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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古尼尔

作者:樟脑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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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家园 第六十四章 来自深渊

卷三 家园

第六十四章 来自深渊

“转告它‘我很抱歉’。”杰罗姆抹把脸说,“还有,‘去他妈的’。”
森特先生把命令装好,彻底放弃了探究上司意图的尝试。如今局面一锅粥:官匪一家,敌友难分,自己还面临恶魔邻居的复仇压力。最好的办法是、朝最坏处设想,同时谁也别相信!反正他在协会过惯了这类生活,只要确保家人安全,让这些肮脏的官僚狗咬狗去!
※※※
活骷髅的嘶喊把森特先生拉回现实。“宰了他!快快快!”不待主人张嘴,人偶已经三次痛击对方面部,假如换成一堵砖墙,眼下也该塌倒了两遍以上。攻击告一段落,老头扭扭禾柴棒似的脖子,“当真这么难?”他自言自语,“把杀戮搞得艺术点,要求很过份吗?”
天花板上的森特先生看得无话可说,老头子两排尖牙在灯光下闪烁寒芒,整张脸笑得走了形,完全浸淫在折磨带来的快|感中。心说你就不能多换几种花样?连作恶都搞得这么单调,着实令人不齿!
死灵师总算喘一口长气,老家伙显然心情大坏,板着脸狠命一揪——“嘎嘣”爆响,布偶牵动活骷髅,将他左臂也断作两截,报复起来倒毫不犹豫。死灵法师对逃脱控制再没丁点指望,左臂折断时全力施法,“毒化术”应声命中目标——濒死还击,将自己变成一具放毒的僵尸,布娃娃的阴险诅咒终于被死亡击破。僵尸缓缓立起,人偶却耗竭气力、砰然倒地……自己也曾想来这家作客,目睹下面客人的凄惨结局,森特先生不禁自省,以后下决定可得多考虑考虑!
森特先生吃惊地问:“你们一直在霍顿的‘将军领’?!那边……”
虽称不上张口结舌,不过这个惊喜来得的确意外。森特先生曾在西部边境的“龙崖堡”跟“萤火虫佣兵团”短暂共事过,团长威瑟林给他留下了良好印象,没想到竟然在此种情形再度相见。“让我说什么好?”杰罗姆迟疑地四下看看,不明白这一幕究竟算怎么回事。
做个“别忙”的手势,威瑟林说:“我知道,爱德华跟我交换了部分情报,这也是为什么我要提前赶回首都见他的原因。霍顿的领地……一言难尽,这事暂且不提。先看这张纸,他给你留的小信笺。”
杰罗姆心说,自己的处理方式并没有分毫失误:宰杀恶魔已经成为本能反应,更何况跟自家几步之遥的纯种,杀了防患于未然再合理不过,问题出在没得到相关通知。可恶的是,邻居对他的了解反而不浅,还明白拿外交辞令说事。紧紧手中文书——这份豁免文件令森特先生怒火中烧,参议会竟然下发明文,容留一名恶魔使节和他的保镖,并且无视战争事实,授予对方完整的外交豁免权……大半天前听说这种消息,杰罗姆只会冷笑两声,现如今、对照弗格森提供的世界图景,他已经不知道应当相信什么。
话虽如此,杰罗姆却发觉手里这张羔羊皮纸充满公事公办的口吻,末了看看启信人名字——原来是给弗格森下的临时命令,内容恰巧解释了自己的部分疑问。看样子,弗格森也对恶魔遣使之事一无所知,并非故意隐瞒。高傲的上司没意思俯就下属,面子又极端金贵,丝毫不承认自身存在失误,讲起话来转弯抹角,表面上摆足了派头。
“嗳,情报机关就这样,大圈套小圈,个个疑神疑鬼。真要理清了头绪,生命反倒有危险,别白费脑子了!”威瑟林安慰他说,“走,到我家转转,路上跟你说说我得到的最新消息。”
繁复咀嚼两遍“宁博”这名字,森特先生忽然想到,劫杀巡官那几个歹徒的主子、“十三场巫师”不也叫“宁博”?弗格森说这人是枣红屋顶暴力社团主事者。杰罗姆皱着眉头问:“‘宁博’是哪个?”
“什么乱七八糟的?!”不出所料,弗格森看得心头窝火,禁不住往桌上一掷。等待一下午,获得这样狗屁命令,三个多小时里他的日子也不好过。森特先生简明扼要讲清情况,听得他连连摇头,却不再多言。最后杰罗姆说:“除非‘客人’断气,目前什么也不能做。我先回家,等人都回来,还得想法敷衍她们。总之情况很混账就是。”
“慢着!!!”稚嫩童声响起,点亮和_图_书一根微弱烛火,娃娃脸显得格外凝重。“刺下去,你后悔!”小男孩凑近半步,只见电光火石的瞬间,老变态右手分家,左胸、下腹各添一道透明窟窿,眼冒凶光的杰罗姆·森特左手拇指深插入敌人眼窝,迫使对方仰面朝天,一肘长的剑三分一没入大张的口腔内,正递进舌头、上颚之间。
小男孩叹息着,用现代莫曼语说出一句短语,杰罗姆闻言一愣。
看完脑袋都大了,森特先生明确感受到职业情报员带来的压力。要求他们提供保护,却把话说得这般含糊,弗格森见了也免不了大大为难,最后只得把两只怪物软禁了事。见到杰罗姆痛苦的神情,威瑟林深有感触道:“不出所料,还是喜欢给人出难题。当年、连宁博这么好说话的也跟他翻过脸,嫌他太难伺候。”
徒劳拧几下布偶,僵尸却不为所动,继续口喷绿雾一步步挪过来。老头意兴索然,丢下道具、只把气灯摆在身旁,口中呜呜作响,两手结成古怪形状。地面拉长的影子随之起了变化:原本模糊的边缘愈发清晰,雪亮灯光把他的影子放大数倍,不单是双手、加上浑身所有能产生投影的部分共同运作……地面上狭长人形前端岔开,中间显露两排利齿;等该长眼睛的位置现出一点空洞,这“平面”恶魔赫然成型,张开鳄吻似的巨口、摇撼着发出厉啸来!
说完这几个月的遭遇,威瑟林沉默好半天,看来他这无神论者也对“晶石教”展现的过人本领深自戒惧。别说跟信仰之源展开互动、“感化”顽敌放下刀剑了,“普通宗教”就算拿出点不太过硬的“奇迹”,都得面临大量质疑和指责。假如敌人用类似手段开展秘密活动,出现“月球教”之流悍不畏死的狂徒、完全不必大惊小怪。想到这,杰罗姆中途告辞,先回家检查布防状况。冒着小雨一路行来,莎乐美她们可能还在回程半路,自己人已经在桥区入口布置几处监视哨。
进去只看一眼,发现屏风已经撤除,确有个人正恭候大驾,可并非预想中白肤灰眼的高智种。目光凝聚,这人他竟然认识:
“G。”朱利安·索尔淡淡说道,“教他关于恐惧的一切。”
“萤火虫佣兵团”自去年冬天开始,跟随其他类似小团体、向迫切需要人手的东部省份流动。当时,霍顿勋爵驻军的省份已然暗流汹涌:跨过边境,“域外蛮族”几个联盟部落频频派出小股侦骑,试探骚扰接连不断。盛传一支蛮族大军在东南远地集结,严酷寒冬来临之际、狼群的子孙将由苔原地带挥师西进,在这个多石省份趟出一条血路,以掌握进兵内地的战略高地。军队几乎接管了省长的治权,重要物资实施专卖,限制人口流动,颁布紧急征兵令不过是旦夕间事,人心惶惶自不待言。进入“筑波”这座末日危城,武装民兵到处巡逻,严密把守的粮仓盛满当年收割的苦麦,有大堆工作等待佣兵来完成。
死灵法师动手施展“死亡术”,客厅顿时遭暗红色负能量云团席卷。“蜡魔”像个熟透的脓疱,“啪”一声爆裂开来、原地仅剩一滩腐臭汁水。“链魔”成功抵御住猝死效果,不过也付出一定代价,像被触到软肋的乌贼、尖叫中再次腾跃,金属刺钩全指向施法的家伙。
“爱德华的副手呀,你们还没见过?”威瑟林敲敲脑袋,反应过来说,“至少曾经是。他俩以前走得很近,我好久没见过宁博了。你知道,出于职业习惯,就算对最亲近的人,搞情报的也不会太坦白。这些年我从不打听他的私事,匆匆见面也讲不了几句话。”
“队伍一直在穆伦河?”即使在可疑地面上相见,杰罗姆也不愿怀疑威瑟林的真诚。对方忠厚长者的形象始终相当完美,就目前他的处境,到处是胸怀叵测的“同伴”,亟需找个可信赖之人缓解压力。
活骷髅不多废话,“死亡一指”再度发动,右手食指缓慢上举至心脏的高度,表情好像在说“看哪个先死!”……老头从容一按手中布偶,咒语嘎然而止,死灵师无法置信地捂着咽喉,脱力般瘫坐在地。“啊……是这样没错!”像条呲牙咧嘴的鬣狗,老家伙笑得十分酣畅,“呼https://m.hetushu.com.com吸作用。呵呵,神秘的自然界!”手指频频下按,紧扣布偶的咽喉位置,活骷髅立刻上演一出陆上溺水的活剧。“想喘口气?你确定?别着急,别着急呀!‘不是’的话就点两下头,‘是’嘛……就点一下,如何?咦,你这是点了几下?我有点数不清楚……能再来一遍么?”
威瑟林点头,“是这样没错。更‘神奇’的是,”他望着杰罗姆,万分无奈地说,“连前来征伐的敌人也‘皈依’了‘晶石教’——我们被驱逐前一个月,两位蛮族大酋长公开宣称改变信仰,率军向霍顿称臣,也成为核心信众的一员。我这辈子见过最‘神奇’的节庆,就属敌我双方流着眼泪互相拥抱那天。”
威瑟林摇摇头,“早就换了地方。‘龙崖堡’一解困,我听说边境地区蛮族人蠢蠢欲动,防务压力越来越大,就带着大家一路向东。个多月前,我们才随同最后一批佣兵给人从‘筑波’轰出来。”
森特先生分身乏术,哪还有功夫到他家叙旧,不过同威瑟林作伴总好过对着虚情假意的“百分之十”。他只是简单点头,跟随对方去了前厅,很快踏上返程旅途。
四十多岁,半白灰发剪到极短,一道伤疤竖着划过左脸,所幸跟面部纹路挺合衬;蓝眼睛透着强烈的沧桑感,隐约还能觉察年轻时的犀利坚毅,如今却淡定平和,可充分直视而不必担心引发不快;气度与身形同样宽厚,是那种最易博得信赖的种类。
老头全心投入造影活动,口中的配音恰如其分,粗看还以为童心未泯、正玩得兴起。古怪的是,影子恶魔越鲜活,老家伙本人的形象越含混,仿佛地上这东西才体现了他的本质属性。眼看影魔几欲挣脱束缚,随时可能跳起来大开杀戒,此时僵尸已踏入阴影范围;尖牙利齿明显闻见肉味,极生动地支起鼻子嗅嗅……眨眼工夫,猎物已被扑倒在地——毒雾僵尸像掉进了绞肉机,浑身上下应声多几排对穿齿痕,真正遭遇猛兽狂扯,沦为影魔口中的开胃点心。
战云密布,一触即发,这类场面对罗森人并不陌生。奇怪的是,最需要凝聚人心的时候,突然出现不少四处传道的修士。这些人居无定所,来历不明,为需要帮助的贫民治疗疾病,随时宣讲一些新颖怪异的神秘教条。威瑟林他们刚进入战备区域时,口耳相传的无名教派已吸收不少信众,军队隔三差五会逮捕几名主使者,却未曾明令禁止民间信仰的传播;新教派始终保持低调,不少基层士兵也在小型集会上寻求慰藉,这类活动确实发挥过一些积极作用。
看这阵势,小卧室里绝腾挪不开,杰罗姆瞅准天花板上一道活板,翻身上去隐蔽蹲伏。二楼房顶架构还算完整,可有些木板遭到白蚁侵蚀,透光撒气强度很成问题。周围只有蒙尘油布和耗子与他作伴,不过总比下面安全得多。小心翼翼找个窥孔朝下望:
雨越下越大,隔着绞缠的“蛇笼草”,邻居家冒起了炊烟。
有时候,杰罗姆·森特很希望自己能晚生几年。
“王八蛋!!!”满腔怒火无处发泄,杰罗姆现正极度郁闷,只想找个人砍上两刀。最重要的信息自己竟然一无所知,心里诅咒顶头上司千多遍,虽未骂出声来,脸色也已足够骇人。
※※※
等车辆走到地方,盛怒差不多接近尾声,原来住得远还有这类好处!一见敞开的铁门,森特先生转而开始考虑现实问题:不管过程如何曲折,这次“误伤”事件都可能导致严重后果。不清楚谈判内容,对使节的来历也不甚了了,自己上路前光顾着生气,基本调查都没搞清,唯有暗叹失察。随仆人步入前厅,熬过一段焦躁的等待,过去好半天,通往会客室的小门才“咯吱”敞开来。
叮叮当当,老家伙左手边立起六尺高的一堆铁索,粗细不均的锁链交相缠绕,把里面活物层层包裹,只露出两颗红光频闪的眼球——杰罗姆完全肯定,这是只身经百战的“链魔”,充满刺钩的锁链是它唯一的武器——通常已经相当足够;对上人偶战士的另一名帮手、模样酷似半融的蜡油,上窄下宽的一滩,找不到感觉器官,体表不时有气泡破裂和和-图-书粘稠的流转声。拳头捶在上头像面包进烤炉前的塑形,丁点不构成损伤,反而加速了丑恶怪物的流动速度。不用问,普通打击对这只“蜡魔”无甚威胁,拳头和刀剑想伤害它难度颇高。
“家有妻儿老小,隔壁住着对遭天杀的纯种,提个醒是很过分的要求吗?!”翻来覆去,心里重复这些话不知多少遍,森特先生只盼能给前密探头子一点精神上的打击,不过他也明白,这样做意义不大。眼下家里空空荡荡,莎乐美和其他人都被他送去春游,不过回想断手变态最后那怨毒的眼神……看来,对方伤重不治才是最好结局;如若不然,跟一只深渊恶魔结下化不开的怨仇,鬼知道会生出何等状况!假如像当年那样孤身一人,杀也杀了,他才不惧打击报复。可一旦有妻小拖累,再说什么“来去自如”的大话就实在太过厚颜,待老婆客人都回来,难不成要他天天等人上门寻仇?!
杰罗姆确信,目前至少有七八双眼睛紧盯住自己,挥着雨水一招手,不远处出现一名组员过来听取“特使”的要求。那人跑动时掀起阵阵水花,趁这短暂间隙,小男孩淡淡地道:“听完他的话,也听听我的。此行异常凶险,我知道。双方间隙很深,我知道。守护者笃信契约,为契约所困,被迫充当护卫。你见过它,人,你知道:它不介意毁灭你,它不介意毁灭我。假如你能逃,人,尽量逃远些;一旦契约失效,人,你的毁灭指日可待。”
人偶对扼杀活物的“死亡术”反应不大,伸出伤痕累累的右臂,成功揪住掠过头顶的一根横索;朝反方向全力拉扯,将无处用劲的“链魔”哗啦贯倒在地,还不失时机地朝对方脑门补上一脚。刚才是铁包肉,现在成了肉包铁,驱动剩下一条手臂,人偶战士变成个打夯机器,半跪着猛锤“链魔”的核心部分,失去动量的钩爪只能绕弯抓挠它脊背。一双强力打手陷入零距离鏖战,胜负还不好说,活骷髅这边也没闲着,争取空当给自己施加“防护强酸”和“法术偏转”,末了口中大声谩骂,要跟老头见个高低,再不出来就丢“死云术”进去、云云。
“完美的开局。”杰罗姆叹息道,“与官方合谋,从上到下串通一气,演几出好戏,搞一些‘神迹’……还有比愚弄民众更容易的吗?”
对方辛苦站起身,过来拍拍他肩膀道:“明天应当有雨,老毛病又犯了,得活动活动。咱们边走边谈。”路上沉默地咬着烟斗,威瑟林不时打量他几眼,只点头不说话,仿佛正准备腹稿。离开侧面长廊,他才开口道,“今天你扑了个空,爱德华——就是你上级的名字——刚才乘车离开,自称有公务在身。以前我在王宫当‘园丁’那会儿,跟他是同僚关系,虽有些小摩擦,处得却还不坏。”
命令书大意是说:隔壁一对混蛋是地下某政治派别的特遣使节,此行高度机密,主要为传达一条重要资讯(含糊其辞),详细内容未经参议会授权,无法透露。命令弗格森派人全天候监控,以防出现任何“预料之外的异常情况”(含糊其辞),禁止任何未经授权的会面发生。信中明示,有人不止一次威胁特使的生命安全,尤其要提防打着“月球教”旗号的狂信徒,如需向上请示,可联络治安厅特别办公室。
毕竟具备敏锐的职业嗅觉,威瑟林早早觉察到异端崇拜的苗头,便多方打探、还亲身参与过几次集会。“不到一周,我就明白事情很不对劲。”咬着烟斗,威瑟林沉吟道,“虽说远离首都,政策难免有所放宽,不过这教派背后的力量相当狡猾:集会规模、教条内容、宣传名头,都介于合法于非法之间,他们对不同层次信众分门别类、区别对待。我见过一个当众传道的修士,有地方贵族控告他散播邪教,影响了土地上隶农的工作。他们在法庭展开即席辩论,修士将对方驳得哑口无言,逻辑缜密,条理清晰,连当地一些学者都想见见此人。后来我千方百计寻觅消息,拼凑起零散线索,发现这教派其实几年前就开始活动,用过五六种名号。最早在贵族子女和有识之士间传播,基本结构是半公开的小聚会,主要搞搞修辞学、玩些思辨m.hetushu.com.com游戏,谈论哲学而非宗教,在上流社会的闲暇生活中很是流行过一阵。”
尽管如此,人偶的动作渐趋迟缓,就快给剖成长条腊肉挂起来风干,韧带被割裂,行动能力也丧失小半,多面夹击下眼看不支。对方是见不得光的异类,逃出室外至少能争取主动,活骷髅却没抓住机会,反把小男孩往身后一推、有心加入乱斗。杰罗姆猜测,要么他也有不可告人的秘密,要么争夺的焦点价值不菲,值得拿性命赌一赌。无论是哪种,情况都对自己有利:两只恶魔的召唤时限一过,双方也差不多两败俱伤,再下去一网打尽就十分理想。
还没学会分辨对错以前,就受到血腥味的吸引,可能因为早年瞧过太多穿人皮的兽类,第一次面对纯种恶魔时、他只说了句“你好,先生”。暂停修饰雄牛般的犄角,猩红脸颊转过来,杜松用金色瞳仁上下打量着,“有趣的动物。叫什么?”
“恐怕没这么简单。”威瑟林停顿好一会,“年轻时,出于工作需要,我做过一点比较宗教学研究。一般而言,宗教团体能够存在,需要‘信仰’和‘仪式’两部分。‘信仰’发自主观,理由千差万别,没道理可讲,大多含有偏执意味。‘仪式’的作用在于一遍遍加强这种偏执,让信徒在参与过程中获得某些‘特殊体验’。说句亵渎的话,仪式加强的究竟是‘信仰’呢,抑或‘特殊体验’本身,我看还是后者居多。许多宗教活动会用到药物、致幻剂,甚至有意引发集体躁狂,这样例子我都亲历过。”在回忆中沉浸片刻,他回过神来说,“据一位‘核心分子’的说法,这邪教拥有一种‘缚灵仪式’,他们敬拜的对象是一块‘多面体’——像切割完美的大水晶,能融合教众精神,产生难以言表的超感官体验,乃至回溯过去、预测未来……如果我还干着老本行,绝对要把‘晶石教’列入最危险的邪教名单。”
杰罗姆没说什么,心里只盼莎乐美她们被雨水困在城外一夜,自己也好准备下说谎的道具,为两个不速之客的到来找点理由。明早他会再预定一层“穹顶”套房,暂时将家人支开几天。除非人真的战胜了恶魔、杰罗姆苦涩地想,她们不该被卷入自己引发的危险之中。
对面“百分之十”紧张得直舔嘴唇。马车离城不过半小时,抵达小庄园还需七十多分钟,可同行乘客却越加令人担忧,指节发白、像随时可能跳起来宰掉谁的模样。不自觉地打着响指,他眼望窗外,东瞧西看,余光却不敢稍离杰罗姆身侧,很有些与狮同笼的感觉。
小男孩两手平伸,掌缘相对,掬一捧雨水敷在脸上,模样异常肃穆。“他知道。人,再见。”
“一直没动静,长官。”刚收到最近回报,弗格森捧着额头狠拍一下桌面。他正坐在桥区入口临时征用的一幢民宅中,目不转睛盯着窗口直看。杰罗姆一进来,就径直上前、将命令书移交给他。
车轮急转,半道上淅淅沥沥下起雨来。耳边听着威瑟林沉重的叙述,杰罗姆眼望窗外朦胧景致,心绪烦乱,没力气多说废话。
“死!!!”若不是唾液腺不好使,活骷髅现在一定口沫横飞,不待他完成“死亡一指”,法阵闪光,老头一下招来俩帮手。只看一眼,死灵师主动放弃施法,整个人朝后不住倒退。
此刻缠住人偶的“链魔”召唤期满,法阵闪光,轻烟似的凭空消散。人偶拖着一身坏损关节,奋起余力攻击最后站立的敌人。老头左闪右躲,一面跟它捉迷藏,一面戏弄快断气的死灵法师。
“照这么说,”森特先生挑起眉毛,“‘神迹’会常常发生喽?没猜错的话,军区的主要指挥都已经‘皈依’了吧?”
撕咬、咀嚼、切割、碾压,不过呼吸间事,地面只剩少量碎肉。影子恶魔舔舔牙缝,借老头之口发两声低鸣,接着便消失无踪,恢复成普通人形。右手握住气灯灯头,老家伙嘴唇微动,舌头触及上膛前、头顶蓦得跃下一个人来——落地无声,施展了“锋快术”的利刃干净截断右手、捣灭灯光、粘着一溜火星划出闪光尾迹……暗中只闻“飕飕”两响,没等他发一声尖叫,锋口上的火花差不多已取走这条性命。
杰罗姆一和-图-书下明白过来:威瑟林以前做过“圣裁官”,专审权贵中的异端分子,“爱德华”先生幕后主理“法眼厅”,异端定罪前经他手移交灰袍法官,两人若没打过交道才是咄咄怪事(见第七章《孤城》)。
现在场中强弱易势,对恶心的“蜡魔”无计可施,活骷髅又来不及发出其他指令,人偶便依本能跟最近的敌人缠斗。鼻涕状的“蜡魔”团身猛撞,力道丝毫不亚于人偶的刚劲,轰隆巨响,小卧室墙板被顶开个大洞,战场跟着移至客厅。浑身缠满铁链,另一名帮手章鱼般跃起,扒住天花板上挂吊灯的金属环,七八尾倒钩疯狂扭动,劈头盖脸向下泼洒。人偶上身皮肉眨眼被割得支离破碎,整条左臂皮开肉绽,都能听见刮削骨骼的脆响,二楼客厅变作临时屠场,一时生人勿近。全方位打击把“蜡魔”也勾连进来,不过这玩意对穿刺伤害没啥怨言,顾自发力催折敌人重伤的左臂。主要机能犹在,人偶战士不知疲倦地抵抗着,肩膀双臂关节都见了骨。幸亏人偶没多少体液,若换成真人,组织、血浆跟凄厉惨呼搅拌起来,情况更要血腥许多。
这家主人一直猫在卧室墙洞后头,听到他的威胁,不禁发一声嗤笑,尖锐的金属声线刺得耳膜生疼。只见白光一闪,老家伙提着气灯走出来,右手捏一只小孩玩的破烂娃娃。“如你所愿,蛆虫。”皮肉松弛,衰朽的脸上却现出了狞笑,“你错在,与不了解的力量定约——将姓名同契约相连,岂能逃脱宰制呢?”
“……”两人悲哀地对视片刻,杰罗姆明白,再这样下去、等恶魔主子“降临人世”,好多信徒会心甘情愿匍匐着亲吻对方袍角。到时候,怎么称呼侵略者发动的战争还是个问题。
如果硬要翻译,这句话竟是:“两国交兵,不斩来使。”
“嗳,也不算多长时间吧,咱们又见面啦!”威瑟林·范·高登随手磕两下烟斗,“记得你不喜欢烟草,没关系,还没点着呢。”
若非刚懂事那会儿时局不稳,目下他可能正经营自家的酿酒坊,膝下环绕一双儿女,天天被老婆数落不思进取,内心却向往一些无伤大雅的冒险……可惜,有些事并非人力能够左右。对异教徒频繁的火刑、处死逃兵的重锤击顶、东部拓荒者带来的蛮人头皮,都标志了一切文明最基础的野蛮秉性。从他当年看行刑的热乎劲儿分析,这小野兽算是找到天生该干的行当,重锤捣在颅骨上的湿响、跟此刻人偶战士拳击老头的动静合而为一,唤醒了不少儿时记忆。
只见活骷髅两眼暴突,整张脸因缺氧涨成淡青色,半死地窝在墙角,很快要变成真正的骷髅。这时人偶左臂狂掀,仅连着些许皮肉的胳膊终于彻底解体,飞旋着命中老变态的前额。
威瑟林淡淡地说:“这些年蒙他照料我家人,现在还健在的老友也只剩三两个。可惜到今天,他的脾性也还那样——无所不知,永远都要占上风。被下属质询,这绝对无法接受,明知你跟我照过面,所以才留下这把老骨头替他顶一顶。说起来,”威瑟林无奈失笑,“两小时前我跟你状况差不多,照样是一头雾水。我回首都也才五天半。”
顾自进门,家里人都还没回来,迎上来的是苏·塞洛普。他的读心者女友远远趴在沙发上,眼睛片刻不离窗外。“你没事吧?别听那小子废话,有三个单位的法师昼夜监视,那些杂种不过嘴上逞强!”
目注被多刺窗棂割裂的男孩形象,森特先生本能地知道,这些警告并非虚言恫吓。不管契约以何种方式结束,“守护者”变成“毁灭者”那天越发的近了。看一眼塞洛普的女友,对方有点尴尬地说:“快速通讯全靠读心者。我想,叫玛拉留下,总比别人强一些。”
踩着雨水走到家门口,虽然邻居的破房子看来摇摇欲坠,自家宅院异常坚实,可实际上谁也不敢肯定对面究竟是何种怪物。“人,我需要一些材料。”杰罗姆一愣神,从雨里扭过头来,说话的是邻家“小男孩”,或者叫“特使先生”更合适。“我需要物质医疗我的守护者。”对方淋着雨,平静地说,“我来转告你,人:我的守护者不会死,我的守护者很生气,我的守护者将毁灭你——或迟或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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