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我期望能在虎娃身上找到答案，而他并没有让我失望，已超乎我的想象。我知道那枚兽牙神器中留有仙家隐秘，交给虎娃，就是想他能找到线索。如果今天来的不是你而是虎娃，我便已经离去，也许我来到世上要的只是某个答案而已，亦寄望于虎娃能找到它……”

鱼与游疾行走出山水关，感觉还有些浑浑噩噩恍恍惚惚，好似没回过神来。在步金山紫沫对他说的那些话，在城主府中若山和若水告诉他的那些，其实都是至理名言，但仇游当时却不愿意听。而有些道理，仅听别人说是没用的。

她甚至还会问人犯，对某些事物的看法、为何会有那样的看法，某种东西是否听说过、又是什么样子的，等等等等……

这啥意思啊？只见绿萝大人的桌案上也放着茶，难道这女子是请自己到公堂上来喝茶的？堂前已围了一堆民众，有人甚至随身带着饮水的竹筒，以既好奇又同情的眼光看着他。

理清水就算身为山神，也不会像如今这样就坐在树得丘上一动不动，偶尔也会在各地行走。六十年他曾遇到一位修士，对方的谈吐与修为皆不俗，连他也看不|穿底细。两人之间有过一番交流，但都没有说出自己的身份，不料彼此竟是清煞与仓煞。

……

答话并不意味着认罪或坦白，人们都有各种狡辩和掩饰之辞。但绿萝大人并不在乎，她会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就这么问下去，很多时候都与案情好像并没有什么关系。比如有人偷了东西却不承认，绿萝会问他丢东西前后所发生的各种事情，吃喝拉撒睡几乎无所不包。

最终的结果，并没有七天那么夸张，绿萝审问仇游用了三天。三天后她来到城主府中向若山复命，山爷笑着问道：“绿萝，情况怎么样了？”

这么问案，绿萝本人能挺得住吗？她没问题，如今已有三境修为，是水婆婆指引她迈入初境得以修炼的，最擅长的“神通”便是“问话”。当绿萝听说自己要审问一位大成修士时，立刻就来了精神，激发起无穷的斗志，带着激动万分的心情登堂。

山爷摆手道：“说重点！你最后是怎么处置他的？”

仓颉告诉了理清水，他和虎娃结识的经过，也包括那枚兽牙神器以及步金山小世界的隐秘。理清水震惊莫名，良久之后才问道：“你怎会知道这些？”

我确实早有预见，当年便想到了种种可能。我是看着虎娃长大的，清楚他从小都在想什么。你却不知，我指引虎娃，给了他白煞想要的一切，并不仅是为了那一线报仇的希望，也是为了求证更渺茫的未知。

走在路上，鱼与游不仅想起了自己在公堂上被绿萝“问”出来的话，他都不太明白当时为何会那样回答。多娶中意的女子，留下一堆子嗣，后人以鱼为姓，于巴原上再现一支有鱼氏族人。

传说中自古至今，历代只有太昊、神农、轩辕、少ｍ•ｈeｔｕsｈｕ•cｏｍ•coｍ昊、高阳这五位天帝，怎么又冒出来一个仓颉天帝？可仓颉并非世间狂悖无知之人，他既然这么说了，那么事实就是如此。

仓颉：“你清楚那枚兽牙不仅是一枚普通的空间神器，其中包含着上古仙家秘辛，是太昊天帝特意留在人间的。被禁锢于树得丘之后，你便把希望寄托在虎娃身上，想让他一点点去寻找线索，设法解开谜题。

玄源已悄然返回山水城，虎娃并不知道她曾独自去了树得丘，还差一点杀了理清水。就像玄源也不清楚，当时仓颉也在树得丘“看热闹”。

理清水：“你若欲救便救，不救便不救，既然已经来了树得丘好几次了，又何必还要问我呢？”

理清水：“阁下修为惊人，以我现在的状况，仍然看不清你的底细。不知你为何而来，若是与那白煞存了同样的心思，请趁早放弃打算吧。”

有些以前没想过或不愿意去想的事情，他也开始去想，因为那些也是他自己需要找到的答案，以印证大成心境。到后来，已不仅是绿萝在问他了，更是他自己在问自己，甚至有意无意之中还动用了推演神通，所以极耗元神之力。

再转过身向着巴原走去，鱼与游又有了一丝似曾相识的茫然感。身后的山水城，仿佛已不再是他的家乡，那么天下之大，他的家园又在何方？鱼与游却不知，辛束正站在山水关上望着他的背景松了一口气，因为山水城已是辛束亲手建造的家园。

很多人闻讯赶到公堂前来看热闹，不少人都带着幸灾乐祸的神情，有人甚至还带着干粮和饮水。

出来的是鱼与游，“仇游”已经永远地留在了里面，他没有把那个人带走。一阵山风吹来，鱼与游感觉到一丝凉意。问话的那个女子好可怕，他虽称不上被摧残，却也有一种全身赤|裸，连底裳都让人扒光了的感觉。

这看似莫名其妙，但山水城的民众后来都领教了绿萝大人的厉害。她不仅记忆力惊人，能记住问过的所有问题以及对方的回答，而且总能从无数凌乱的答案中找出联系，整理出清晰的线索。

不知道的事情可以就说不知道，但不能不回答，只要是撒谎和狡辩，总归不是事实，回答了那么多连自己都想不起来的问题后，无意间总会暴露出各种破绽。绿萝会翻出此前的问题重问，有所隐瞒的人，最终都会败下阵来，不得不如实供认。

曾有一名从巴原来到山水城的贵族，在北荒中命属下杀人越货，但因没抓现行，便自恃身份抵死不认。结果绿萝连续问了他整整七天，将这性情原本异常凶悍的家伙活活给问崩溃了。此人跪在堂前痛哭流涕，就连以前在巴原上犯的案子全都主动供认了出来。

仇游毕竟是有身份的，理师大人并没有让他下跪，甚至还特意命人给他搬来了座位。有座位也就罢了，座前还有桌案、桌案上还hetushu.com.com有杯子、杯中有珍贵的茶水。

听说那位绿萝姑娘已经嫁人了，感觉莫名有些遗憾啊！就算她还没嫁人，自己恐怕也没什么机会……

待玄源离开树得丘之后，理清水却突然“说话”了，他根本没有动，只是向玄源方才的站立之处发出了奇异的神念。若是玄源还在这里，此刻一定可以听见，这神念亦似喃喃自语：“其实我一年前便已醒来，清楚北荒中这些年都发生了什么，也听说了虎娃和你的事情。

仓颉居然笑了：“太昊天帝留于此地的传承之秘，我早已知晓，且比你知道的更多、更清楚，就连那太昊遗迹都已经去过。我要是真想打那个主意，还用得着来找你吗？我的目的，其实与白煞和你都差不多，来到世间都是在寻找某种答案。”

诸人犯会发现，他们往往都是自己把自己给供出来的。

绿萝大人登堂，最大的也是唯一的特点，就是不停地问。这个年代，人犯可没有什么保持沉默的权利，堂上的大人只要问了，犯人就必须答，否则府役手中的刑棍可不是摆设。

这让仇游有些惊讶，同时又不禁在心中冷笑。暗道山水城果然不敢过于得罪他，自古以来就没有听说过，受审的人犯还能坐着喝茶。让他更意外的是，问案者竟不是城主若山，山水城竟专设了理师之职；而理师大人居然是一位年轻的少妇，长得还很漂亮！

绿萝问完了就让他走了，并没有驱逐他。但山水城的民众已知他是什么人、为何而来，通过这一番堂审，大家还彻底了解了当年有鱼村的往事，他是在哄笑声中离开的。走在山水城中，并没人向他扔菜帮子、烂果子，但有很多人在远处指指点点，带着讥笑甚至同情的神色。

可是听理师大人登堂问案，为何还有民众带着干粮呢？这是山水城中一道独有的风景线了，也是山水城民众经常能欣赏到的“奇观”。

此日，山水城一带的民众听说了一个令人异常震惊的消息。昨夜居然有人潜入城主府，结果被当场擒获。大家议论纷纷，此人究竟是吃错了什么药？按惯例，山爷将此人交给理师大人绿萝处置，而绿萝大人则要登堂问审。

仓颉摇头道：“我与白煞无仇，虽然不怕白煞，也有把握能击败他，但也不想轻易去招惹他。他的修为神通法力，的确堪称巴原第一，跑去和他斗法不小心也会吃亏的，更何况于我而言这没有意义。……此刻只是问一句，你想让我解救你吗？”

从日出到日落，看热闹的民众已记不清绿萝大人究竟问了多少问题。仇游是一位大成修士，他当然不会被绿萝问崩溃了，回答的也是他所认为的事实，始终神色未变。他以为这位理师大人会累的，不料绿萝的感觉越来越兴奋，就像是遇到对手了。

仓颉呵呵一笑：“我就是问一问而已，不敢自作主张；假如我真的htｔps://ｍ.hetｕsｈｕ•ｃｏｍ.cｏｍ救了你，你回头说不定还会怪我。”

并非绿萝在与他斗法，山水城的理师大人不过是一边喝茶一边问话而已。刚开始仇游还在心中暗笑，答就答呗。可是到了后来，绿萝什么都问出来了，包括紫沫曾经的训斥，山爷和水婆婆的告诫，都让他自己又复述了一番。

他堂堂大成修士，需要让这些蛮荒民众觉得可怜吗，这里的人又有什么资格去笑话他？可事实确实如此，就算他的本事再大，杀这些人就如同碾死一窝蚂蚁，也改变不了他的所作所为的确引人哄笑与同情的事实。

仓颉微微一笑：“巴原上再与你见面相谈，已是六十年后。如今你可以叫我一声仓颉天帝，是天帝又非天帝。我来到巴原，顺便也想看看热闹，你和白煞的热闹。”

他觉得有生以来，好像从未这么明白过，但同时又有些发懵。

仓颉：“不好意思，有很多事，我现在还不便告知。此刻面对的虽只是北荒山神理清水，我亦不敢失了礼数。请放心，我早已清楚虎娃那孩子从你这里得到了什么，我对他的希望，其实和你差不多。只是不包括看着他娶了玄源，指引他去杀白煞……”

理清水：“能救我？你竟有如此修为，难怪不怕与白煞结仇！”

……

他本人既已回答，有鱼一族当年的遭遇纯属自取，他亦无仇可报，会尊重此地族人的决定，不会再去无端打扰他们的生活，更不会对山水城不利。若是别人，也不能仅仅这么说就算了，但他毕竟是大成修士，这样就可以了。

既如此，我索性再帮一点忙，给他一点小小的启发，而他做得实在很漂亮。至于我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很抱歉尚不能明言。等到你明白的时候，无须我说什么，自然也就明白了，那时便不必再谢我了！”

“若来的人是虎娃，你今天便会离开人间吗？”忽然又有一个声音传来，只见空气如水波涟漪般呈现出荡漾的纹路，有一人一步迈出，凭空出现在玄源刚才站立的位置。

他坦诚没有理由找山爷您报仇，他还告诉我，今后想恢复鱼与游这个名字，宣布自己是有鱼村的族人。到了巴原上，他会娶亲，最好多娶几个，让后代都姓鱼，再现一支有鱼族、他想看见的有鱼氏一族……”

理清水：“你究竟是谁？”

可是山水城中却专设了理师之职，理师大人就是虎娃小时候在路村认识的绿萝姑娘。绿萝如今已嫁做人妇，却在山水城赫赫有名。平常的诉讼纠纷，包括被城郭抓住的各类案犯，山爷并不亲自审理，都是交给她问讯处置。

绿萝一开口，那接踵而来的问题就让仇游有些摸不着后头脑——

来者点头道：“是我，我们又见面了！”说着话还站在半空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仓颉却答非所问道：“有些事情你不明白，若是明白了也不会还在这里，我无法告诉你什么，其实也不需要我来告ｍ.ｈｅtusｈｕ•ｃom•coｍ诉你什么。……我确实拥有仙家修为，也可以悄然破去白煞在这里布下的法阵，将你解救出来，请问你希不希望我那么做？”

理清水：“你就是传闻中的仓煞，原来你我早已见过面！你怎么也能进入这里，与赤望丘又有何关系？”

绿萝有些佩服地答道：“在我登堂所问过的一百二十七人中，只有十一个最后没被问哭，他是其中之一，而且是最镇定的那个，不愧是大成高人啊！但是到最后，他显然也被我问羞愧了……”

古往今来，不是没有大成修士被斩，但公开登堂开审一位大成修士，在巴原上还是破天荒的第一次。就连后廪当初处置凉风顶宗主圆灯先生，亦是私下为之。

坐在旁边水婆婆忍不住扑哧一笑：“这些都被你问出来了？有些事情恐怕他并未没想过，被你这么一问，也开始想了……你有没有把他问哭啊？”

……

理清水的身形仍如一尊雕塑，所发出的神念却惊讶万分：“是你？”

仓颉答道：“既然玄源能来，我亦能来。白煞虽号称巴原无敌，但也不是无所不能，至少他在树得丘中所布下的法阵，我可来去自如，而且不是第一次来了，今天终于看见你醒了。”

身为一名大成修士，竟有这样的“远大志向”，假如传出去，说不定会有人笑喷了，但这就是鱼与游心中的想法。他有些茫然地回到巴原向东而去，沿着大江行走，不知不觉出了巴室国境，来到当初曾让他一举成名的百川城外。

在山水城的公堂上，让一个仅有三境修为的女子问了整整三天，仇游身为大成修士，到最后居然感觉到神气大耗，这比高人之间一场激烈的斗法还要艰苦。

等到绿萝开始问案，仇游渐渐才明白过来，理师大人之所以上茶，原来是让他润嗓子的。而城中民众早就有经验了，理师大人日出时登堂，若是没有审理结束，便一直会问到日落，看热闹的往往都会累了、饿了。

仓颉：“其实你所掌握的隐秘，包括太昊传承以及太昊遗迹中的一切，对虎娃而言只是修行所遇、所携之机缘。白煞当初欲得而未能得到的一切，反而尽被玄源所得，因为她有了虎娃，便等于得到了那一切，这就是世事之妙不可言！”

走着走着，鱼与游不禁浮想联翩：曾经的有鱼族生活在鱼海岸边，而巴原上更有广阔的东海，那么他这一支全新的有鱼族，便生活在东海岸边吧。说起来，他还得谢谢绿萝问出了这些，让他离开山水城后又有了新的人生志愿。

绿萝：“没必要怎么处置，问完了也就算了。原本我还想效仿步金山与相室国，将他驱逐出山水城，立誓不要再找事，也永远不许再涉足山水城所辖的北荒之地。后来一想，若这么处置也不对，他就出身于山水城，有错就罚，却没有理由驱逐他。

理清水：“你可以告诉我，你究竟是什么人吗？”

他已经被围观了三天，往日和图书的经历和想法，都被我问了出来，也被大家哄笑了三天。巴原上的大成修士，还从未有人有过这样的经历，这就是我给他的教训。我虽没有驱逐他，但他也没脸再待着了，一出门就灰溜溜地走了，此刻恐怕已走出了山水关。”

你叫什么名字？原来是当年有鱼村的人，为什么叫鱼与游？鱼大壳为何给你起这个名字？他认为你是有鱼村最出色的年轻人，你认为他是对的吗吗？你自认为有何出色之处，怎么会有这种想法？身为有鱼村族人，你有什么感觉？最多的时候，你一天能打几条鱼……

绿萝当年还是一个小姑娘时，就和别的孩子不太一样，遇见什么事都爱刨根问底，总有一连串的问题，往往能把人都给问怕了甚至问哭了，虎娃就曾领教过她的厉害。在山水城中特设理师之职，并让绿萝担任，据说是水婆婆的主意。

鱼与游头也不回地便离开了山水城，在鱼海岸边的有鱼故地没有丝毫停留，直至出了山水关，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简直是像在逃跑。他终于站定脚步，回头看着那道宏伟的城关。关后就是他曾朝思暮想的有鱼村，但现在已变得那么陌生，当年那个有鱼村，不复存在了。

山水城和巴原上的城郭有些不太一样，巴原各国都设有理正之职，理正大人掌握刑牢狱讼之事。但各城郭并没有设理师之职，通常都是由城主大人亲自登堂问案。在这样的年代，民众闹到城主大人面前的诉讼并不多，完全能处置得过来。

理清水愕然道：“你什么意思？”

这话问得好奇怪，他分明认识这个人，却又不知对方是什么人。那人微笑着答道：“六十年前，你我在人间曾有一面之缘，当时我没有告诉你，我的名字叫仓颉，在巴原上亦被人称为仓煞。”

理清水：“不必你多事了，我的情况我清楚，就算你是即将飞升的仙家，也无法真正解救我。就让我留在这里，等待虎娃来到面前的那一天吧。届时我自会离去，其实也早该离去了。方才玄源若杀了我，我也不会有什么话说，反而是提前解脱。”

绿萝行礼道：“幸不辱命，我只问了他九百多个问题，他已经回答了，当年的鱼大壳和有鱼一族都犯了哪些错、应该受到什么惩罚，他这些年承受了哪些苦难、都是谁带来的。能拥有如今的成就，他还挺得意的，但也亲口承认了，他的骄傲并非来自有鱼一族。

理清水越来越惊疑：“仓煞，你究竟是何来历？难道你已迈过登天之径，即将飞升帝乡神土？”

言毕他便消失在理清水面前，树得丘上亦没有了声息。没有人能想到沉寂了这么多年的树得丘，今夜会这么热闹，接连有高人现身。仓颉这番话并没有他人听见，就算听见了恐怕也不敢相信。

说完话玄源招手收回竹林大阵，转身飘然而去，头也不回径直离开了树得丘。仿佛她好不容易才作出决断不杀理清水，生怕一回头又会改变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