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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同尘与灰

作者:朝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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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沈北望:一个人的荒唐

番外 沈北望:一个人的荒唐

他是在石榴花下爱上的她。
沈北望看不见纠耳耳的脸,但是他可以感觉到那段诗句在耳边响起来时,出现在纠耳耳脸上一刹那呆怔的神情。
陆疾,他终于找到了这个人!
第一次查这个人的近况,是他雇佣的私家侦探找来的资料。
多么荒唐,沈北望气极反笑,他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能拿得出手,能用来偿还。
他坐起身子,努力地虚着眼,可那个身影已经开始模糊起来。
他偷偷地把门拉开一条缝,却看到母亲笑着拒绝了老板的好意。午夜时候,他睡不着觉跑去了客厅,电视里播放着当地频道的新闻,她已经趴在沙发上睡下了,于是那句为什么不换旅馆的话也没有问出口。
他走到了窗花镂空的那堵墙下,伸手抚摩着那些冰冷凸起的雕刻图纹。
教授说,奴役者走过,看到了沉重;自由者走过,看到了曙光;革命者走过,看到了新生。
回国前,他开车带她去了当地最负盛名的古城santo tomas,那里有一个不知几世纪遗留下来的修道院,灰色花岗岩的墙壁上,浮雕精美,阳光从上世纪的旧窗柩穿过,带着穿越了百年的光阴,缓缓给院落里红褐色的木雕靠椅镀上了薄纱。
就在楼顶上的人迈出了一只脚后,客厅里貌不惊人的大喇叭又开始了每日格言。
镏金镀边的喜帖被胡乱扔在了茶几上,她和陆疾的照片被翻出来,带着他端详多时的痕迹。
第一次知道这个名字,是在寄给纠耳耳的信上看到的。
错把荒谬当作希望,大概从一开始就是错。
所以,在沈北望心里,他是不肯也不可能和什么人共处一个屋檐下的。
此时有谁在世上,走向他。
是纠耳耳注意到教堂门窗上,都雕刻着一种花枝舒卷却叫不出名字的花。她伸手去拽他:“沈好人你看,这像不像石榴花?”
后来回国了,还去了外公家,但和外公关系疏离的他当时并不知道沈家来了一位身份显赫的孙少爷。
“怎么样,哪里难受?”
纠耳耳摆了摆手,有些善解人意道:“谢谢你,其实我现在还好,你不用安慰我了。”说着,她摸了摸肚子,“我有些饿了……你会做饭吗?”
是沈家的老人,沈北望心里雀跃,面上却不动。
电话那边的声音没有停顿,甚至连他脑中臆想的叹气声都没有——那好歹可以让他觉得老人有自己的苦衷。
已经趁机攀爬上阁楼顶端的沈北望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那个瘦弱的身影,慢慢地蹲下身。
门半敞着,空荡荡的楼前都可以听到那个不算悦耳的甚至连中文都极不标准的声音。
他帮她拍了一对翡翠明月珰,礼仪小姐举着红绸盒走来,与他俩站在灯光闪耀的高台上合影,台下镁光灯“咔嚓”闪过。尽管那对价值连城的耳坠她没有当回事,甚至在回国前就被她给当地教育机构捐赠了过去。但他那晚一直心神恍惚,不过是因为礼仪小姐一句“你的女朋友很漂亮”,就算那是一句……并不算太流利的中国话。
管家在山脚下等着,而他则抱着一束鲜花上了山。已经是冬末,天气有些冷,墓前的枝叶上覆了一层薄薄的霜雾。他脱下精致的西装外套,照老样子坐了下来,把布满了尘土的墓前好好清理了一番。
好心情截至住旅馆那晚,好心的老板特意来敲门,说最近市区有轻微地震,已经很少有人选择住在地震中心了,老板的亲戚在邻市开着旅馆,他可以送他们过去。
这人居然……因为这种小事都能气成这样。
几年前在纠耳耳还没有被送来沈北望的公寓时,她已经在医院里虚度了大半年光阴。临出院时,她身体已恢复了大半,只除了那张包扎得宛如木乃伊般滑稽的脸。
原来……灯已经开了啊,那怎么他的眼前依旧昏暗一片呢?
超自然规律成长的沈北望已经在某私人工作室开始了朝九晚五的精英生活。hetushu•com•com每天下班回来整理工作资料时,旁边的纠耳耳就一直在侃侃而谈。
等到纠耳耳吃饱喝足倒在木椅上打嗝的时候,就看到沈北望握着电话,不知道在想什么。
没有人知道,从头顶重重砸下来的钢板戳到他的太阳穴上,眼睛因为视神经压迫受阻,而后的人生里,他有可能会失明。
可他没有起身,并不去接电话,任电话长时间地响着,也不许别人挂断。
可石榴花代表该铭记的仇恨,并不是希望。
沈北望从窗框前站起来,淡然的眼眸扫过那人,午后的光变得混浊,修道院人影寥落,萧条的光线落在窗边。室内已经是昏暗一片,而她站在屋内,仰头看着那盏花纹古朴的灯,他远远地站在门口,看着那个单薄的身影,一言不发。
那天有个很容易让人吐露心事的好天气。
他用那双还不知可以残喘多久的眼睛贪婪地盯着那张脸,看了许久许久,久到天色渐渐昏暗,新来的阿姨上楼小心翼翼地敲门,喊他去吃饭。
纠耳耳吃着原汁原味的意面,半天才嘟囔着问了沈北望一句,怎么不吃。
会不会直接让他……要不回家来吧。
我想……再看看你的脸,哪怕只是一眼。
会不会……派人来看看他。
后来,沈北望便把那张机票撕了,也没有再提遣送纠耳耳回国的事情。
沈北望看了看那张已经看不出面容的脸,最后拔腿上了楼。
可他只能站在一旁,心里竟然升起一种微妙的嫉妒。
他听了也没说什么,只让人缓缓搀扶着入了屋。
“你拌的面条里是不是放了柠檬汁,下次不要弄了,太酸了。”
而他也听到了不再受自己控制的心跳,扑通、扑通。
天地做证,沈北望当时的想法也只不过是这个情敌看上去似乎有些棘手。
反抗命运,却不期而遇。
真心话冒出口的那一刹那,感觉是极为漫长的。一方面他觉得自己是不屑于对长辈说这种矫情话,另一方面他又隐隐地盼望着老人听到这话会有什么反应。
刚刚是那样艰难的时刻。
乔女士正好打电话过来,只说她辞去了曼哈维老师一职,有些私事需要处理,让沈北望看在师生情分上,照顾纠耳耳一段时间。
门口又进来一个人影,是陆疾走了进来,于是他把嘴边的话收回去,又恢复了之前那副淡然模样。
恍惚中想起自己还存在人际交往障碍的时候,那个小小的姑娘来到他的公寓,看他进门,立刻仰头看着他,似乎要看穿隐藏在冷漠外表下的他不知为何要颤抖的手。
当沈北望在笔记本电脑上打出一串“神经冲动是同一神经细胞内的传导”时,旁边突然响起了一个老人苍茫的朗诵声:“就像深海里的鱼,若不自然,便只有漆黑一片。”沈北望的手一颤抖,结果文档里的论文被删了大半。
那灯骤然亮起,光华流转下,她有些看不清昏暗处的他,而他却抬眼,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他闭上眼,有些疲惫地想,就这样吧,就这样结束了吧。
男孩的泪就是在这个时候涌出来的,打在他的手背上,有些凉,又有些烫,那双眼睛死死地盯着他,像是要从他脸上烙出两个伤口来,男孩咬着牙,只是重复着一句:“你还给我,你还给我。”
然后听当地博物馆负责人说,很久以前这里曾是战争的屠杀地,犹太人的珍宝被夺走,敌人走时,只留下了一座修道院。
订婚消息传来的时候,他正待在公寓楼上听着她之前留下来的那台老式唱片机。老外自录的中文讲得滑稽而别扭,他懒懒地靠在沙发上,修长的手指搭在唱片机上,听一句就摁掉,倒回去再重新听一遍,然后又摁掉。
教授在讲台上引用了另一个伟大人物的评论:“我凑得很近,把耳朵贴近画布,但是,什么也没听见,颜料、画布、镀金画框都和地面一样静默无语。”
他一直记得自https://www.hetushu.com.com己的母亲在失败婚姻的刺|激下,变成了精神恍惚的妇人,她带着他离开了沈家后,他的童年时期就只剩下女人声嘶力竭的叫喊和悲泣。
他笑着摇头:“都好得差不多了,再过几天就可以出院了。”
难为他们还记着,他是个孩子。
沈北望一眼就看到公寓楼顶的那个身影。
那场地震发生在黎明,他先是感觉到有人走到自己床前吻了吻自己的额头,还没来得及好好感受那个吻的温情,整个房间就剧烈地摇晃了起来。
于是反反复复地听着那个男人说,此时有谁在世上走,无缘无故在世上走,走向我。
西班牙遗留的历史故居并不算少,这样一栋不算别致的修道院终会变成废墟,楼阁林立而后楼阁坍塌,他也改变不了什么。
“沈北望,你要总是这样板着脸的话,婚姻大事上多半会吃苦头的。”纠耳耳以一副过来人的面孔教训着身边的人,一双眼睛却不老实地盯着天花板上富丽堂皇的黄金吊灯,恨不得吊了几百年的那灯突然发生什么意外,就那样掉在她跟前最好。
然后,乔女士就把她打包,丢给了他。
纠耳耳那时还很聒噪,每天不是夸自己之前养的一只肥猫千杯不醉,就是嚷嚷动漫里哪个人物突然成长暴起了。
纠耳耳双手掩面,突然痛哭起来。
意外却比恩赐来得快,得知陆疾被困在了重灾区,他安排好诊所的工作,就直奔土耳其。当他带着救援工具冲进去的时候,摇摇欲坠的危楼终于不堪重负。
他知道纠耳耳说的是假话。
他俯下身子来,认真端详着:“有点,我有个同事特别喜欢石榴花,他说石榴花只在佛祖座下开,能引人许愿。”
如果他是那样的存在就好了。
窗前安放着枝叶翠绿的植物,有几片宽大的叶片垂下来,掠过了仰躺在阳台下的人。
沈北望坐姿极端正,当即咳嗽了一声,然后他又直了直腰,打算跟纠耳耳好好谈一谈。
离开H城那天,他没有跟其他人打招呼。是陆家老管家送的他,车子在驶向机场的那条路停下来,停在了他常常去拜访的地方。
当时沈北望还没有成为医学研究者,但他超越常人的智商让他在医学上渐渐升起浓厚的兴趣。之前有一个临床心理医学的研究他颇感兴趣,所以他曾在乔女士的手下做过一年的研究学习。
沈北望闻言,缓缓走了过来,然后他优雅地伸出腿,重重地踢了饭桌一脚。
纠耳耳愣了一下,缓缓张大了嘴。
犹记得她当时开玩笑说,希望日后他跟前可以多盘旋几只莺莺燕燕。如果说那日她柔软的话语让他渴望接近一点,再接近一点,可那绝望的石榴花,是不是就像他和她的故事一样,看似美好其实荒唐。
梦醒以后,这世上已腐朽千年。
没有人知道,在这之前,早在这之前,他就见过这个陆疾了。但那时,他也仅仅只是眼熟而已。直到听纠耳耳说她和陆疾仅仅是同学。
晚餐是胡椒牛肉意面,他慢吞吞地吃着,看着昏暗视线下的面,渐渐变成了一团模糊不堪白色的影子。他抽了手绢擦嘴,喊人来把厨房的灯打开。
沈北望见过那个名字,陆疾,简简单单的两个字,铁画银钩,字迹锋利,总是会出现在漂洋过海的EMS签名栏里。那样大的信封,里面却很薄,手指摩挲着,总不难猜出那里面不过是书信一封。
他仰头看着漆黑,嘴角却缓缓上扬,重机械救援的声音消失了,他感受着胸腔里有力的心跳,一遍又一遍地想,我都还给你了。
这种话……一个讲述艺术概论的教授倒居然说得出口。
所以那个修道院是老卡斯提勒高原的伤疤,原来并不是石榴会开花的地方。
纠耳耳把音响拿过去让隔壁搞物理研究的老头看了看,再拿回来以后,那个微扩式喇叭就开始了每天定时播放一段外国诗篇的光荣职业生涯。
hetushu•com•com沈北望盯着那颗造型十足凌乱、却还在左摇右晃的脑袋淡淡说:“你妈不要你了。”说着,还顺手扬了扬通话刚刚结束的手机。
整个阶教沉浸在对历史的追忆中,沈北望坐在最后几排,百无聊赖地看着幻灯片里映出的原作——那是一条荒草萋萋的、不断延伸的羊肠小道,在苍茫的天空下绵延至看不见终端的天尽头。
那人有些局促,听声音像是站在了眼前,但眯眼去看,却只能看到一团朦胧迷雾。
那天晚上吃饭时,沈北望捏着准备好给纠耳耳的机票,打算等那颗脑袋从盘子跟前抬起头来就将它递出去。那是回国的机票,VIP豪华座,听说机上还有专人跟随。沈北望觉得自己出手已经够阔绰,算得上心地善良了。
他待的时间并不长,下山的路不好走,费了一会儿工夫,手工皮鞋在尖锐土石山路的折磨下,已经看不出它原来的颜色。管家在路口耐心地等着,看他上了车就道:“方才纠耳耳小姐问您启程了没有,大概是想要来送一送您。”
回美国待了一段时间后,他在某个私交不错的朋友的陪同下,又去了一趟西班牙。那时H城已是深夜,而西班牙则是白昼。
他记得自己麻木地走了出来,举着火把将两位好心人火葬。
沈北望眼眸低垂,端详了好半天花圃前那抹消瘦的人影,才又说:“你真丑。”
他掏出丝质手绢,低头擦拭着皮鞋,脸上看不出其他表情:“就说我已经上飞机了。”
而真正让他无能为力的是,他雇佣调查那件事的人,竟然拿来了陆疾的照片。
能在关键时刻拯救一个人,能在她绝望的时候给她带来一些其他人看不见摸不着的力量……如果他也可以成为那样的存在就好了。
纠耳耳来病房看他的时候,他就已经看不清楚东西了,眼前像是蒙了一块布,他眯了眯眼,想将那个笑容明媚的姑娘记在脑海里。
电话断断续续地响着,阿姨早就告诉了他是国内的号码,那个号很熟悉,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她的。
“沈少,医生临走的时候吩咐了我们,说这两天您在家里,不到傍晚就要开灯。”那人顿了一下,像是从他茫然的脸庞上看出了什么,那人的声音有些小心,大概是怕惹他生气,“我们怕您不方便……楼里每个房间都已经全部开了灯。”
纠耳耳也听到了,她的动作一瞬间停顿。
那张难以捉摸的画上,明明有一条通向了生的希望,但他抬眼望去,却仿佛只看到了狂风卷地的西伯利亚。
纠耳耳吓了一大跳:“你干什么?”
她第一次打电话来的那天,他的眼睛已经彻底坏了。
纠耳耳听了,扒拉了一下自己因治疗而被医生剪得参差不齐的短发,然后随意地耸了耸肩:“还行吧,你多看我几天就习惯了。”
听着电话里左一句“你还是个孩子”,右一句“你这么小,有些事情不得不防”时,沈北望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微妙的笑意。
这样的信发来许多,厚厚的一沓锁在他办公室的抽屉里,再没有其他人知晓。而他总是会在工作结束后,习惯性地拿出那些从来不知道内容的信,一张张地数着,一张张地揣测着,猜想这个他只知道名字的人和纠耳耳之间可能会发生的事情。
是不是努力眯了眯眼,轻笑着招手。
那日他刚回家,就被院落里一个模样实在看不出是否清秀、眼睛以下都被纱布紧紧包扎着的姑娘吸引了。当时的纠耳耳大概还不觉得自己的造型有多独特,她蹲坐在铁栅栏围成的花圃前,冲他笑眯眯地扬了扬手。
等日后在人世上走了一遭以后,他再看到那幅画,却突然明白了当年教授说的话。
当两具尸体被抬出来的时候,他只感觉到有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他——对面盯着自己的那个男孩有着漆黑的发和恨意森然的眼。
那顶手工编织的帽子有些大了,戴在脑袋上必须得用手摁住,不然https://m.hetushu.com.com风一刮就容易吹走,但是他的心宛如充满气的气球,兴奋而又欢喜。
没有如他母亲所愿,他并没有意外身亡,有人救了他,那是一对中国夫妻,更讽刺的是他后来才知道,他们是自己从未谋面的舅舅和舅妈,而当他年幼和妈妈住在陆家时,他的舅舅那会儿已搬出了陆家再没有回去过,所以事实上舅舅并不认得自己。
纠耳耳笑了起来,故意眨眼示意:“那你还不赶紧去求佛祖,让你跟前多盘旋几只莺莺燕燕?”
当沈北望瞥着书上一句“格式塔心理学是研究整体的心理”,然后陷入沉思时,后背响起了窸窸窣窣一阵嘈杂,大喇叭里又念了“四月是最残忍的季节,荒地上长着丁香,把回忆和欲望掺和在一起”。沈北望闭眼静立着,让自己不要大惊小怪。
“还给你了。”他皱了一下眉,眼角有什么流了出来,模糊了视线。他的喉咙里有抑制不住的腥咸不断涌上来,身体各个毛孔都蜷缩着,痛意遍布全身经络。
纠耳耳还迷上了外国诗。家里客厅有个老式音响,样式不怎么漂亮,音效却厉害许多,那大概是前任房客曾在家里举办舞会沙龙时置办的物件。
这是十九世纪前唯一一条通往西伯利亚的路。
他当时做了什么?
老天大抵是想同他开一个玩笑。
听着声音,沈北望在心里勾勒出一个慈祥老人的模样,那模样却模糊不清。
比如愤怒,比如紧张,比如说谎。
所以石榴花是侵略的象征,也是敌人留下的符号。
飞机轰鸣上天的时候,他戴着眼罩,万千思绪最终在昏睡中沉沉落下。
“此刻有谁在世上哭,无缘无故在世上哭,在哭我。此刻有谁在世上走,无缘无故在世上走,走向我。”
到最后真上飞机时,只有老管家一个人站在等候区招手,老人不太洪亮的声音被广播里空姐的播报声覆盖,听得并不太真切。从国外那所荒废了时间的公寓辗转一路,到最后又即将回到那里,他带走的只有老人一句“有空了多回来看看你外公外婆”。
于是他只能像赴故人约一样,千里迢迢地赶来,如今却只能再一次离开。就如同和她之间的故事早已结束,可他却直到现在才知道。
直到那一天,纠耳耳私自拆了脸上纱布的那天,她爬上了阁楼。那时他刚回家,站在铁栅栏门前,身后是她培育的花苗,好多都是她从附近的花园广场上偷偷挖回来的,那时花儿已经长得很艳了。
沈北望看着饭桌前的人,不动声色地转移了目光,他盯着落地窗前光洁得一尘不染的大玻璃,阳光在那一瞬间投射进来,照映在被阿姨收拾得干净万分的地板上。
之前的修道院要拆迁,他得了消息,于是又去了那里。
他有些明白了,也就突然安静了下来,大颗大颗的泪水汹涌蜿蜒地掉落下来,他居然还可以笑得出来。记忆真的是很神奇的东西,那样真切的恐惧下,他居然还记得自己大笑的模样。
那是奴隶们逃离苦难生活的唯一道路,而这条道路望不到尽头的远方,却是通向西伯利亚,那极寒极北之地。
在沈北望母亲带他出国前,他父亲是给他留了不少钱,可听说后来那人成了一个赌棍,他母亲虽然疼他,却是年纪轻轻就走了绝路。基本上于沈北望而言,他心里对父母是根本没什么印象。至于他那些财力雄厚的长辈,意义也仅仅存在于每年春节往银行卡里打过来的那几笔不菲的钱。
荒废了一个午后的时间,他终于得出一个让自己都只觉惋惜的念头——
他闭着眼,能感觉到炽热的阳光投在皮肤上传来的灼|热感,然而睁开眼去看,世界却是一片漆黑。
这样过了一阵子,唯一能给他带来新鲜感的电话也不曾响过了。
窗外乌云密布,一场大雨说下就下,滴答、滴答。
他当时知道男孩说的是什么,却并不知道男孩竟然就是陆疾。
他一脸漠不关心:“无聊。”
那段https://m.hetushu.com.com时间的生活,隔着日后光阴去看,大概那是他最微不足道却又是他最满足的时光了。
梦里是第三视角,沈北望看到了那两个滞留在光阴深处的人。
于是沈北望于纠耳耳的心思,再也不曾对谁多言,只是偶尔一次出差回来,他记得自己曾经给她带了一幅名画仿品。那是伟大艺术家列维坦所作,名为《弗拉基米尔之路》。此作初展出时,被不少艺术家评论为苦难中的记忆。
那时她刚出院,头上还绑着严严实实的绷带,只露出一双眼睛,那模样实在算不得精致耐看。但她的眼却是那样清澈,浅浅一眼看过来,仿佛就要看到他的心里去。
然而他只是嗤笑了一声,沉静的面容上是对艺术家所持的纯理想状态的不屑,他是理科出身,最烦艺术理论里这种不知所谓的东西。
而说这话的纠耳耳两只手交叠着,大拇指不时划过双手,和纠耳耳相处这么长时间,他一眼就能看懂,只有在情绪高度焦虑的情况下她才会做这些小动作。
于是沈北望一眼望过去,就看到陆疾正百无聊赖地抱着一只黑猫玩,那个人看起来是如此浑然不在意的模样,但随即他的目光又无比缓慢地向这边的人看来,顿了顿。
也并不是该许愿的地方。
可他只是一个人荒唐地梦了一场。
可她哭得那么伤心……是因为突然想到了谁吗?
“来的客人是老师的女儿。”沈北望淡淡解释着,然后他又说能多个人在这么大的公寓楼里,他也不至于感到那么孤单。
人群散尽的时候,那个男孩突然从角落里蹿了出来,死死地掐着他,像是要用尽全身的力气置他于死地。
纠耳耳,你走过来一点。
沈北望一生中如愿次数不过寥寥,这或许是他一直记得关于纠耳耳所有事的缘故。
同样是被抛弃,那张脸怎么就可以笑得出来呢?
梦里的片段并不按照时间顺序来,所以他最先回忆起来的是和乔女士打过招呼后,带纠耳耳游历欧洲那段日子,他们抵达的最后一站是西班牙。
十月份的西班牙依然有着最灿烂的阳光,湿润海风吹过的地方有着最适合人类居住的温暖气候,他们到的那晚,正赶上RZ的华人珠宝发布会在马德里举办,他们去看了秀,模特们着旗袍,戴玛瑙项链,朱红漆墨旗袍艳丽,璎珞细绳珠串玉。
他幼时习画,对油画最有造诣,他依旧还记得自己在外求学时,那个留着白胡子的法国老教授,以一种慷慨激昂的语调,论述着这幅作品。
土耳其之行就发生在他习惯了瑟瑟发抖的那一年,飞机降落的时候,她居然破天荒地在机场出口给他买了一顶草帽。
他想,到了他该离开的时候了。
就像教徒祈祷上帝仰望着楼顶十字架的虔诚模样一般,沈北望没有哪一刻像此刻这般迫切地想让上帝听到自己的心声。
大概是听说他公寓里来了个女孩,沈家人叮嘱他好生提防,不要被人家骗了财物。
他突然被惊醒,只懂得大声哭喊,而那该死的门却怎么都打不开。门外的世界静悄悄的,似乎并没有人在居住。
纠耳耳,你走过来一点。
世上人群熙攘,可是要走向他的……并没有一个。
那是老卡斯提勒高原的伤疤,原来并不是石榴会开花的地方。
“你要真是觉得闷了,就让那个孩子留下来吧。”
家里的座机就是这个时候响起来的。其实也多亏了家里这个不怎么讨喜的客人,那是只有逢年过节才会响起来的远洋电话。
沈北望收拾了书具从后门悄悄离开了,后来那一个学期,他都没有去听教授的课,每次逃课都去了艺术馆。
后来所有的信息汇成一个结果:纠耳耳喜欢的人原来是救了自己的那对夫妻的孩子。
沈北望的面色看不出任何端倪,他表情很淡,有一种超然物外的气质。然后他转头看了看纠耳耳,突然冷笑一声:“你真丑。”
说纠耳耳在笑,是沈北望从她那双如月牙般弯起的眼睛上看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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