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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鬼，早安。”

如果我们还在一起会怎么样呢？我们会幸福地走进婚礼的殿堂，如结婚誓言般幸福地生活下去吗？我真的可以不用再做一个恶魔，便能永远地留在他身旁，不害怕担心失去了吗？

这样的美好画面也让匙楠动容了吗？可这个笑容还和他看着我的时候一模一样，从他十三岁年少时第一次看着我时，他就是这样明目皓齿地微笑着，站在光芒中。

“笨蛋。”他交还给我，凑在我耳边小声这样说着，长长的睫毛几乎触碰到我的脸颊。

我抿嘴浅浅地向她笑了一下，打开了门。

一路上我都在打着哈欠，萎靡不振的样子，头发耸在围巾里乱乱的，格外没有精神，忍不住责怪匙楠：“你这么早拖我起来干嘛？不是说好了到时候在中转站会合吗？”

中途有好几次，我醒来，就望见匙楠漂亮的侧脸，他闭着眼，眉眼安宁。这个比我自己还要了解我的人啊。

一觉醒来就到目的地的感觉真好。两个小时的航程，四个小时的大巴，到达苍云山脚下已是傍晚。远处的苍云山在冬天的晚霞中像燃烧起来的火焰，山脚下熙来人往，我站在人群中却依然有一种置身事外的感觉。

一推开KTV包间门，在一大群人中，我一眼就看到了她。

每每这个时候，我就会想起曾经的他，曾经我在幻觉里，看到的那个他。

蒋珊妮垂下了眼睑，帮我找到了解释：“不过你们从小一起长大，这样也应该习惯了吧？”

“哦。”我迷迷糊糊地应着，然后挂掉电话继续睡觉。

“你没有觉得不自在吗？”我伸出食指绕着圈。

他看了我许久，突然冲我吼道：“你在干嘛？”

“想什么呢？”小毅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一杯磨好的咖啡似乎已经在我面前放了一会儿了。

我吓坏了，那种就快要纵身坠落自己却无能无力的感觉，太可怕了。

“我还是看了……”我底气不足地反驳，“一些的……”

就像……匙楠这样的男孩。只能像他而不能是他，他是我熟悉得连心跳都不会加快的匙楠，是我像亲人般存在的匙楠，是我在这个人生最不愿意被破坏的美好存在。

我无所事事地坐了一会儿，再次转过身，“哗啦”一声拉开窗帘，光透进来的一秒，感觉新鲜空气也进来了。在那只手伸过来之前，我抢先按住了匙楠，我说：“你睡你的，别管我。”

“喂……你的计划里不包括晚饭？”

我竟一时找不到话语，半响才说：“你想多了，我们之间，只是亲情。”

我就这样坐在角落里聆听着，看着他们的表演，差一点都忘记了自己曾经被镁光灯追逐着就要被捧上天的绚烂人生，以为自己同此刻眼前的大学生一样，单纯地快乐着。

“我还记得他们争吵分开的场景。”我说。

“我心中，也住着一个恋人。”匙楠学着我的样子，也将手按在自己的心口，眨眨眼对我说，“如果你忘了，就去照照镜子温习下。”

电话又响了起来，匙楠的声音很受伤：“我大老远跑来接你，你一个‘哦’到底是什么意思？”

侧过头从椅背的缝隙里，就看到蒋珊妮落寞的表情。

匙楠不回答我，只是背着我，向大雨的深处奔去。

“那等我下班再说。”我无奈地搪塞他。

匙楠展开双臂，仰着头看着玻璃屋顶上的天空说：“选了个这么好的位置我才不能浪费。”

这真的是另一个人生吗？还是我住进了自己的幻觉里？

“干嘛？”我稳坐如泰山。

我的脚步渐渐地离匙楠远了一些。

我需要的当然不可能只是9分钟。30分钟后，我背着登山包出门了，因为匆忙，连背包拉链也没拉好。匙楠不急不缓地看着我走到他面前，张开两臂，说“来”，我就自动将背包挂到了他的背上。

匙楠离开后，我的生活又回复到平静。如同匙楠说的，重新过着教室—图书馆—宿舍—兼职四点一线的生活，但也没他说的那么枯燥，因为我总不会是一个人。在做完兼职下班的路上我总会和约好的朋友们碰头，大家一起笑笑闹闹地搭夜班的公车回学校，一路上聊着兼职的小小趣闻，快乐无比。

神，这一切都是因为您的怜悯，而安排的吗？让这苍茫高山雕刻下我一生中所听到的最动听的语言，让这壮丽日光照耀我一生中所能拥抱的最纯粹的爱情，让这微小的我，看到了一个永不失去的可能。

“你快点，别走掉了。”匙楠又不放心地回过头来叫我，看样子他想倒回来拉我。而我冲他摆摆手：“别来妨碍我看风景。”

一上大巴我就自动和蒋珊妮坐在了一起，匙楠一个人坐在我们前面的位置，他回头看了看我们，最后用一种命令的语气说：“林路雪，你到前面来和我一起坐。”

“快点，车要开了。”

可是开学至今，我一次也没有兑现诺言。为什么不敢去宁锡？我不想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我不敢再去宁锡，我人生中最阴霾的那部分都印刻在了那里，哪怕时空转换也不能磨灭。

是清晨的阳光将我唤醒，睁开眼，茫然不知所措，愣愣地看着这间屋子，花了很长的时间去回忆，自己究竟身在何方，身在哪一个人生。

“我去给你买肉，等着。”

十三岁的他曾用一种崇拜的方式那么那么喜欢过我。喜欢只是因为距离，与我厮混的几年时光眨眼就过，成长为大人的匙楠早已丢开这样的崇拜，用一种亲人的方式自然而然地对我凶，也对我好。

“又没人拿枪逼着他们？为什么一定要出名？为什么一定为了出名践踏自己？”

“匙楠，你迟到了。”她轻轻地挥了下手，又对着我笑了笑。我也向她点了点头，回报一个笑容给她。

我笑着摇了摇头。

原来我依然如此的想念他，即使他给过我的全是黑暗，但只要能这样从他身旁醒来，我还是会义无反顾地抛弃明媚的人生，哪怕做一个让自己羞耻的人。

“那你都记得什么？”

我跑下楼，气喘吁吁地站在他面前，没等他开口就抢先说：“我马上要去做兼职，不能迟到，我们边走边说。”

为何，即使在没有他的人生里，他也出现在我的幻觉中，给我安慰，给我一个可以暂时躲避的港湾？

我似乎总在欺压他，但内心里，却在依赖着他，这种依赖，是从外婆过世开始的吧。当我高考完回到依泉才得知外婆过世的那天，我一整天都跪在灵堂，不说话，不掉泪，不吃不喝，甚至一动也不动，任何的人劝说都无用。

“我记得那首马克弹着钢琴唱的歌。”说完这句话，脑海里又转瞬出现了另一个片段，这个片段里，曾经深情唱着“我将一直追随你，直到你离开去追寻你的梦想”的阳光男孩马克，失望无比地丢下了为了得到工作机会差点被电影明星“潜规则”的詹妮，他说：“如果名利对你来说真的那么重要，那就去吧，我管不着。”

蒋珊妮就走了过去，小心翼翼地趴在他的脊背上，满眼都是欣喜与羞怯。

他怎么会掉泪，他那么快乐，永远都像是阳光，他那么聪明善良，被所有的人和图书爱着，他那么骄傲，从来不向任何人低头。

是的，匙楠他应该去守护的就是这样一个安安静静的女孩，等待着将干干净净的一颗心全部交给他。

我激动的语气让匙楠惊了一跳，他愣了愣，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我们这是干嘛为了一个你看得睡着的电影伤和气呢？你看你，气得头发都要炸起了。”

匙楠的目光随着我的食指看了一圈店里的情侣，不怀好意地反问我：“那你每天在这里工作不觉得羡慕嫉妒恨吗？”

“你知不知道为什么我要将‘恋人’设计成玻璃屋？因为爱情就应该是这样，光明、通透、闪闪发亮，太美好了，美好得让人只是看着就会动容。”

“也许……他们也是没有办法，不是每个人的人生，都那么平顺的。”

若是，在这个时空里，我还能再爱的话。

洁白的床单，洁白的墙壁，一大片明亮的光……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我回到了从前的人生，回到了季蔚朗的身旁，我只需要转过头，就能看见他好看的侧脸，看见光斑在他的脸上舞蹈，对他说一声早安。

喧闹中有个男孩的声音无比清晰：“大家肃静，传说中的小雪姐也来了！”

直到匙楠从医院偷跑出来。那时候的他刚做完阑尾手术，伤口还未完全愈合，却执意跪在我身旁陪着我。

“老规矩，我背你跑三圈！”

“我可以为了留在匙楠身旁做朋友而和不喜欢的人在一起，也可以为了他放弃那些喜欢我的人。”蒋珊妮还是淡淡地笑着，这笑中却陡然多了一把刀，凛冽地刺向我，“小雪姐你心里一定有个什么人不能放弃是吗？如果不能的话，请你就先放掉匙楠吧。”

夜班的公车人很少，空荡荡的车厢里竟是我们的笑声。大多时候我是听众，靠在车玻璃上看她们快乐的肢体语言，有时候转过头，看变黄的树叶在夜风中飘落，擦过车窗，打着转，漂亮地铺了一地的金黄。

大巴上正放着港产老片，连幽默都是闹嚷嚷的，乘客跟着剧情笑着，我则趴在车窗上，专心地看着荒芜的田野、孤独的大树还有农地里奔跑的小狗，看了一会儿，胃里渐渐开始翻江倒海，直犯恶心，从来没觉得汽油味是如此的让人窒息。

“背个女生跑三圈对我来说不费半成功力。”匙楠豪迈地弯下腰，拍拍背脊对蒋珊妮说，“快上来，让你们见识下我的实力。”

“复发了我就背你啊，担心什么？”匙楠却不肯给我拒绝的机会，“我得进站了，就这样说定了！”

新的兼职是在一个叫做“恋人”的咖啡馆做服务生。我是在某一天无意间路过这个咖啡馆时，留意到它的。通体透亮的玻璃房子，相对而坐的情侣，灿烂的笑容，温暖的光，我只是匆匆路过这道风景，都已经感受到他们闪闪发光的爱。

待到我换班的时候，匙楠已经睡着，趴在桌上，高高的个子委屈地缩成一团。我拍拍他的肩膀，他就立刻醒来，搓搓脸站起来，从裤兜里掏出蓄谋已久的电影票：“终于可以去看电影了。”

我们曾在嬉笑中牵手过，也曾在笑闹中背起对方，肆无忌惮地勾肩搭背。却从来没有一次，正式的、不是亲人也不是朋友那样的拥抱。

在咖啡馆凸出来的露台上，搭了玻璃的屋顶。下雨时，会听到雨水在头顶滴答滴唱着歌；有阳光时，会感受到光亮就在头顶舞蹈；深秋时铺满落叶与花朵，冬雪来临犹如置身冰雪的世界……我最爱的，便是夜晚，漫天的星星都掉进了洁白的骨瓷杯里，所以我常常主动要求上晚班。

他怎么能，在我面前这样轻易就掉泪。

我点点头。

总算找到人不是那么多的餐馆，找了空位坐下来，皆是些卖得很贵又难吃的小吃，摆明了宰游客。吃了几口，我放下筷子，匙楠问我：“怎么不吃了？”

我忘记了自己究竟喝了多少杯，也忘记了是如何被匙楠扛回了宾馆，他一定一路都在骂我吧，骂我学人家喝酒，骂我浑身臭气熏天。然后一边骂着却一边帮我脱掉鞋子，盖好被子。

匙楠应该去守护的人，应该是什么样子呢？

“姐。”匙楠来到我身旁，用温暖的右手，轻轻放在我的脸颊上，流淌下心疼的泪水。那是我唯一一次，看见匙楠掉泪。

匙楠吃惊不小：“为什么？”

“小雪姐好！”几个男生搞怪地跑到我面前，向我敬礼。

那如果有一天我真的消失了，你会怎么办呢？

匙楠也喘着粗气，半响才骂出我一句：“林路雪你有没有记性，跟你说了多少次，腿不好就不要老是蹲着。”他说完拉起我的胳膊放在自己的肩上，回头对我说：“来。”

“过个节要不要搞得这么累啊？我爬到一半老毛病复发怎么办？”我拒绝。

“谁和你说定了啊？”我在他身后喊着。

“什么电影让你茶不思饭不想的。”我抽过他手里的电影票，“名扬四海……说什么的？暴发户的故事？”

“喂，她不喝酒的！”匙楠一把抢过酒杯，将话筒塞到男孩怀里，“快去右下角唱你的拿手歌。”

一转眼又是深秋。一转眼，我已离开季蔚朗这么久。

我笑了笑：“怎么会，人多才好玩。”

第二天一大早就起来爬山，两个黑眼圈分外明显，匙楠去给了滚烫的白水鸡蛋，要我用来敷眼睛，可他一转眼，我就已经剥了壳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我看看他身后的蒋珊妮，她依然微笑着，云淡风轻的模样，只是拿着面包的双手，低低地垂了下去。

我点点头。

“我专程来接你的好吧？你不感动还怪我？”

“那我们一起去等待日出好了。”

“这山路你背我太危险了，我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多么绚烂美丽的画面，却叫我想要掉泪。因为它又让我想起，我自己的爱情。

两个人一唱一和的，我只得站了起来，乖乖坐到匙楠身旁。掏出一本杂志，准备应对4个小时的长途大巴。

“我知道，但匙楠是不会放弃你的。”她笑了，问我，“所以，你可以先放掉他吗？”

喧闹中，我听见快门清脆的咔嚓声，转过头，他已经走了过来，把相机递给我看，画面中行人在我身后模糊成一片流动的云彩，站在中间的我神色恍然。匙楠皱着眉说：“林路雪，我已经把所有行李都扛上了，你还有什么不高兴的，满脸便秘的表情。”

那么是否在他眼中，我也是美好的？

匙楠就这样看着我，一动也不动，一滴眼泪从他的左眼滑落，从线条俊美的下巴，掉落在雪地里，他问我：“我可以抱你一下吗？”

那晚，我没有唱歌，蒋珊妮也没有，她唯一一次拿起话筒就是在匙楠唱歌时，轻轻地跟着他哼了一小段，轻逸的和声将匙楠的声线点缀得很好听。即使是在high翻的氛围里，他们和着的这首慢情歌也让整个包间都静下来。

景区的超市品种少还价格昂贵，我们挑挑选选总算备足了明天上山的干粮，然后要来开水，捧着热乎乎的泡面坐在超市门口看着过往的行人，这真是大冬天里最快乐的一件事。蒋珊妮没有要，她买了面包小口和*图*书小口地咬着，略带惊讶地看着我和匙楠凶猛的吃相。

“我心中，可住着一个恋人。”我将手按在心口的地方打趣道，“别忘了，在宁锡还有一个我为了他可以去死的网友。”

咖啡上，竟是我的脸，笑着的、无比灿烂的脸。

匙楠抽抽嘴角，似笑非笑：“林路雪你自己说说，你值得信任吗？”

“之前已经订好了一间，现在还有多出来的一间吗？”匙楠问道。

我愣了愣，就像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忽然遭到质疑，却又不确信自己的解释可以让别人也懂得。所以我选择不做解释，只是回答：“是啊。”

我多么庆幸，在我最痛苦悲伤的时候，我不是那个世界里只能拖着行李箱逃上火车，独自舔舐伤口的女孩；我多么感激，我是现在这个自己，在我绝望崩溃的人生转折里，有一个叫做匙楠的男孩，他愿意陪伴在我身旁，帮我担负起所有的苦痛，给我全部的安慰。

我颤抖着，转过了头。

倒是匙楠，常常回来看我，找各种的奇怪理由，却没有一次对我责怪。

我趴上去，任由他背着我走过崎岖山路。

有时候我会想念着他，就算是一场噩梦，我也想沉睡过去，去找到他，永远都不要醒来。

蒋珊妮也收拾好坐到了床边，她像是犹豫了许久才开口问我：“小雪姐，如果我不来的话，你和匙楠就住这个房间吗？”

现在是2009年，我二十一岁，是海城大学酒店管理系一个再平凡不过的女孩，梦想是在全球最顶级的酒店成为一名“金钥匙”，让那些备受瞩目的人也感受到我的价值。曾经活得那么轰轰烈烈的林路雪，梦想却贫瘠得只有季蔚朗，而现在的我，竟然拥有了自己的梦想，生活不再是混沌，有了一束光带领着我匍匐向前。

最后他调侃我：“你睡得还好吗？要不要下次去看电影的时候让他们把音量关小点？”

在我们起身打开门之前，蒋珊妮扯住了我的衣角，眼中装满祈求：“小雪姐，帮帮我……”

匙楠的身影被阳光镀上了一层华丽的色泽，我凝望着他，像是凝望世间最美好的事物，我能感觉到身体里那个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林路雪忽然也加快的心跳，但另一个还活在别的人生的林路雪却笑着说：“我也喜欢你啊，匙楠，你是我永远的弟弟。”

十六岁的匙楠，已经有了高高的个子，宽阔的肩膀，温厚的后背，他脱下身上唯一的一件衬衫，披在我的头上，袒露着还未痊愈的伤口，背起我在暴风雨的夜晚冲去医院。我能感觉到他身体不时的战栗，能看见他愈加苍白的脸庞，却没有力气推开他，用尽了全力，也只能说出模糊不清的几个字：“匙楠，笨蛋……放下我……”

他是这个人生里的林路雪所能珍视的，最重要的亲人，最珍贵最不愿舍弃的情感。

“那还不如去看钢琴演奏会。”

“没什么。”我端起咖啡，思绪却还没回过来，一时想不起是哪桌点的。

有人在楼下唤着我的名字，从宿舍的阳台望下去，背着背包的男孩在向我挥手，银杏树下，金色的落叶铺在他的脚边，满世界的光都洒落在他的笑脸。我想，正望向他的我，脸上也一定带着同样的笑。

车祸事件或多多少地影响了匙楠，他没有如愿考上海城大学，反而被调配去了宁锡。匙楠并没有多懊恼，至少在我眼前的他从来没有烦恼，他只是笑笑说：“明年重考好了。”像是在说“天气有点坏”一样随意。在匙楠要撕掉宁锡大学通知书的时候，我阻止了他，并向他承诺会常常去宁锡看他，承诺不管遇见什么不开心的事，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他。

这是我每一个醒来的瞬间，都要做的功课。

我把电影票塞回他的口袋：“自己没天赋少赖到我头上。”

我能感觉到匙楠整个人都在颤抖，那么小心翼翼地缓缓靠近着我，好像我是一尊神圣而不可触碰的雕像，最后，他的手终于抱住了我的肩膀，他丝毫没有用力，只是用手轻轻地搭在上面，然后倾斜着身体，完成了与我的拥抱。

冬天夜晚的山脚有寒风阵阵吹来，对面广场的人造瀑布溅起小小的水汽扑打在脸上。我坐在路边，托着腮看着匙楠背着蒋珊妮在广场上奔跑着，他们的笑声悦耳动听，在五光十色的夜景中，像一对想要飞翔起来的小鸟。

可是对不起，我却抛下你，到了另外的人生。

蒋珊妮站在远处望着我们，眼光蒙着一层薄雾。我在匙楠的肩头上，将头深深埋下。我会一直记得那个肩膀，那个臂弯，那温暖的脊梁，是我去过的最美好的地方。

匙楠一转身怒气冲冲地走了。我怎么叫他都不回头，直到我喊道：“匙楠，我的腿……”他就停下了脚步。

匙楠无奈地笑了，跟着我穿过操场，越过花园，走过一条长长的银杏道，最后到了学校大门外的公交站台，一路上他都没有提我的爽约，只是淡淡地谈着在学校发生的趣闻。

我找不到答案，更找不到原因。却也一点一点地确信，这一切都不是幻觉，我正生活在一个属于我自己却截然不同的时空里，我还是林路雪，但我生活着的来路，与去路，都统统改变。

从来没有一个如此明朗的男孩，以一种最温柔妥帖的方式，像对待一颗珍宝般小心翼翼又正大光明地对我说，我喜欢你。爱情的光与亮在我十七岁最明媚的年纪里，在我20岁最风华的时光里，在我二十四岁最灿烂的青春里，从来不曾存在过。

弯起的嘴角，弯弯的眼睛，右脸颊的酒窝，又是这个笑容，在对面另一张床上。

冬季的苍云山有着明朗的阳光，望下去，起初来时的路全部淹没在一片云海中。越往上攀登，空气越是寒冷，景致却也愈加美丽，再往上望去，竟是一片银装素裹的世界。在南方长大的我，很少见到这样的雪景。

匙楠问她：“蒋珊妮，你男朋友没过来吗？”

我将头藏在他宽厚的背脊，在他为我承载起的小小空间里，淌下了隐忍的眼泪。是从那天开始，我的腿留下了老毛病，一旦太久保持一个姿势不动弹，双腿就会很容易麻木，膝盖酸软无力。是从那天开始，小我两岁的匙楠，越来越像个大人。他总想保护我，用他天真单纯的方式。

“鹦鹉学舌。”我推了一下他的额头，“先去忙了。”

一场梦魇。

“嗯？”

“你是来当监工的吧？”我拆穿他，“一点都不信任我。”

“如果一份爱总是让你感到痛苦，就是上天安排给你的那个人还没有出现。”顾未远说着埋下头，只是几笔画，便在咖啡上完成了一个漂亮的拉花，他将拉花推到我面前，说：“等命中注定的爱出现时，你只会感觉到明媚与温暖。”

“没呢，他家里有事，来不了了。”蒋珊妮的声音低低的，埋着头，似乎无比的失落。

我起身，走到了寺庙的后院。一个人影从旁边的房间也同时走了出来，看到我后顿了顿，回到屋里，一会儿又出www.hetushu.com.com来了，手里拿着厚厚的围巾，将我整个裹了起来，问我：“睡不着吗？”

我总是情不自禁地融入这个世界，但又总在瞬间清醒，警醒着自己不要太过入戏，我害怕，醒来时眼前荒凉一片。

“我可是要养你啊，不学好数理化怎么闯天下？万一学艺术落魄了一辈子只有要饭了。”

匙楠点了点头。于是我和蒋珊妮一间房，匙楠的房间在我们楼下，我们约好吃晚饭的时间，便各自回房收拾了。

到达苍山山顶，已是深夜。山顶有一个大酒店，消费自然不是普通学生所能承受的，而且看日出的人如此之多，就算咬了牙豁出去，也已经没有了空房间。就连寺庙，也已经住满了旅客，只剩下大通铺，还能挤一挤。

她顿了顿又说：“其实小雪姐，我没想到你真的会来，你一直都在放匙楠鸽子不是吗？”

我捂住嘴，重新靠回椅背，匙楠突然伸过手握住我的右手，用大拇指重重地掐住我大拇指和食指交汇的地方，他说：“按住这个位置，可以减缓晕车。”

看我迷惑的神情，匙楠解释道：“珊妮失恋了，想跟着我们一起去散散心。”

睡梦中的丁玲声音含糊不清地问我：“林路雪啊，一大早的你又跟你的小男友在玩什么浪漫啊？”

“她只喝矿泉水。”匙楠拿起一瓶矿泉水，帮我拧开瓶盖，然后递给了我，蒋珊妮的笑放空了几秒，打开橙汁便自己喝了起来。

季蔚朗，我真的，回到你身旁了吗？

匙楠对我来说又是什么呢？

我叫林路雪，二十四岁，一个失踪的曾红极一时的选秀明星。

“你们还不饿吗？”此时门外传来匙楠的声音，他敲着门催促我们出门。

但也有时候，我会无比感激现在的人生。

平日里看起来那样与世无争的蒋珊妮，此刻却毫不打算退让：“可匙楠总有一天要有自己的生活，就算是亲情，也没有任何一个女孩子会接受你们这样的亲情。”

这句话像字幕一样在大脑中一闪而过。

我们两个人都一言不发地埋头苦吃，扑哧扑哧地大口吸着面，几乎嚼也不嚼就直接吞入咽喉，然后同时一仰头，喝完最后一口汤，转过头看着对方，将泡面碗底朝天。

睡在冰凉又硬邦邦的床板上，四周的空气里充满了各种味道，打鼾声、磨牙声各种声音四起，我裹紧被子坐了起来，窗外的天被白雪映衬得像是白昼。

虽然他嘴里说的是，回来和老同学聚会，但我知道，他是回来看我的。

“相信我。”匙楠坚持。

对，这个人就是我十五岁时便认识的匙楠。他小我两岁，有时候叫我姐，但大多数时候都没礼貌地对我直呼其名。许多人都说，匙楠更像我的哥哥，他总是不放心我，照顾我，哪怕在课业最繁重的高三，也会因为我一个小感冒，从依泉赶到海城。

匙楠，我要提早放掉你，将你归还到你平静美好的人生。那么有一天我离开的时候，你才不会那悲伤，我也不会那么不舍。

一只手伸过来扯掉我书中的杂志，合上丢到了一边，匙楠闭着眼靠在座位的椅背上，看也不看我地说：“坐车看书会晕车。”

“我叫蒋珊妮，刚巧也考到了宁锡，多亏匙楠照顾我。”她递给我一瓶橙汁，“喝这个吗？”

蒋珊妮也抬眼惊讶地望着我。

匙楠想了想，似乎也在回忆这个画面：“我如果是马克，我不会走，詹妮这时候多需要安慰啊。詹妮还是很美好的，她只是为了梦想差一点点走错而已，不像有些女孩子为了名利不择手段，为了出名什么都不要了。”

房间门推开，陈旧的家具，昏暗的光线，不过这样便宜的价格凑合一晚也不错了，简单收拾了下行李，洗了一把脸，我就斜躺在床上想小憩一下，奔波一天，还没开始爬山就觉得自己快要散架了。

“不是我男友！”我一次又一次徒劳地辩解。

哪怕这梦想如此微小，微小得总有人嘲弄说酒店金钥匙不过就是一份高级保姆的工作，还老喜欢反问我：“请问你今天的衣服洗了吗？是不是已经堆积如山了？你连自己都管理不好还想去当别人的保姆……”

眼泪一瞬间满溢了我的眼眶，我猛地回过了头，听见自己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夜很冷，我将脸埋进围巾里，只露出两个眼睛，积了雪的路走起来比想象中还要艰难一些，走了二十多分钟，我们走到了山顶中央，在一个小亭子里坐了下来，两个人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静静地望着天空，看着它渐渐泛白，再渐渐亮了起来。

来苍云山之前，匙楠便做了大量的攻略，选了一条从后山上去的最佳路线。上山的路线虽然艰辛了一些，但风光独好。一路上匙楠都举着苍云山那些千遍一律的明信片一一对照，得意洋洋地说：“怎么样？我选的路线不错吧？和这上面这些看腻了的风景一个重复的都没有。”

“谁不想过简单的生活，但有的人就算是豁出了性命也没办法得到自己想要的，你没有经历凭什么就这么武断！”

“什么？”我有点清醒了，套上睡袍跑到阳台探头一看，匙楠竟然真的来了。我在心里默念：这是幻觉吧。

“赡养老人是中华民族传统美德嘛，老大姐，以后跟着我有肉吃！”匙楠快走两步跑到我眼前，面朝着我一边说着话一边倒退着，最后一转身小跑着进了前面的快餐店。

“要不，你背蒋珊妮跑三圈？”

一个永不担心失去的人。

黎明前的天空太过美妙，大片的彩霞浩瀚壮阔，在地平线上旭日缓缓升起，金光破晓那刻，匙楠忽然喊出我的名字，他说：“林路雪，我一直在等待这刻，从我十三岁看见你的第一眼起，我就一直在等，等待自己长大，等待自己强壮到可以照顾你，等待一个最浪漫最壮丽的景色，告诉你，我喜欢你，很喜欢，极喜欢，比最多的喜欢还要喜欢。”

“梦想，青春，还有……”匙楠想了想，找不到词汇，“反正听说里面的歌舞超棒，没准还有我最爱的钢琴的戏份。”

其实匙楠，你知不知道，看见你惊慌的眼神那一刻，我也快要哭出来了。因为从来没有一个人会像你这样，在我不见的一个瞬间，如此在意，像是丢失了多么宝贵的珍宝。

原来没有他的人生，我也可以这样鲜亮地活下去。

我无话可说了。因为我原本就没计划真的要遵守和匙楠的约定，就连行李，也是刚刚才匆忙准备的。

“很无聊吧？”我将咖啡放到匙楠面前，向他提议，“要不你先出去逛逛？”

匙楠故意叹着气：“要不是为了你，我现在说不定已经成为了知名的钢琴演奏家，哪里还需要去买打折电影票。”

匙楠忽然伸过手拿过魔方，在几乎不见光亮的影m.hetushu.com.com院里，很快地将魔方归位。

男孩就真的拿着话筒，用一种无比委屈的模样站到了包间的右下角，捏着嗓子唱起了女声版的一首烂大街的怨妇歌曲，所有人都笑了起来，那个女孩也一样，唯独不一样的就是，她即使在笑着别的人的时候，目光却还在匙楠身上。

匙楠轻轻地将耳塞放进我的耳朵，轻柔的音乐缓缓在耳边歌唱着，我掐住穴位的手渐渐地松开了一些，有人将我的头放到自己的肩头，在摇摇晃晃的大巴上，我竟然睡着了。

“我知道我不在的时候你整天都教室—图书馆—宿舍—兼职四点一线，所以特地要带你去改善下生活，怎么样？”

解释中带着探询，我却不打算继续下去这个话题。

我点点头，继续掐着穴位，闭上眼，将头靠在椅背上，好像舒服了那么一些。

“可是爱情也不全是光明美好，也会有黑暗的、痛苦的。”我小声辩驳，像是，在为自己的爱找到一个降落点。

蒋珊妮却偏了偏身子，为我让出一条道，她说：“小雪姐你去和匙楠前面坐吧，你晕车，匙楠在才好照顾你。”

“林路雪。”

黑色的长直发一直到腰间，浅紫色的雪纺长裙在柔和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温柔，她始终静静地看着一群人笑闹，唯独在匙楠走进来的瞬间，才看了过来，她的目光像是春天般，陡然就开出了花朵。

我还记得他，在校门口，将匙楠书包交给我的男生。伴随着他的声音，所有的人都看了过来，一张一张全是青春洋溢的脸庞。

越临近年底，匙楠的电话就越多，他开始不断地提醒我要记得带的物品，还将行程表做好传给我，让我一定记得，甚至老早就将机票和住处定好，让我一点退路都没有。

最后呢？没有最后了，因为这一切都在瞬间消失了。

“恋人”的老板是一个有着温暖笑容的男人，顾未远。他并不常来，偶尔来的时候，就会坐在店里角落的位置上看着来来往往的恋人们，脸上总带着淡淡的笑意。有一次我终于忍不住问他，到底在笑什么。我一直都记得他的回答。

这些记忆，我未曾经历过，却如同与生俱来般存在于我的脑海里，它太过真实了，真实到甚至每每想起，就像被沾了蜂蜜的万箭穿心而过，又疼又甜。

“还没。”

“这不是幻觉，还剩下9分钟，你自己看着办。”匙楠一副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语气。

我无声地瞪着他，然后转身趴在车窗玻璃上，看着外面的风景。又是一只手伸了过来，拉上蓝色的窗帘：“别看侧边，得看前面。”

“晚上我和老同学约好了唱K，你一起来吧。”

匙楠笔直地挺着脊背，嘴唇苍白，语气却坚定：“你不走，我也不会走。”

匙楠也没说什么，塞上耳机，重新闭上了眼睛。

蒋珊妮探过头看看相机屏幕说：“这表情，叫文艺呢。”

国庆假期刚刚结束的时候匙楠就和我约定，元旦要一起去苍云山，在这座最高的山峰看日出，迎接2010年第一道光芒。

我对于匙楠来说是什么？

电影总算到了尾声。屏幕暗了下去，灯亮起来，忽然的嘈杂声将我放空的思维拉了回来，当我随着人群与匙楠并肩走过长长的影院出口时，这感觉，就像是穿越出所有的梦境，强迫着我醒来。

“我的靠近会让你却步吗？我的止步会让你走近我吗？如果我说你就是我的她，你又会相信吗？如果我请你留下，你愿意指引我吗？该说什么话，才能把你留下？”

“滑稽的理论，一个笑而已。”我对着橱窗里德自己裂开了嘴，然后转过身在路边摊买了一个魔方，装进包包里，也许电影无聊时还可以打发时间。

匙楠笑呵呵地靠在沙发上，拍拍我的肩膀，安慰着她：“没事，你看我姐还连男朋友都找不到呢，你比起她好多了。”

这是2009年的国庆，匙楠回到海城。

一下午的时光因为匙楠的到来，似乎变得特别的快。在每个忙碌的间隙望过去，都总会看见不同的匙楠，认真看书的他，望着街景发呆的他，喝咖啡微微皱着眉头的他，微笑着注视着那些情侣的他。

“小雪姐不会介意吧……”蒋珊妮询问我，期待的眼神让人不忍心伤害。

“等你看到自己这样的笑容时，你命定恋人就出现了。”

“几间房？”老板热情地迎了出来。

“实在忍不住就吐吧。”他递给我一个塑料袋子。

“我可不想你吐到人家蒋珊妮身上。”

“你只是为了逃门票吧？”我跟在后面气喘吁吁，遇到一个有些陡的上坡，匙楠伸出手要拉我，我却缩回了胳膊，指指落在最后面的蒋珊妮说：“你还是好好照顾她吧，失恋的人说不定爬到一半想不开就跳下去了。”

“不是老同学聚会？”

“因为悠闲地看你受折磨也是一种享受。”

但比起匙楠的话，我更讶异的是，这样一个只是看着匙楠就会眼睛放出光芒的女孩，竟然还可以去喜欢上别的人。

这部电影果然不是我喜欢的风格，我喜欢的故事都统统没有。如果一定要让我说出各中情节，我只记得在对着魔方昏昏欲睡中，听见男孩的琴声和歌声，抬眼望去，屏幕上是金发碧眼的美丽少年，弹着琴轻轻在哼唱着：

身旁的游人正对着壮丽的日出惊呼着，有恋人拥抱在一起，寺庙的晨钟响起来，让人心里一片澄清，这一刻，我好像去问问神，一个人能不能拥有两种人生，去爱着两个人？

“我和珊妮一起坐挺好的，你太胖了，占地儿。”

“对不起，我一直忙着做兼职，没能去看你。”我还是忍不住提起，提起我们的那个约定。

夜晚的苍山脚下灯火点点，休闲的游客簇拥在小店里购买纪念品，不管是餐厅还是大排档通通爆满。一路上只有匙楠一个人始终兴致勃勃，我和蒋珊妮各怀心事地走在他的后面，满路的繁华都入不了眼。

匙楠也放下筷子，招手喊着：“老板，结账。”继而一副深有同感的模样说：“其实我早就想说这句话了，走，吃泡面去！”

十五岁的时候，我遇见一个人，为了与他匹配，我奋力让自己向上攀爬。在他抛开我的时候，我义无反顾地抛开身边其他所有人，将自己变成一个怪物，只为，能去到他身边。

“匙楠，小雪姐。”是蒋珊妮，她手里拿着几张车票，看见我们似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还有半个小时就到我们的班车了，我还怕你们赶不上了呢。”

一个人真的可以同时爱着两个人吗？

“你们小孩聚会，干嘛叫我？”

“还早呢，8点才开始，刚好够我们看一部电影。”

后来呢？后来我终于留在了他的身旁，还好像得到了他全部的心。是的，好像，如果不是那条莫名的短信，也许我就全然相信了。

那天m.hｅtusｈu•coｍ•ｃｏm下班后，我一个人在露台上坐了好久，脑海里反复出现“命定的恋人”这个词汇，我第一次开始怀疑，季蔚朗是不是我生命里应该苦苦追随的人？如果不是，那么上天要给我的那个命定的恋人，在那个人生里，他是不是也因为迟迟不能遇见我，而陷入一段又一段的黑暗之中呢？

匙楠捂着耳朵晃着头，一溜烟地跑了。在进站口的旁边，是站在那里静静等待他的蒋珊妮。

“你走。”一整天没有动弹的我，终于转过头，命令他离开。

匙楠撇撇嘴：“就是便秘。”他说完把笨重的相机往我脖子上一挂，径直走进了身后的旅社。

“买一桶全家桶抱进影院是不是更过瘾？”

我深爱着的季蔚朗，他在这个时空里，被永远地从我生命中剔除了。

我收回手，自己按住了那个穴位，重重地掐下去，让皮肉之痛转移着想吐的冲动。

“我还真的没打算来。”

我看着他夸张的背影大声笑了出来。要如何形容我们在一起的感觉呢？就是每一句对白，每一个行为，都幼稚无比，都那么像……小孩。侧过头，霓虹之中我无意间看见橱窗里自己的笑脸，笑声戛然而止。

“还不如吃泡面。”

魔方在手中静止，世界都被这个深情歌唱的男孩静止了。

匙楠当初放弃最爱的钢琴，真的，是因为我吗？我竟然真的有片刻疑虑。

曾经的绚烂，现在看来，却像是我耻辱的伤口，秘密地潜伏在心口，总在提醒着我，怎么能在一个世界残忍地活过后，再若无其事地到另一个人生从头开始。

“我没说错吧，小雪姐比传说中还要漂亮！”一个男孩递过一个酒杯给我，“小雪姐，初次见面，来我敬你一杯！”

这些，都只是一场梦吧？

“好。”我随着他的脚步，走出了寺庙。

如果有一天，我突然消失了，我又要如何同你告别？

半年了，每一天我都看着真切的喜怒哀乐在眼前上演，却依然感觉自己是一只在半空漂泊的风筝，也许在很遥远的地方，季蔚朗一拉线索，我便会在另一个，截然不同的梦中苏醒。

我渐渐地放慢脚步，走到了最后面。在我身后，是一片渐渐变小的世界，在我身前，是一对最登对养眼的璧人。

我端起了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

“站着别动。”身后的匙楠忽然这样说。

甚至在一个冬天飘着小雪的清晨，匙楠一大早就打来了电话：“林路雪，我给你10分钟的时间，赶快收拾好下楼我们出发了。”

这次他依然云淡风轻地说：“没事，我知道你很辛苦。”说完又问我：“晚上有安排吗？”

他在我耳边说：“有时候，我真的很恨我是你的弟弟；但有时候我又很庆幸我是你的弟弟，因为不管你怎样拒绝我，我都永远在你身边，不可取代。”

此时公车已经到站，我冲他挥挥手转身上车。随着人群走到公车的中央，向车窗外望去，匙楠已经离开。我握住拉环的手随着公车的行进摇摇晃晃，有人挤到我身旁，长长的手臂将我圈在了一个小世界里，仰起头，是匙楠得逞的笑：“我去等你到下班。”

老板去翻了翻电脑，问我们：“只有一间标间还空出一个床位，你介意跟别人凑一间吗？现在是旅游旺季啊，房间不好找。”

匙楠的手暖暖的，在我额头轻轻拂过，我这才发现自己的失态，刚才那一瞬间，我又将自己当做了从前的林路雪。可从前的林路雪，也是我自己啊，我本该就是匙楠唾弃的那种人，我又是凭什么能得到他的守护？就连现在同他并肩散步，都是不配。

匙楠，请你不要再这样对我笑，请不要将这个笑容专属于我，我不配，也不值得。我要如何告诉你，我是属于另一个，与你完全没有交集的人生？

我就呆呆地站在那里，突然想停下脚步，好好看一看眼前的美景。蹲在山路边，我探出脖子，深呼吸了一口冰凌的空气，再呵一口气，看着喷出的白雾，消散在空气里。此刻我觉得自己，就像是住在云端一样。

但她翻了身，又重回梦乡。

“歇一歇，看风景啊。”我说，“喂，你不是吓哭了吧？”

身边的蒋珊妮倒是睡得很香，看起来娇柔的她好像在任何地方都不会失眠。咦？不对，她的呼吸，好像格外沉重。轻轻推了一下她，没有反应，只是发出迷糊的声音，似乎很难受。摸了摸她的额头，有些发烫。

我嘻嘻笑着，想告诉他，他又上当了。但我真的准备站起来的时候，却发现老毛病真的复发了，我一个歪斜差点跌下山谷，幸而匙楠一个箭步过来拉住了我。

而也是从那天开始，匙楠的小腹上留下了难看的伤疤，在一次滑倒里，损伤了左耳的听力，再也不能成为他梦寐以求的警察了。

影院离聚会的地方不是太远，我和匙楠慢慢走路过去。2009年的海城，夜景还和我少女时代一样，静谧又祥和，连夜风都格外的温柔。一路上匙楠都在嘲笑我，说我不懂艺术，不懂生活，像低级动物一样只懂得吃喝拉撒睡。

眼皮很沉，我又忍不住睡去了。

一滴汤汁从匙楠的碗口滴落，我大笑起来：“哈，你输了！这次我该怎么惩罚你呢？”

正喝着矿泉水的我一口包在嘴里就差点喷出来。

像是从一场梦中惊醒，醒来，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学生，过着简单又知足的平凡小日子，哪里有什么一夜成名的大明星，哪里有什么身世离奇的富家大少，哪里，有那么多万劫不复的刻骨爱情。

我第一次，开始祈求时间让我在这个人生里再多待一秒，就让我暂时不要再睡去，让我睁大双眼，在这个通透的世界里，试着做一回明朗的林路雪，谈一场明媚的恋爱，爱一个，永不担心失去的人。

从广场回来，蒋珊妮就一直很开心，在睡前，她甚至对我说：“谢谢。”谢谢我的退出吗？这晚她的梦一定香甜，我却久久不能入睡，翻来覆去，心中有一股说不出道不明的奇特感受。

“等你看到自己这样的笑容时，你命定恋人就出现了。”

两个小时的航程，我们就抵达了苍云市区。下飞机转到长途车站，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在车站门口向我们走来。

不知道待了多久，忽然听见匙楠的声音，他的仓皇的脚步声接近我，我转过头去的时候，他正从拐角处跑到我面前，我第一次看到他如此惊慌的神情，天塌下来都不会眨眼的匙楠，他惊慌得像是一个要哭的小孩。看见我，他张开了嘴，大口呵着气，模样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

“你朋友点的。”小毅提醒我，又问我，“男朋友？”

起身在背包里翻出药给她服下，蒋珊妮眯缝着眼睛，脸颊滚烫，服药下去后，很快又昏沉地睡去。

天已经完全地暗了下去，七月的惊雷打开暴雨的闸门，狂风卷着湿湿的雨水忽然破门而入，将我推倒，我僵硬地倒在了地上，双腿早已失去了知觉，浑身颤抖着，说不出一句话。

但请让我快一些醒来吧，我不想变得更贪心，在幻觉中舍不得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