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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古尼尔

作者:樟脑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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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家园 第六十六章 守望

卷三 家园

第六十六章 守望

“这样啊。”奥森先生若有所思,“把抽屉里的指关节拿给我好吧?”杰罗姆用手帕垫着,摸出根食指给他安好,“戴耳塞那个心眼坏,偷走了声带,还威胁给我做气管切开术,身上能动的部件不多,只好敲床边解闷。哎呀,料不到隔壁住着个强迫症,说我故意拿噪音挤对他,真是……刚才讲到‘影子咬人’?”死灵师敲着手指,沉吟一会儿说,“其实啊,我有过机会跟真正的死灵大师学艺,自己却没把握住。影子这类招数,多半受害者是给活活吓死,真正打开负能量通道、招来厉害角色的少之又少。当时导师说,‘不论哪种,心里黑的最容易中招。’我就问,好人和乐天派是不是幸存机会较大?”
没兴趣谈论糟糕的工作,杰罗姆黑着眼圈摆摆手。“小问题。我是来打听点事:除了城外的犯罪团伙,哪还能找到高素质的雇佣兵?只要通过审查,待遇不成问题,磨合期间就能拿到不错的薪水。”
想归想,日子照旧马不停蹄地走着,心情大坏,表面却平静如常,杰罗姆起身告辞道:“时间不早,我也该回去了。”对方像没听见这话,脸孔在缭绕烟云中若隐若现,只一双眼闪着回忆的光。压压便帽帽檐,刚走到门口,威瑟林忽然开了口。
杰罗姆冷淡地取下两只茶杯,吐字清晰道:“记清楚,我只说一遍——地毯清洁起来很费事,别叫我见着红酒、血迹之类的。瓷器都是进口货,打碎了扣你半月薪水……你把打杂的定住,卫生由谁清扫?况且敌人才懒得生擒俘虏,‘定身’这种罕见招数练了白练。下次到院子里去,先从‘强酸箭’挨起,急救药品橱柜里有。懂了?”
“有个以前常去的地方,”烟斗明灭,椅子里的人小声说,“就在你踩的这层桥面,朝东走到头,名叫‘紫水晶’的私人俱乐部。那边提供特别的帮助——分享故事,占卜解梦,匿名倾诉,海外传来的芳香疗法……有城里最好的香料和精油。哪天觉着呼吸困难,去‘紫水晶’找陌生人说说话,可以用个过去的号码。”念出一串无意义的字母组合,他解脱似的笑笑,“如今我总算熬到头,再不需要这些啦。”
威瑟林半晌没说话,眼望着屋子外头的绿茵地。他家坐落在“连云坡道”西面的官署区,专为文官家属预备的小型院落面积不大,空气却很新鲜,小院还有块独立草皮。中级文官在办公地附近居住是种特殊优待,房屋产权一半属于个人,但不得转让或租赁。
“什么屁话!他们有专家,咱们就没有?!”发现其他人往这边看过来,弗格森才勉力减小音量,“刀口|活是一码事,部门分工是另一码事,你自己说不想当法眼厅的狗,挨两下敲打、舌头就拐弯啦?!想独立,不止要主动揽活,还得玩得漂亮,自认力不能及,搞到底也是个二级编制!”对方板着脸总结道,“不通顺,跟你老婆好好解决。老子昨个差点尿血,我他妈找谁哭诉去?!”
没兴趣多听,森特先生径直到病房探望死灵师,还顺手在值班室花瓶取一朵半开的黄菊。叫“奥森”的家伙四肢无力,像解剖台上的青蛙软扒扒仰躺着,支架和绷带让他丝毫动弹不得,脸部肌肉倒相当活跃,杰罗姆一进来就频频眨巴眼睛。耳塞医生从口袋取出个可疑器官(声带!?)给死灵师装上,接着迈大步关门走人。病房屋门都加了衬垫,隔音效果应当不错……只听对方嘶哑地讲起话来。
邀请函自然没有,森特先生报出威瑟林提供的号码,男仆再次鞠躬,马上做出领路的姿势。大门纹风不动,客人随他转到覆盖小乔木枝条的围墙跟前,无声下令,构成墙体的幻术自动消解,看来正门仅仅是道摆设。接下来马车长驱直入,鞋底甫一粘地,森特先生发觉已有四五辆车停在一旁,找不见私人座驾,全是毫无特征的公共马车。将宾客送到房舍入口男仆便主动告退,门上响铃一动,杰罗姆忽有种跨过传送门的感觉,沉寂诡秘的气氛随即一扫而空。
“怎么没见你家里人?”揉揉眼角,他岔开话题道。
用去半分钟,他才慢吞吞坐起来,伸指甲在角柜边缘增添一道刮痕——二,三,四……第四次、还是第五次?数着刮痕的条目,他想、再来一遍的话,就得去干掉那婊子养的。没错。
离开监视哨,杰罗姆难得回家一趟,这几天为躲避恶邻滋扰,他加起来只呆了两小时左右,反而把塞洛普跟他女友扔在了最前沿。为防止两人工作时胡来和*图*书,硬把实习生狄米崔塞进中间搅局,森特先生的恶毒程度也挺可观。前脚进屋,正撞上煽情一幕:放哨的男女搂搂抱抱说着悄悄话,四只手一时辨不清都放在哪。实习生呆立在厨房门口,手里还端着个托盘,两杯热茶已半凉,显然曾挨过一记“定身术”。
“眼下在湖区码头干装卸工,跟着进出船只在水路上来回跑。”杰罗姆的表情一定相当古怪,威瑟林笑笑说,“没必要太惊讶,一群人总得吃饭。他们是自愿被流放之人,获释后一路辗转南下,专门包揽最棘手的活计,没人雇佣就干苦力。在北部那会儿,跟他们碰过面。”
“梆梆”。犹豫不决的空当,反有人先敲了马车门两下。偏头一看,外面有高大仆人躬身行礼,肤色黝黑,眼白在夜幕中微微反着光。口音非常陌生,黑人男仆言简意地问道:“您的邀请函,老爷。”
跟陌生人说说话都这么费劲,客人对服务态度很不满意,简直是花钱找不痛快!顺着壁画往前走,海胆房间仅相隔十几步远,轻敲两声,好半天才有人答应。推门进去一看,屋里的情况让他小吃一惊——自己这边明明已经入夜,海胆房间竟然还阳光普照。隔一扇细网格纱窗,对过俨然是座正南朝向的大理石阳台,浪涛海风在耳畔回响,空气中的咸涩味道令这一幕显得格外逼真。
森特先生沉吟片刻,“我倒认识个挺不错的佣兵队伍,就是人数太少。你接着打听,我去问问干这行的,兴许有合适人选呢。”威瑟林不在首都日久,“萤火虫佣兵团”又解散回家探亲,这桩事他也毫无把握。不论如何,缺乏强力弓弩和盾牌掩护,一群法师的生存能力乏善可陈,指挥员每每身先士卒听着也不像话。
“我他妈实在受够啦!”表情窒闷,声音却压到最低,森特先生禁不住连连抱怨,“再这么下去,咱们的人都要给这杂种拖垮!”
猛打个寒颤,杰罗姆由昏睡中惊醒:桌脚烛台尖利的影子拐着弯撩过颈侧,留下一抹恰似刀锋的沁人凉意。目光所至,阳光游鱼般滑动,刚巧从窗缝移开几尺,影子立刻分崩离析,化成暗弱的团块状。
“实在不行,把任务移交给密探……”还没听完,对方就急了。
自己焦头烂额,森特先生再没心思阻拦一对战地情侣寻欢作乐,塞洛普含混地答应着,两人继续嚅嚅细语。奇怪的是,别人都快精神崩溃,还有不少受伤见红的,怎么邻居从来不找这二位的麻烦?难道说……恶魔对肉麻情景较为忌惮?上楼洗漱干净,准备去见威瑟林,杰罗姆胡思乱想着换身衣裳。隔着窗棂无意中撇一眼,远远瞧见邻居破房子周围竟然有人围观。靠近点细看,原来是第三组的一名组员、正冲里头戳指怒骂,另只手提着件古怪物事。
找我做成个布娃娃,
呵!
读心者族群极度缺乏忠诚意识,对大部分世俗价值不屑一顾,三人聚在一起就容易产生离心倾向。协会对读心者深自戒备,随时有霍格人“从旁指导”,好防患于未然。“避役”不在乎地摇摇头,“都是老掉牙的规矩,如今也没这么多‘导师’能跟着他们。我是想,借读心者的感知力做个实验。‘影子伤人’在死灵派系的法术中很常见,能摸清原理的话,非战斗减员好歹会少一些。”对方忽然用蚊蚋般的声线道,“我的人都快挺不住啦!什么也不干照样得出事!”
“咳咳,这些‘医生’只盼病人一点点渴死。”倒杯水给他润喉,死灵法师缓过劲来,咂咂嘴说,“医院这地方着实不友善。前天我向水桶腰护士要水喝,因为夸她身材佳,竟然把隔壁泡假牙的杯子端来。不过邻居的饭食比这屋强得多,明明咬不动,还专点松脆培根……”
杰罗姆晃晃手里黄菊花,插|进水杯摆在一旁,“身体怎么样?”
“干什么!”扣着扣子快步出门,不待警告声落地,那人已然动作起来——皮筋一响,小石子横飞,“啪”的击碎二楼一块玻璃,房屋正面残存的玻璃又少一块。森特先生站那看一会儿弹弓打玻璃,对人类承受力的底线有了个新认识,三组组长、也就是“避役”先生、走过来同他搭讪,叹息着解释两句。
杰罗姆听得挺不耐烦。看外表,弗格森可比威瑟林沧桑一截,自己就从没在弗格森那听到这么颓废的提法,眼前的大叔很像经过一场致命打击,颇有劫后余生的感觉,见到谁都禁不住好言相劝。其实庸碌一生临了照样得后悔,选择风https://m.hetushu.com.com险最小的路是否需要追悔且不论,收益定然相当可怜,瞻前顾后过了份、就显得优柔寡断了。
“黑乎乎,满身是刺的球体,”对方往脑袋两侧支起手指,“看着都扎手那种。应当再合适不过。”说完回壁画里继续扮演海豚去了。
“唉!难怪他有点失常。昨天他兄弟执勤时给一片‘影子’割裂了跟腱,医生说得跛上两、三个月,还有可能落下轻微残疾。照理说,外交人员不守规矩凭什么享有豁免权?况且,咱们招谁惹谁了?”对方鼻子里直哼哼,“怨仇有主,一棍子打死真说不过去……”
事实上,眼前建筑没有任何标牌,紫色街灯映着林间花木,会馆内隐约传来竖琴伴奏的女声二重唱。占地虽广,庭院入口却仅容四马并驰,眼下铁门紧闭,毫无迎客之意,门面几乎就刻着“私人领地,闲人免进”字样。耳听渺茫歌声,杰罗姆考虑是否下车敲敲前门,但这样做有失身份,假如里面气氛与此相若,自己算白跑了一趟。
威瑟林不再坚持,露出苦笑说:“早知道劝不动,到底都是命数!雇佣兵的事刚好有个门路,看你们敢不敢用。”对方洗耳恭听,他不慌不忙道,“‘白山苦役营’下来的流放犯,人数大约一小队。当初犯的什么事我不方便说,自己一查便知。领队我认识,身手极漂亮,是个能托付后背之人。到时见了面,可别让表面现象唬住,谈过再决定。”
弗格森捋捋鬓角,却掉下几根泛白的灰发。手里捏着最新报告,他眼睛密布红丝,闷雷般咕噜几声。“你当我不在现场?瞧见没,”将报告书卷起来抽在手背上,“本来人手不足,现在又拨出大半力量调查‘面具高个’,加上在学校缴获的‘预警戒指’,霍格人满世界追踪无线电信号源……我就算三头六臂,这会儿也腾不出轮换的人来!”
打扮梳妆乐开了花——”
一连提出六七个无关痛痒的问题,杰罗姆听得眉头直皱,不耐烦地应付几句。对方最后扫一眼表格:“对大部分花香过敏,精油闻闻都会反胃。喝酒品不出滋味,只喜欢加冰凉水。冬夏都很讨厌,宁愿到孤岛上过活……我说,你老兄实在很难伺候呀!嘿嘿,不过这样也好——向前走往左拐,门口画着海胆的就是。”
“城里有苦役犯,治安厅连句话都没有?他们怎么进的城门?”
愣了半天,眨眼时都能听见“咯嘣”声响。“呃,正在康复,因为骨头太脆,等着做下次手术。你不是来打听上回的事儿?”
昏昏沉沉晃荡一路,到地方呵欠连连,可短短几分钟刚过、这一位便完全清醒过来。“芳香疗法”效果怎样不清楚,只要跟“两栖动物”的老板搭上边,睡意立码一扫而空,疗效不亚于嚼食古柯叶。
杰罗姆二次施礼,快步离开威瑟林的住所,却想不起还能上哪去。回家吗?森特先生自嘲地撇撇嘴,长期失眠的滋味他早受够了。“去……军区医疗所。”思量半天才向车夫报出地址,不一会儿就陷入半睡半醒之间。恍惚中路过自家小店,心想多日不曾过问、连是赚是赔都不清楚,管账的又放了大假,自己的确没精力两头兼顾……
再往后,屡屡出现的小动物尸体扼杀了所有人的食欲。动物死状千奇百怪,有的浑身骨骼变作软组织,有的被抽干了全部体液,还有的皮肉反转、成了活生生的解剖素材……连号称粗神经的家伙多看两眼都有呕吐冲动,森特家附近很快攒起一股坟场的气息,小公园空空荡荡,耗子都已绝迹。几天下来组员个个面有菜色,眼看憔悴许多。
一圈人的目光应声向下扫视——过午的强烈光照中,男人果真丢了自己的影子……脚下光秃秃的,看上去寥落萧索、古怪极了。
连咳嗽都免了,森特先生不理无药可救的一对,先过去检查狄米崔的状况。“你俩真悠闲呐!”面色不善地转过头来,“谁干的?!”
森特先生看得入神,忽然打了个寒战——若干年后,这一幕就是他的活榜样。威瑟林花去许多岁月退走天涯海角,终究没摆脱过去的种种纠葛,还要本能地保持缄默、计算某份档案的解密期限。反观自己,有多少暂时不能讲、以后未必能讲、甚或永远不能开口的秘密正压在心尖上?将来自己的下场绝赶不上威瑟林,带着满腹耸人听闻的真相横死逃亡路上,估计差不多也就这样。
里外两重天地:脚踩上好的羊绒地毯,天花板和墙壁米黄底色上绘满信手涂鸦,连左和_图_书右持盾的铠甲也被蓝紫色调装点几笔,头盔还特意添一对笑脸。房内照明充足,暖洋洋的光并不刺眼,稳定持续的光源应当是电能产物。向四周环视,整座前厅跟走廊的壁画连成一体,内容是海星与飞鸟混杂的奇异空间,风格简约抽象,拖着长长裙摆的女子们相互追逐嬉闹;包括天花板在内,全图的横向跨度超过五十尺。
※※※
听他这番话,杰罗姆半信半疑。“白山苦役营”是出了名只进不出、吃人不吐骨的地方,五年苦役等于死刑,大批重刑犯居然能获得释放,当真奇闻怪事。“具体在哪?怎么我一点没得到消息?”
三天前莎乐美来探望他,森特先生高度紧张,不停左右观望,生怕天上掉陨石砸着自己老婆。半心半意地敷衍着,莎乐美最后留下句“你自便!”头也不回地走了。事后寻思,当时的借口一定相当拙劣。杰罗姆懊恼地想着,难不成要我说“咱家邻居是个杀人狂魔,我守在这专为拯救世界”不成?!至于弗格森,每天跑去治安厅特别办公室向上请示,好消息是,参议会跟恶魔的交易很可能谈不拢;坏消息是,下一轮谈判正在“积极酝酿”中,再等几周、说不定事情有可能告一段落……总之,他们算脱身不得,对着个烂摊子唯有奉陪到底。
塞洛普尴尬地挪开一点,女朋友倒很大方,坐他怀里没挪地方。“呃,实习生说,想测试自己的反应能力,要我随时偷袭不要留情。他学得挺快,五级法术还不熟练,处理起突发状况倒从容许多……”
烦闷地揉捏后颈,杰罗姆看看口沫横飞的弹弓男子,再看看阴沉难测的读心者小组,老这样僵持下去确实不是办法。刚想说话,玻璃破碎声嘎然而止,二层楼房的投影一下子疯狂震颤起来!
对方像刚去过一趟无底深渊,还处于震慑状态,张口结舌两眼呆滞。不知谁最先发现的,忽有人惊叫起来:“他、他影子没了!”
暗恋邻家的拉拉,
森特先生正想问同样问题,感兴趣地凑近一点,奥森苦着脸说:“‘想都别想,’导师这样讲,‘好坏和黑不黑有关系吗?好人就感觉不着憎恶、妒嫉、欲求不满?人是臭水坑里的破瓦罐,污水从开口灌进来,坏人选择把毒倒进别的罐里,好人则等它沉淀到底,加些清水稀释。只要不断深挖,好瓦罐心里的黑兴许比坏瓦罐更浓,只要没断气,总有块地方不能明说。问问那些自称心里存着光亮的——人心岂能没有沟壑?有光岂会没有影?’嗯,听他这番话,我慢慢决定加入死灵派系,死灵师欲求少,眼睛更亮,做事比较专注。”
“到最后,陌生人,”背风而立的人影被镀上一道金边,低回女声介于热切与冷漠之间,“一切又回到了老地方。”
※※※
跟其他人相比,杰罗姆和弗格森感受到的压力更为致命。森特先生为找个安全的睡眠场所,绕两个街区转一大圈,对方的触须却越伸越远,总能及时找到他、拿些小刺|激令他夜不能寐。除去简单的疲劳攻势,白天枯守时危险更甚:阳光强烈之处,一片落叶的投影都变得极其“锋利”,若有人不小心蹭到,简直像遭剃刀平削。虽然小伤用绷带就能解决,可严重起来甚至需要缝合,血腥味也变得愈发浓重。
“别误会,我也不是来探病。”按着额头,森特先生疲倦地说,“三天没合眼了,有点头晕眼花,中午刚瞧完影子咬人的把戏,混账日子一眼望不到头……本来想找个更倒霉的奚落一下,平衡平衡心情,没料到你精神健旺,状态比我强,结果就扑了个空。”
杰罗姆回不了嘴,只能无奈地说:“雇佣兵的事进展如何?组里都是些柴禾棒似的废人,真遇上扎手人物,抽两巴掌也就散了架。”
杰罗姆泄气地想到,自己就是最容易中招的那种,怕不是变态邻居的对手。“就这样吧,我得好好考虑一下。”
斜斜穿越闹市蹊径,剩下的市区变得格外幽深,住宅绝迹,乍看只找到喷水池和老牌商铺。名贵皮草、首饰丝绸、古董珍玩……任何能想到的奢侈品一应俱全,店面不染纤尘,寻常见不着顾客的踪迹。普通人走到这仿佛隔了层透明橱窗,不愿跟厚玻璃打交道的自会转身离开。虽然与“上流社会”格格不入,森特先生这会儿没工夫挑肥拣瘦,车轮辗着夜色蹩进东南方一条岔道,很快抵达此行的目的地。
看他起身要走,奥森喃喃地说:“导师的话未必全对,找人倒倒苦水其实大有帮助。越是内向自闭,积攒负和图书能量就越拿手,很容易变成显著的靶子。”森特先生点头致谢,临出大门前走廊传来阵儿歌声。
完全出于反射,两人先后作好战斗准备,杰罗姆把“光亮术”冲准自己的武器,“避役”直接抽出根“叹息法杖”,却没找到可供打击的目标。随着短剑散发强光,地上的投影顷刻消散,弹弓男子好端端还立在原地,不过看样子受惊不轻。
指指过道南端,“海豚”不再言语,摆好姿势立刻消失不见。杰罗姆无奈摇头,只得边走边看墙上的壁画;尽头原来是间储物室,墙上号码板零星挂着钥匙,找到威瑟林提供的字母组合,铜钥匙显然蒙尘已久,打开对应橱柜、里面是件灰绿色连身斗篷,画着双臂站满乌鸦的稻草人。“哦哦,可是个挺特殊的号码呢!”瞧一眼兜帽遮颜、打扮停当的杰罗姆,“海豚”取出份表格,“新成员请阅读协议书,规矩很简单,尽量低调就好……大哥,又不是卖身契,干嘛看那么仔细?”
巨大反差令访客目不暇接,直至传来两声窃笑,森特先生的其他感官才恢复运作——身上绘满海豚图样的接待人员恰巧溶入身后的背景画面中,呆坐不动时像只披着保护色的节肢动物,伪装得毫无破绽。“新来的?”中性声线听不出男女,对方吐吐舌头说,“别傻站着,快拿你的斗篷去!走廊里撞上别的客人,老板会取消我的休假!”
这小子阴阳怪气,杰罗姆心说好样的!冲着我来啦!扫一眼旁边面色阴沉的三个,他眉头微皱,嘴上冷然道:“你们组的读心者平常都这样聚在一块吗?不是明文规定,两个以上须有霍格人陪同?”
拍拍巴掌,两手一摊,弗格森瞪眼说:“别提了!城里号称‘治安良好’,有巡逻的劫匪罩着,退役兵连把匕首也不敢带,哪还有雇佣兵?最近的‘刀剑市场’就在老板庄园外头,管事的你听过,叫什么‘十三场巫师’,跑你家门口炸死俩巡官。治安厅长发了话,不管谁出面担保,这小子敢跨进城区半步,就拧下他脑袋当球踢。上头没开口,我总不能跟警察对着干。再说,一般使剑的根本不够格。”
见对方笑容诡异,森特先生随口一问:“海胆?长什么模样?”
即使毫不意外,威瑟林还是多问一句。“睡得不好,对吧?”
——王八蛋!你这是跟我耗上啦!
“亲戚家有个呱呱,
桌上杯盏狼藉,早晨吃剩的一角三明治招来两只苍蝇嗡嗡乱绕。小旅店又闷又热,床铺闻起来像蒸奶酪的篮子,要不是近三天没怎么合眼,任何人也不愿主动靠上去歇息。杰罗姆揉揉乱发,只觉脑筋不太灵光,自己怎么沦落到这地步来着?回忆从失眠的脑组织一点点渗漏,很快,清醒过来的森特先生便感到灼人怒气。
反应最迅速的是三名读心者,感应能力且不论,危急时刻跑得比兔子还快。杰罗姆拔剑出鞘时、这三位影都没了,剩下他跟“避役”眼睁睁观看平面恶魔大发淫|威、一口吞掉了拿弹弓那人……森特先生好歹见过一次小规模吞人,“避役”则道听途说,根本不信还有这档子破事,此刻耳闻目睹,说话都走了调。“怎、怎、怎么回事这是?!”
一左一右,戴耳塞的警卫上前把主治医师架走,另一位戴耳塞的医生无奈摊手。“不管他说什么,请别往心里去。连续当班七个小时,我一早觉着他快撑不住了。不必担忧,军医队伍里总有几个神经和手腕一样硬朗的家伙——比如我。呵呵,小玩笑!”
“谁?奥森?那死灵法师?”盯着单据瞧了半天,面相严厉的医生脑袋摇个不停,“这件事得说清楚,”散发消毒水味道的手指冲杰罗姆点来点去,“今天早上为止,有三名护理人员患上严重神经衰弱。叫什么奥森的、物理治疗对他效果有限,要我说,应当皈依宗教,然后送去避世隐修所禁锢到八十岁脑萎缩。要不然,连墙皮都受不了那根恶劣的舌头!”医生越说越起劲,声线不住提高,“如果非给这家伙打个比方,好吧,就像儿童画册里的‘邪恶男婴’,咒死全家老小近邻远亲,还一脸无辜地吮手指!男女老幼一靠近,只想把虎口照这样搁在那细颈子上,然后使劲发力——扭扭扭!对他合适的处方就一个:氰化物!毫无疑问!当然得多准备几公斤砒霜,单一毒物很难叫祸害真正闭嘴!……说话太磨人啦!连不能动的病患都给他折腾个半死!”
满以为桥上街区都方方正正,森特先生乘坐的公共马车走到“连云坡道”东段却差点迷路。建和-图-书在背对背的一溜建筑跟矮墙之间,宽阔道路覆盖近两层楼高的半圆天顶——网状棚架结构坚实,两侧种植的常青藤不住攀缘,枝条渐渐爬满四周上下,把整座天顶染成淡绿色一片。泥土芬芳扑面而来,桥上格外洁净的星光透过蔓生植物铺洒一地,水晶街灯令人宛如置身梦境。左右人行路更像狭长的小广场,车辆反被挤在中间,凉风习习,跟知心密友手牵手散步定是宜人享受。从藤蔓根部遗落的花瓣和球茎来看,白天此地是座花市;十分钟车程连拐两道急弯,有山石浅潭跟水生植物交相辉映,甚至还能听见几声蛙鸣。
到首都以来诸事缠身,抽不出时间游览观光,此时目睹独具匠心的公共设施,杰罗姆开始明白为什么人人争相往桥上挤。罗森里亚是对美好未来的许诺与期盼,是浸泡在血泪汪洋的孤单高地,不论现实如何丑恶,旗帜务必迎风招展,引领移山填海的方向。至于血泪浇灌的花朵是什么味道、结哪种果实,唯采撷者自知。杰罗姆这一代既承载野蛮的阵痛,也品尝文明的初酿,甘苦一言难尽,想来唯有默然。
没时间迟疑,两人架起他拔腿就跑,附近望哨冲出来的组员个个剑拔弩张,只待一声令下,火球闪电马上要捣碎这栋邪门破屋。停下来喘口气,杰罗姆暗自盘算着:一场天火毫发无伤,破宅子未必如眼前所见这般容易欺负,贸然动手自己也脱不了干系,军事法庭不是说着玩的。“家伙都放下!人不是还没死吗!”
阳光把一圈人的影子拖出好长,表情各异,眼神却都透着惊惧与犹豫。卑鄙的敌人充分利用有利形势,将挑衅一再升级,他们却苦无应对之道,总不能对名义上的保护对象出手吧?“避役”摇晃着弹弓男子,在他眼前大声问道:“喂!你没事吧?快说句话呀!”
“这批人不归警察管。到军区档案馆翻翻,曾有支队伍代号叫‘长戟’……如今应当解密了吧?看完档案若还有兴趣去跟领队商量,能谈拢最好不过。”威瑟林叹口气,不自觉地点燃烟斗,稍微走神几秒,“每天跟秘密打交道,难免被压得透不过气。年轻时我好奇心太重,往后日子连做梦都小心翼翼,生怕泄露了不能说的讯息。自己的,别人的,桩桩件件沉得要命。所以啊,见有人重走这条老路,总忍不住规劝几句。”坐在藤椅中吞云吐雾,威瑟林的眼神像望着极远处,又像什么都没看,只是难得放下部分负载、让自己休憩片刻。
曲调发音诡异不可言表,死气沉沉的诊疗所一下爆发各式诅咒跟呻|吟,耳塞医生迈开箭步大力挥手,招来俩壮汉进屋掐断声源。杰罗姆看得异常感慨,将脑袋里的日程表暂时抛在一边;照这种势头,想堵住恶性循环必须马上行动——先到威瑟林说的“紫水晶”瞧瞧去!
威瑟林终于敲敲烟斗,淡淡地说:“我只有一个建议——尽快脱身,别再插手这行当。‘身不由己’不过是个词,只要舍得牺牲部分身外之物,带家人远走高飞总能办到。别不耐烦,多听老头子唠叨几句。虽然我的话不对年轻人心意,可等你到我这岁数,最重要的东西只有亲人而已。责任、使命之类的,你不担当自有他人,少了谁、白天黑夜也不会突然停摆……还是走吧!将来追悔莫及又是何苦?”
捣毁邪教窝点过去尚不足一周,搞监视的三组人就吃够了苦头。原地固守恶邻的破房子本是件优差,打牌睡觉扯嘴皮子,只当带薪休假就好。可事情远比想象中复杂:恶魔邻居绝对在飞速康复中,并且对它家附近一切活物由衷痛恨,不时会玩些越来越血腥的小花样,借此招待监视它的闲人。开始两天,组员们夜里休息时时被凄厉惨叫惊醒,左右一问,醒着的同伴却说静得头皮发凉、有惨叫分我几声如何?等轮到他们在睡梦中惊出一身冷汗,调侃打趣也就到此为止。
森特先生心想,若非有钱人都热衷于自虐,这边的服务应当物有所值吧?自己的确需要帮助,有必要尝试一下。见他签署完毕,那人取出另一份表格。“没带来担保信,账户确认完成要等明天下午,第一回权当免费试用。先给你找个聊伴……”数着表格列出的问题照本宣科,“喜欢什么香味?最喜欢哪种酒类?喜欢冬季还是夏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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