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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什么时候才能追到你

作者:楠小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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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不许人间见白头 只有春知处,梅子黄时雨

04 不许人间见白头

只有春知处,梅子黄时雨

一来二去,所有人都心安理得地享受她的体贴,并自觉各有付出,互不亏欠。
如此轻易,伤了和气。
在你心里,可有这样的一个人存在?
总监这拿腔拿调却不知所云的一番讲演,让很多同事轻笑出声。然而大部分人此刻都齐刷刷地转过头来,用一种难以描摹的眼神锁定梅子。
一轮又一轮的业务学习、案例分析,或者动员大会,全都收效甚微,难挡颓势。
于是开春之后的电台办公室,反而一扫年前的颓唐散漫,个个摩拳擦掌,意图大干一场。

试问闲愁都几许?

人生再多苦恼,也总有倾吐殆尽的时刻。那些没有新意的重复啰唆,很快让人心生厌倦。
说来也有趣,当我把视线从书页中拾起,穿越袅袅咖啡香气,投向雨水漫溢的天空,世界仿似被按下了静音键,徒留毛绒触感的灰色画卷。
然而我会和梅子日益靠近,绝不是因为她惹人注目的外表(好吧,我承认多少还是有一点儿)。原因简单粗暴,我和她被分在了同一个节目组,负责电台深夜音乐节目的制作播出。

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夏天快来的时候,“因创收入账锐减,电台即将大规模裁员”的小道消息开始在民间疯狂传播。虽未得到官方证实,却也言之凿凿。一时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这个人蛰伏在你记忆深锁的重楼之后,却遍布在你记忆能及的院落之间。
领导叫她一起去陪客户吃饭,点名:“王总说了,就喜欢跟你喝酒,其他和谁喝都不尽兴!”她却一到饭点儿就不见踪影,电话关机,短信不回,到了深夜又挎着小包重新出现在直播室,静默如幽灵。

碧云冉冉蘅皋暮,彩笔新题断肠句

往事并不如烟,它们幻化成低空云层上的黑白映画,反复上演,不知疲倦。
是啊,如果你此刻还在我身边,一定会用温柔的语调劝慰:“楠楠,傻小子,别瞎想了。”
这世上哪有什么“现世安稳,岁月静好”?
分享秘密让人亲密,也让人心生忌惮。
无论是谁,在别人的灾难面前能扮演的,不过是一个称职的听众而已。
然而是祸躲不过,那天下午在办公室走廊里,我好死不死地迎面碰上频率总监,避之不及,只得上前。
这雨水丝丝点点,柔软调皮,似毛絮,若叹息,不知餍足地撩拨起人们思念的心。
莫不是,那日我无心的一句,造成了梅子今时今日的被动境遇?
我虚弱地倚着门框,苍白着脸颊,哆嗦着对梅子说了一声:“姐,再见……”
“我说你这小子,真的是想太多了吧!”
“梅子姐,为什么不告诉大家你怀孕了呢?”辗转难眠的深夜,我给梅子发短信,“这样也省得大家误会你了。”
摩拳擦掌很快被一败涂地替代,踌躇满志很快被灰心丧气替代,垂死挣扎很快被奄奄一息替代。大部分同事忙碌折腾了几个月,真正的广告进账没多少,反而白白损耗了时间精力,甚至连节目质量也因此受到牵连,收听率节节下跌。
我们初出茅庐,大都想要通过人生中的第一份工作来证明自己,获取存在感和可观报酬。而梅子却不一样,她衣食无虞,也从业多年。工作于她,更像是闲来无事的一份寄托,一种慰藉。
过了半晌,她简单回复:“最近环境太过动荡,还是先不要公开了吧。楠楠记得帮我保密哦,姐姐跟谁都没提过这件事。”

凌波不过横塘路,但目送,芳尘去

“我知道今年的创收任务比较艰巨,但大环境就是这样,没办法的。”总监清清嗓子,试图用他毫无煽动力的语气点燃大家的主观能动性,“不过都说‘时势造英雄’,你们说是吧?我们频率也有很多同事,向来都是跑客户拉广告的一把好手嘛!比如……比如说梅子吧,这个时候就应该充分发挥业务骨干的榜样作用,带着弟弟妹妹们迎难而上,再创hetushu•com.com辉煌……”
果然这个月底,我收到两个消息。
呵,别误会。现在的你,应当衣食无虞,生活安逸,守着身边重要的家人、爱人和朋友,每天过得忙碌而有意义。
而爱情,更如镜花水月。
“你以为她那些广告是怎么拉来的?听说刚入行的时候,为了拉一笔大生意,梅子坐在某个老板的大腿上猛灌白酒,喝一杯就加一万块的单子。全年的任务人家一晚上就全部完成了,虽然听说后来她在家里躺了三天才来上班……”
我们不再开拓思路、寻找方法,不再努力提升、积极进取。做一天节目领一天工资,暗暗祈祷不要接到人事部门的辞退电话,见着领导更是离得老远就逃之夭夭。
那时候的我们,竟然为自己的眼高手低找到了看似妥帖合理的借口:是的,是梅子拖了整个集体的后腿。将这个年轻朝气的团队生拉硬拽,扯向再无出头之日的深渊。
临出门前,她还是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办公室,依依不舍的样子。
苏打绿的歌应景响起:“我还踮着脚思念,我还任记忆盘旋,我还闭着眼流泪,我还装作无所谓。我好想你,好想你……”
洋洋洒洒,充盈天地之间。
有时候在办公室,梅子突然起了孕吐反应,她一边干呕一边慌不择路地奔向洗手间。不知情的同事偷笑打趣:“是又偷偷摸摸吃什么好东西,吃坏肚子了吧。”
那时候的苏州电台,相当先进地引入“制作人”制度,从几名主持人当中选出Leader,彼此抱团合作,承包全天节目中某一时段,制作播出相应节目,奖金按节目收听排名进行二次分配,多劳多得,优劳多得。同事大多是三十左右的年轻人,因而对这种相对公平的薪酬形式极其欢迎,大都摩拳擦掌,意图大干一场。
有时候她听得太入神,安静得就好似不存在一样。我怀疑她是不是已经闷得睡着了,于是停止吐槽,转过头却直接迎上她目光潋滟的眉眼,在黑暗之中一如既往地闪闪动人。
面对如此窘境,刚开始仍然不弃不馁:分析受众构成、回听节目录音、调整板块设置……很快便发现回天无力,节目匮乏的,是由内而外的精气神,是根一般、魂一样的内核。
梅子连连摆手:“不,不用了,我现在……不太能喝酒抽烟。”
“原来是靠这个啊!我还在纳闷儿呢,你说她节目做得不温不火,究竟是怎么在这儿立足的?人家到底自有安身立命的本事,你我这种凡夫俗子是羡慕不来的……”

锦瑟华年谁与度?

我沉溺于一段暧昧不明的恋情,另一位节目负责人专注于炒股理财,失去了工作依托的梅子却显得百无聊赖、无所事事。她白日里枯坐于办公室,塞着耳机面对电脑发呆,下班后也常常徘徊不去,拖拉磨蹭。然而终于没有人会再响应她“一会儿去哪儿坐一坐,姐请客”的热情号召。
于是我拉开一罐酒,递上一支烟:“姐,你呢?最近怎么样?”
可是,你知道吗?
喜爱的食物口味、会因为哪一段旋律伤怀走神、那些虚度的花样年华里,曾经遭遇的每一段不靠谱的感情……
总强过困于一潭死水,然后习以为常,慢慢溺毙。
那么,在这样一个小雨肆意的下午,你是否也会想起,以前那个黏糊糊、腻歪歪的弟弟。
是的,梅子,是你缓慢老去,却依旧细节鲜明的眼角眉梢。
脑袋拐了好几个弯,我这才反应过来:梅子肚子里的那个小家伙,该有一粒小草莓那么大了吧?
比如,总是和自家婆婆小姑小舅子处不好关系;比如,打麻将总输钱,媳妇儿爱查岗,顶头上司就喜欢跟自己对着干;比如,菜金电费油价又涨了;比如,就是看不惯办公室里某个同事,谁爱颐指气使,谁总耀武扬威,谁没完没了对领导溜须拍马,一转身却给同事下套穿小鞋……
“姐,怎么回事?”我其实有点儿愤愤不平www.hetushu•com•com,“是电台辞退的你?他们有说是什么原因吗?”
梅子的“孕事”,倒算是近日来唯一让人精神清明的好事。
后来的后来,我们混熟了以后,我对她道出真相:“你知道对一个血气方刚涉世未深的小伙子来说,你带着一脸风情,和他探讨‘你小不小’之类的问题,这究竟意味着什么吗?这简直就是赤|裸裸的勾引,活生生的犯罪啊!”
我们终于没有机会再见一面。
这些故事,她越讲越长,一些段落有时翻来覆去,有时前后不一。讲到动情时刻,她眨着双眸,眼泪啪嗒啪嗒地下落,我则适时递上面纸,潦草安慰几句。
论性情,你更是与我无比投契,是我不折不扣的姐姐。
“……”
或许面对难以逾越的困境之时,心智尚未健全的少年和跋涉多年的成年人,大都会采用类似的方式来抵御,那就是——逃避。
虽然想来浅薄,但有多少关系,都赢在朝夕相对,彼此陪伴。
每年暮春时节,江南便飘散起绵密细雨。
梅子正在办公桌前收拾杂物,小腹已经有了明显凸起,仍是大多数人所以为的新年发福。她神情自若,不疾不徐,嘴巴里甚至还在轻声哼唱着小曲儿。
我还记得,那天你穿着浅灰色马海毛V领毛衣,一头卷发无比风情地披垂于双肩,脸上化精致的妆,手上戴耀眼的首饰,声调里有着江南女子特有的软糯,温柔极了,好听极了。
“卢总。”我轻声招呼,低下头企图快步离开。
其实没有人应该理直气壮地蹭吃蹭喝。只是每次买单,她都会抢上前去:“你们想节目策划要动脑子呢,我能做的实在有限,而且我又比你们大那么多,我来吧我来吧……”
工作任务排山倒海,职场压力万钧灭顶,我们在一次又一次的受挫折戟中,不再骁勇善战,只求明哲保身。这样的日子,真是有种过一天算一天的凄凉。
“姐……”
我瞬间涨红脸颊,眼神无处安放,只得跳起身,仓皇逃窜离开。
大环境终究是不可逆转的。
同事拜托她介绍些客户门路,她也只是从手机通讯录里拣出几个号码丢给对方。同事问:“之前没怎么跟客户打过交道,能不能约着一起吃个饭,帮帮忙探探路?”梅子就以“早就没联系,自己也不熟”为理由婉拒。
于是又开始各种热络各种约。约聊天约喝茶约吃饭都不是目的,谁都期望在这些看似有效的社交活动中,能够多获取一些情报,多套来几条经验,多交换几个客户,而不是白白耗费了时间和钱财。
然而曾一度处于交际中心的梅子,这次却一反常态,疏离冷淡。
“小蒋,正好有事要找你。”毋庸置疑,当时他的脸色很臭,“现在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这眼神里有羡慕、有赞叹、有谄媚,也有……不屑。
论年纪,我应当叫你一声“姐”。
是啊,后来的后来啊……
我鼻腔酸涩,依依不舍:“姐,那我把返点取出来还给你……”
是啊,当共同经营的梦想已经熄灭成胸腔里的一炉灰烬,谁还会愿意把时间消耗在没有意义的欢聚上呢?况且,这些所谓的“欢聚”,已经无法为自己的现在和以后带来半点儿增值。于是就算偶尔集合,也常常意兴阑珊,相对无言。
她常常发出若有似无的喟叹:“如果不做这份工作,真不知道自己还能干点儿什么呢……”
然而,我真的是……无心之过吗?
终究还是太年轻吧。
“可是,你现在肚子里……”我差点儿脱口而出,转头看看周围,继续小声说道,“他们这么做是违法的啊,你为什么不去跟领导反映一下实际情况呢?”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你先是一愣,然后笑成微风中摇曳的一株小树。
虽然曲调太过煽情,眼睛其实并未潮湿。但想念却实实在在,无处遁形。
雨水不歇的午后,下了节目,不用写稿,我便磨了些旅行时四处收来的豆子,煮一杯苦且醇的咖啡,读几页书,发https://www•hetushu.com•com一会儿呆,又寂寞又美好。
除却生存,这世上的大部分烦恼,都是闲愁。
而坏消息就是,梅子被单位给辞退了。
不止一两个同事好心提醒,要我趁早打算:“不在这里干,至少你还可以回学校读书呀。但我们呢?这几年的舒服日子真是把人都给养废了!除了做广播,我都不知道自己还能干什么。”
很快她便收拾完物事。我抱着箱子,陪她走到门口。
撩人撩到什么程度呢?我和她出门右拐,在电台门口的广东小餐馆吃顿煲仔饭。买单时,她突然被还算英挺年轻的小老板扯住,窸窸窣窣说了几句什么。后来她告诉我:“他跟我要电话,还说要给我买带泳池的大别墅。”苍天做证,梅子从未故意流露半分勾人姿态。然而即便得到的答复是婉言拒绝,还是有无数不怕死的“宇直”前赴后继,栽倒在梅子的飘忽裙袂前。
“哎呀,别呀,你姐不差这点儿钱。”她还是一贯的爽朗腔调,“就当是提前送你的生日礼物吧。只是今年,恐怕到时候没办法陪你一起过生日了……”
其实完全是可以的啊。以她的年纪和资历,大可名正言顺地倚老卖老,笑呵呵地叹一声“别矫情了,这有什么可烦心的”,然后肆意揣度,指手画脚,给出些四平八稳却根本行不通的解决方案。什么人生需要正能量啊,什么只要心诚全宇宙都会给你帮助啊,什么离开你的都不是真爱最好的总是最后才来啊,这些轻描淡写的慰藉,全都是鸡汤癌患者的晚期处方,从不对症,必死无疑。
接连不断的失利,折损的不只是实力,更是意图翻身的心力。
彼此越发靠近,越能感受到对方的真实性情,那些无法掩饰的,散落在日常生活里的点点滴滴。
真的不是我多想,我这个一穷二白嘴上无毛的穷小子,有什么立场和资格去多想?
梅子被大家盯得面色绯红,低下头来,将身体缩成一粒尘埃。
……
其实我们的人生,谁不是经营得千疮百孔,乏善可陈?谁又有立场、有能量,充当高人一等的导师,去指点迷津,渡人过河?
我曾在某个醉酒的深夜,一时兴起打电话给她,却只敢客套寒暄,泛泛而言。我也始终不曾再有勇气,还给她一句迟来的“抱歉”。
“哎,听说你还在读大学啊?还小得很呢。”

月台花榭,琐窗朱户,只有春知处

于是在这一场又一场头脑风暴中,她所扮演的,不过是随声附和的应声虫,插科打诨的傻白甜,和刷卡买单的……冤大头。
而在这幅画中央,缓缓浮现凸显的,便是你的眉眼。
于是她口中的那些荒唐青春,虽然从未有机会参与其中,但在我心里却是那么形象鲜明,让人难以忘记。
年少轻浮的潦草情事,勉强维持几个月便仓促了断。完全不会肝肠寸断,却仍然想要走个过场。年轻男人失恋以后的种种后遗症,不过是吸烟醉酒流连声色整夜失眠。去酒吧买醉实在太贵,每夜下了节目,我便去附近的C—Store拎一扎罐装预调酒,溜达到数百米之遥的大学母校,枯坐情人河畔,独自完成一场无人观赏的恋情祭典。
虽然彼时刚成家不久,梅子仍愿牺牲闲暇时间,与我们终日厮混,辗转在一家又一家自助茶馆、快餐店,或者咖啡厅里。在南方冬日单薄静谧的日光里,我们学习别台节目,商讨节目策划,乐此不疲地推翻又重建,好似在进行一场能让人生从此改头换面的伟大革命。
“算了算了,别再争了,没意思。”她轻拍我的肩膀,反而像是在安慰我一般,“看到这个月奖金了吧?前两天正好有笔广告进账,我都离职了,也没啥创收任务了,就让财务把这笔进项算在你名下了。”
“算了,没意思……”梅子再次摇头,“领导不待见,同事不喜欢,我又何苦死皮赖脸留在这里呢?而且你也知道电台现在的运营情况,如果我不走,就一定会有别的同事要https://www.hetushu•com•com走……”
听到这个消息,我立刻给梅子发了条短信:“等我一下。”然后一口气从录播室冲到办公室。
梅子的容貌远远算不上倾国倾城,认识的时候她也早已不再年轻。然而却总有丰沛撩人的优雅气质,从她的蜿蜒眉眼散发开来,铺天盖地,让人着迷。
于是索性放任自流,听天由命。
或许还是太年轻吧。
然后,她又补充了一句:“楠楠,你是第一个知道这消息的人哦,记得要帮我保密啊。”
我“嘿嘿”讪笑两声,内心却禁不住打起鼓来:“那些受聘多年的正式员工都朝不保夕,有随时走人的危险。更遑论我这个毫无靠山的学生仔呢!”
初时的意气风发,很快遭受到接二连三的沉重打击。连续几次的收听率排名,都不甚理想;而每个月由资深专家做出的节目评议,晚间档亦悉数垫底;广告吸纳量、市场占有率、收听忠诚度……各项指标均迅速下滑,徘徊在及格线以下。是的,音乐频率原本引以为傲的重磅王牌时间段,在我们几位的“倾力打造”下,半死不活,了无生气。
其实我并不领情:“哎,你下班就早点儿回家陪我姐夫嘛。”她却执意坚持,买酒买烟买零食,在水汽微寒的清冷校园里,陪我晃荡一整夜。
原本热心义气的梅子,此刻拼命远离灯红酒绿、觥筹交错,不过是想好好保护肚子里那枚刚刚发芽的娇弱种子。
不是没有怨怼。
那些年月,私家车载尚不普及,网络娱乐方兴未艾,传统电台迅速沦为夕阳产业,人人唱衰。
梅子轻轻摇头,微微叹了口气:“还不就是那些老说辞?节目没什么起色啦,市场反响不太好啦,广告创收一般般啦,同事觉得我不太合群啦……”
总是有后辈来办公室请教:“梅子姐,晚上有空吗?我请你吃饭吧!”而言外之音是:“梅子姐,你新谈下来的那笔广告,能不能算作是我的任务啊?”她也只是笑吟吟地轻抚小腹:“还吃呀?过个年我都胖了好几斤!算了算了,下次吧。”大家仔细一看,还真是如她所言,梅子的小腹微微凸起。
于是,每个月的那一天,收听率调查报告和专家评审意见张贴上墙的那一天,大家的脸色就会更灰更暗,头也低得更伤颈椎。
甚至连续好几次,在小组例会和频率周会上,大家从明嘲暗讽到针锋相对,气氛一度剑拔弩张,尴尬得很。
“其实……”犹疑片刻,梅子的声音羞怯并幸福,“是我和你姐夫,应该很快就要有个baby了。”
至今我仍,无比怀念。
校园生活乏善可陈,电台工作死气沉沉,感情方面一片空白,和同事朋友,也都疲于周旋,疏于交际。懒惰少年哪有逆风奇袭的造诣,宁愿将自己交付酒精和游戏,昏沉度日,奄奄一息。
这次反过来,换她听我这个年轻小醉鬼,絮絮叨叨不停歇。酒喝多了,便藏不住性子,什么都敢拿出来晾:艰难进展的工作、无疾而终的恋情、不甚友善的舍友和同事,以及窥不见光线的明天……梅子也只是安静地收听,适时地点头或者提示一声“然后呢”,却从未试图分析我身处的迷局困境,也并不会以过来人的身份做些建议提点。
类似状况要不了几次,各式流言便喧嚣四起。
只是啊,你应该,再也不会出现在我的生命里。
后来,我听说梅子很快生了个女儿,老公宠溺,家庭和睦。而她也从此安心在家相夫教子,彻底告别主持生涯。
那些微弱温热的陪伴,曾是我年轻岁月里,最温暖的慰藉。
多想的,是那些虎视眈眈贼心不死的……臭男人。
“以前觉得她还蛮大方蛮好说话的啊,怎么现在变得那么难搞?人啊,果然都是自私的动物,一旦触犯到自己的利益,立马六亲不认!”
如同七月清晨的光线,如同四月轻飘的雨丝——
决策一出,会场嗡声四起。嗟叹声、抱怨声、挖苦声,冷言冷语此起彼伏。
“唉,我好像也没做什么对不起别人的事儿呀,怎么就把https://m.hetushu.com.com大家都给得罪了呢?”梅子还是心有不甘,小声嘀咕道,“卢总说,是有同事去找他反映,觉得我不适合目前的岗位,应该主动撤下来,好给其他人一些发挥的空间……”
节目组负责人责怪我缺乏冲劲,并未将心思专注于节目。我们却觉得,是他资源匮乏,尚未具备经营统帅的能力。梅子更是千夫所指:作为一名资深主播,为何既无法在节目中拓展深度,也没有在创收中起到表率作用?说得难听一点儿,简直就是懒惰迟钝,无所作为!
不过都是敷衍了事,混沌打发而已。
时间如流水,不经意就划过百无聊赖的生活,将其割裂成更为细碎的片羽。彼时历历在目,而今回望,无迹可寻。
我诧异:“咋了?最近身体不舒服?”
广告进账逐年下跌,发展经营岌岌可危。过完年的开工动员会上,总监宣布全新年度考核方案:人人皆有创收指标,兼职员工亦不例外。
好消息是,创收任务远未完成的我,原本以为当月奖金会被罚扣得分文不剩,然而打到工资卡上的,却是一笔让人瞠目结舌的“巨款”。
卢总:“小蒋啊,最近你的表现还是挺不错的。不过你也知道,今年电台的经营不是太景气。你觉得现在的同事当中,有没有什么人不太适合留在主持人的队伍中呢?我也就是随意了解一下,想听一听你的意见。”
大学三年级,我突破重围,获得城市音乐频率主持人比赛第二名,进入电台节目部工作。我第一次踏入神往许久的电台办公室,你便带着一脸闲来无事的搭讪表情,斜斜地歪在我的办公桌上。
是啊,所谓“危机”,便是“危难之中现生机”。只要你还没有放弃挣扎,只要你仍继续昂扬向上,眼前总还有着一线生机。
火光划过脑颅,记忆闪回那日,在走廊上偶遇卢总的那一日。
我的心“咯噔”一下。
所谓,兵败如山倒。
在高悬头顶的“生存”压力之下,生活里所有细枝末节的痛楚毛刺,全都被尽数撸平,变得光滑齐整。那些散淡的、复杂的、凌乱的情绪心思,全都被拧成一股绳,拼尽全力地维系着越来越艰难的生活。
在每一个阴沉无聊的下午,她给我讲三十余载光阴里的陈旧往事。感觉得出来,这些秘密在她心底珍藏经年,鲜少曝光,于是慢慢发酵膨胀,在日渐稀薄的记忆中自行添油加醋,越发根深叶茂,繁衍出许多枝丫。
更别说在深夜的街头,一罐接一罐地喝着便宜的朗姆预调酒,有一搭没一搭地分享着,彼此生活里琐碎的闲愁。
每天中大部分时间,我和梅子都会一起厮混。无论扰乱嘈杂的办公室,还是逼仄憋闷的录音间,人来人往的食堂,或者川流熙攘的街道,我们就在对方触手可及的距离。于是打发时间的方式,亦不可避免地彼此趋近。分享一首好听的新歌,大声读一个网上看到的笑话,商讨一会儿的午餐和下午茶该吃什么,改版片花怎么做,节目文稿哪里找,共同面对生活和工作中的难题和麻烦,随时分享每一份微小的简单快乐。
虽然久未会面,容貌却清晰如昨。
她颇为俏皮地撇撇嘴巴耸耸肩,一派不以为意的轻松。
就像这闷湿梅雨季一般,躲也躲不开,甩也甩不掉的弟弟。
只有我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应该是吧。
然而偌大的电台,只有我一人提前知晓,却得三缄其口,假装无知。无人可以分享讨论,无处可以酝酿发酵,这秘密便似将熄之火,逐渐暗淡。
梅子有时会主动要求陪我。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原本历历在目的真相,很快便在飞短流长中变了模样。
我:“呃……梅子姐呀!她都已经怀孕好几个月了,应该迟早都要回家休养生息的吧?”
曾天真地以为,一群志趣相投的小伙伴,亲昵如兄弟姐妹,共同度过一段热血浪漫的筑梦时光,温暖而美好。彼时才发现,其实是单纯的双眼自加滤镜,短暂的惺惺相惜,不过是为了追名逐利而临时抱团。一旦城池失守,瞬间各自为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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