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阅读

昆古尼尔

作者:樟脑球
昆古尼尔 手机阅读请点击或扫描二维码
手机阅读请点击或扫描二维码
0%
卷二 万象 第二十三章 西北风

卷二 万象

第二十三章 西北风

建筑师取出预算表格,“这里有点小问题,您选用的米黄镶板最近缺货,我们正好有一批切割妥当的云石板,透光透气,相当适合……”
“是这样吗?”
杰罗姆来不及取得武器,只能用花梨木杖身的侧面拉偏刺剑剑锋,上身后收,险险避过敌刃。
想到这里,杰罗姆挤出个形式上的微笑。“原谅我的疏忽,我妻子旅途劳顿,所以开始才没有向您引见……”
保安摁住头顶的伤口,哑着嗓子喊道:“快!抢劫、抢劫啦!”
一指多宽的剑脊,有如神助地保住了主人的要害,连出剑的男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从未失手的招数被人化解,使他的反射神经出现半秒钟迟滞。杰罗姆一脚把刺剑踏在靴底,全凭直觉狂挥一剑,男人别无选择,丢下武器坐倒在地,喉结上方仍被划破一层油皮,现出淡淡一道伤痕。
杰罗姆回想起来,自己五分钟前曾询问关于他兄弟、也就是另一位怀特先生的情况。不知怎的,对方说的话完全可以被忽略不计,除了有关婚姻、家庭的牢骚,他什么也没能问出来。
“我是来……咳咳,是来……”
艾文出奇地没作声,眼睛在黑暗中熠熠生辉,良久之后,才开口说:“问问你自己,代价不是已经付出了吗?”
空中的蛛网悄然降落地面,“广识者”随着一阵晕眩感消散于无形。墙上的石脸叹口气说:“我从来不喜欢他,总是说来就来,给我造成很大压力……我可怜的神经呐!你不会对他的胡话当真吧?”
石脸皱眉说:“你就不能照顾我一下吗?我除了做做鬼脸和说两句言不由衷的废话,整天就只能看蜘蛛结网,你好意思剥夺我拉长会面时间的权利吗?啊?”
房间里工人正忙着清理墙面,天花板也在重新加固,不时传来重物坠地声,灰尘和吱吱乱叫的耗子一并掉下来。工程师还特意带了一对黑白相间的卷毛森林猫,让现场气氛更加活泼。
墙上好似人脸的部分叹口气——干笑凝固在杰罗姆脸上——只听对方小声说:“成年人实在缺乏想像力,除了自认神经错乱,他们不敢相信常识以外的任何事——即便‘常识’是相当白痴的说法……你需要抽自己一下吗?我估计那一定很疼。”
一个声音说:“堵上怪可惜的。”
杰罗姆干脆不说话,反正这家伙不讲完不会死心,再怎么反驳都无济于事,不如省点力气回去好好睡一觉。
“我想,如果在上层区找到个临时住所倒也不坏。”
双眼大睁,石脸空洞地发出叹息,飘飞的蛛网定格在半空中,地窖像被抛进榨汁机的橙子,向各个方向变形扭曲……
“我等着呢,少废话。”
杰罗姆止不住在心里埋怨起朱利安,要不是这家伙毫无理财意识、吃干抹尽的生活方式影响了自己,现在就不用为钱发愁……转念一想,更深的忧虑其实时刻困扰着他。协会的追杀或早或迟总会落到他头上,现在的太平日子不过取决于协会在埃拉莫霍山的战况,一旦腾出手来,逃到天涯海角也逃不过协会的报复。
怀特痛快地说:“价钱好商量。不过,让我经常来作客吧!毕竟懂摩曼语的老师不多,说这种语言很容易引起密探的兴趣,我这是为你降低风险成本。另外我还能教海峡对岸的梭罗语,等你妻子掌握了沙漠地带的礼仪和口音,由我引荐她进入本地的社交圈,还有比这更完美的掩饰身份吗?”
“然后呢?你没有关于‘回报’的建议吗?”杰罗姆冷淡的说,“如果我不能提供任何回报,你凭什么对我网开一面?等价交换,我又拿什么偿还这一切?”
怀特耸耸肩说:“你应该跟我讲讲详细情况,就算是销赃,我也得多知道点才能帮忙。”
石脸郑重点头。“看我口型:‘我是来抢劫的。’”
当晚睡到午夜时分,杰罗姆被连串恶梦惊醒。从普尔呼林带来的天麻药丸效果良好,近一个月没有做梦,杰罗姆半天没能回过神来。冰凉的洗脸水让他打个激灵,夜晚安静得非同寻常,听不到冬季的呼啸风声,两只猫也没了声息。走廊尽头一阵噼啪作响,似乎有人踩在未加固的旧楼梯上,发出木板受力的响动。
这时,一缕蛛网刚巧落在它鼻尖上。石脸露出难过的神情,努力撅嘴,收缩鼻翼,痛苦地跟游丝周旋。下唇向外突出,不住往上吹气,蛛网总算挪挪地方,烂叶子似的飘起来。
“产权证明呢?”离开协会的财力支持,森特先生不得不好好考虑经济来源的问题,这间屋若能贱价收购,倒是个低调藏身的好地方。
黑色提箱被猛丢在桌上,吉米·怀特挑起一边眉毛,“奇怪的礼物,哪来的?”
“慢着!难道你是……”
杰罗姆发现自己开始的估计还太乐观了些,这些吸血鬼怎也不会放过榨干他和_图_书的机会。说着说着,无意中问一句:“当初这座房屋的造价大约有多少?”
堵住裂开的窗户,把旧床垫翻过来清扫干净,铺好毯子被褥……汪汪四处嗅嗅,不时学几声蹩脚的猫叫,把床底下的杂物拉出来,挡住可能是老鼠洞的位置。
掏出怀表看看,下午四点还不到,光线已经不允许继续施工。脚手架沉寂下来,屋里的工人在灯光照耀下最后休整着卧房和浴室,叮叮当当的声响不绝于耳。
“暗中强敌环伺,剑已磨快擦亮,没有盟友相助,你的时日无多。我在物质世界保留的‘节点’十分有限,是求生本能指引你来寻求庇护。对你我这样的存在,‘巧合’总与幸运无涉。”
等他离开一分钟后,巷子一侧屋顶上跃下两条人影。高挑的身影似乎是名女性,身手猫一样轻捷;矮壮的影子则“砰”得跌落下来,掀起一片尘沙。
杰罗姆干笑一声,“今天太晚了,不如有机会再聊,让我送您一程……”
细麻布紧身外套别一排暗灰纽扣,半圆披肩盖过肩胛,小牛皮饰带斜匝在腰间,右手边最宽的一段制成一只硬皮口袋,短筒皮靴配束腰长裤,手里握着根装饰用的花梨木手杖——对崇尚效率的商人而言,衣着还算体面。不过对方大理石般的苍白面色令人多了几分顾忌:除了逃狱的苦役犯,通常只有“法眼厅”戴面罩的秘密官员才具备这类特质。
杰罗姆听了一会,对怀特相当个人化的解释感到很不满意。更令他不满的是,这老家伙显然不是因为乐于助人,才来打搅自己的妻子。
几分钟后,这人提一只黑色手提箱匆匆离去,看门人忍不住猜测他此行的目的,瞎想了一会,大门里跌跌撞撞冲出一个人。那人头面浴血,正是今天执勤的保安。
“怎、怎么回事?!”
不待他说完,怀特先生已经极有风度地握着女主人的纤手,在手背上轻吻一下,用纯正的摩曼语说:“希望能有机会听您亲口讲讲地下的风土人情,不情之请,不会太过唐突吧?”
莎乐美往面露青筋的杰罗姆这边瞥一眼,不冷不热地说:“还以为遇到的是你孪生兄弟呢,你们在‘各方面’都挺相像。”
“不用担心这点。”怀特先生大方地挥挥手,“最后的屋主是我一个朋友,没有合法的继承人……有钱的商人,要知道,总是到处播种。”老头子摇摇头,“大起大落,晚景凄凉,身后追着一群不知名的儿女……罗森的‘新贵’们的确该改变下生活方式,不这么市侩,下场总会好一些……”
“怎么处理这一具?我还没见过生烤活人……”
※※※
“……我无所不在,却又只存于虚妄中;我观察和纪念,直到尘嚣归于静默,再为流逝镌刻悼文,树碑于繁星之间。”
杰罗姆考虑一会,叮嘱汪汪看好房门,缓步离开房屋所在的神庙区。等他返回自己的住所,正赶上晚饭时间。处理完一应杂事,房屋的状况有了不小改善:二楼的老鼠被清理干净,晚间用不着担心靴子会被咬穿;浴室总算有了水,壁炉烟囱也得到疏通,破损的蒸汽管道停止漏气。总之,一天的工作成效显著,现在屋主可以坐在炉火边,一面品尝红茶,一面欣赏窗外的夜景了。
怀特检查一张相对完整的债券,吹着口哨说:“兑换?等你明白它们的来历,也就不会存有幻想了。我不想装出模范市民的嘴脸谴责你什么,犯罪行为在这座城市跟卖淫一样合法。不过,招惹‘巴别度商盟’只有死路一条。它的名声不如‘贵金属’或者‘长途贸易’响亮,那是因为一半生意见不得人,另一半则为见不得人的部分打掩护。商盟抽取妓|女的皮肉钱,小偷的保护费,奴贩的风险抵押。如果卖国可以盈利,它也会计算投向科瑞恩的利润。”
三分之一秒的空当,两截细如蜂针的剑尖直奔双目而来!此时敞开的提箱和纷飞的白纸几乎完全遮挡了双方的视线,悬空的皮箱被轻易洞穿,丝毫不能减缓对方出剑的速度。
杰罗姆揉揉眼睛,活动下手脚,又打个呵欠。怀特先生看到对方抱歉的微笑,沉吟着说:“没错,长途跋涉很辛苦,不过我只有五、六个多余的房间……两个用作储藏室,两个一年没有打扫,剩下的不靠窗,墙壁挂着露水。天呐!万恶的关节炎!”他露出个深有感触的痛苦表情,“神罚也不过如此!好像每一块骨头都在相互摩擦……提起关节炎,我这还有些特效药,不少从事文案工作的……”
※※※
“不用不用,过几小时天就放晴了,等中午太阳升高点,”怀特说,“很快就有机会再见!容我告退……”
“就这么定了。明天烦劳你找几个木匠和泥瓦匠,如果天气允许,三五天内收拾整齐应该没问题吧?m•hetushu.com•com
“你不想知道。”杰罗姆说,“怎么能‘安全’地兑换这些?”
就在这时,敌人突然蹲伏,剑尖原样分刺对方下体,速度竟比刚才快了一半!下落中的皮箱再次被洞穿两个窟窿,落势丝毫未减,可见对方剑速之高。这两剑只论速度,比三度交手的“金面人”更加狠毒迅捷,当然大部分原因来自于兵刃形制不同。男人把刺剑的优势发挥到极致,“贵金属联盟”的打手的确身怀绝技。
“当当”。
杰罗姆考虑几秒,怀特既然和地下有联系,至少一半身份跟自己一样不能见光。新来乍到,除了依靠他,就只能依赖地窖里的混蛋。想到这里,杰罗姆开口说:“今天我去了‘西北风’商会……”
建筑师笑笑说:“您问对人了。这座雅致的两层小楼由我的导师设计修建,那时我还是学徒工。材料用的是上等货色,牢固简洁。内部结构打破了一般两层住宅的呆板样式,几个小房间所处的高度各不相同,阁楼和阳台的位置采光良好……”
杰罗姆自言自语地说:“鬼地方,还是堵上吧。”
“你等会儿。”杰罗姆收起短剑,举手在大腿上拍一巴掌。一声脆响,果然很疼。
柜台后面那人和旁边的保安额头见汗,没等他说完,脸上就变了颜色。森特先生少有张口结舌的时候,现在却真的说不出“抢劫”这个词。
“你将向我提供短时间的预言,是吧?”
第二天中午,少量阳光透过浓密云层投射下来,风雪暂时止息,房屋四周搭起了脚手架,不少人在顶上忙忙碌碌,大量衫木和石材堆放在木屋门前的空地上。通过吊索运到上层区,单只运费已经不菲,加上拆除朽坏的木质材料、清运垃圾和修理漏气的供暖设施,乐观的估计,翻新也会花去他三分之一的积蓄。
杰罗姆无言以对,只好安排她坐下,自己动手整理二楼卧室。
※※※
“抢劫!快来人……”保安霍然起立,脑袋直接顶在吊兰花盆边上,把自己撞晕了。
盛情难却,杰罗姆只好把钱袋装好,顺便打开手提箱看一眼:里面摞着两捆标有“巴别度商贸联盟”徽记的债券。虽然不明就里,可“犯罪现场”毕竟无法久留,森特先生很快从大门出来,往自己住所相反的方向逃窜。
矮壮那人声音尖锐刺耳,好像时刻与人争辩似的。“不错的家伙,让给我杀!”
怀特先生面不改色,向他微微欠身。“我刚想邀请两位,到我的蜗居去看看新架设的望远镜,最近正有一场壮观的流星雨掠过天琴座附近,晴朗的晚间观星再合适不过了!”
说着打个呵欠,强迫自己停止疑神疑鬼。半夜遇到墙壁上神奇石脸的故事,差不多可以证明自己患了妄想症,不禁心虚地干笑一下。
“‘我是来抢劫的’……你确定?”
直到对方停止自言自语,整理下衣领走进商会大门,看门人才松一口气。接下来的问题就不归他管了。
女人冷笑说:“行了,把他弄醒。这猪猡死不足惜,可任务还没完成,现在灭口还嫌太早。”
“我不太确定这点。”
由于主楼梯处于检修中,杰罗姆由后院的金属扶梯登上二楼。刚进入小客厅,就听到怀特先生正用古怪的方式说话。
“没错。”
杰罗姆被后面两剑惊出一身冷汗,他确实低估了敌人的实力,只得手杖下挫,毫厘不差的用杖身横着拦住敌剑,“喀啦”两声,花梨木手杖从中段剥裂开来,收藏其中的细剑剑脊堪堪挡住来剑。
“嗯,这就是我想说的。”杰罗姆无奈地耸耸肩。
那人若无其事地转着圈,嘴里念念有词,似乎正反复排练一句台词,不时把目光投向“西北风贸易联合会”的门牌。看门人越发不安,眼睛左右观望,事情变得有点古怪,希望自己当班时别发生什么意外就好。
两位绅士都是明白人,达成共识之后,有必要在形式上套套近乎。杰罗姆一本正经地向莎乐美介绍他的“好友”怀特先生,怀特极其谦逊地做了自我介绍,恰如其分地称赞女主人的美貌。莎乐美像初次见面一样,主动把右手递给他。三个人相当融洽地谈论一会儿天气,客人表示还有未完成的工作,以后将会常来拜访,过场走完,这出戏也就顺利收尾了。
“不用转移话题。老练的战士也很看重运气,因为他们明白,自信和胜利可以毫无关系。活人比鬼魂可怕,我不在乎凶宅的说法,但是生意跟欺诈可是两码事。没说的,把价钱降低一半,交易总要有理有据。”
“呃,恐怕不太容易。这鬼地方一下起雪来没完没了,风大时加固屋顶的人可能被吹走……雨雪天气加班要收取三倍酬劳,还不包括发生意外需要承担的额外开销……”
杰罗姆没好气地说:“你正赖在我屋里,要走也和-图-书该你走吧?”
森特先生和它对视一会,摇摇头,转身回去睡觉。
“没错,就是这么发音,把重音往后压……对了!这个词的意思是‘苹果’。苹果是一种很难吃的果实,只有在无聊烦闷的时候,人们才会去啃它。什么?‘啃’的意思是……像老鼠一样吃东西,错不了。”
杰罗姆再没有睡意,悄然取出短剑,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摸过去。黑暗中,借助戒指提供的夜视能力,一楼厅堂里的情况一览无余。别说人,连耗子也见不到一只。
杰罗姆沉默,艾文用均匀的语速说:“为了维系力量均衡,我会对你施以援手,接下来的连串变动,都已在我计算之中。”
二十分钟后。
“吉米·怀特,”老头子把注意力集中到组装望远镜上,抽空向立在一边的杰罗姆作自我介绍,“叫我怀特就好。等咱们再捻熟一些,如果愿意叫我吉米……”他把卡在镜片台座里的手指用力拽出来,摇摇头说,“……还是免了吧!说实话,我一直没能真正习惯这名字。对一个老头来说,被称作‘吉米’,你知道,就像称呼小猫小狗似的。幸亏我没有子女,搞不懂我父母当初怎么打算的。告别单身生活确实不怎么明智,当然不是说每个人都不明智……”
人脸眉骨突出,颧骨高耸,嘴唇宽厚,乍一看表情丰富,可仔细端详片刻,整张脸似乎只是嶙峋石壁构成的错觉,换个角度则完全隐没在墙面中。杰罗姆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试探着问道:“不是你在说话吧?……呃,怎么可能嘛!真该好好睡觉……”
“粗野的坏蛋!除了压迫只有一张脸的我,你还会什么?!我要吐口水在你脸上!真是的,要是我有口水,早这么干了……听好了!”石脸咳嗽两声说,“你需要钱,我给你钱,虽然我没钱,可有人有钱。明天去找个名叫‘西北风’的破地方,走进去,说‘我是来抢劫的’。就这样。”
直率得吓人,这点让杰罗姆联想起另一位怀特先生。他对莎乐美在生人面前露面说话稍有不快,转念一想,总不能永远不让她见人吧!不如表现得大度些,主动向对方介绍,免得自己多疑小气的性情暴露无遗。
女人说:“搞清底细再动手。硬来不易对付,偷袭更妥当。”
※※※
何况,明天的全部都属于他。尝过生活的滋味,谁还乐意去过朝不保夕的日子?把床垫下面的短剑往里掖掖,剑柄传来的寒意、让杰罗姆感到如此陌生。
刚一进来,杰罗姆发现屋里共有两个人。
莎乐美坐在冷冰冰的房间角落,怀抱着枕头和几件衣物,下颌枕在手臂上一言不发,只是定定地看着杰罗姆。杰罗姆慢慢发现,寒冷破旧的房间变得生气盎然,就算潮湿的壁炉生不了火,透过薄雾似的灰尘,绿眼睛还是令他感到丝丝暖意。等到相互拥抱着半醒半睡、墙角暗处传来老鼠磨牙的声响,他确信,这所破屋是他拥有过最接近“家”的部分。汪汪的鼾声和怀里莎乐美细长的呼吸,足够让他发出满足的叹息了。
怀特耸耸肩说:“这里的位置倒很幽静,紧挨着旧神庙,二楼背面的窗口能看到架在悬崖上的‘巴别度’浮桥、以及商业联盟的高塔,除了破产自杀的屋主,其实也没什么历史污点。可惜了这么好的地段,以前还是抢手货呢,现在却无人问津。”
“意思就是,有人向你吐口水的时候,你最多只能预备一块手帕,对不对?”石脸一本正经地说,“现在好了,我会提前通知你哪个人想对你吐口水,你要做的就是早一步掌掴他……可别说我没提醒你,对盖然性的过多干预有可能引发因果链条的崩溃……呃,换成人能听懂的说法就是:他的口水如果太多次没能落到你脸上,你有可能最终被积攒的口水淹死。就这么回事。”
“这是什么意思?!你必须解释清楚……”
怀特先生考虑一会才回答。“我知道有个地方。虽然年久失修,二楼有不少啮齿动物,雨雪天气还会漏水……总算将就可以过夜。当然,你们一定不想住在比旅店还差的房子里,别介意,只当我没说过。”
“哼哼,真是蹩脚的演出!”
看到杰罗姆连打几个呵欠,怀特先生停止絮叨,言简意赅地说:“他过世前把产权文件抵押给我,当作垫付货款的一部分。这样吧,明天我送一份租赁合同来,等你方便支付时再提转让的事。个人习惯,现金交易,绅士之间就不用公证人的信用担保了。”
“……咳咳,一开始房屋是为不愿到海边消夏的贵族准备的,最适合那些小地产主,幽静别致,贷款可在一年内偿清。等第一位屋主获罪入狱,房屋被充公拍卖,价格也就降低到有钱富商能够接受的水平。当然了,第二和第三任屋主接连暴毙,房屋也缺乏日m•hetushu.com•com常维护,状况越来越糟糕。等上一位所有人获得产权——他是位‘名声在外’的批发商——房子已经成了冷门货,竞拍时只有两个买主……算起来,加上上一位,转手超过四次。像您这样有胆识和魄力的买家太少了,艺术品被闲置,实在令人惋惜!”
男人的阴损招数彻底激怒了杰罗姆,一想到刚才险死还生的经历,不由得面容扭曲,提脚踏在对方脸上。这一下与格斗技术无关,纯属发泄不满,对方应声躺倒,高挺的鼻梁以后恐怕很难见人了。
由于太过无聊,森特先生决定下去逛逛。一通乱响,朽坏的顶盖被揭开,霉烂气味扑面而来,地窖入口处的石级又湿又滑,上面的青苔证明好久没人探望过此地。小心下到底,里面竟没有多少灰尘,角落里的蛛网蔚为壮观,一直蔓延至五、六只破木桶的顶端,覆盖了地窖一半的墙面。
敲敲门,森特先生自己推开房门,脸上挂着意外的表情,眨眨眼说:“原来您在这儿呢!待会我就去通知外面的人,不用到处乱翻了。刚才我还特意检查一遍屋后的悬崖……得知您健康自在,哪还有比这更好的消息!”
杰罗姆不假思索返身挥剑,厚厚蛛网被撕开一片,露出背后凹凸不平的石墙,墙上赫然刻着一张人脸,正对他挤眉弄眼!
杰罗姆目送对方倒退出去,面色不善地说:“可真是一位热心人呐!他兄弟的求知欲也如此旺盛吗?”
长出一口气,痛苦表情渐趋平缓,眼睛闪烁万花筒似的瞳光,石脸用低沉嗓音开口道:
艾文把自己的开场白念完,不紧不慢地说:“要知道,时间足够时,从容就是基本的礼貌。不要嘲笑仪式,它是价值的源泉。”
“先生,”指挥翻修的建筑师踱步过来说,“根据您的要求,只装修其中四个房间,大堂和其他部分只要确保结构坚固,保持毛坯状态就行了,是这样吗?”
鞋尖踢到一条细铁链,杰罗姆用短剑峰尖挑起来,很快发现链子尽头连着把锈锁,裂缝冒出丝缕寒意,难道下面是一座地窖?
杰罗姆收回细剑,这才发现剑的尖端撞在墙上已然折断,自己在暴怒中竟没有察觉。石脸的建议差点令他抱憾终身,杰罗姆满肚子恼火,瞧一眼晕倒的家伙,几次提剑亟欲结果对方。
两人架起晕倒的男人,由相反的方向离开现场。
两位绅士向女主人告罪一声,就集体移动到比较隐蔽的厨房。四下无人,放下虚伪矫饰,杰罗姆直接开口道:“‘巴斯克特凶宅’。我挺喜欢这个名字,你可真够慷慨的!”
“你正处于因果链条中的薄弱环节,只要盖然率的天平稍微偏斜,死亡不会对你网开一面。”
“那当然。”怀特考虑着对方的说法,语气头一次显得慎之又慎。“除了敞开的那些,落锁的门不难分辨出来。”
怀特说:“要不怎么办?你不是不知道,安顿你妻子是个棘手的难题,至少现在她还不能随便露面吧?别人相信什么鬼魂的胡扯,难道你也相信?我还以为到过下面的人都是些胆大包天的家伙呢!”
“奇怪,竟然留下活口。”借着亮光端详杰罗姆遗漏的一张债券,低哑的女声自语着。
杰罗姆没来得及分辩,对方已经拔出武器步步进逼,这哪是谈判的架势?!扳动提箱搭扣,举手把一箱子纸片向对方投掷过去,杰罗姆马上要抽出手杖中的细剑。
说话的怀特先生愣了好半天,目不转睛地盯着女主人看。直到杰罗姆礼貌地咳嗽两声,他才回过神来,挠挠头说:“摩曼语……原来如此。客人来这的路途可谓千里迢迢啊!招待不周,实在不好意思,明天我会亲自监督施工进程,免得怠慢了贵客!”说完还躬身施礼,对象当然不是森特先生。
看来,小时候不相信童话,长大后总要付出代价。
即使被愤怒支配,杜松的冷酷训诫仍在发挥作用,经过十几秒心理斗争,杀意逐渐被羞愧取代。自己几乎杀死一名无抵抗的敌人,这让他直感到脸上发烧,谨慎地试试对方心跳,为防止男人被自己的鼻血窒息,只好把他侧翻过来。收拾起散落的债务凭证,杰罗姆转眼消失在小巷尽头。
楼梯咯吱作响,破碎的玻璃窗灌进来呼啸寒风,旧窗帘随风飘拂,眼神不好的很可能被吓一大跳。
“他们都一个样。”莎乐美低头想想说,“如果你能像别人一样平庸,早上醒来见不到你,我也用不着揪心了。”
“我是‘广识者’埃尼克,旧世界的缅怀者,理性是我的父亲……我比最早的人类年轻许多,却比任何活人都要年长。我信誉卓著,因为我从不撒谎;我有许多名字,但你可以叫我‘艾文’……”
“是这样,”杰罗姆不耐烦地说,“当然是!”
杰罗姆脱下罩在大衣上的短雨披,把鹅毛似的雪片掸下来不少和-图-书。虽然怀特有言在先,他不好意思多说什么,不过仅就客厅的状况而言,这座二层楼房足够当作鬼屋展览了。
“呃,那好吧。”
看门人盯着门口那家伙足有一刻钟。
“好吧,”石脸撇撇嘴说,“我承认你傻了,回去睡觉吧。”说完就闭上眼。
老头子神情不自然起来,含混地说:“迷信!越是有钱有势,越是畏首畏尾!教会失势才几年,他们就信奉什么气运邪说……要是商品还包括‘运气’这类属性,估价师应该统统饿死才对!”
“社交圈的提议可以作罢,我不确定应该在这住多久。”嘴上这么说,心里盘算着怀特的提议,杰罗姆承认自己有点被说动了。“客人总会受到欢迎,我妻子也需要个能够聊天的对象,整天一个人呆着对她不公平。话说回来,”声音透着寒气,杰罗姆稳稳攫住对方的目光。“到过下面的都是些胆大包天的人物,这话我赞成。等咱们相互间的了解再深入些,你会发现我这人很好相处——只要‘朋友’掌握好界限,除了落锁的那一扇,其他门扉都是敞开的。”
杰罗姆一时没反应过来,自己明明还没开口,这人干嘛这么激动?出纳员快速从柜台后面取出一只钱袋,还照顾地打开旁边的铁门,“等什么呢!快拿走啊!……还有这个!”把一只手提箱硬塞给他,出纳员选一个戏剧性的姿势,自动晕倒在地。
用力摇头,杰罗姆努力把眼光放在当前,自己的生活总和“风险”脱不了干系,既然如此,看得太远未必是件好事。
“等把我的‘蜗居’整理停当,”杰罗姆脸上的讽刺表情连瞎子也能感觉到。“并且没发生什么古怪命案时,自然会选个大家都能接受的方式,去拜谒您的流星雨。”
杰罗姆看来还沉浸在刚才的眩晕中,自语道:“究竟什么意思?”
柜台后面戴单片眼镜、前臂裹着皮套袖的,看来像个出纳人员;坐在一盆吊兰下面、脸生横肉的,无疑是个保安。
怀里抱着一箱子债务凭证,杰罗姆快步拐进一条小巷,平定一下呼吸,他只觉得一头雾水,不知道自己刚才扮演的究竟是什么角色。没等他把气喘匀,就听见有人发出两声冷笑。
“住在这里么?”不知什么时候,莎乐美走进来,取下兜帽,用丝巾面纱拂拭肩头的雪片,汪汪呵着白气跟在她身后。“你们这的……那个词怎么说?‘天气’吗?——古怪极了……”
“嘴是你的,我不当真就是。”
森特先生听得寒毛直竖,怀特这家伙可能是他见过最无耻的奸商,把一座“远近知名”的凶宅卖给不知情的买家……如果不是自己间接促成了这桩交易,他马上就得跟怀特好好聊聊。
森特先生比较赞同他的说法,如果害怕所谓的鬼魂,面对恶魔时被吓死也不出奇。
莎乐美说:“我刚想起一件重要的事,那就是我不太方便离开这间屋。所以,只能请你俩挪个地方再聊。”
正想放弃搜寻,一只卷毛猫蓦地从吊灯灯架上跃下来,落地无声,回头看他一眼,快步钻入楼梯间底下的一道裂缝中。杰罗姆已经没有睡觉的心情,凑过去观察这道窄缝,如果猫能钻进去,老鼠当然出入无阻,明天就该让人把这里彻底封死。
刚开始,杰罗姆很不适应对方的说话方式。吉米·怀特先生似乎热衷于讲话时留个小尾巴,以便随时更改讲过的内容。无论开始时话题如何严肃,只需三五句,他准能把话锋绕到无关痛痒的事上。就杰罗姆的观点,怀特先生要么独处太久、习惯自言自语,要么就是不喜欢被人打探隐私,总要提前封住别人的嘴。
杰罗姆若有所思的插话进来,“文案工作的确是场灾难。我有个远房亲戚就以之谋生——为名人撰写回忆录。要知道,这行当的风险不小,他一半的雇主已经被监狱收押,另一半正接受审查……我宁愿选个更安全的职业。算算时间,也该去看房子了。别为我担心,我喜欢啮齿动物。”
“‘贵金属联盟’对诈骗犯不会手软!放下提箱,饶你性命!”
建筑师吃惊地说:“您竟然不知道?!‘巴斯克特凶宅’可是远近知名……呃,确切地说,加上喝醉了从二楼阳台坠崖的我的导师,总共有四人遭遇不幸,愿他们安息……”
一个身着紧身上装头戴风帽的男人出现在离他五步之外,杰罗姆注意到对方脚上穿的是平底无跟鞋,腰间显眼的地方配一柄环状护手的刺剑。不同于战场上使用的武器,这种不开刃的剑容易折断,唯一具有杀伤力的部分是尖锐的剑尖,在精通击刺的专家手中,足以戳穿护身的索子甲,多见于决斗或偷袭之类的场合。
“这么说,已经有三个人在里面丢了性命?”
怀特先生这方面似乎颇为精明,杰罗姆随口问道:“难道只因为屋主自杀,房屋就荒废了吗?”
  • 字号
    A+
    A-
  • 间距
     
     
     
  • 模式
    白天
    夜间
    护眼
  • 背景
     
     
     
     
     
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