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二天，刘不取找到叶府门下，将周太公的书信交给管家，让他转交给叶中和。管家打量了一下刘不取道：“叶学士今天上朝去了，你改日再来吧。这信我先收着，得便时就替你递呈上去。”

李香君道：“相公，这是个奇人，引庄子言语，意在嘲讽。”侯方域便朝刘不取抱拳道：“阁下何人，敢请上船一叙？”

刘不取听了，心下一惊，慌忙问道：“先生何人？”那人道：“说了你也不知道，何必过问。待我钓得一只鳗鲡，再作理会。”

这时他看到秦淮河上，一只轻舟缓缓流过。船头上坐着一个年轻人，容貌清俊，一手把扇，一手执杯。他的身边坐着一位女子，正把着洞箫吹着，看俩人神态，十分狎昵。刘不取叫过小二问道：“这船上二人是谁？”

青山秀水稻鱼肥，却养就了一批废物。刘不取心下冷笑不已。

刘不取便来到叶府门外，对门卫说要拜谒叶中和。门卫去叫了管家出来，管家道：“老爷还没回来呢。”刘不取冷冷说道：“我知道叶公此刻正在府上。你几次阻我见叶公，无非是想让我给你银子。我偏是不给！”

刘不取站立和_图_书窗前，冷冷说道：“天下有至乐无有哉？有可以活身者无有哉？今奚为奚据？奚避奚去？奚乐奚恶？”

刘不取想到了叶思任。他觉得叶思任真是个吃不透的人。他分明是进士出身，又是一身的好功夫，却去贩卖茶叶，赚几个闲钱，风华雪月，真是埋没了人材。江南四处都是才子，只可惜这些才子们似乎都有一种天生的闲逸之气，茶酒琴棋，文章书画，美妾娈童，精舍山水，却个个眼高手低，无真正的经国济世方略。这也许正是晚明覆亡的悲剧。

刘不取不再理会他，竟自朝府里走去。管家忙叫了几个门卫过来阻挡，却哪里拦得住？刘不取一路来到厅堂上，见一个瘦高的老头正在那里指点丫头烧茶，茶香扑鼻。老头见了他，愕然道：“阁下何人，胆敢骚扰老夫？！”

那人将渔竿在湖面上一点，舟子便如箭一般向湖心滑出去数丈。刘不取心下一惊，大声问道：“先生请留名，在下该日再来拜会。”

老头放下茶具，叫那丫头走开，道：“原来节公已经来到南京了。老夫叶中和。不知节公现下下榻何处？”刘不取道：“和图书节公因为年事已高，又兼前月偶染病恙，故不能来京商议国是。”叶中和叹口气道：“节公门生故交甚多，本想他能到京来，登高一呼，英才齐集。可惜，可惜呀！”

刘不取快马加鞭，不日便来到南京。

侯方域的手中酒杯砰地一声掉落河里。李香君的箫声也嘎然而断。侯方域起身喊道：“是谁人耍弄于侯某？！”

刘不取冷笑道：“话不投机半句多！”说着顾自坐下喝酒。侯方域怅惘移舟而去。

刘不取心下烦闷，便去了玄武湖散心。其时正是暮春，湖上游人如织，白鹜低掠，轻柳如烟。刘不取沿着城墙根走着，忽然，这时下起了朦朦细雨。游人四处躲避。刘不取看到前面不远处，有一只小舟横着，舟上一人，棕衣箬笠，危坐不动，手里把持着一根黑渔杆，那浮标正被雨水点击地上下晃荡。

这天晚上，刘不取在夫子庙的贡院旁边的一家酒楼，要了一壶热酒，四碟小菜，慢慢坐喝。秦淮河对面的伎馆酒楼上，华灯初上，竹肉并发。他想，江南的文士商人，真是一堆行尸走肉。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刘不取心下一喜heｔusｈu.cｏｍ•ｃｏｍ，便在湖边水草间坐下了，看他垂钓。看了半个多时辰，也不见有鱼上钩。刘不取忍不住问道：“先生是在直钩垂钓吗？”

突然间，他想到了一件事，这事他本来应该早已想到的。叶思任跟他现在正要去找的叶中和其实是父子关系！他跟叶思任畅叙良久，却疏忽了一点，那就是没想到周叶两家的姻亲关系中，叶中和正是叶思任的父亲。周太公也没跟他谈起过这事。嘉定叶家，叶中和。看来，周太公似乎对他至今仍然还是不放心。

刘不取道：“我委实不知。”小二道：“叫你长点见识。她便是‘秦淮八艳’之一的李香君。”刘不取呆了一下，叹道：“难怪侯朝宗终日沉溺于酒色之中。”便拿起一根箸子，朝侯方域的酒杯击射下去。

管家怒道：“谁要你的臭银子。你一个穷酸书生，还是省两个钱买套象样的行头穿吧。”

叶中和道：“正是犬子。”

小二瞪大眼睛道：“相公居然连这两人都没见识过？那男的是河南来的侯方域，是大户人家的公子，与冒辟疆，陈定生，方密之并称‘复社四公子’，南京城里，无人不晓。那女的如果https://m.hetushu.com.com你也不认得，那相公你就别在这里装斯文呆看了。”

此时那雨下的大了，刘不取全身湿透，那小舟也开始荡漾起来，雨点打击着水面，涟漪流散。忽然间浮标上下急促窜跳了一下，刘不取道：“先生快快收杆！”那人道：“慌什么，这是小鱼。”说着，唰地一下拔起钓钩，换上一条新的蚯蚓，抛掷出去。

次日刘不取一大早便到叶府门前候着。管家见了他道：“学士五更时便上朝议事了，你明天再来吧。”

叶中和看过信后道：“原来尊驾是刘心水的公子，真是少年英才，老夫明日便上朝参奏福王监国，必当委以重任。快快请坐。”刘不取笑问道：“不知嘉定‘明泉’茶庄的叶思任先生，与叶公如何称呼？”

傍晚时分，刘不取又来到叶府。这回他先到府门对面的一家酒店，给了店小二两钱银子，问道：“叶府的叶老爷回来没有？”小二捏着银子笑道：“客官算是问对人了。不瞒客官，叶老爷早回来了。”

刘不取道：“节公托晚辈带来书信一封，晚辈昨日已交与管家递呈，不知叶公收到否？”叶中和登时喝斥管家道：“奴才，险些坏我大事。”和_图_书管家慌忙从怀里拿出书信，交给叶中和。

那人盯着湖面道：“你以为在下有那份闲心吗？在下这是在附庸风雅，故意装做象姜太公，严子陵等名士的样子，以便沽名钓誉，一朝耸动江湖，留名千古。哪象先生，黑水闽中江南，说来就来，说去就去，潇洒得很呐！”

刘不取道：“在下燕山刘不取，受叶公故人相托，数次求见，都被这管家阻挠。”管家道：“这厮委实无理，竟然擅闯入府中。”老头道：“哪位故人？”刘不取道：“闽中周子恭老先生。”

那人头也不回地说道：“余姚朱舜水。”

南京繁华如旧，歌吹沸天，廛汗扑地，丝毫没有亡国之悲愤，战乱即将到临之象。

那人道：“先生此行，便如在下垂钓，用心良苦呵！”刘不取冷笑道：“可惜江南已无鳗鲡。”说话间，那浮标突然往下一没，那人将竹竿迅急往上一拽，但见一条尺余的鳗鲡，已悬挂于雨空中。那人道：“谁说江南已无鳗鲡？不过小鱼倒是不少。”

刘不取经过喧闹的街市，冷笑了一下，便找了家便宜的客栈住下了。他摸摸行囊，发现盘缠已经不多，于是便让店小二牵马到市上卖了，得钱三十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