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骗枭

作者:冯精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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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第二章

第二部

第二章

房间很小,很暗。东边这堵墙上溜摆着几个架子,上面放满了坛坛罐罐,每一件上都是一层陈年的灰尘;而靠边这堵墙上挂着大小不一的字画,每一张都如同烟熏了般黑黄黑黄的,它们从东西两方结成一气。
“哎!”婉儿又脆生生地应了一声。
他只有苦笑了。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什么人画的,哪年画的什么的。”
婉儿迟疑了一下,答道:“有。”
老妇人阴沉着脸起身往里间走,“婉儿,你招呼一下这位客人,我得做饭去了。”
婉儿没有回答,只是在撩门帘进屋之际,回身瞥了他一眼,乌黑的眼仁亮亮地忽闪了一下。
“婉儿,进屋择菜吧。”门帘里又传出一声。
他走入门内,只见合目坐在墙角的一个老妇人纹丝不动。她又瘦又小,表情呆滞,眼角和两颊布满了皱纹,软弱疲沓的脸上泛着白光,在朦胧暗淡中显示着一种威慑。
他在架子前踱着,随手拿起一个饮酒器,瞟了瞟老妇人,说:“嚯,这是一个觚吧?它主要盛行于商和西周。”
“您老倒实在。”他略感意外地说。
“你看这鸟,”婉儿指着一幅画说,“画得跟长的似的,都快从纸上飞出来了。先生,你看好看吗?”
“婉儿。”里间传来老妇人的声音。
婉儿胆怯地看看门帘,没敢言声。
https://m.hetushu.com.com下,在他面前站着的姑娘,倒是土腥腥的,绝无婀娜妩媚之态,但却玉洁冰清,别有一番韵致。造物主让她什么样她就是什么样,俨然人之本然之态。作为一个学油画的,看到这张娇羞的脸庞,他可以在想象中补充上一个娇羞的躯体,可以在画板上勾勒出她的深藏在衣服后面的生动的胴体曲线。即是天地万物造化出的人类本原的美!突然间,他感到这是对眼前这个姑娘的粗野的亵渎。他看了她一眼,匆忙把目光掉开,自己也感到脸上发烫了。
“你说的那些东西我都不懂。”老妇人终于开了腔,“它们是我男人留下来的,是真的还是假的,他从来没有对我说过。”
门帘又微微一动。
小街上有一股风拂不去的气味。它是小镇的伴生物,小镇在,它就散不了。粪便、臭淤泥、烂腌菜、死耗子、鸡兔猪狗牛以至腌臜的人,都发散着自身的气味,又当街相混,结成一气。气味在街边的垃圾堆上游来荡去,垃圾堆上站着几个流鼻涕孩子,噙着指头看着镇上来的人。
他往字画那边走去,瞥到门帘微微一动。门帘下沿有一双小巧的布鞋。
婉儿默默地转过身去。像是本能的驱使,卞梦龙身子往前一探,伸出手去,似乎是想制止她https://m.hetushu.com.com。可在这一瞬间又怪到自己本无权这么做。他收回了手,只是向女子的背影轻唤道: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方彝了。”他又瞟了瞟老妇人,“这个名称未见于古书记载和铜器铭文,是后人定的。”
“你家还有别的字画吗?就挂的这些?”卞梦龙临走出门前,又不甘心地问了一句。
“哎!”随着脆生生的一声叫,一个水灵灵的姑娘一撩门帘走了出来。
“卖出去几张画了?”
他咽了口唾沫,感到话是没法子说了。
他伐了伐眼。门拉开处,潜入的一束阳光,罩到了一个突然间意识到羞涩的少女身上,这少女通体光洁透亮,亭亭玉立。他与她离得那么近,她的眼睛、鼻子、头发都让人看得清清楚楚,而且嘴唇上那一层细细的绒毛在亮光下纤毫毕露。那种新鲜的、温馨的感觉,犹如古希腊的科拉少女石雕。
老妇人仍没吭气。
他颔首一笑,端详起字画来。
“在哪儿呢?”
他走着,擦得锃亮的皮鞋前被哗地泼了一盆污水,污水载着肥皂泡往前游动了几下便很快被路上铺着的煤渣吸收了。这地方居然有用肥皂的?他想着,一辆拉柴火的牛车嘎嘎吱吱地从身边碾过。他平静地回头看了一眼,柴火刚铺满车斗,可黄牛仍是步履蹒跚,其节奏就像这个脏兮https://www•hetushu.com.com兮的平静的周穆镇般滞缓。
“嗨,瞧你说的,你说的那个‘跋’就是说的画上的字儿吧?”
老妇人仿佛没听到。
“是啊。”
到了。是当街接出来的一间房子,全是用半截砖砌成的,也就是一人多高,伸手就能摸到屋檐,平顶上大概是压了些砖头瓦块一类。门楣上挂着一块牌,歪歪斜斜写着“静斋”二字,而木板则由于风吹日晒而翘曲变形。
客栈傍街,出了客栈就上街。其实,也无所谓街,这个不大的镇子,只有南北直筒筒的一条煤渣路,路旁尽是七倒八歪的不知建于哪朝哪代的房子。中国北方的民居样式并不多。或是硬山屋顶,砖木结构,在松梁木构架的外围砌砖墙;或是穿斗式木构架外围砌墙;或是在天然土壁内开凿横洞,有的在洞内加砌砖券或石券。这个小镇的房屋没样没式。犹如雨天地上积水往低处流,逃荒的人、出力觅食的人,纵然两肩膀扛着个脑袋又无处安身的人,往有口饭吃的地方麇集,被脚踏平了的空道就成了街,尚能遮风挡雨的草棚便逐渐成为简陋的砖泥相混的房屋。
靠北,一张蓝布帘吊在一个破旧的门框上。门帘动也不动,凝固了这个房间内的愁惨景象。
“明白了。”他往外走去,到门口又扭回头小声说了一句,“婉儿,我还会hetushu•com•com来找你的。”
“我的真东西就是这些字画。我男人咽气前对我说过,不是识货的不卖。”老妇人说完咳嗽起来。
他从不懂中国言情小说中提到的眉眼传情是怎么回事,但婉儿的这一眼他明白,是默许,也是呼唤。
他四下看了看,仿佛感到窒息,便很响地抽了抽鼻子。
“这位先生来买画呀?”她大大方方地问了一句。
“画挂着好看就行了,要那些字儿干吗?”
“婉儿,我还会来找你的。”
“那你管他是谁画的干吗,反正鸟画得鲜活就行了呗。”
婉儿脸上霎时泛起了潮|红。
他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镇上连个卖百货的地儿都见不着,居然有经营古董的。这粗劣的门面又唤起他心头的窃喜,但愿店主就像这门脸一样,是那么无所用心。
“那就随便挑几幅吧。”
脸白皙皙的,眼睛又细又长,身穿紧身小花袄,足蹬一双家制的黑布鞋,鞋头上各绣着一朵红牡丹花。
他再细细一看,说道:“哎呀,你这些书画大多没有题跋呀,这可就卖不出钱了。”
“还没卖哪。”婉儿边答边看了卞梦龙一眼。
“嗯,这是一只兕觥。”他口气肯定,“《诗经》中屡见其名,所谓‘我姑酌彼兕觥’,就是指的这种东西。”
“这些字画都没题跋,看不出年头,不大好挑。”
他不由端详着她。
“这位先生看不和*图*书上咱的画儿就算了,你进屋择择菜吧。”
他把玩了片刻,“这是金朝诗人元好问的名句。可又是谁题上去的呢?”
第二天一早,卞梦龙就出了客栈,风停了,在薄雾底下流注了清新如许的晨光。
婉儿无奈地看看他,准备回屋里。
老妇人无动于衷。
“好看好看。”他应付着。
他知道这是逐客令,尴尬地站着。
坐在墙角的老妇人微微睁开眼睛,随即又合上了。
卞梦龙从未认真接触过少女。在华艺美术学校学画时,曾画过一个裸体少女。此事在杭州引起哗然。前清遗老据此指责民国伤风败俗;道学家们说让女子如此袒露胴体有辱先人,有辱母亲姐妹;甚至报界那些开化了的人士宣称美术学校的人不过借此一饱眼福,绝无艺术训练可言。在一片指责声中,这堂课还是开了。一个裸体少女悄然走到他们的画板前,除了短暂的怦然心跳外,接着就去发现女性的曲线美了。即便在画她的胸、大腿、小腹以下时,他想到的也仅仅是人之本然,想到人体绘画技艺的提高,必须从无遮无盖的人体出发,光从画里看到被衣服裹得严严实实的人,无从打下扎实的功底。
字画盖满了墙,大小不一,多是一色挂轴,也有几幅较大的宣和式挂轴。有一幅画的诗堂处题了两句诗,他不由读出了声:“诗家总谓而昆好,独恨无人作郑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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