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阅读

愿同尘与灰

作者:朝歌
愿同尘与灰 手机阅读请点击或扫描二维码
手机阅读请点击或扫描二维码
0%
第九章 真相

第九章 真相

她转头看着沙发上那人因不舒服的睡姿而微微皱眉的模样,压低了声音道:“今天晚上……我不回去了。”
对于纠耳耳的到来,其实陆疾也有些诧异,看到陆奶奶脸上喜气洋洋的笑容,他淡淡地看了一眼对面的沈北望。
于是许牧野站了起来。隔壁大爷爷见状,笑得四平八稳,沉吟道:“都猜错了吧,那姑娘……是许牧野那小子带来的。”
看着斯文稳妥的男人却对着楼道喊了起来:“都看什么看,还不快滚去工作。”
比如,某天上午许牧野去送某个新片的宣传文案时,看着陆疾桌前都被绿色海洋包围后,他突然多嘴,问了陆疾一句怎么养这么多仙人掌。
她看着他,笑容仁慈:“都这么久了,你还是像永远都得不到满足的小孩子一样麻烦。”
陆疾一脸不满:“医生,我是有些抑郁,可我还没有生产过。”
马克端详着那人的眉目,想说这个长相清俊的人,好像自己的一个朋友。这笑起来更像,尤其是那双眼睛,看着就不像个认真上班好好过日子的主。
徐锦双天不怕地不怕,最怕自家大哥,看着笑得一脸得意的许牧野,被拉走时故意用细长的高跟踩了他一脚。许牧野忍着剧痛,用生命在演戏:“徐姑娘,记得要跟着大哥好好参观我们城堡哦。”
陆疾本来随手点了一根线香,听了马克的话后,好好的一根线香还没插|进香炉,突然就折断了。
徐锦双明显醉翁之意不在酒,她往办公室里看了看,随口就胡诌:“我来看看我哥。”
“医生怎么说?”
已经被高烧烧得神志不清的某人眼神亮了一下,他挤出一个更好看的笑容,响亮地回答:“我想当和尚!”
徐锦双哀叹了一声,原来陆乞哥只是看着聪明,就算大哥也喝多了,可还有那么多朋友呢,怎么就偏偏挑了她来送许牧野回家?何况她今天穿的是黑白淑女套裙,又踩了一双极细的高跟,等到徐锦双把人从门口一路拖到楼下时,浑身都没了力气。
而另一旁的陆乞则高深莫测地笑了笑,眼眸里似乎有些探寻的意味,他看着陆疾,嘴角弯成了一个好看的弧度:“大哥也想喝你的那壶茶。”
陆疾揉了揉太阳穴,神情颇为清冷。马克回国的消息他是听许牧野说的,当时听说马克在H城郊外的某个庙里静修,没想到还真被自己找到了。
而陆乞则是“吃饭都堵不住嘴巴”的典型代表,在看到陆疾趁周围人没注意给纠耳耳碗里夹了一片莲藕时,陆乞摸摸鼻子,放下筷子看着实在是离自己不怎么远的藕片,表情怅然,冲着陆疾道:“大哥突然……也好想吃藕片。”
于是当领班经理带着纠耳耳进来时,在座的长辈们皆恍然大悟,无一不是跟纠耳耳和蔼一笑,看她在谁跟前落座。
终于把人弄在了沙发上,徐锦双甩了甩酸痛的胳膊,却看到客厅里一张放大的全家福。面容严肃的男人端坐在椅子上,气质极佳的女人坐在一旁,看起来很是恩爱。
纠耳耳叹了一口气,轻轻地放下筷子。
最后还是许牧野看不下去了,发愁了这么长时间,也不怪他八卦,主要是陆疾和纠耳耳的羁绊根本就不是普通朋友可以概括得了的。谁会为一个曾经送过自己一只肥猫的普通朋友养一屋子的猫,谁会因为一个带自己去过某个地方的普通朋友,房间里就专门弄了一个石槽来放那地方的沙。
有恩于自己的那对夫妻,他们的孩子,怎么……可能是他?
纠耳耳出来后,直走到大厅,厅前放着一张屏风,绘的是美人夜半纺织图,那上面不知留的是哪位书法家的墨宝,字迹舒服又肆意——寂寞起来褰绣幌,月明正在梨花上。
“你是不是见过她了?”马克试探着问了一句,看到陆疾点头,马克用手在耳朵前面比画着,又问,“那你有没有看见纠耳耳……这里的伤疤?”
但是没等许牧野继续说话,陆疾就抬起了头,那双深沉的眼睛里看起来高深莫测,许牧野以为这个接下来会说些煽情话语的人却笑了笑,装模作样地问:“纠耳耳是谁……好耳熟的名字。”
许牧野则看着徐锦双笑得开心不已,他故意提高了音调,好让在座的都能听清:“别生气了,方才我是真不知道你想让我坐这里……听话,我这不是过来了吗?”
从窗外放眼望去,旷野里都是一望无际的麦田,野径云俱黑,天空突然打了几声雷,田野里响起窸窣的声音,外面已经下起了今年的第一场春雨。
近距离之下再细看,马克的额角终于跳了起来,这不就是始终不能他省心的陆疾吗?!本着长辈身份自居的马克脸上含着怒气:“胡闹,你剃发做什么?”
走廊里的程序员们都拉开了自己的办公室,紧跟着,楼道最深处响起了一阵雄伟的脚步声,还不等徐锦双反应过来,徐州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沈北望看着这个有过一面之缘的人,尤其是知道他和这个人有着不怎么喜欢的亲戚关系,他面容镇静地反问:“m•hetushu.com.com这和你有关系吗?”
于是,成功刺|激到情敌的陆疾心满意足地哼着歌离去了。
——我倒不知道我……哪里像个孩子了。
祭奠出清白名誉的许牧野含泪看了一眼陆疾,心说我为你们两个人操碎了心。
纠耳耳扫了他一眼,将医疗本打开:“哪里不舒服?”
“情侣。”纠耳耳加重了这两个字的音。
陆疾远在国外的大哥也回来了,大概是还未见过自己的这个表弟,于是不免多看了几眼沈北望——似乎是听过陆疾对这位表弟的诸多不满,大哥用眼神示意陆疾,这人看上去倒是气质不错。
来开门的是一个阿姨,徐锦双原本是打算把人扔到门口就赶紧离开的,但是她扶着烂醉的许牧野刚踏进门口,阿姨就已经消失不见。
纠耳耳:“……”
陆疾将长腿伸直,找了一个舒服的坐姿,他盯着纠耳耳的眼,一字一顿道:“心里。”
纠耳耳:“……”
陆疾从见到纠耳耳那天后,就一直表现得毫无异常,除了以前很少到工作室来到现在几乎成了全勤劳模,甚至连之前寥落空旷的办公室里都增添了不少绿色植物。
一个气质非常优雅的女人站在门口,拎着一个小包,似乎是打算出门,在看到醉晕了的许牧野后,骤然发冷的脸色根本不加掩饰。她又看了看模样不错的徐锦双,脸上表情丰富极了,然后冷笑了一声,甩门而去。
陆疾笑了笑,缓缓闭上了眼睛,用一种宛如梦呓一般的口吻说:“我喜欢了一个女孩子……好几年。”
许牧野的言辞都在夸赞徐州这个生意伙伴的可靠上,说了半天后,指着早想站起来好好表现一下的徐锦双来了一句:“哦,还有他妹妹。”
这么丧心病狂的一个神经病,真是脑子不好使的人才想让他坐过来。眼看着男神扬唇一笑,徐锦双心里一哆嗦,气得差点将手边的筷子捅进他那张嘴里去,于是她眉毛一竖,直接拧上了他的胳膊。
——你知道性格分析理论吗,少年时候缺乏安全感的人在成年后总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去掠夺别人,这样的人在情感上,其实根本就是一个侵略者。
陆疾等这一刻已经很久,他实在是有好些话想要质问她。看着她消瘦的背影,陆疾突然生起一种不真实的恍惚感,他像是曾经见过这个场景,纠耳耳郁郁寡欢地站在自己身前,他瞧着那个熟悉而陌生的背影,却是迟疑了好半天也没能说出一句。
于是一顿饭上,徐州和身旁的富二代们聊起了生意场上的事,徐锦双和许牧野那一对“小两口”则彻底陷入了眼神表情和言语暴力的纷扰中。
难得见到这样坦诚吐露内心情感的陆疾,马克也来了兴致,朝他看了一眼。只见那人舒展着四肢,眉头却紧蹙起来,沉静的面容在晨间阳光的照耀下,将那人的姿态衬得越发风华万千。
把手上的文件夹整理好,许牧野姹紫嫣红地笑了个满地回春,他摸了摸鼻子,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装得那叫一个优雅端庄,他款款一笑:“纠耳耳啊,不就是你前些日子回国的那个弟弟的女朋友吗,说起来我还想问一下,他们的事老太太怎么说,准了吗?”
“您好,请问您需要什么帮助吗?”
纠耳耳其实是被老管家派去的人硬拉过来的,她走得急,不曾精心收拾,于是长发淡妆、小低跟皮鞋和白大褂完全符合了老人眼里的审美标准。
是不是每一个晓得自己无能的人,都不问苍生,只来问佛?
乍暖还寒的初春过去后,陆家老宅又开始了如往年一样的忙碌——这月初九,原是陆老爷子的寿辰。往年两位老人过什么节令都是低调行事,而如今孙子、外孙一并都在跟前,且陆然也专门抽空从国外回来了,于是老管家一合计,索性决定帮老爷子好好热闹一番。
大哥故意冲陆疾挑眉一笑,似乎在说陆疾言不属实。陆疾心里记起自己某回跟大哥提及过此人,说起对沈北望的评价,那时他哼笑一声,说人家长得像法治报刊上拐卖妇女儿童的人贩子。于是他假装没看到大哥脸上浓重的笑意,直接带着老爷子入了正席。
原来是他。
陆疾这桌都是没成家的,说起话来也毫不拘束,只除了沈北望一个,其余的人也都是熟面孔。正等他要点头时,在一旁忙碌的老管家远远地喊了一声“还缺一个”。
前台小姐张大嘴哑口无言,她的眼里泛着晶莹的泪光,她太了解了,她太感同身受了,于是她大手一挥,直接给陆疾开了直通车:“我已经帮你预约过了,下一个就是你。”
见沈北望停住了脚步,陆疾歪头笑了笑,整齐洁白的牙齿露了出来,偏偏是最人畜无害的模样:“我是她负责的第一个病人。”
因这张屏风好奇询问的客人也不少了,旁边的小哥司空见惯,乐呵呵地回答:“作画和题字的,都是我们冯经理一个人。”说着他指了指从走廊深处而来的一人,“喏,那就是我们经理。”
陆疾醒来时已是三天和_图_书后,马克衣不解带地忙着照顾了大半天,终于盼得人醒来,他立刻欣喜地问:“想吃点什么?”
“是你在曼哈维认识的……后来人不见了你给我打电话询问她下落的那个纠耳耳?”
此时,陆疾已经坐在了候诊室门前,原本在他之前还有几个患者,但是一进门就捂着心口的陆疾着实让前台姑娘着急了一下。
陆疾略一挑眉,听到了那个带着笑声的回答。
陆疾又笑眯眯地问:“医生,你觉得我还有希望康复吗?”
马克愣了愣,看着那人又挪了几步,走上前来,抓着他的手,一脸诚恳道:“帮我剃发吧。”
许牧野思索了好半天才突然反应过来,陆疾说的那个弟弟,大概应该就是和纠耳耳一起出现的优质青年沈北望。
徐锦双看了看沙发上那人,不是没听过……关于许家的某些传闻。比如夫人多年无子,比如许牧野是私生子的消息。
半山腰的庙宇露出了寺门,禅房里的熏香袅袅升起,继而钻进了陆疾的鼻子里,花木葱茏下,他只看见一方匾额挂在两根栏杆之间。
陆疾握剪刀的手顿在空中,反应过来时,一片鲜嫩的叶子已经被他失手错剪了下来。他几乎是恶狠狠地盯了许牧野一眼,然后放下手头的事情,拿起车钥匙走了出去。
陆疾用剪刀修剪着其中一个最大号的仙人掌,皮笑肉不笑地答:“我那个弟弟好不容易回趟家,作为哥哥的我不该表示一下自己的心意,那怎么好意思。”
难不成冯所遇这人……还有假扮服务生的癖好?
马克听了,脸上渐渐地露出狐疑的神情,然后转头看着陆疾,有些诧异:“人家为了你,好好的一张脸毁成了那样,结果你直接就回了国,又好几年不闻不问,我要是那个姑娘,我不拍你两巴掌算客气的了。”
陆乞望着热气袅袅的那杯茶,冲服务生露出一个无悲无喜的表情。其实这桌上的砂壶放了好几个,陆疾看着没事找事的大哥,报之以白眼。
可佛又知道什么。
为了让众生逃离苦海,佛说若能观得眼前无一物,于是方得自在。可如果人生从此斩断了所有心魔,莫恋长安道,莫寻方丈山,如此便可得长寿可得心安,那这样的人生,就算要来了无穷无尽的时光,又有何用。
纠耳耳转过身来,看着他,然后突然就笑了起来:“这么长时间了,你还真是一点都没变。”
陆疾走在前面,他连最普通的楼梯都不好好走,两脚并在一起跳着,一级又一级,等到身后的沈北望赶上来时,陆疾却突然来了一句:“我是第一个。”
陆疾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已经是黎明,雨下得太大,他浑身都被雨淋透了,他把车丢在了山脚下,然后徒步上了山。
沈北望看着对面两个各自心怀鬼胎的人,却是沉默不语。
于是福尔摩斯•许终于还是将自己的疑惑问出了口:“你和纠耳耳……就这样了?”
纠耳耳看清了来人,脸上的表情有些微冷:“我在工作。”
陆疾却是不信的,他摇摇头,似乎有些责怪某人不诚实的行为:“你撒谎。”
暴脾气的马克一巴掌就甩了上去,结果直接将陆疾甩得晕倒在了地上。
许牧野每天从玻璃后面偷偷摸摸地看着陆疾按时上班,空闲了就给那些盆栽浇浇水。一连好几天,许牧野都发现本该因爱生恨想方设法折磨心上人顺带着折磨自己的那人却变得……极度和蔼。
而陆乞就是陆疾那做国贸生意的大哥,整个人风度翩翩,谈吐优雅,确实是让大人喜欢又省心。
陆老太太也对这个外孙媳妇很是满意,她招呼着纠耳耳过来打招呼,跟前的陆然看着她眼熟,问了一句:“真是老大的?”
他抬头,眼里慌张又狼狈:“什么伤疤?”
“我……没注意,可她也什么都没……跟我说过。”
时光倒退回八年前,在曼哈维沙漠里,在他们两个人四目相对时,关于命运已经留下了温柔的伏笔。
徐锦双是烦透了这人,脸色一黑,连忙压低声音道:“谁让你过来的,你赶紧走开。”
许牧野还在招呼她盛点新上桌的汤,纠耳耳摆摆手,随后起身:“你们先吃,我去一下洗手间。”
听闻身后响起了脚步声,纠耳耳闭了闭眼,满脸都是疲惫的模样:“陆疾,咱们谈一谈吧。”
病房里的纠耳耳送走了病人,随手拿起了下一个患者的资料卡:冯静瑶,女,患有轻微产后抑郁。
“你那间病房不知怎么着了火,是纠耳耳把你从里面弄出来这事你竟然不知道?”马克眼里有着某些说不出来的怜惜。
陆疾听了,在路边把车子停下。然后他伏在驾驶座上突然大笑起来。看上去那样清朗温和的一个人,此时却没了平日里的所有伪装。
陆疾睁开眼,伸出手去挡眼前的光,从指缝里漏下的金色阴影洒在了他清逸的脸上。陆疾细细看着眼前的手指,笑容讽刺:“可我现在知道,这些年我对她的惦记,其实就是一个荒诞的笑话。”
纠耳耳看了看陆疾身边的空位,只得端庄坐下。www.hetushu.com•com陆疾也不动声色地往前倾了倾身,宛如陌生人一般提起了小茶壶,他给自己倒了茶,然后挑眉问身旁人:“喝茶吗?”
跪在福气灵山的陆疾看着对面正殿里的金漆神像,他并没有悟得什么传世真理,他跪在佛前,是在心疼一个人。
“没什么啊,我就是对某个问题有些好奇而已。”陆疾耸肩,狭长的眼眸微微眯起,像只守株待兔的狡猾狐狸一样,他往前倾了倾身子,礼貌而帅气地笑了笑,“你和那个沈什么,你们……你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
大概是听到小哥为自己做了介绍,冯所遇朝着陆乞微微笑了一笑:“你好。”
陆疾擦了擦手,将已经剥好的大虾准确无误地投到了纠耳耳的碗里。纠耳耳筷子一顿,已经将那虾仁丢到了圆盘里——那都是陆疾给她夹来被她嫌弃的各种菜。
但她大概是不会知道突然听到这样一番言论的自己,犹如被夺走了神魂六识,全身上下都恨不得蜷缩起来,以此来躲过这天雷滚滚,这烈火灼灼。
陆疾站在那里,竟然不知为什么笑了起来,他看起来镇定极了:“哦,那还真是可惜。”
——我是在曼哈维上过学,后来又转去了别的城市,然后参加工作,如今刚刚回国,这就是我这二十几年的人生,关于你的记忆都淡忘得一干二净,所以,你看,我们之间并没有你误以为的什么羁绊。
其实他很想再多嘴问一句,那会甘心吗,找不到人便有个念想在心里,而如今人已经来到了眼前但他又不闻不问。倘若有关于纠耳耳的人生就此打住,等百年后回头看时,他不会觉得有些遗憾吗?
任是忠言逆耳不管用,美人一危就置江山不顾。许牧野倚在门口,望着已经消失不见了的人影,在心里默默哀叹,怪不得古代某些皇帝文韬武略无所不能,最后却大多在哪一个妃嫔身前呜呼哀哉。
陆疾见了,也浑不在意,又继续夹了一筷子鱼肉给纠耳耳。席上众人,只有一个人定定地看着陆疾,那道目光后的探究意味太浓,令陆疾不得不回望过去。于是只见沈北望垂下眼眸,慢条斯理地把鱼刺剔干净后,缓缓夹了鱼肉吃。
沈北望手里拿着的钢笔掉在了地上,他慌忙翻阅着桌上的资料,就像是翻阅了陆疾这些年来所经历的一切。
那时她正要离去,却又停住了脚步,再看向他时,那张沉静的脸上有些悲悯,像是高台上的佛俯视着他受难的教徒,然后她循循善诱,言语温柔极了:“陆疾,我所设想的新生活里根本没有你。”
那是他应该放在心尖上去疼的姑娘,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居然是自己伤害了她?
徐锦双原本就是为了蹭男神的关注才让徐州带她来的,眼看陆疾的目光根本没有转过这边来,便狠狠地瞪了一眼故意这般忽略她的许牧野。
纠耳耳“啪”的一声将本子拍到了桌上,她的脸上有些许怒气,连声音都没办法平静:“你到底想说什么?”
许牧野是最了解内幕的,看着纠耳耳走了过来,他迅速扫了一眼桌上的形势,他是委屈什么都不能委屈自己的胃,为了防止上次在陆家吃饭时食不下咽的情景再次出现,他果断做出了判决。
这座山的风景很好,陆疾拎着湿漉漉的外套,走在蜿蜒曲折的小路上,他面容苍白,走得也很慢,似乎是来赏风景的旅人。曲径通幽处,他一个人走在高低起伏的小道上,犹如行走在与她渐渐相错的岔路上。
说完,他又拉过自家妹子,表情欣喜地说:“你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了?哦,对了,我办公室在这边。”
一阵敲门声响起,站起来倒水的纠耳耳没有回头,让人家请进,于是“病人”陆疾自然而然地坐在了病患处。等到纠耳耳坐定后望向他时,口里的话已经不经大脑就甩了出去:“你是产后抑郁?”
正想得出神,便有美女闪在了眼前,许牧野的脸顿时拉了三尺长:“你怎么又来了?”
——关于我之前的那些话,都不算数了,你也都不要记着了。
庙里的方丈在静休,几个善人在殿上上香,另有个小沙弥恰好从偏殿出来,打算给门口那棵老歪脖子树放贡品,窥见马克暴力活动的他受惊不小,两手拿着一根线香僵在了原地。良久,小沙弥才反应过来,但是他自小被教育要喜怒不形于色,于是伸手作势,念了一句佛语,最后故作老沉道:“拖到后山埋了吧。”
那人冲马克一笑,他使劲甩了甩脑袋,露出几颗牙齿,一笑之下最是耀眼:“大师。”
“我说你这人是不是有病?”那人按下车窗,愤愤骂了一句。
既然能来陆家的宴会,且又是陆家去请的人,姑娘肯定不是跟哪个朋友的,那叔叔了然一笑,想起了自己那至今不肯成家的混账儿子,带回来的无一不是浓妆艳抹的小模特,突然幽幽叹道:“这么稳重的姑娘,你们陆乞真是好福气。”
看到席上某个不动声色的身影,纠耳耳暗自在心里叫苦,大概只有老天知道她是真的不想和某人这么和*图*书频繁地遇见。
看徐州需要来陆疾的门前吗,许牧野心里冷哼,但他毕竟公关功夫做得足,面上笑得四平八稳,令对面美女也放松了警惕。但下一秒钟,他立马将分贝提高了好几个高度,仰天长啸道:“老徐,你妹妹来了。”
——不用给我治病了。
马克愣了愣,半晌,才试探着问:“当年你病房着火那事,你不会不知道吧?”
低头一瞧,青瓷小花碗里的藕片色泽饱满,还有几朵模样鲜嫩的西兰花,甚至连装饰盘底的刻花萝卜都出现在了碗里。陆乞听得陆疾轻笑,抬头又淡淡扫了一眼那服务生,而后者回了他一个服务行业的标准笑容:“客人还有什么需要?”
想起当年同事乔女士的嘱托,马克心里懊恼,自觉失言,他的犹豫不决在陆疾锐利的目光下无所遁形。
陆疾呆呆地坐在垫子上,这是一间客房,从古旧的窗框看去,可以看到红尘中最为熙攘的一面,那么多的人,从全国各地赶来一个听闻是“有求必应”的寺庙,一个个虔诚跪拜在殿外,等着轮到自己的那一刻。
陆家家谱上,这一辈的孩子起名都是单名两字,这里面有讲究,老话都讲名不能太满,不然福气是压不住的,于是谱上就留下了乞、缪、疾、虚等排行——这些,却都是陆疾毫不知情的东西。
纠耳耳心里也是一片茫然,快午休时间,原本是打算早点下班的她被管家派来的人直接就带上了车,直到被人领进这装潢不俗的酒席上,她隐隐猜出这大概是陆家某个重要的宴会。
纠耳耳把自己的杯子往前推了推。
随后,马克看着陆疾,又轻声说:“我之前见她的时候,大夏天,热得那么厉害,可她一直戴着口罩,她说周围有小孩子,不敢摘下来。”
那夜散了席以后,把家中长辈一一送走,又安顿好了其他人,夜色已低垂,送那叔叔的车还没回来,陆乞就在会客厅里闲坐了一会儿,走到厅堂安置的屏风时,他的脚步顿了一下。
打听了许多,寻找了许久的人……原来竟然是陆疾。
许牧野原本是挨着陆疾坐的,而此时只有徐锦双身边有空位,于是许牧野很自然地招呼纠耳耳:“你过来我这边坐。”说完,他就直接坐到了徐锦双身边。
陆乞面色复杂地看着那人,那人有一双非常好看的手,且那双手方才还曾为他布过菜,旋转吊灯下,他没来由地只觉有些眩晕。久闻古玩圈里的冯七,字所遇,人是奇人,性格也怪,琴棋书画无所不会,陆乞沉吟了一会儿……竟没想到自己会遇上这人。
陆老爷子靠在椅子上,笑呵呵地问他们这边:“人都来齐了?”
——你走吧,别管我了。
陆疾的脑袋有些胀痛,恍恍惚惚中,听到路上有几个小男孩背着书包正摇摇晃晃地背诵着待会儿上课时老师要检查的诗句,正是几千年前那谁说的一句,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
画是好画,但最夺人视线的是右下角的字,陆乞站在那里打量了好一会儿,才指着屏风一角的落款问旁边的人:“这冯所遇,是作画的人,还是题字的人?”
——你想说什么?
陆疾挥了挥手,以一种伤痛到无以复加的语调哀叹道:“为什么?为什么我的人生会这样,每天夜里、每天夜里我都只能静静数着自己的心跳声,猜测着还有多长的时间才能不被这嘈杂的声音所干扰?”漆黑的发微微遮挡着漆黑的眼,那张英俊的脸上都是悲恸,“为什么?护士小姐,为什么我这么讨厌我的心跳声?”
陆奶奶笑得雍容华贵,只说再等等,不着急。
陆老爷子瞧见了徐锦双的小动作,笑眯眯地喝了杯热茶,又道:“原来这小两口才是一对啊!”
纠耳耳内心烦躁却又不好发作:“之前有没有看过心理医生?”
多讽刺,那居然是他曾经说过的话。所以她才不愿意告诉他,是不是。
迎面走来当地的人,大概是没见过这么奇怪的人,明明看上去是个极有气质的男人,怎么会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
陆疾不知道自己的声音为什么会颤抖,全身都开始发冷发慌的感觉,像是溺水的人沉入了冰冷无光的深海里,毫无希望可言,他的眼眶微红,一双眼里都是绝望。
陆疾是陪老爷子一起驱车前往酒店的,老爷子着一身绸缎中式唐装出席,精神头正佳,还未入座,后一辆车上的陆奶奶也到了,老人由沈北望搀扶着,发髻高耸亦笑容满面。
到底是能张罗得起陆家的酒席,这里的服务人员动作之快,察言观色能力之高非寻常酒楼能比。陆乞刚说完话,就有一个模样温和的服务生,拎着陆疾面前的茶壶,走过来给陆乞满了茶。
老太太笑得神秘,也不说话,挥挥手让纠耳耳去小辈们的那席。沈北望却有些坐立不安,想起今日到陆家时,陆老太太问他怎么没把女朋友带过来,他只随口应付道说诊所有些忙。看着陆老太太那副慈祥的模样,他心想,该不会是老太太专门派人去接的纠耳耳吧。
原本在忙工作的沈北望把人www.hetushu.com.com送走后又回到了房间里,身子刚坐稳后,就有人打来了电话。
一张数额不小的卡,换来了一沓照片和一份调查报告。等人走后,沈北望立刻将那些照片拿了出来,一时间,他盯着调查资料显示的那个人脸上一片诧异。
到了小辈们这桌,陆疾便恢复了原样,他懒懒地一歪身,毫不客气地坐了下来。许牧野站起来活跃气氛:“我爷爷是你外公的邻居,今天他来不了就托我来上个礼。”说着又指了陆疾的大哥和几个玩得不错的朋友,最后才提了一句坐在对面的徐州兄妹。
此时陆疾正驱车奔驰在漆黑的夜色中,载了几千里的云和月一路渐行渐远。他愤怒的情绪来得快也来得很奇怪,油门重重地踩下去,那车子躲避不及,陆疾内心很平静,只希望迎面的车不要躲闪,直接撞过来吧。惊险之下,对方连忙转了方向盘一下,然后擦着陆疾的车灯过去了。
先前化身为音速小子的清秀服务生再次敏锐地捕捉到了客人的需要,还不等陆疾说话时,那人就已经将一个新汤匙和一个小碗递到了陆乞面前。
“有。”
“纠耳耳,”他笑着叫了一声,似乎是因为太过好笑,而真的有些控制不了自己,他笑得简直不能停,“其实,你也觉得我有病,是不是?”
落地窗映出对面高层建筑的轮廓,明媚的阳光直射在屋里,许牧野不知为何,看着潜心照料仙人掌的陆疾,在如许春色之下猛地打了个寒噤。
徐锦双看了看冷清的大宅,给徐州拨了个电话。
纠耳耳的眼睛一如当年,眼角微微上挑着,眼里露出动人的光芒。她还是比自己冷静许多,成熟许多,陆疾心想。
忍无可忍的人最终还是将电话拨到了沈北望那里,不一会儿,穿着白大褂的沈某人就从楼上赶来清场。从房间出去后,陆疾站在楼道口有些挑衅地发问:“你是她男朋友吧?”
陆疾皱眉思索了一会儿,然后摇了摇头:“按理说她其实不是医生,但是那个时候她说可以治好我的病……至于我到底有什么病,我也记不大清了。”还没等纠耳耳发言,陆疾就以一种回首往事只觉怅惘不已的表情又补了一句,“不过后来这个半吊子医生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跑了,还好我也没有付她钱。”
陆疾沉默着,没有否认。
陆疾冷眼看着这些穿戴得光鲜亮丽的人,他们求财求荣、求俗世安稳、求子孙兴旺,心里却是一片空旷——他不去求什么并不是因自己强大,强大到只崇信一己之力,只是他不知道,他用什么来交换,才可以求得另一些什么来。
陆乞抬头望去,柔和的壁灯下渐渐显出一个修长身形的轮廓,那人眉目温和,容貌看上去隐隐有些清秀的模样,等到来人走到了面前,陆乞不禁在心里暗自骂了一句。
果然是真正有学问的人,人家这话说得极妙。抽刀断水,抽刀,断水,陆疾琢磨着这像不像是在说他自己。也许他就像极了那把愚蠢至极的刀——水利万物不争,多么强大的存在,怎么会被一把刀所拦下呢?思及此,他嗤笑了一声。
——你还是老样子。
陆疾的肩膀剧烈抖动着,他痛苦地把头埋进双手间,然后渐渐地,从臂间传出了极小声的呜咽。
马克从小屋里端着洗脸水出来时,看着山间大好的春光,还没来得及感慨一声,就被门外的人吸引了视线。那人一身名牌,却是低调奢华的打扮,看模样不像是当地人。他懒懒地站在那里,白衬衣上还沾着花叶,领带早已被扯得歪歪扭扭。
“你直接进来就好,我在三楼。”他简单吩咐道。
偷|拍的照片摊开在桌上,那上面的人赫然是几分钟前还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人。
陆疾闻言,神情立刻变得严肃起来:“着火?什么时候的事?”
陆疾不依,扬了扬手里的单据:“我付了钱的,你凭什么叫我出去?”
温柔炫丽的夜色下,一辆橙黄的女式车辆在许家大门前停了下来。许牧野喝了不少酒,席上的人数他喝得最多,徐锦双吃力地将他从车里拖出来,然后又吃力地移到雕花铁门前,摁响了门铃。
马克的回答相当言简意赅:“放屁。”
陆疾越听越不像话,实在是忍无可忍了,便直接坐起来进行人身攻击:“你他妈放屁。”
除了昨天飞回来的陆然,家里的几个长辈也来了,居高位还未退的大爷爷,两三个陆老爷以前的生意伙伴,在海外做货运的有些亲戚关系的一个叔叔,还有在伦敦定居的大姐陆缪和姐夫。陆疾得了爷爷的吩咐,带着沈北望认人,他的好话说得舒服,一圈转下来,大家都被引得大笑起来,对陆疾的乖巧模样连连夸赞了起来。
“马克,”陆疾突然重新躺了回去,因生病而略显憔悴的脸浮现出另一种疲倦的表情,“你说,我这辈子……是不是完了?”
许牧野顿时无语,心里立马将眼前这大尾巴狼鄙视了一下。你就使劲装吧,我看你能装到什么时候。
沈北望抬眸,浅淡的眸子里却是毫无波澜:“她在工作,你要是没事的话可以走了。”
  • 字号
    A+
    A-
  • 间距
     
     
     
  • 模式
    白天
    夜间
    护眼
  • 背景
     
     
     
     
     
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