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即使扭转人生，上天也要让你去遇见的那个人
回依泉的车上，我总担心路途颠簸，让匙楠愈合的骨头移位，不断地询问他还好吗，匙楠埋着头玩着手机，毫不在意地说：“我哪里有那么娇贵。”
匙楠准点开始在楼下叫我，和往日一样探出头，笑容就定格了，在他身旁，还站在蒋珊妮。穿着蓝色裙子，温柔得像一片湖水般的蒋珊妮。
又一脚下去，匙楠躺在我身旁，我听见他虚弱的喘息，眼神却无比坚毅，一咬牙，一个翻身，又将我覆盖。
若是以前，我一定会收到匙楠的电话，他会责问我为何还不回宿舍，问我听说海城今晚暴雨有没有变成落汤鸡。若是我说有人送我回家，他必定会装作若无其事地问我，男的女的？
从前的事情，渐渐地远去，远得就像是上辈子的故事。
以前最寻常不过的对话，以后大概都再也不会有了。
但终究都只是陌路人。
眼睛渐渐适应了这昏暗的光线，我这才发现，匙楠的笑那么纤弱，像是一阵风就能熄灭，他浑身疲软地瘫在墙角，手臂处是一片刮痕，牛仔裤的膝盖也磨烂了，却安慰我说：“我们好像被注射麻|醉|药了，没关系的，我做过那么多次手术，对麻|醉|药早已有了抗体了，我会保护你。”
习惯性地掏出手机，手机静静的，没有短信，也没有电话。
“我们还是老样子。”问题还没问出口，蒋珊妮已经打断了我，“我只是怕失去他连朋友也做不成，但我不会放弃的，我会等着他也放开你，虽然现在看来，比较困难。”
这就是匙楠一次次看着我受伤时候的心情吗？
她放下三明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眼光悲哀地问我：“你曾经答应我的，你会一直遵守承诺吗？”
“你有什么要交代的，快说吧。”匙楠说，“等下我要带她出去转转依泉，晚上的飞机就要走了。”
“什么女同学？蒋珊妮可是我的哥们。”匙楠眨眨眼问蒋珊妮，“对吧？”
我的心一沉，这么急。
顾未远正推开门走进来，收着手里的伞，肩膀淋湿了一大片。
匙楠猛地翻落在地，拼命挪动着自己，我突然明白过来，他是要去够到那把刀。
匙楠小声问蒋珊妮：“她像不像我妈？”
只剩下我们两个人的车内陡然安静了不少，顾未远打开收音机，城市音乐频道正放着舒缓的歌曲。在他的车上，挂着一个晴天娃娃，我问他：“你喜欢晴天？”
这个笑容，似曾相识。
“雨太大了，我担心你们走不了。”顾未远望了望四周说，“也没客人了，今天提早下班吧。”
匙楠只住了一周的院，周身检查了一翻，没有什么其他的情况，便带着胸带出院了。虽然他一直坚持这只是小问题，我却也坚持向顾未远请了半个月的假，将匙楠带回了依泉静养一阵子。
“找什么？”
忙完这一切后，我就捧着一杯奶茶静静地坐在花园里，奶茶用牛奶和红茶熬制的，浓郁的香气萦绕在舌尖，和外婆当年煮的一样的味道。
说完看看我，眼角一抹笑格外的祥和：“就像每次来都会看到你，总觉得亲切，偶尔不是你在的时候，反倒不习惯，觉得咖啡都变了味道。”
“笨蛋，你为什么要追来？”
这起绑架案在一小段时间里，成为了海城的社会版新闻的头条。多么曲折的历程，最后只化作一个笑话——瘾君子绑架高校女生，偏偏还绑错了人，绑到了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勒索无果。最后在绑架现场，吸食含不明杂质的毒品当场身亡。
那时候，外婆还在，她笑眯眯地看着我们在屋子里转着圈争吵，轻声唤着：“别吵了，快来吃饭。”
我还没咬，一股糊味就扑面而来，我说：“你不要告诉我这是你第一次做。”
“死小子，找死啊！”被撞倒的歹徒站了起来，他用力一脚将匙楠踢开了，匙楠还是皱着眉，用尽了力气，努力地用自己的身体挡在我前面。
我抽出被匙楠覆盖住的右手，伸进了沙发深深的缝隙里。空荡荡的缝隙里，空无一物，没有戒指，没有承诺，而我眼前，也空无一人。
匙楠的头埋在我的肩头，他艰难地抬起眼看我，眼光中竟满是歉意和对自己的憎恨。
据说警察有专门拨通绑匪手机的最后通话号码求证，该女士声称，自己女儿正好好的，以为只是一场恶作剧，根本没多加理会。
歹徒还沉溺着靠在墙上，仰着头，发出奇怪的笑声，让人毛骨悚然。有一刻他似乎清醒过来，看着我们，狰狞地说：“干什么？想逃跑？”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向我们靠拢，但下一秒却突然直直倒地，口吐白沫，再也没有站起来了。
“笑什么呢？笑得这么瘆人。”匙楠用手在我眼前晃了晃，“难道你看到了什么我看不见的东西？”
可我当时却嫌弃照片里的自己不够好看，在拿到照片后死活不肯给匙楠，在他来我家找我的时候，顺手就藏进了沙发缝隙。
我们是被救护队的人抬着离开这个废弃工厂的，这座工厂原来在一片荒山之中，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黎明的太阳正在缓缓升起，将天边染成了耀眼的金黄色，我有些睁不开眼。转过头寻找匙楠的目光，他就在这里，安安静静地，目光中带着笑，与我对视。
可她依然对着我笑得毫无芥蒂，叫我：“小雪姐。”
匙楠在大声地叫着我，只闻其声，我已经能想象出他的招牌笑容，弯弯的眼，大大的酒窝，明目皓齿。
“嘿！我找到了！”匙楠惊呼起来，从他身后的沙发缝隙里掏出了一张相片，“原来被你藏到这里了！”
我忍不住会去想，在我从前的人生里，匙楠，到底存在吗？是同我擦肩而过的路人，还是只是一个素未谋面的幻觉。
话音未落，有穿雨衣的人闯红灯横穿了马路，一个急刹，我和顾未远都惊了一跳。
原来将匙楠淡出的这个人生，同我以前那黑暗的人生比起来，并没有好太多。
匙楠，现在让我来吧。我努力想挪动自己的身体，却才发现这个身体早已不属于我自和图书己，我无法前行一步，只能看着匙楠艰难地拿到了那把刀，反手握在身后，一下一下地颤抖着手割着麻绳。
“你不是不放心我一个人回学校吗？刚好蒋珊妮也在海城，我就让她来接我一起回宁锡，这下你放心了吧？”匙楠说，拉我们坐下，指着一桌的牛奶三明治说，“请享用我亲手制作的早餐吧。”
这个时候，匙楠又走了出来，像一个小贩般吆喝着：“还有人要吃三明治吗？我又做了两个。”
而与这些记忆重叠的，还有另一段截然不同又同时发生着的往事，历历在目。
匙楠匙楠匙楠匙楠……我在心底呐喊着，你为何要这么傻，为什么要记得我的生日？为什么要来看我？为什么又要追来……
我慌忙打住他：“你还好吧？”
这一刻，匙楠也终于割开了手上的麻绳，他扯掉嘴里的布，一只手颤抖着去探鼻息，然后回过头看着我，用一种复杂的神情看着我说：“他……死了？”
我渐渐地不会再在醒来的清晨去回想自己身在何处，活在这个世界里，成为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当阳光唤醒我时，我就会觉得自己原本就是这样，简单通透地生活着，有着我的小快乐小烦恼，也有着我的依赖。
我探过头，那是一张我和匙楠的合影。
对不起，蒋珊妮，那个说要放开匙楠的承诺，我可能要反悔了。因为我发现，抛开匙楠的人生，便不再是我想要的人生。
女人笑了，勺了一小口在嘴里，细细品味，我有些紧张地看着她，直到她微微地点了点头才追问：“还……好吗？”
大多的人过完一生才后悔却不能再重来的事情，我却可以，在另一个世界，重新开始。
对不起匙楠，我又让你受伤了，对不起匙楠，我从来没有像个姐姐那样保护过你，对不起匙楠，我不该来到你的人生。
这个我每次醒来都要确认的事情，现在让我更加迷茫。
“你还能回来这里，和我这样坐在一起，我真高兴。”匙楠说完这句话就站起来离开了，我抬起头，只看见一个背影慢悠悠地走进客厅，电视节目的声音很快响起。
“后来呢？你们为什么分开了？”我猜测着，是家长知道了？
“舍不得我就承认呗。”匙楠鬼鬼地笑了，抓起我拿着三明治的手挪到自己嘴边咬了一大口，又将我的手推回到我的嘴边，“快吃吧，这可是我试验了一早上最成功的一次了。”
来的时间长了，偶尔我也会同她聊几句，都是从天气到心情这样肤浅又亲切的话题。只有一次，当我走过她面前时，她忽然轻轻敲了敲桌面，询问我：“可以陪我坐坐吗？”
那天，我独自在依泉待了一天，将被子洗干净晒干，把屋子每一个角落都又做了一次彻底的清洁，为花园的植物们浇了水，然后为自己做了一顿丰盛的午餐。
小毅家并不是很远，顾未远很快将他送到小区门口，把车里备用的伞递给了他。转过头问我：“是回学校吗？”
远远地，警车的声音传来，细微的，小小的，但是却越来越清晰。匙楠用双手支撑着自己的身体，爬到了我的跟前，扯掉我嘴里的布，想再替我解开手上的绳子时，却终于疲惫无力地将头垂在了我的肩膀上，他说：“姐，你还活着，真好。”
“躺下。”是匙楠模仿我的声音。
我呆呆地看着他。
“为什么？”
我以为他会选择沉默，可他竟然开口了，这个素来话很少的人，突然说：“要不要听我讲个故事？”
看着他们走远，我才回房间，空荡荡的屋子顿时安静不少，不过大半天的时间，竟然觉得度秒如年，平日觉得可口的饭菜变得无味，平日只看广告也都乐得不行，现在却对着电视剧发呆，听不进台词。翻出几本旧书，看着看着就在沙发上睡着了。
晚上做了简单的饭菜，该甜的菜甜得发苦，该咸的菜咸得难以下咽，匙楠嘀咕着：“你这哪是要让我静养，分明是要毒害我。”说完又夹起一根菜，埋头猛扒饭，吃得津津有味。
匙楠一定和以往一样，从宁锡无声无息地赶来给我惊喜。那我就配合着他，假装不知道吧。
“笑你。”
我用笔头敲着他的脑门：“破小孩管这么多干嘛。”
“啊！啊！啊！”我听见匙楠从喉咙里发出的嚎叫，悲伤的、撕裂的、不顾一切的。他猛然站了起来，然后几乎在站起来那一瞬间整个人直直地栽倒了，撞开了歹徒。我看见他倒地那瞬间紧紧皱在一起的眉头，但他很快一个翻身，覆盖在了我的身体之上。
歹徒尽管恼羞成怒却依然没有松开手，他更加用力地将我拖到车前，按住我的头疯狂地撞下去，在眩晕中，我感到身体一点一点下沉，远处似乎有慌乱的脚步声在向我奔来，有人大声地叫着我的名字。
“啊！”那人低低地嚎叫了一声，但我依然紧紧地咬住他不肯松口，有鲜血从他掌心留下来，嘴里一股血腥的味道，但我不断地告诉自己我不能松开我不能松开……
我又听到了顾未远的声音，像是在说着一个预言。
而现在，也有个人说要代替这个世界去来宠爱我。我记得匙楠每每看见我穿旧衣服时的黯淡下去的眼光，记得他看见我为吃一顿快餐都要犹豫时皱起的眉，记得他望向我时，眼中无时无刻的心疼。
我知道他在说：“对不起，不能保护你到最后，对不起我让你失望了，对不起，我让你害怕了……对不起，我还是没能守护住你……”
“那我就放心了，你慢慢品尝，明天一路顺风。”
许久没回来过，家里比我想象中干净多了，我知道，这些年匙楠一直有回来帮我打扫，院子里那些花草，也是他在照料吧？
就在刀要刺下去的那一瞬间，歹徒的手猛烈地抖动了起来，最后手里的刀掉落在地，他脸色发白，慢慢地蹲了下去，整个人抱在一起浑身战栗。最后他哆嗦着双手从裤兜里掏出一包白粉，点上打火机，就蹲在我们旁边，贪婪地吸了ｈｔｔps://ｗｗw.hｅｔｕsｈｕ.ｃｏｍ.ｃoｍ起来，扭曲到变形的脸庞在火光中显得异常恐怖。
我愣愣地站在门口，眼前出现了许多的画面，我看见董嘉乐在同季蔚朗打闹着，而我和外婆就笑眯眯地看着，我还看见我们三个骑着新租来的单车在院子里转着圈，大呼小叫。推开门，似乎就看见了成年后的季蔚朗，带着淡然的笑容提着番茄与青菜牵着林路雪的手从身边擦肩而过。
少年匙楠忽然就笑了，带着一种释然：“是那个大胖子写的？”
“老大，怎么这么晚了还过来？”小毅问。
两个人一高一低地叉着腰瞪着对方，瞪着瞪着就笑场了，带着花香的风在我们之间穿梭，我突然就想放声地大笑，不为什么，只为这莫名的突如其来的开心。
“你相信，一个人会有两种不同的人生吗？同时在平行空间里存在着。”我问他。
“你等我，等我的心把所有肮脏的东西都空出来后，再全部用来装你。”这一瞬间，我脑海里出现的，竟是季蔚朗的声音，他就在此刻我坐着的地方，看着我。
今天的早餐和以往有一些不同，以往是包子和粥，或是豆浆油条，都是曾经我们年少时爱去的早点铺买的，味道一如既往地香。但今天的竟然是三明治和牛奶。并且不管是土司、鸡蛋还是火腿……统统煎糊了。
就像天使一样，照亮了我黯淡很久很久的心。
雨也停了，我慢慢地走在回宿舍的路上，想起顾未远的故事心底有化不开的惆怅。我突然发现我原来是幸运的，起码，我爱的人，他还好好的活在这个世界上，无论他是丑陋还是黑暗，无论与我的人生是否还有交叠，至少，他还好好地活着。
这一切，竟然是一场闹剧。
“那一个人可以从一个人生穿越到另外一种吗？”
“到了。刚好故事也讲完了。”顾未远突然笑了笑，帮我解开了安全带，“谢谢你听我说完。路上小心。”
我将被子枕头都放在院子里暴晒，然后开始卖力地洗着床单，匙楠听话地躺在沙发上打开了电视，没有交费的电视机只能收到几个频道，我听见匙楠不断转换着频道，不时哈哈地笑着，这感觉，竟然十分的温馨。
我又看到自己稚嫩的脸，心疼地拉住季蔚朗的手，这样对他说着。
“那其余的呢？”
但现在她一定很恨我吧，我放开的手又将匙楠拉到了我的身旁，我还让他受伤差点失去性命。任何一个喜欢匙楠的人，都会恨死我。
第一次觉得什么是真正的无能无力，就是当你拼尽全力却无法伤对方丝毫，你甚至感觉到周身的力气都已经花完，除了被人牵制着，别无他法。我恐惧地摇着头，喉咙里发出模糊不明的尖叫，像是溺水的人双手在空中不停地扑打着。用尽最后一点力量，我艰难地张大了嘴，然后用力地，咬住了他手心里的一小块肉。
我们凝望着对方，千言万语都在这个金色的早晨里融化。
他说着，拿出了一把刀，放在我的脖子上，说：“不如我行行好，帮你死了好了。”
这手机……分明不是我的。
真的是她。
假期里的校园在夜晚格外的冷清，我轻快地走在学校静谧的小道上，雨水打落的桐花碾了一地的紫色。我们一前一后的脚步声重叠着，又分开，重叠，又分开……身后的脚步突然加快了，我忍住笑，停住了脚步，等待着匙楠要给我的惊喜。
说完又一个人笑了，像是安慰小孩那样摸摸我的脑门：“林路雪，你不要总是觉得自己是一个人好吗？还有我呢，我是你不管什么都可以分担的……弟弟啊。”最后一个词，他顿了很久才说来，用一种不甘愿又受伤却还是竭尽全力想要我安心的复杂口吻。
“是拿我试验吧。”我鼓起勇气咬了一口，嗯，和想象中一样难吃。我基本不嚼，靠牛奶冲服。
在我十八岁的夏天，匙楠十六岁了，在学校的运动会拿了田径冠军，挂着傻乎乎的奖牌找同学替我们拍下了合影，我们站在依泉中学操场的中央迎着阳光笑得好灿烂，两张无忧无虑的脸满是青春年少的简单快乐。
“老大不在就发花痴。”小毅推了一下我的脑袋。
事到如今，我终于走了出来，有人将我从深渊托起，让我变回了十八岁之前那个明朗的简单的林路雪。在一个人生里受过的伤，却在另一个人生里，统统痊愈。
“等命中注定的爱出现时，你只会感觉到明媚与温暖。”
他吐了一口气，载着我重新缓缓上路，我盯着眼前的雨刷不停晃动，等待着他开口打破这难堪的僵局。
他已经差点为了我，失去性命。
我将一份甜点出来放在她面前：“既然你这么喜欢我调的咖啡，那这份我第一次烤的蛋糕，你愿意帮我试试吗？”
“匙楠你个伤残，让你好好躺着你还跑那么快出来干嘛？”我也大声责问他。
转过身，她喝过的咖啡杯还有她双手握过的温度。多么奇妙的人生，在一个人生里遇见过的人，转过身，又在另一个人生，以另一种方式再去遇见。
这个臭小子，还算有良心，还记得今天是我的生日。
我埋下头，在匙楠咬过的地方，又狠狠地咬下一大口。
睡梦里，好像有人轻轻地为我盖上毯子，我似乎还听见匙楠温柔的声线，他说：“姐，好梦。”
我点点头。
她离开的时候大雨还丝毫没有变小的意味，当她走到门口撑起一把格子伞时，我的记忆陡然重叠，那个雨后的小花园，来买我房子的女人……
“很美味。”
那天整个城市都笼罩在一场暴雨中，客人极少，露台上的玻璃屋顶被雨水打得噼里啪啦，抬眼望去，头顶上像有一条流淌的河流。我顺从地坐在了她对面的椅子上，找不到话题，于是问她：“要不要换一种口味的咖啡。”
“如果在另一个人生里，有一个人始终在等着你，是你非遇到不可的那种人，那就有可能。”匙楠笑笑，“言情剧里不都这么演的吗？”
“林路雪！”
身后的和_图_书人渐渐靠近，一股浓烈的烟味蔓延过来，可是匙楠身上从来都是淡淡清爽的气息……正想着，一双大手从背后猛地捂住了我的嘴，太过用力了，我觉得自己就要窒息了。这只手太过粗糙，这不是匙楠的手！
只是在这个大雨倾盆的夜晚，我竟然很失落。
“当大爷啊？求之不得。”匙楠乐滋滋地点头。
“笑你小时候总是赖在我家里不走。”我拉着他的胳膊，“现在成全你，让你好好在这里住下来。等我收拾好你就赶快去给我躺着，什么都别动听见没有？”
我的心从来没有如此的痛过，在季蔚朗抛下我的时候，在我背叛了世界孤独入睡的时候，在我绝望地冲向马路中间想要结束生命的时候，我的心都没有如此被撕裂过，像是被人狠狠揪住，旋转旋转，再一把掏出来撕裂般的疼痛。
第二天早晨，其实我很早就醒了，但我一直就躺在床上不肯动弹，一旦起床就要面临新的一天的开始，这一天一旦开始，匙楠就要离开了。
“林路雪你脑子卡住了？开学了啊。”匙楠敲了下我的脑门，“难道你舍不得离开我了？”
因为这张唯一的合照下落不明，匙楠气得好几天不跟我说话。
这就是我的人生，不管哪一个人生都一样，我能靠的都只有自己，一分一毫地计算着，紧巴巴地过着我的青春。
“哦，那个陈大胖啊。”我停下笔瞪着他，“你干嘛翻我书包！”
我抢过遥控板，兰花指轻轻一按，电视便跳转到了本地一个满是广告的频道，正放着治疗口臭的一种胶囊，我说：“匙楠，你上次生日我也没送你礼物，要不就买这个补给你。”
今天的三明治好了许多，鸡蛋虽然还是有点焦，但里面很嫩，火腿热热的，土司也切割得完好无损。
打开衣柜，曾经的衣服床单什么的都好完好地放在原处，趁着阳光好，我抓紧时间开始洗，晾干后晚上还能睡上。
一次又一次，我总是这样让他的心被撕裂吗？
“找从前。”
匙楠的眼泪就就这样流淌在了我的眼里。
我坐直了身体。
起身才发现浑身都睡得酸痛，走到院子里，整个依泉都笼罩在静谧的阳光里，一轮红日在天边升起，心底一阵惊慌，掏出手机看，这已经是第二天的黎明时分。
是因为习惯了两个人的生活，所以才不愿他离开吗？
“原来是昨天拿我做实验，今天好款待女同学啊。”我也揶揄着。
“林路雪你个小矮子，晒床单怎么不叫我来？”匙楠大声责问我。
醒来，窗外有蒙蒙的光线，天快黑了，匙楠他们，应该要回来了吧。
“笑我什么？”
“她和你们不一样。她十五岁的时候就靠轮椅生活，她是我见过最坚强也是最美好的女孩子。可是，她本来就短暂的生命，上天偏偏……还要让她提早离开……那天她家里没人，她……从楼梯上摔了下来……”顾未远的声音有些哽咽，握住方向盘的手轻微颤抖，“那天我临时有事换掉了当天的课程，为什么，我没有陪在她身边？”
“你有种！”歹徒突然笑了，又说，“不过我改变主意了，既然你这么想死，我就成全你，等解决了你这个碍手碍脚的臭小子，我就把你的女朋友卖掉，赚一笔钱，不白费我今晚的力气。”
“总觉得你在等着什么人。”
“是吗？那以后常来。”
是被商场那个对着我举枪的人抓走，还是被静谧校园里一个突来出现的歹徒丢进了面包车？
“第一次当然是要给你品尝。”
一脚，一脚，又一脚……
就像露台角落的那位女士，最近一个月她常来，保养极好的脸庞看不出年龄，盘着优雅的发髻，只穿白色和黑色的衣服。她总是在黄昏时刻来“恋人”，点一杯巴西咖啡，那强烈的苦与酸都不会在她脸上留下任何痕迹，她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没有思考、也没有发呆，认真地品着咖啡。
“从前这里你藏了什么好宝贝吗？”匙楠也帮我在沙发的缝隙里挨个摸起来。
“你不要告诉我这是你亲手做的。”
她淡淡地笑着，向我点了点头，转身走进了大雨中。
匙楠认真地想了想，说：“我相信人会有很多种不同的人生同时存在着，看你选择的是哪一个。”
我就要这样悲哀地结束生命了吗？
“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匙楠看着我，满眼的心疼。
“明天我就要回学校了。”
好几次他都割到了自己的手，满手都是鲜血，我不忍再看，却不得不直视着这些伤口，在他找准位置后点头，偏离了会伤到他自己时摇头。尽管这些帮助微乎其微，但我必须得打起精神，直面这些恐惧，我不能再躲在他身后，将所有难题都丢给他了。
“至少两个月后才准做兼职，不准打篮球，不准干重活，人多的地方别去瞎挤，弯腰的动作尽量避免，骨头长好后多吃钙质食品……”我一边回忆一边慢慢说着，不知不觉，一个三明治就已经下肚了。
“谁说我不在啊。”门口突然传来的声音吓了我们一跳。
依泉还和记忆中一样，一道道青石小路在露水的打磨下，闪着湿漉漉清透的光，沿着那条栽满了洁白的栀子花的小道一直走到尽头，就是我的家了。
“我从前，见过你。”我对她说。
她摇了摇头，说：“这么多年了都习惯了这个味道，不想再换。”
“我想代替这个亏欠你的世界，弥补你。”
一场险些夺去我和匙楠生命的闹剧。
这个烤焦的三明治，好像也没那么难吃了。
当然，所有的报道都是化名，不然匙楠父母得知他又因为我遭遇这样的事情，还被踢断了一根肋骨住院，一定会从此隔离我和匙楠吧。
是匙楠的声音……却越来越远。
“怎么来依泉了？”
在那场尴尬的表白后，匙楠还是我的弟弟、我的亲人，他还是会回来海城看我，同我勾肩搭背地去看电影，我也会继续同他笑闹，在膝盖疼痛时任由他背我起来。可我们之间的关系变得微妙起来，那种微妙说不清道
m.hetushu.com.com不明。若真要说体现，那就是在我们见面之外，再除去节日的惯例问候，我们不再有更多的联系，不再有更多的分享。“妈的，为了抓你白费力气了！”他咬牙切齿地说着，重重地砸掉了手里的手机，破碎的渣子溅起来，差点射进我的眼睛，我闭上眼，侧过头躲避。他蹲在我面前，捏住我的下巴将我躲避的脸扳过来，一双全是血丝的装满仇恨的眼睛，“你亲妈都不要你了，根本没人在乎你的死活，你说你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你别说得这么伟大好吗？我会更不好意思的。”眼里有湿湿的感觉，我撇过了头。
不知不觉，来到“恋人”已经有两年时间，我从之前的远离除了外婆的酸梅汤以外一切深色饮品，到现在，若是有以天离开了咖啡的香气便浑身不习惯。
“二十三岁那年，我大学毕业才一年，已经是海城最知名的数学培训师，当时海城最有名望的家庭都不惜重金只想买到我的一个小时给他们孩子做辅导。遇见她之前，我一直以为我所要的，就只是这些。”顾未远顿了顿，他看了一眼晴天娃娃，说起她时，脸上带着回忆的微笑，“那个时候，她十八岁，是我第一个家庭辅导的学生。和所有有钱人家的女孩一样，她蛮横、任性、倔强，但也很容易就满足，笑起来会让人觉得眼前是一片晴天。”
这些我从未经历过的那时候，就如此理所当然地在我脑海中这样深刻地存在着，美好得让我舍不得去遗忘。
匙楠倒过来，装作小鸟依人的样子在我肩头上蹭啊蹭：“其实我是知道你是个富婆才讨好你的，看能不能把那张卡骗到手。”
“看你睡得太香没有吵醒你，手机是我用奖学金给你买的，你房间的裙子和包是兼职赚来的钱，东西我让蒋珊妮帮你挑的，你应该会喜欢吧？生日那天买给你的蛋糕都不见了，就当补给你的生日礼物。不要太省啊林路雪，你要记得，这个世界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我会代替这个亏欠你的世界，宠着你。”
我原本还天真地以为神让我来到这里，是要弥补我所失去的。原来是要让我更悲伤地离开这个世界吗？也是这一秒我才发现，我竟开始留恋这人生，留恋这个陪在我身旁，愿意伴我生伴我死的男孩。
“不要。”我和蒋珊妮异口同声地回答。剩下一脸受伤的匙楠，一个人独自吃了下剩下的所有三明治。
跑上楼，一条领口镶了珍珠的连衣服安静地躺在我的床上，是我无意间曾驻足片刻又摇着头离开的那一条。
“林路雪！”
“再见。”我对着她的背影说，对着，我的曾经说。
“好耶！”小毅欢呼道，“我可以早点回家陪女朋友了。”
匙楠，你还活着，我们还活着，真好。
我躺在了裙子的旁边，抚摸着那一颗颗光泽美丽的珍珠，然后将头放在了裙子的肩头。我说：“外婆，你知道吗？这是你走后，我第一次不再觉得孤单，觉得，也许这个世界上真的会有一个人，会永远留在我身边，不会欺骗我，不会伤害我，不会抛下我。”
“哈！”匙楠张大了嘴对着我哈了一口气，摆出很酷的眼神看着我，“那有劳了。”
蒋珊妮点点头，故意夸大的笑容有些牵强。但全世界也只有匙楠这么个反应迟钝的人才看不出来。
鹅卵石垒砌的围墙，白色的栅栏，娇艳的玫瑰与栀子生机盎然地在院落里盛放着，那把摇椅都还在中央，就好像外婆还在时一样。
我看着她的眼睛，迟迟开不了口。
蒋珊妮笑了下，没理他，认真地对我说：“放心吧，我会帮你好好监督他的。”
那个放开匙楠的承诺。
“姐……姐……”轻轻的声音在我侧边响起，艰难地转过脖子，看到了同样被绑起来的匙楠。黯淡的光线里，他看起来一点也不惊慌，也不害怕，甚至微笑着对我说：“别怕，追你的时候我就已经报警了，警察应该很快就会找到我们了。”
他的声音那么微弱，可看到他的那一瞬间，我就不再那么害怕了。有匙楠的地方，林路雪就一定会好好的，这是在这个人生里我毫不怀疑的信仰。
“你说呢？”顾未远握着方向盘认真地看着前方，“所以才有了‘恋人’，专门用来装阳光的。”
“你隔壁班是不是有人喜欢你？我看见你书包里的情书了。”
“都在这里。”匙楠指指自己的肚子，一副快要撑死的模样。
我就这样看着匙楠一次次从我身体滑落，看着他被一脚一脚地狠狠踢着，即使会痛到无法动弹，最后也会再次挡在我面前，死死的，不肯退让。
冰凉的刀就放在我的动脉的地方，一点一点地加重了力道，割入我的皮肤，我垂着眼，看见一道浅浅的伤口正在泛出血花，却害怕得连呼吸都不敢加重，怕一个深呼吸，刀就深深地切入。
伸个懒腰探出头，就看到楼下的院子里，小小的桌子上已经摆好了早餐。匙楠坐在小凳子上，姿势滑稽地冲我摆手：“大懒猪，到底是谁在照顾谁啊？”
匙楠暂停正在玩的游戏，转过头看我，不高兴地说：“你这样子真像我妈。”
这个世界上，只有两个人会记得我真正的生日，一个是外婆，一个就是匙楠。身份证上的生日是在秋天，其实一直是错误的，只是嫌麻烦从未去更正。我也渐渐乐于此，无端端年龄小了三个月，对女孩子来说，是天大的幸事。
原来已经到学校了。
匙楠，我还在你的人生里，真好。
彼此都渐渐地，淡出了对方的生活。
“恶心！”我推开他。
我轻轻地笑了。
匙楠挨着打，却笑得格外开心，埋下头刷刷刷地写着卷子，嘴里还念着：“林路雪啊，你别看我现在比你小一点，过几年可就是大帅哥了，你现在千万别喜欢别的什么人，不然你以后会后悔的。”
这是第一次，一个生命就在我眼前消亡，但我却感到一种解脱，甚至是欣喜。
学费全靠助学贷款，上学期的奖学金都付了住院费，假期兼职的工资刚好和-图-书够下学年的住宿费，我实在拿不出多余的钱，让匙楠留在海城。
我就这样坐在花园里看着阳光普照，又看着斜阳西下。起身，提上简单的行李，踏上了归程。
我终于接受了我只是一个人的事实，心底却不再慌张。
这样挺好的不是吗？至少若有一天我真的离开了，匙楠的生活，也不会被抽去一大块，匙楠也就，不会那么难过。
“干嘛？”我正演算着一道题，头也不抬。
匙楠去厨房端牛奶的空当，我问蒋珊妮：“你们……”
“何太太。”我叫了一声。
“没事吧？有没有很痛？”我慌了，伸出手轻轻去触碰他受伤的位置。匙楠却突然将手覆盖在我手背，得逞地笑了。
不管是卡布奇诺、拿铁、玛奇朵、摩卡、还是美式咖啡、康宝蓝，三十余种的咖啡的做法我都得心应手，还做得一手漂亮的拉花，熟客们的喜爱我了然于心，甚至连他们的作息规律都一一清晰地在我脑海里收放着。
他嫌弃我小题大做，我嫌弃他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我是太怕了，他为我受过这么多伤，我太怕他再出任何一点点小问题，我想起在我以为就要彻底失去他的那一瞬间，眼前的世界，都是暗的。
“对不起，匙楠，我没什么钱让你住在海城养伤，只有委屈你了。”我很正式地向他道歉，满脸的歉意真诚又见外。
早饭过后，他们就准备出门了，出门前匙楠一直重复着我的话：“不要走太急，走一走歇一歇，不要太累，早点回家。我都知道了！还有，你不用等我们吃饭，我们在外面吃。”
我拼命摇着头，眼泪汹涌地淹没了我的视线，我用仅剩的力气拼命地挣脱着，想要让匙楠离开我的身旁，我甚至想要翻过身，挡在他的前面，可是，匙楠那么重地压在我身上，我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歹徒拿着刀，从高处刺了下去……
自苍云山告别之后，我再也没有见到过她，这么长时间以来，也从不曾去试探匙楠与她的发展。我放手了，剩下的事，匙楠要同谁在一起，我不愿再听到、看到、想到。
床单洗好脱水后，我就搬来凳子，抱着床单踩上去，踮着脚晾着，凳子忽然就晃了起来，我有些惊慌，小声地惊呼了一声，有脚步声就很快地从客厅里传了过来，他帮我稳住了板凳。
她的脚步停顿了几秒，才回过头，疑惑又惊讶地看着我。
收拾好厨房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匙楠躺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看电视，我一坐下来，他就立马也跟着坐了起来，挨在我旁边指着电视剧一个减肥广告说：“林路雪，你就适合这个，要不要买来试试？”
我拼命挣脱着那只捂得我不能呼吸的手，那人的力气也越来越大，另一只手弯过来死死地勒在我的脖子上，将我整个人往一辆面包车里拖去。
这，就是我的第二个人生吗？
手机屏幕上浮现着一条署名为“林路雪的最爱”的未读短信。
吧台的小电视里，郭铭正对着镜头耍酷，他还是娱乐圈中比明星还要耀眼的幕后人，可以在这个圈子里翻云覆雨，决定生死。我看着这样的他就忍不住会心地笑了，我还是喜欢这个人生里没有我的郭铭，那么意气风发不可一世的郭铭。
“哎！”匙楠捂住胸口半躺在沙发上，皱着眉看我。
“好的。”她看着我，目光里满是笑意，“谢谢你。”
“我只是路过海城而已，明天就走了。”她双手交握着咖啡杯，将头望向了窗外。
我和匙楠同时重重地吐了一口气。
然后我就听见他大力地砸在沙发上的响动。
“喂。”我听见十三岁的匙楠在叫我，他正同我一起坐在院子里的小桌上写作业。
“嗒，嗒，嗒”。身后有轻轻的脚步声，始终在离我不近不远的位置跟随。
如同我和季蔚朗，无论在哪一个人生，我们都没有未来。
匙楠他就是我非要遇到的那个人吗？因为失误我失去了有他的人生，所以他就是上天命定给我的恋人，是那个即使扭转我的人生也一定要我遇见的那个人吗？
“这当然是我亲手做的爱心能量早餐，快吃吧。”匙楠双手托腮巴巴地看着我，一副非要看着我吃光的架势。
“死到临头还有心情聊天？”铁门被人大大地拉开了，一个高大的黑影逆着光走了进来，他的步子很大，越走得近脸上的愤怒就越清晰，他走到我和匙楠面前，暴躁地将两块布死死塞进了我们嘴里。
这是……在哪里？
可是接下来呢……被绑住四肢浑身瘫软的我们可以怎么办……能怎么办……要等待着眼前这个恶魔解决掉毒瘾再来解决掉我们吗？
多么深情的目光，深情得让我已经融化在了他的故事里，无法动弹。
“你还会做饭？”蒋珊妮揶揄他。
这是一个废弃的工厂，高高的水泥墙严严实实地将我包围在其中，只有顶端的天窗吹进一丝凉风，隐隐的光线透进来，能看见四周的空气里都是漂浮的尘埃。从头疼欲裂中醒来我就发现自己蜷缩在一个角落里，手脚都被反绑着，侧躺在冰凉又肮脏的水泥地上，这是黄昏，还是黎明？而我，又是在哪一个人生里？
匙楠，你不要悲伤好吗？你那通红的双眼，喷涌着泪水的双眸，痛哭得漂亮的脸庞都扭曲了，我多想最后看一眼，你招牌的，明目皓齿的微笑。
“没事，这几年，这些话我一直在心里复述，已经成为一种习惯了。”他很快就镇定下来，转过头看着我说，“林路雪啊，我们并没有分开，她一直还住在我心里。”
那张卡，外婆留给我的全部积蓄，我甚至都没去查看过余额，我想这辈子，也许我都不会去开启它，一旦开启，便会一点一点花光我在这世上最后的依靠。
“林路雪！”
几乎一整天，我都在对匙楠说：“躺下。”而匙楠一整天都在说：“我快要腐烂了。”一逮着机会就会起来转悠，一刻都不肯闲着。
“我只是怕你骨头还没长好留下后遗症，以后怪我。”嘴里的三明治突然就难以下咽，不想再吃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