副驾驶,静静地注视着车前镜里的那人,黑发黑眼,时间带来的变化是肉眼可见的,比如他面部轮廓变得更加深刻,眉目也有了成年男子的坚毅。
沈北望看着纠耳耳的那半张脸,一双眸子暗了一暗。但只是片刻,他又笑起来,俨然是另一种云淡风轻的模样:“待会儿去吃饭吧,选上次那家行吗,你不是爱吃那里的木瓜雪蛤。”
许牧野挥挥手,把手上的橙子抛了抛:“奶奶这橙子没法吃了,实在是……太酸了。”
纠耳耳看着身旁面容微冷的人,手指不自觉地拨弄着手包上的皮扣,她很想问他一句不是有家人在纽约吗,怎么肯回国来发展?但是转念一想,觉得自己因那人的只言片语轻易就乱了心绪,也实在是有些好笑,不告而别的人是她,人家也没理由继续守着那片故地等她回去不是。
拿到了沈医师赦免令牌的纠耳耳小小地欢呼了一下,然后她走到那面落地镜前,摘下了口罩。纠耳耳以前的脸光滑无比,如今她的面容也依旧明媚,五官比例也很好,白皙的脸上化着淡雅而精致的妆,除了耳前至锁骨的那一片狰狞的疤。
“还有别的什么事吗?”听出了小刘的犹豫,纠耳耳问了一句。
许牧野一把就将猫抓了回来,他伸出一根手指点在“乖媳妇”龇牙咧嘴的脸上,幸灾乐祸道:“别指望你那个别扭的亲爸了,等人家追到你妈,估计你也只能来陪我这个孤家寡人了。”
许牧野失眠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就给陆疾打电话,结果却被告知陆疾出差去了日本。
“今天你外婆……居然没逼婚。”
“我以为你一直在国外……那时,你说要在那边做电影。”
许牧野立刻像抓小鸡一样拎着徐锦双出了门。
楼下门铃声响起,许牧野晃过去,看了一眼,他扭过脸,定期做美容护理的一张脸立刻变得有些萎靡不振:“哥们儿,徐家那丫头来了。”徐锦双,他们一朋友的妹妹,从某次宴会上见到陆疾后,就三番五次地跑来献殷勤。
沈北望看着热气袅袅的茶杯,想说些什么,却最终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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